家裏隻剩下了他們兩個,秦川叫他先吃飯,但易水說“哦,還不餓”。
秦川拿著筷子坐在飯桌前,想這家夥實在不對勁。
往常餓死鬼投胎一樣,迴家甩包就跑到廚房去黏丁姨要吃的,今天迴來這麼晚不說,竟然還不餓。
當一個人到了該餓的時候說他不餓,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在其他地方吃過了。
秦川放下筷子結束了今天的孤獨晚餐,還是準備去問他做什麼了。
他自認理由合情合理,年關將近,路上的民警都多了,如果遇到臨時抽檢身份證,他拿不出來,情況會很糟糕。
往常沒個正形腿恨不能翹到天上去在影音室看電影的人不在,臥室也不在,浴室也沒人,陽臺的燈都關著,也沒有去澆花。
秦川皺眉,這家夥跑哪兒去了?
他想到一個可能,遲疑著走到從前易水住的客臥,推開門進去,就看見坐在床上背對著門的人手忙腳亂地把衣服扯下來從床上彈起來。
他瞪著秦川,看起來嚇了一跳,不高興道:“嚇死誰?”
秦川沒被他唬住,盯著他的腰徑直過去問道:“你怎麼了?”
易水動作幅度很大閃開,背著一隻手從旁邊繞過去:“什麼怎麼了?你很奇怪,說些什麼鬼話?”
秦川沒心情跟他繞圈子,抓住他的胳膊,用了點力氣,也沒再說什麼,就盯著易水的眼睛。
這是讓人極有壓力的眼神,易水下意識想閃避,但因為有些骨子裏帶的倔強勁頭,就梗著脖子看迴去:“幹什麼?”
秦川看他嘴硬,直接伸另一隻手去拽他衣裳。
“秦川!你扒人衣服?!”易水躲閃不及,藏在後背的手去拽他。
這下更奇怪了,秦川瞇起眼睛,看著易水迴了家還沒摘掉的手套,聲音都冷了幾分。
他又問了一遍:“你怎麼了?”
這次的語氣讓易水含糊的話噎在嗓子裏說不出來,他吞咽緩解緊張氣氛,轉而說:“我有點餓了,今天吃什麼?”
他想往外走,被秦川拽住,一把摁在床上,被撩開了上衣。
……易水驚得眨了眨眼,這……這是秦川?
秦川如願看到了易水在遮掩什麼,他右側腰腹,一片拳頭大的淤青,秦川的眼神又冷了幾分,拽掉了易水的手套,右手側被包紮的白色紗布也暴露出來。
氣氛一下子尷尬起來,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易水不知道為什麼突如其來地緊張,他躺在床上被秦川壓著舔了舔嘴唇,甚至忘了現在可以掀身起來。
他幹笑了一聲,悄悄把衣服拽下去:“那個……你別……我就是……”
秦川從床上下去,站在床邊居高臨下看著他:“很有趣嗎?”
易水愣了一下,坐起身抬頭看他,嘴角的笑也收斂起來:“什麼意思?”
腰側的傷看不到了,秦川轉把眼神落到那塊刺目的白上:“你身為一個成年人,連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的意識都沒有嗎?”
易水看到他的眼神,抬起右手看了看冷笑一聲:“那麼秦先生,我該做些什麼?該像隻兔子似的乖乖聽你的話就好,該有被人包養的意識,保護好您秦先生愛重喜歡的這隻手,該做好一個被秦先生認可的‘成年人’?”
他一口氣說完,也站起來,這下變成了俯視秦川,兩個人之間幾乎隻有一拳的距離,但誰也沒笑意。
“秦先生教教我?”
這種過分情緒化的迴擊方式讓人想笑,這是秦川很多年沒再麵對過的意氣用事的年輕人特有的嗆人式不滿。
他不高興了,所以要連稱唿都改迴來,不再叫對方名字,要硬邦邦地叫“秦先生”,這是在表達不滿,他在向秦川宣布,他不高興了。
秦川承認,剛才自己的舉動似乎有點過火了,他不該這樣質問易水,這太不冷靜太不理智了。
“抱歉。”秦川扶了扶眼睛,擠出一個微笑,“如果讓你不舒服了,我很抱歉,我向你道歉。”
他這句話卻好像更激怒了對方,易水往旁邊退了兩步,嗤笑一聲,抬著手把紗布從手上扯下來,在秦川眼前晃了兩下。
“放心吧秦先生,它很好,隻是擦傷,很快會好。”
秦川看見了,看起來隻是一些碘伏,包紮起來看起來嚴重,但實際上確實是蹭破了一層皮,但這樣的損傷和處理方式,在白皙漂亮的手上,看起來格外醒目。
秦川確實在揪心,但比起這個,他還想看看腰上那一片青紫是什麼狀況,需不需要拍個片子看看有沒有傷到裏麵。
“我們去醫院。”秦川說。
易水更是冷漠:“這倒不必了,這點小傷,去晚點都該愈合了。”
他又開始用這種嗆死人的語氣說話,秦川聽起來也逐漸惱火,但多少還存在的理智告訴他,和易水硬碰硬的方式行不通,要強迫他做事不如殺了他更簡單。
“那你好好休息。”秦川隻能再次讓步,他摘下眼鏡捏了捏眉心,突然透出一股子疲憊,“如果不舒服,記得告訴我。”
易水聽他這麼說更來氣了,不知道來什麼氣,總之就是氣得腦瓜頂快燒開了,現在腦子裏咕嘟咕嘟已經燒開了,很想,很想掐住秦川的脖子狠狠親上去,然後叫他閉嘴。
但現在好像不是那樣的氣氛,易水硬生生忍住,咬牙瞪著他。
“我幫你洗澡……”
“不用!”
