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歡誰？”


    駱隋帆單手撐在他枕側,  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中閃爍著不明了的情緒。嗓音很低沉，依然是好聽的，但鬱昕隱隱有種自己要是答錯了就會小命不保的錯覺。


    腦袋本就燒得難受,  還要憋著秘密，這也太委屈了吧,  他頓時隻想把心裏話不管不顧地倒出來,  反正是生病說胡話嘛，萬一嚇到小徒弟再收迴來就是了。


    “我——”


    “我去換塊毛巾。”


    可是他開口的同時，駱隋帆也開了口，並不給他繼續的機會,  轉身便離開房間。


    鬱昕好不容易攢足的勇氣嗖一下沒了。小徒弟真的是去換毛巾嗎，還是不想聽自己說,  剛剛不是他在問嗎，可他為什麼突然又不想知道了呢？


    啊,  腦殼更痛了,  大概今天諸事不宜吧。也是，自己這樣病懨懨地告白，好像確實不太合適。鬱昕委屈地抱緊自己，又攥緊兩隻拳頭打氣,  駱小帆你等著，爸爸一定會吃到你噠！


    至於現在，嗚嗚嗚發燒好難受啊，快迴來陪他嘛。


    駱隋帆用涼水衝刷著被鬱昕體溫染熱的毛巾，卻降不下心裏的滾燙。怪不得鬱昕這幾天一直神思遊走，原來是有了心事,  有了喜歡的人。


    差一點,  他差一點就能知道鬱昕喜歡的是誰,  可是他突然怕了。他怕那個人不是自己，更怕自己知道後忍不住去讓那個人消失。


    水將指尖浸泡得冰涼後，他擰幹毛巾，穩住心緒朝鬱昕房間走去，隱隱聽見好像在呢喃什麼，走到門口時聽清楚了——


    “本宮的頭好痛啊，剪秋，本宮的頭好痛啊。”


    駱隋帆腳步凝在原地。


    簡修，原來是簡修。


    血腥味頓時充滿了口腔。


    ——


    第二天，鬱昕再睜眼時已經感覺不到難受，隻有睡飽的饜足。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了一夜，隻朦朧記得暈暈乎乎睡過去了，每當熱得難受時，好像就有一股清涼涼的泉水淌過額頭和手腳，安撫住他的焦躁。


    他起來扭扭腰，感覺又是生龍活虎的一天。


    洗漱完走進客廳，餐桌上已經擺好清淡的小菜，駱隋帆正在盛飯，鬱昕習慣性地站在餐桌旁發呆。


    以往這個時候駱隋帆肯定會過來笑他睡不醒，然後再幫他理理頭發，可今天鬱昕站在桌前等了一分鍾還無事發生。


    駱隋帆把他的碗放下，自己坐在另一邊開始吃早飯，鬱昕緩緩眨一下眼，總感覺少了點什麼，自己抬手摸了摸腦袋。


    他瞧著駱隋帆眼睛下有兩片淡青色，關心問：“昨天沒有休息好嗎？”該不會是守了他一晚上吧。


    駱隋帆聲音很淡：“還行。”


    “哦，”他喝一口粥，帶著點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撒嬌語氣問，“那你都不問問我好不好啊。”


    還用問嗎，出來第一眼駱隋帆就看出來氣色不錯了，連飯他都給多盛了半勺。


    為什麼鬱昕可以一邊念著別人的名字，一邊又能這麼自然地和他撒嬌，就因為他們是師徒，或者是室友嗎？


    鬱昕背對落地窗而坐，陽光在他周圍勾起一圈毛茸茸的光環，他早餐向來吃得懶懶的，嘴卻不閑，像隻慢動作的小倉鼠，圓圓的大眼睛還含著打哈欠留下的淚水，可愛地讓人無法移開目光。


    就是這樣一個所有美好的詞語都不夠來形容的人，簡修他憑什麼，就因為他出場比較早嗎？駱隋帆來到ny的時候，他已經跟著鬱昕上了小半年課程，可是誰又知道，他在十年前就見過這個小笨蛋。


    駱隋帆：“昨天你說夢話了。”


    鬱昕捏勺子的手一緊：“什麼？”


    駱隋帆：“一個人名。”


    鬱昕：！！！


    記憶瞬間迴來，他想起是說過有個喜歡的人，駱隋帆還問了是誰，再後麵記不清了，他以為自己沒說，原來是睡過去夢話說出來了！好家夥，這是老天爺幫忙推了一把嗎。


    他不敢去看駱隋帆的反應，硬著頭皮問：“那你……介意嗎。”


    介意什麼，介意自己師父是個gay嗎，還是介意喜歡的人不是他。


    駱隋帆本來還有點昨晚隻是胡言亂語的僥幸，但鬱昕剛剛緊張的反應已經足夠說明這件事的真實性，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不介意的話，隻無聲歎口氣說：“這是你的自由。”


