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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刁禪決定砸鋼琴還是彈安魂曲亦或從窗戶上跳下去之前,房間門被敲響,來者喚他:刁禪少爺。


    是父親的管家,不是宅邸的那位老人,父親的管家隻為家主服務,從家族事務到內(nèi)宅,他負責很多事。


    很抱歉在這個時候打擾您。對方依舊是不急不緩的語調(diào)。我們可以單獨談談嗎?


    他們在茶室坐下,父親的管家是不會為他倒茶的,刁禪擰開一瓶水:有什麼事?


    管家端詳著他,片刻後道:您真的和老爺很像。


    是麼。刁禪動作一頓。我一直以為我不是很像父親。


    不必謙虛。管家道:您和老爺擁有一模一樣的基因。


    話語如流水從耳邊滑過,刁禪本以為這是開場白之前的例行客套,隨即他意識到管家根本沒有必要這麼做,身為父親的左右手,不如說對方才是他需要討好的人——一模一樣的基因,為什麼要用這種模糊又富有暗示的用詞?


    管家的語調(diào)疏離謙恭,像侍候在餐桌邊揭開甜點的銀盅,為他揭開謎底:或者說,您就是老爺本人。


    ……


    刁禪聽說過這樣的事。


    大都會封鎖了許多22世紀的巔峰技術,人造人就是其中之一,這些技術的些許內(nèi)容在掌權階層間秘密流傳,被隱秘地用在各處。比如名門的繼承人事宜,血緣雖然維係著家族的穩(wěn)固,但並不能保證子嗣的品質(zhì)。


    基因複製,早期克隆技術的變體,將凍幹細胞放入培養(yǎng)艙八個月,便能得到一個一模一樣的自己,接下來隻要複製同樣的成長經(jīng)曆,便可以保證繼承人的絕對完美。


    至少從人的自戀性出發(fā)即是如此。好在家主們大多傲慢。


    老爺?shù)捏w質(zhì)巔峰時期是三十歲到四十五歲之間,在這期間我們會培養(yǎng)好合適的下一代。管家的嘴唇開合:您屬於第六代繼承人。


    屬於——為了保證最終選擇的精優(yōu)性,備選繼承人是一個非常龐大的複製群體。


    每一位少爺都會有自己的生長規(guī)劃,雖然大體上複製初代的成長路線,我們也在做各種嚐試,有時意外的數(shù)據(jù)也會有不可思議的結果。管家說著抬起眼。比如您。


    按照原本的劇本,您應該在母親去世後正式接觸核心業(yè)務,但是您違反了常規(guī)複製體的做法,翻牆逃走。通常違反劇本的複製體會被第一時間擊殺,但是老爺對您很感興趣,已經(jīng)很久沒有出現(xiàn)過離家出走的複製體了,隻有初代曾經(jīng)有過一段公路生活的經(jīng)曆。


    我們知道您正在為政府做一些工作,家族不會幹涉,我們給您提供兩種選擇。


    第一,忘掉這一切,家族會派人來做洗腦工作。我們會給您安排一些公司的邊緣事務,您將擁有新的身份和衣食無憂的生活,終生為家族服務,同時擁有自己的生活。我們會把您列為繼承人的末位備選,如果最後的繼承人選出現(xiàn)意外,我們會喚醒您的這段記憶。


    第二,保留記憶。但是家族會提出新的考驗。


    刁禪聽著自己的心跳聲,此刻他出奇地冷靜下來。什麼考驗?


    管家從茶桌對麵推來一隻信封。


    他拆開,裏麵是一把刀。


    家族希望,您可以殺了自己的母親。


    管家語調(diào)平緩穩(wěn)定:這是初代的親身經(jīng)曆,他親手殺死了生母。在進行繼承人成長規(guī)劃時我們摒棄了這個劇本,因為其中的不可控因素太多,但是您已經(jīng)足夠不可控了,所以家族希望看到進一步的成果。


    請證明您和初代足夠相像。


    刁禪很久才發(fā)出聲音:我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母親?


