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一直在說什麼,秦川耳鳴,好像聽進去了,又好像什麼也沒聽清。
他坐在車裏好像已經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唯一在重複的念頭隻有一個,既不是在祈禱也不是在痛苦。
他在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麼不會開車,現在這個時候隻有坐在駕駛位上他才能感受到自己在朝著易水的方向疾奔,而不是坐在旁邊,無措地掐著手心。
李想也清楚眼下絕不是慢吞吞求穩的時候,腳下的油門克製著踩下去,在允許的最大限度裏提高速度,但這是市區,再怎麼快,也算不上快。
知道這個消息的李想都心慌,更何況秦川,李想多少能體會一點他的焦灼,畢竟秦川從樓上下來的時候腳幾乎是軟的,他險些摔在地上把李想嚇著了。
“秦先生,你放心,姚先生現在已經和人一起去醫院了。”他隻能拚命說點什麼,好叫秦川安心。
接到電話的時候李想也奇怪,放假期間姚池怎麼會給他打電話,剛摁下接聽就聽見對麵扯著嗓子急道:“李想!快去找找秦川,易水出車禍了,現在去市一的路上!”
都沒來得及再多問句什麼,對麵亂糟糟的,李想一下子也慌了神。
幾乎是從床上跳下去,李想連衣服都穿反了,卻沒時間管這個,一路小跑著開車到了秦川家。
他餘光看了看秦川,心裏忐忑,不知道現在到底該說些什麼才好。
李想代入了一下自己,想如果是他,聽到這樣的消息,無論別人說什麼都是沒用的,隻有親眼看見了才是真的。
秦川盯著前麵的紅燈,眼底也跟著泛紅,他看起來不太好,但腦袋又像是十分清醒,一條條停不下來地分析問題。
這個時間,他還在聚會上才對,怎麼會出去?如果他喝了酒,姚池知道分寸,會攔著他不讓他開車迴來的,怎麼會出車禍?他要去哪裏,他要做什麼……
這些問題越堆越密集,在秦川腦子裏紮堆,擠得他頭疼。
“姚先生聯係不上你,隻好叫我來家裏看看。”
李想這句話又提醒了秦川,原來他並不是很清醒,他下意識要掏出手機來看看,才發現從家裏出來的時候,早把掉在地上的手機忘了個幹淨。
“李想。”秦川說出這兩個字才察覺自己的嗓子有多幹澀,以至於不得不清了下喉嚨,慢慢控製著聲線起伏說道:“手機,麻煩給我用一下,我想……”
他吞了下口水濕潤喉嚨,才又說出來後半句:“想給姚池打個電話。”
李想聽得難受,“嗯”了一聲說了密碼。
“謝謝。”
秦川拿過手機攥了攥發麻的手掌,又伸出手指摁完密碼點進去,正在通話頁麵。可以想見,李想在接到這個電話的時候,也一樣無措,甚至來不及退出去。
備注姚池先生的號碼就在第一排,秦川摁下去就可以撥出去,但那根手指懸在上麵顫抖著,重如千斤一般落不下去。
他怕聽不到消息,更怕聽到不好的消息。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來,嚇得秦川激靈一下,他眼睛重新聚焦才又看清上麵的電話。
“喂!姚池!”
秦川一秒也沒猶豫,控製不住地提高了音量。
“川兒?沒事沒事,你別擔心,你聽我說,易水現在進手術室了,他還行,不是被撞得血肉模糊不省人事那種,你可千萬別慌!”姚池聽見秦川說話這樣一下子心也提起來,本來就緊張的人更結結巴巴的,忙又撿著安撫人的話說。
“少說兩句廢話!”
秦川再聽,電話裏換了人。
“小川,先別緊張,姚池說話嘴沒個把門的嘚啵不清楚,我說話你總能放心的。”是金雯靜。
秦川“嗯”了一聲。
她在這種事上不會開玩笑。
“小易接了個電話就跑出去了,這個時間,雖然他沒喝酒我也怕不安全就叫姚池跟上去,姚池這小子喝了不少,我沒辦法就充當司機跟上了。”金雯靜把事情捋順清楚。
馮越前腳離開沒多久,易水後腳也要走。
姚池勸了幾句沒好使,易水說出去接個電話,迴來就變了臉色說有急事,姚池還當是他的借口逗了他幾句。
金雯靜今晚在這聚會上見到馮越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因此也還沒喝酒,等到馮越匆匆走了,她才端著酒杯第一次抵到嘴唇邊上,還沒喝呢,就瞧著易水臉色不對勁。
她想了想把姚池拽過來:“這個時候他自己開車也不安全,我看他不太對勁,你跟上去看看,確認沒事再迴來,不然出點什麼意外小川還不吃了你。”
事實上除了秦川這層關係,金雯靜更有因為馮越的關係才會對易水這事過度關心。
姚池晃晃悠悠被金雯靜拽著上了車,沒想到易水那小子跑得那麼快,剛過了一個路口,金雯靜遠遠跟著還沒踩油門,就眼看著易水的車和一輛小貨車撞在一起的事故現場。
兩人都驚了一身冷汗,姚池的酒當場嚇醒。
“我!草!”
他從車上連滾帶爬下去,看著冒煙的車趴窗戶對麵去看人。
“易水!易水!”
安全氣囊彈出來,上麵染著血,易水的胳膊生理性抽搐著,睜眼看了看聲音來源。
額頭的血順著流下來淌進眼裏,眼睛下意識閉上再睜開,已經被血染紅了。
“媽的……”姚池罵了一句。
他手抖,無措地左右張望,又聽見金雯靜在打120的聲音。
“……秀蘭北大街路口,對!車禍!我們有重傷員,麻煩快點!”
