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雯一隻手上提著剛從菜市場買迴來的蔬菜,另一隻手略有些吃力地撥通了下屬的號碼,“喂,小楊,你把項目文件發給我,我們下午線上開會。”
“我是休的年假,但這項目我跟了一半,總得有始有終吧!”
電話那頭的員工頓了頓,略有些為難地說道:“那行吧,我整理一下發給你。”
“好,辛苦了!”曾雯笑著掛斷了電話,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她怎麼會聽不出來小楊的語氣,但是如她所說,這個項目跟了這麼久,眼看著就要完成了,這個節骨眼,她迴公司也不合適,就這麼放棄,她也舍不得。
曾雯突然頓住腳步,轉身看向一直跟著自己的人,上下打量著對方,問道:“你還要跟著我到什麼時候?這兩天我出門,老看見你在這兒附近。”
男生走上前,黑色鴨舌帽將他大半張臉遮在陰影下,他黑色的口罩下傳出一聲靦腆的低笑,“阿姨對不起,我不是壞人。是這樣的,我馬上就要大學畢業了,現在正在收集問卷調查,想讓您幫個忙,可以嗎?”
他說著,從口袋裏抽出一張紙和一瓶洗潔精,不好意思地解釋道:“也不會讓您白填,一張問卷,我送您一瓶洗潔精,您看成嗎?”
“大學生啊。”曾雯接過調查問卷,見上麵的問題都不是很難,於是將菜放在了一邊,“行,我幫你填一下,不過這個電話號碼……”
男生擺了擺手,懇切道:“阿姨您放心,我不會對外泄露的!”
他低下頭,猶豫地沉默了一會,愧疚道:“唉,其實不瞞您說,之後還會有一個小調查想麻煩您,不過我還是會給您送小禮物的,可以嗎?”
曾雯見眼前的男生看起來還挺幹淨單純的,沒再多想,調好了問卷遞還給他。
她打量著男生,不解問道:“這大熱天的,你怎麼戴著口罩和手套?”
男生噤聲一會,隨後指了指頭頂的太陽,“這不是太熱了嗎?我怕曬傷曬黑。”
“洗潔精給我吧!”曾雯朝男生伸手,拿走了一瓶洗潔精裝進了菜袋子裏,轉頭見男生繼續拜托其他人填寫問卷,看起來不像是有問題的樣子。
男生方才還靦腆爛漫的笑容頓時收起,眼神陰鷙地看向曾雯離開的方向-
宋舟遠遠望著正在收拾一堆廢墟的流浪漢,與之前不同,這次他是在審視。
陶一然從矮牆邊鑽出來,小聲道:“隊長,我剛才打聽過了,他叫柯勇,是土生土長的常坪村人。”
許之慎低頭看向牆角,笑了聲道:“陶警官躲著幹嘛,我們離得遠,他暫時發現不了我們。”
“這不是有氛圍感嗎?”陶一然喃喃著拍掉手上的土站了起來,想到許教授剛才對自己的稱唿,憨笑了笑,“許教授,隊裏的人都叫我小陶、桃子,或者和隊長一樣叫我一然也成,叫陶警官怪生疏的。”
他比辛映姐姐、高芒哥哥他們還要晚來警隊一年,年紀又是最小的,還是往小了叫合適。
“好。”許之慎淺笑,陶一然雖然年紀小,但是隊裏最活躍的一個,聯通上下,是個很討喜的人。
他看著遠處的柯勇,低聲問道:“桃子,除了剛才說的那些,你還問到什麼了嗎?”
宋舟看著柯勇腳步蹣跚地將幾塊破鐵板搬來搬去,冬日的冷風不停,他衣著單薄,凍得瑟瑟發抖。
他勉強拚湊了許久,才將鐵板圍好。他拖著一塊破了個大口的席子鋪上,隨後從樹底下抱來了一床黴跡斑斑的被子,躲進了狹小的鐵板圍起來的空間中,蜷縮一隅,堪堪能遮蔽些許冬風。
柯勇將前幾天好心人送給他的麵包掰成四瓣,就著自來水咽下,目光時不時向天上看去,等著漫長的冬日過去。
“這裏原本是他家住宅,十幾年前村裏籌備申請綠化鄉村的稱號,所以大搞美化,因為他家老宅擋了路,所以村委想讓他搬到別處去。”陶一然打開問詢記錄本,他剛才已經問過陳書記了,這個柯勇的遭遇說來也是挺糟的。
宋舟不解:“按理來說,搬遷會有補償款,村委沒給嗎?”