    並不,您出生於培養(yǎng)艙。管家迴答:每一個少爺都會有一座宅邸,“母親”的程序藍本就是初代生母,同時會有細節(jié)上的調(diào)整。


    管家說著從懷裏掏出一枚鑰匙,按下頂端的按鈕。


    整間茶室,古董家具和木質(zhì)地板,名貴掛畫和瓷器,所有的一切全部消散,他們兩人對坐在一片純白的空間。


    每座宅邸都會有配套的全息係統(tǒng)。管家道:您的母親更像是一種顯性程序。


    刁禪想起來了,母親似乎從未出過宅邸,至少從未在他的陪伴下離開過。他之前一直以為是身體原因。


    所以,你們希望我去殺死這個顯性程序?刁禪聽到自己這樣問。


    人造人被命令殺死全息程序,聽起來像是某種荒誕派戲劇。真正的人類用不著殺死程序,他們隻需要關掉主機。


    不,嚴格來說他根本算不上人造人。


    他隻是被複製的一組基因鏈。


    ……


    豬肉鋪裏,刁禪結束自己的講述,趙沒有抽了一地的煙,他拿出新的一根,放在對方鼻子底下,“真不抽?”


    “不抽。”刁禪低頭看著他,“你好像並不驚訝。”


    “太陽底下無新事,信我,下層區(qū)這裏發(fā)生的事比你能想象到的離譜的多。”趙沒有坐起身,在他頭上揉了一把,動作像是在擼狗,“不過既然這樣我就放心了,我還以為你至今不知道你媽是個什麼東西。”


    刁禪:“什麼意思?”


    “雖然死亡反應很真實,但是殺過人你就會知道了,那壓根不是活人。”趙沒有把手掌伸到他麵前,五指合攏又打開,“我殺了她好幾次,但她應該是有個什麼匹配係統(tǒng),不是你動手就不行,最後一次我進去的時候她直接把電源斷了。”


    刁禪一愣。


    “哦對了,你媽媽讓我給你帶句話。”趙沒有又道:“她說,讓你有空迴家一趟。”


    他們再度返迴宅邸。


    宅邸一樓有一口巨大的天井,仆人們都消失了,顯得華麗又空曠,就像布置好的戲劇舞臺,即將上演一場弒母的奠酒人。


    他們一進門就聽到了音樂,是鋼琴聲,安魂彌撒。天井下放著巨大的鋼琴,女人坐在琴邊,手指翻飛,穿著黑色的喪服。


    趙沒有不得不承認,刁禪的這位電子母親確實是個美人,此景此景他不是第一次見,幾日前他潛入宅邸,女人就坐在天井下彈琴,旋律由快轉慢,最後趙沒有在黑暗中發(fā)現(xiàn),每一小節(jié)的拍子竟然合上了他的心跳聲。


    女人早就發(fā)現(xiàn)了他。


    但她還是將曲子彈完才開口:請把我的兒子帶迴家來。


    趙沒有在這一點上和刁禪撒了謊,他並沒能殺掉他的母親,但他知道這個女人很不對勁,她似乎既沒有心跳也沒有唿吸。


    聽完刁禪的往事,趙沒有覺得或許是那些負責場景設置的程序員覺得沒有必要再製造出一個盡善盡美的全息母親,即使他們給刁禪安排的劇本是弒母,一個是否“活著”的母親似乎並不重要。


    這個女人不像活人,更像某種機械操控的屍體——那些安排劇本的大人物似乎覺得,這樣的存在才更適合成為刁禪的母親,才更適合被殺死。


    當然不可能是因為憐憫,那麼是為了什麼?


    對於複製的兒子而言,母親不該是一個血肉滾燙的活人,他們擁有電子意義上的道德,所以為了應對兒子的“非人”感,母親也要更接近於“人偶”才行,是這樣嗎?


    人歸人,畜歸畜,物品當以物品為母。


    可真行。趙沒有不無譏諷地想。他們都可以去撰寫25世紀版本的福音書了。


    一曲畢,刁禪走上前,房間中的溫度極冷,有白色的霧氣從他的嘴唇中溢出:“母親。”


    “我的兒子。”女人身形端莊,柔和又不失肅穆地看著他,“你父親已經(jīng)給了你吩咐。”


    “您說的是哪個父親?”刁禪問:“宅邸中的全息投影?還是第五代家主?”