姚池來迴伸手比劃著想把人抱出來,不行先放車上去醫院,怎麼都比在這兒傻等著看人半死不活流血強。
金雯靜捂著額頭給秦川撥了個電話,瞪著姚池破口大罵:“傻缺吧你!這種情況是你能隨便亂動的樣子嗎?!”
電話打不通,金雯靜歎了口氣把手機裝起來。
一直到救護車來了醫生問誰是家屬倆人麵麵相覷才想起來,他倆是一問三不知,秦川秦川聯係不上,馮越馮越聯係不上,這倆人,可真是……
好在姚池腦子動得勤快,這才想起來可以找李想去家裏看看。
“我叫人去處理事故那邊了,對方連續變道右轉,估計是疲勞駕駛,小易也多少有點超速,正撞在駕駛位,比較寸,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金雯靜看了一眼時間。
“進醫院的時候易水能簡單說幾句話,知道自己叫什麼,知道喊你的名字,進去前又暈過去了。”金雯靜安撫秦川,“現在進手術室也有一個小時了,我不能百分百跟你保證,但在我看來是沒有生命危險的。”
“……謝謝。”秦川隻能擠出這一句。
“別謝了,我還有事得走了。”金雯靜掐了掐腦袋,也覺得這事兒趕得實在太寸。
她捋了一把頭發又想到:“對了,易水的情況你清不清楚,剛才人問我倆誰是病人家屬,倆眼一抹黑,馮越看起來走得挺急,估計一時半會兒也聯係不上,姚池這小子更是指望不上了,你跟他待了這麼久,有沒有點消息?”
秦川沉默,過了一會兒才說:“沒有。”
“我看也不用你知道,易水沒有身份證,但有駕駛證,護士拿著登記了,估計聯係到他家裏也就是早晚的事。”金雯靜歎了口氣,“總之你別擔心,我先走了,姚池就丟在這裏等你。”
“好。”秦川說。
她把手機塞迴姚池手裏,比劃了一下扭頭走了。
“川兒,反正你別擔心,有我呢,我跟你說……”
秦川已經聽不進去了,他掛斷電話,腦子裏止不住想著奄奄一息的易水,在可憐巴巴叫他的名字。
他叫他:“秦川……”
但秦川沒聽到。
手機為什麼靜音,為什麼不隨身帶著手機,秦川,你都幹了些什麼?
他該多害怕,一定很想你,你為什麼連來救救他都做不到?
秦川手指掐緊手心,懊悔自責蓋頂而來不知道怎麼樣才能原諒自己。
小乖……
你好好的,行嗎?
夜半時分秦川醒來是因為這個姿勢實在太難受,整個人折在一起趴在病床上,實在太局促了。
他全身骨骼好像都僵硬了,連起身這個動作都十分痛苦,但他潛意識裏小心翼翼的,不敢發出一丁點叫聲。
他還抓著易水的一小塊衣角,預防他不經意間醒來自己沒聽到。
哪有那麼早,他在手術室裏就待了四個小時,秦川看見躺在病床上被推出來的人時像是在看個陌生人,被李想提醒了一聲才驚醒,慌忙跟了上去。
醫生說,等他麻醉過去徹底清醒也要一天後了。
不是要命的疑難手術,但因為伴有腦出血,加上左腿、左臂骨折和一些零零碎碎的撞擊傷,也算是往鬼門關外溜達了一圈看風景了。
秦川悄悄動僵硬酸疼的身子,腳麻到差點叫出來,又硬生生忍住,一下子想到了那次他發燒,易水也是這樣,窩在病床上守著。
那是秦川第一次,感受到了有人陪著是多麼令人高興的一件事。
秦川沒對易水說過,但那時秦川想起來了很多小時候的事。
他病著,躺在家裏吊水,醒來的時候家裏一個人也沒有,照顧他的保姆大概看時間還早又去偷懶了,他也早已習慣了,並沒去找誰,隻是實在太餓了,餓得他想哭。
那是他上小學的年紀。
他看著還在滴藥的輸液瓶,艱難從床上爬起來,踮著腳廢了好大力氣從掛桿上取下來,一隻手高高舉著瓶子去找吃的。
一隻手舉著瓶子,一隻手紮著針,秦川站在廚房裏,看著餐桌上阿姨偷懶還沒收起來的剩菜肚子嘰裏咕嚕地響。
他用紮著針的手去抓那盤剩排骨塞進嘴裏,不知道這世界上原來還有這麼好吃的肉,是甜的,肚子不餓了,也沒那麼想哭了,原來糖醋排骨這麼好吃。
隻是舉著瓶子的胳膊早就酸得撐不住了,手上的血很快迴流,但秦川根本沒在意,他隻記著那盤排骨,真好吃。
結局自然是被發現了,秦川的媽媽勃然大怒,雷厲風行的女強人迅速開除了習慣這個家隻有小主人而不把他放在眼裏的保姆,然後皺眉看了秦川很久。
她說:“再怎麼餓也不能用手抓著吃,那是動物才會幹的事。”
從那時候起秦川就知道了,他可以餓死,但不能做丟人的事。
他本來就習慣了一個人,也喜歡一個人,一個人的時候就什麼都不會被人看見,丟人的,不丟人的,都不用偽裝。
好在易水來了。
易水來了,讓秦川知道,原來人在生病的時候是有人會趴在病床上等你醒來的。
他滿心滿眼都是你,生怕你醒來第一個看見的不是他,又生怕第一個知道你醒來的不是他。
所以小水,你放心醒來,隻要睜開眼,就會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