柯勇現在流落街頭,風餐露宿,村委會都不管嗎?
陶一然點頭:“給了!但這筆錢被柯勇的表哥拿走了。他表哥說柯勇有精神病,而他作為柯勇的親人,可以代簽字,替柯勇保管這筆錢。”
他拿出了從村委會那裏拿到的同意書遞給隊長,解釋道:“他表哥簽字的時候許諾會幫柯勇找到新房子,村委會的人才同意代簽的。誰知道他表哥拿了錢就跑了,怎麼打電話都不接,村裏已經出過錢了,實在愛莫能助。”
他說著,看向柯勇,同情道:“陳書記說,柯勇沒地方可以去,就在這裏簡單搭了個棚子,原本村委會是不肯的,但拆了之後柯勇又會重新搭起來,一來二迴,村委會的人看他可憐,就也懶得管了。索性隻有上頭來檢查的時候,拆掉應付兩天。”
陳書記說,村委原本提議找一戶村民家裏暫住的,但是村裏沒人願意收留一個精神不正常、沒有自理能力的人,勸著勸著就不了了之了。
好在有幾戶人家偶爾會給柯勇送點剩飯,讓他不至於餓死。
宋舟盯著柯勇的一舉一動,微微偏頭對旁邊的許之慎低聲問道:“許教授,你怎麼看?”
許之慎微微瞇眼,未下決斷:“再看看,我總覺得哪裏有點奇怪。”
他已經有了些許想法,但還需要再佐證。
“好。”宋舟話音落下,緩步朝柯勇走去。
陶一然一愣神,就見隊長的長腿已經走遠了,趕緊收起本子小跑跟上,“隊長,等等我!”
聽到聲音朝自己靠近,柯勇從被子裏探出頭,前段時間洪水,他的被子被水泡過,現在還沒幹,隻能夠擋風,壓根取不了暖。
他見走來的人有些眼熟,向前伸著脖子,瞇著眼看清後,眼睛微亮,抓著地上的麵包袋子樂嗬嗬地笑著。
宋舟見對方是想起自己了,蹲下身與其視線平齊,拿出了自己的警官證示意:“我是江心分局刑偵大隊隊長宋舟,現在有一起兇殺案,需要你配合調查。”
柯勇聞言,往後退了一些,眼裏的警惕驟現後立即消散,恢複了往日的渾濁,擺手表示自己聽不懂。
許之慎迅速抓住了他的異樣,意味深長地低笑,道:“柯先生,我是村委會和警察找來幫助你的,我是一名心理諮詢師。”
他並不喜歡上來就戳人痛處,但他需要讓柯勇知道他的職業,以及他的到來是好意,背靠村委會和警察,也是希望柯勇不要有後顧之憂。
柯勇緊緊攥著麵包袋子,仿佛是確認一般,再次看向麵前的警察,但他知道不論自己看多少次,麵前的人都不是那個孩子。
宋舟惑然,上次和柯勇見麵的時候,他就這麼看著自己,看著眼神似乎是在求證。
於是他便問道:“柯先生,你曾經見過我?”
柯勇展開了手,袋子已經被攥得皺皺巴巴,他試圖想要撫平,但怎麼都迴不到原樣了。
他滿臉的頹意,看向麵前的警察,灰心地搖了搖頭。他原本想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一輩子,把那些醃臢事全忘了,可偏偏來了個很像那孩子的警察。
如果不是他,那孩子或許還活著,或許也能像眼前這個人一樣,都是因為他……
他盯著警察手裏的證件,猛然站起身,眼裏恢複了清明,對警察招了招手,手指向不遠處。
宋舟驚異於柯勇的變化,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一眼就看到了村禮堂。
那裏曾經舉辦過黃大康的升職宴,也是黃大康的屍體被發現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