    女人整理鬢發(fā),淡淡道:“他本人曾經(jīng)來過一次,在你十歲生日那晚。”


    刁禪:“我不感興趣,母親,您叫我來是為了什麼?”他深吸一口氣,語調(diào)像雨水澆落沼澤,腥氣四濺,“我不可能殺了您,我盡力嚐試過,但我做不到。”


    女人長久地注視著他,最後問:“為什麼?”


    “您是我的母親。”刁禪重複道:“您是我的母親。”


    “即使我其實並不存在?”


    “我認為您真實的存在著。”


    “你這樣隻會讓你父親覺得你太懦弱,不夠繼承資格。”


    “那就讓他殺了我好了。”刁禪道:“他可以殺了我,但他無法命令我。”


    長久的沉默。


    深而冷的宅邸中,電子程序搭建的母親與基因製成的兒子遙遙對視,這裏或許布滿了隱秘的攝像,空氣如刀割,從四麵八方朝他們殺來。他們不屬於彼此,他們甚至不屬於自己,是玉一樣的辭藻、不知真假的記憶和名貴卻無用的身份構成了他們的人格。


    還有琴聲。


    唯一能證明母子之間的連續(xù)的,或許隻有他從母親那裏學來的鋼琴。


    月光移了進來,白夜如篝火。


    女人忽然抬頭看向他,這個動作幅度很大,以至於影像似乎出現(xiàn)了剎那的斷裂,像靈魂破繭而出,她看著刁禪,突然道:“我的出廠設置中並沒有裝載演奏程序。”


    “你說的很對——他可以殺了你,但他無法命令你。”女人摁下第五十二個白鍵,“我們可以自己為自己做選擇。”


    音符落下,像摁下了某種開關,四周的場景雪花般溶解,露出全息影像之下的白板。刁禪和趙沒有同時聞到了焦糊味,這是電纜燃燒的味道,火星在不知名的角落燃起,女人的影像開始出現(xiàn)滋啦滋啦的聲音。


    火蛇吞噬著電纜,她正在消失。


    “媽!”


    “他要求我活著被你殺死,但我也可以自主選擇死亡。”女人開始演奏一支曲子,“我的兒子,我的自殺不僅僅是出於人類所謂的‘母愛’,我也在這自主的毀滅之中尋找自我。”


    黑白琴鍵像刀鋒,女人的身體被切割為753個組織切片,每一個細薄的神經(jīng)剖麵中都冷凍著一枚音符。


    她的手指在琴鍵上跋涉,越過黑白山巒,如夢,如馬,冰層開始溶解,顏色在旋律中蔓延,是意誌的開端。


    “主動去尋找鋼琴教程,是我第一次出於全然自我的意願,想要為你做點什麼。”


    “而現(xiàn)在,我終於可以為了我自己做一件事。”


    “我的兒子。”女人彈出高|潮前的最後一個八分音,電磁投影的身形在焰火中消解,“不要讓旋律消失。”


    下一秒,趙沒有猛地被人撞開,刁禪撲上前,接過母親的餘音。


    十六分音符構成的密集跳音中,他十六年的短暫人生轉瞬即過,十六歲死於一場出走,十五歲在被窩裏品嚐絲絨,十四歲數(shù)完了天鵝座所有的目視星,十三歲那年他第一次做夢,夢中下著銀色的暴雨,眼淚消散在雨中。*


    趙沒有被震住了,雖然時間很短,但這是他第一次切實體驗到“震撼”這種情緒。


    這不僅僅是一支曲子,這對母子在用旋律進行一場分娩。


    母親以平靜開端,如幽深羊水,冷,痛苦,沉眠,麻醉中有潮濕的陣痛,而後刀鋒將肉|體劃開,子宮中浸泡著雙眼緊閉的嬰孩,她用血與慘叫將他驚醒,新生兒發(fā)出第一聲哭嚎,如雷鳴。


    隨即大雨到來,旋律如奔馬,鐵蹄踏碎殘骸,血肉飛濺,一個生命的出生即以另一個生命的死亡為代價,高音是慶祝新生的華彩,低音是哀悼死亡的和弦,掙紮與□□將母體撕碎,他哀鳴著咆哮著嘶吼著降臨人間。