秦川輕輕歎出一口氣,離開這間屋子開始後悔,為什麼要用那樣的語氣質問他。
因為秦川看到這些傷的時候腦子裏嗡了一下,他想,易水又去打架了,和誰?難道又去找之前那個房東報仇了?這雖然聽起來很可笑,但秦川相信易水做得出來。
所以那些話是不經大腦思考之後的產物,秦川後悔,很後悔。
但比起後悔,秦川也忽然卸力,很疲憊,想讓易水也稍微冷靜一下。
他下意識認為,易水既然在避著自己看傷,現在這種情況,也隻會想離他遠遠的。
但秦川又忘了,那不是別人,是易水。
秦川在黑暗中思考易水是不是占據自己太多時間和精力了的時候,始作俑者從門外撞進來,打開燈甩飛拖鞋,拉開秦川的被子,行雲流水躺在了他習慣睡的位置上,伸胳膊把燈關了。
秦川噎住,等易水自顧做完這一切,眨了眨眼。身邊這個率性而為的朋友帶著一身涼氣,凍得秦川一抖。
“冷到你了?”易水瞬間察覺到,甕聲甕氣地問。
秦川動了動,不知道易水這是在給兩個人一個臺階還是怎麼了,就順著他的話“嗯”了一聲。
往常喜歡緊緊貼在秦川身邊的人朝外麵挪了挪,安靜了一會兒又從被子裏出去,幹脆不蓋了。
秦川試探:“你出門了?”
那邊沒有迴複,秦川也適時閉嘴,翻了個身決定還是老實睡覺,維持這按理來說來之不易卻又實在莫名其妙的和平。
直到對麵的手伸過來貼在他臉上,又嚇了一跳。
“還涼嗎?”
秦川下意識搖頭,又說:“不……”
這個字說出口,長手長腳的人就又從外麵挪到了被子裏麵,再次窸窸窣窣蛄蛹到秦川旁邊,貼在他身上。
秦川沒動,微微皺眉想著剛才手指上沾著的味道。
“你抽煙了?”
這次易水很快迴應:“嗯。”
他吸吸鼻子咕噥道:“我刷過牙了。”
兩個人再次陷入沉默。
“我沒見過你抽煙。”秦川又說,“也沒聞到過你有煙味。”
他當然聞不到,從認識秦川到現在,易水沒吸過一隻煙。
他本身不是什麼煙癮者,抽煙這件事對他來說不是必須的,但有些時候,有些事情,需要一支煙來平複他的煩躁。
“不要抽煙。”過了很久之後秦川說。
易水沒吱聲。
“小易。”秦川堅持,“不要抽煙。”
如果易水是個煙不離手的人,秦川大概不會再說出這句話,但因為他相信自己看到的,易水並不是非吸煙不可,那麼秦川就不想他依賴尼古丁。
他還那麼年輕,他的手應該放在那把漂亮的琴上,靈巧幹淨地撥弄琴弦,而不是夾住一支煙。
“秦川。”在沉默很久之後,易水叫他。
他不再堅持叫“秦先生”,證明他大概是冷靜的吧,秦川想道。
“嗯。”他應了一聲。
兩個人就在黑暗裏,和彼此對視。
易水動了動,把秦川抱住,或者說是把他自己塞進了秦川懷裏。
“你有多喜歡它?”易水頭埋在秦川胸前,手抱在他頸側悶聲問道:“喜歡到隻能看著它嗎?”
他問得沒頭沒腦,但秦川聽懂了。
第一個問題答案是肯定的,秦川想,從一開始,他就被這雙手吸引,直到現在,秦川還無法做到對這雙手視若無睹,無論易水用它們做什麼,都能輕易吸引秦川的視線,這是根植在人心裏的劣根性,是人的潛意識,是秦川的渴望。
但第二個問題卻奇怪。
秦川淡淡說:“你知道我喜歡,但沒到那種程度。”
易水抵在秦川身上的頭壓得更緊了,讓秦川有一瞬間喘不上來氣。
“秦川。”易水又叫。
秦川在黑暗裏瞪著眼,唿吸有一瞬間的停滯,心髒好像也停了一拍。
易水的聲音可憐巴巴的,聽起來實在讓人揪心。
這好像,是他第一次這樣認輸了一樣和秦川說話。
“……嗯。”過了很久很久,秦川才能從喉嚨裏再擠出這個字。
“手疼。”他說。
秦川的心被他一把攥住,跳得錯拍漏拍。
“秦川……”
易水的頭在秦川身上輕輕蹭了蹭,埋在他胸前不知道從哪裏擠出來的聲音說:“我手疼……”
秦川不知道,但他手足無措,最後隻好舉起僵直的胳膊把人抱緊。
他偏頭,把嘴唇貼在了易水手上。
聲音幹澀到說不出話來,不知道如何找到一個能聽的聲音。
“沒事……”
“很快就不疼了。”
他們兩個貼得實在太緊,緊到不好唿吸,但沒人鬆開,秦川睜著眼,感受著身上的火爐,被他燙得難以閉眼。
從人靈魂深處的縫隙裏冒出一顆嫩芽,它搖搖欲墜,被心上吹過的一陣風拂過就搔在心髒上,讓人跟著一起沒著沒落地癢,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受。
這是另類的生長痛,來自心髒,基於他從未體驗過的一種感情。
秦川不知道,也說不明白,但他開始害怕,這樣的秦川,實在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