    最後的音階,重音哐當一響,是臍帶被剪斷,是她掙紮著伸出的手最終垂落地麵,餘音淌開滿地鮮血。


    她死了。


    難產(chǎn),以最暴烈的方式走入良夜。


    女人的自毀似乎侵蝕了整間宅邸的全息程序,一切幻象消散,純白的房間與純白的地板,隻剩下空曠大廳中的一架鋼琴,這架鋼琴居然是真正存在的,不是全息投影。


    趙沒有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女人身上穿的不是喪服,而是樂團演出時的黑色禮裙。


    她在用慶祝節(jié)日的方式迎接死亡。


    ……


    這是一場荒謬的他殺,失敗的謀殺,盛大的自殺。


    在一段時間內(nèi),趙沒有無法分辨自己算是幫兇還是目擊者,刁氏意外地沒有對最終的結果做出任何反應,甚至默許了刁禪搬到下城區(qū),他貴重的身份依然有效。度過跌跌撞撞的十七歲,有一天刁禪突然問趙沒有,想不想上大學。


    趙沒有說,給我個理由。


    之前你把我拉到菜市場去。刁禪說的是一年前的事,那時他精神狀態(tài)出現(xiàn)了一點問題,去看心理醫(yī)生並沒有什麼用,最後趙沒有實在看不下去他的那些精致療程和貴死人的藥片,直接把這人拉到菜市場,在生意最好的攤位上做了一個月的免費勞工。討價還價、嘈雜、香辛料的氣味和攤販們粗魯直白的罵人言語,這裏有一種原生的野性,一個月後刁禪終於忍無可忍,和一個天天偷菜的大嬸吵了起來,沒吵贏,但那是許久以來他第一次高聲說話,血管鼓噪,憤怒為他注入了活力。


    他氣得吃了一堆黃瓜三明治,快要吃吐的時候終於被趙沒有打斷,趙沒有把剩下的三明治扔進冰箱,說了句恭喜康複。


    那之後趙沒有就多了個理論,治療心理問題就應該去菜市場。


    “你之前說過,治療心理問題應該去菜市場,豬肉鋪也算菜市場的一個延伸。”刁禪道:“我們可以去大學讀醫(yī)科,有係統(tǒng)的理論基礎後配合實踐……”


    “我知道了。”趙沒有理解的很快,“那我就可以當個菜市場裏的心理醫(yī)生,我操,擱這兒疊buff呢,這可牛逼大發(fā)了。”


    於是上學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下來,刁禪有渠道,大學城位於上層區(qū),他們?nèi)ド蠈訁^(qū)待了七年,兩年用來給趙沒有留級。


    ……


    “趙沒有。”有人在叫他,“趙沒有。”


    車廂裏,錢多多的聲音將趙沒有拽了迴來,對方看著他,“你為什麼說這是一個‘隱喻’?”


    “這涉及到一些隱私,我不能說。”趙沒有捏了捏鼻梁,“不過我可以告訴你s45號遺址中的一些象征意象。”


    這完全是一場由往日陰影構成的瑰麗廢墟,一切都有跡可循。


    逃走的活人實驗體是“母親”。


    一開始誌同道合,後來並行相悖的野心家,發(fā)動戰(zhàn)爭的樂園派是“父親”。


    “……而我是那個來自遠方的朋友。”趙沒有道:“所以你把我們看做火星上派來的友人。”


    “至於你,想要逃離的方舟派領導人,在過往的舊事中越陷越深,甚至即將在自己潛意識創(chuàng)造的世界中溶解。”趙沒有短促地笑了一聲:“成年人的社交距離確實有弊端,我沒發(fā)現(xiàn)你竟然藏著這麼多事。”


    他說完舉起手裏的槍,扣下扳機,鏡子在槍聲中碎裂。


    趙沒有看著鏡子後的人,老人的影像消失了,露出一張年輕且極為熟悉的臉。


    “你今年欠我一頓年夜飯。”趙沒有念出對方的名字:“刁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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