    鬱昕眼睛一亮。


    接下來的幾天，他也不知道是喜是憂。


    喜的是，駱隋帆並沒有被他嚇到，似乎很平靜就接受了這件事，所以是不是意味著他還挺有機會？


    憂的是，這件事多少還是讓他們之間有了點尷尬，除了工作上必要的交流外，幾乎沒有其他溝通。


    夏南西也看出來不對勁，但鬱昕暫時沒和他說自己已經夢話出櫃告白一條龍的事，本來就夠尷尬了，夏南西要是再忍不住加把火那就慘了。


    總之，最艱難的一步已經走出，小徒弟還在他身邊，這就已經是超大的階段性勝利了！


    但凡一個人，突然知道自己好朋友是gay都要消化一會兒吧，何況駱隋帆還是被喜歡的當事人，這麼想來，鬱昕也欣慰不少。


    還有幾天就要去參加《滿江紅》的試音，鬱昕沒再安排更多的任務，期間他把原著又看了一遍，除此之外，隻臨時當了一個演員綜藝的場外連線嘉賓。


    由於之前顏子野事件鬧得比較大，連帶他的知名度也提高不少，《演員特訓班》是一檔匯集二線到十八線演員的國民綜藝，每期都會請不同的場外嘉賓參與點評。


    這一期場外嘉賓以點評臺詞方麵為主，鬱昕就在邀請之列。但不知是湊巧，還是節目組有心搞事，另一個場外嘉賓邀請的是素來跟他不合的竹林間。


    竹林間和他音色相近，兩人都是主打熱血少年，配音圈關於兩人誰是第一少年音的爭論就沒有停止過。


    客觀來說，鬱昕認可對方的實力，但竹林間過於強調技巧，以至於匠氣過重，他從來沒把對方當過對手，但不知是對麵有意炒作還是如何，他倆之間各種莫須有的紛爭那可是小孩沒娘說來話長。


    單從作品整體質量來說，之前鬱昕一直處於蟄伏狀態，自然是竹林間的輿論優勢更勝。


    但從一年前的cv星鑒開始，鬱昕和駱隋帆合作的配音片段以斷層第一碾壓竹林間，此後《折翼》兩季的成績更是打臉對方同期同題材的作品。


    節目組這個時候把兩人同時找來，隻是預告就已經能聞到硝煙味。


    綜藝直播連線當天，作為場外嘉賓他們不需要出鏡，鬱昕答應邀約是為了給之後要官宣的學校多帶點知名度，並不想鬧一些腥風血雨出來，所以竹林間點評到的他基本都認同，兩人幾乎沒什麼交鋒的機會。


    眼看到了最後一組表演，男演員展示的是一位商場大亨，即使鬱昕不是專業的演員，也能感受出他有些用力過猛。


    點評時竹林間先說：“我認為選手的臺詞還要好好加強，在體現一些高高在上人物的時候確實要端著，但你的譯製腔也太重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想想早年那些電影，會給人一種滑稽出戲的感覺。”


    “好的，竹林間認為選手的譯製腔需要克服。”主持人又問鬱昕：“yu也是同樣的感受嗎？”


    鬱昕沉默一瞬：“選手對情緒變化和聲音層次感的處理還可以更好，當你可以把聲音的長短高低拉出更多層次時，就會降低突變帶來的生硬感。”


    其實點評到此為止也可以，但一直以來壓在鬱昕心裏的一句話讓他沒有辦法錯過這次發聲的機會，在場的選手和觀眾，多少是熱愛或者懂一些表演的人，有些誤解他不得不說。


    他輕聲但堅定地說：“其實我們很多人對譯製腔有一定程度的誤解。”


    此話一出，不管是現場觀眾還是線上觀眾精神都是一振，來了來了，雖然不知道鬱昕要說什麼，但竹林間剛提了譯製腔，他接著就說誤解，怎麼聽都像是要來事的節奏。


    主持人當然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立刻說道：“現在網上有很多關於譯製腔的小視頻，大家都對此不陌生，那yu指的誤解是？”


    鬱昕：“我們現在的臺詞以及配音都追求貼近人物本身，貼近真實，所有所謂的腔調都是被排斥的，其實譯製腔這個詞語本身，在現在的環境下就多少被加上了點貶義的色彩。”


    主持人敏銳捕捉到鬱昕想表達的意思，和觀眾互動道：“大家是不是都喜歡看原聲電影啊，哈哈都舉手了，確實父輩時那類譯製片的市場已經幾乎沒有了，現在迴頭去看的話我也挺疑惑的，為什麼那時候的配音語氣都比較誇張呢？”


    “原因很多，我們都知道外語音調和漢語是不同的，早期的配音老師選擇去貼合原語種的音調，那自然和我們正常說普通話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再者，同樣意思的句子，外語說出來會比漢語更長，所以為了對上口型，也不得不對一些字詞進行拖音處理。”


    鬱昕娓娓道來，現場每一位觀眾都在凝神細聽，不得不說嗓音好聽的人說話天生就有優勢，同樣的科普，別人說他們可能會跑神，但鬱昕隻要一開口，他們就隻想靜靜聆聽。


    【好聽，太好聽了，我整個人都得到淨化】


    【當年我老師要是這麼講課，我還能偷摸聽歌不及格嗎？】


    【姐妹別做夢了，我光沉醉聲音了，完全沒聽見他剛才在說啥……】


    【有一說一沒人覺得yu太裝了嗎？就他知道的多？】


    【嘿你還真說對了，他要是不說我還真不知道譯製腔怎麼來的，還以為真是那時候審美奇葩呢】


    【今天場外嘉賓的主題就是講臺詞啊，之前嘉賓講表演流派的時候不是也會擴展嗎？】


    【我也覺得說挺好啊，怕不是某家粉絲坐不住了吧】


    竹林間也有點坐不住，鬱昕講的這些東西並不高深，稍微動動腦子他也能想明白，可是那些老掉牙的東西跟他有什麼關係？


    他一開始想入配音圈，是在初中配音社團時，大家都說他是模仿各個動漫角色最棒的，他本來就不喜歡看譯製片，在場又有幾個人喜歡，鬱昕非拿這事出來說，不就是想顯示自己特立獨行嗎？


    主持人學播音出身，對此也有共鳴，但他不方便表態，隻玩了個梗說：“諸位，時代變了。”


    鬱昕淡笑：“我最後想說的就是，每一個時代都有對藝術不同的理解和表達形式，我認為這些都值得尊重。”


    “那是我們國家配音起步的輝煌時代，那個時候絕大多數老師的功底都是我們現在難以企及的高度，我僅代表自己向他們致敬。”


    鬱昕說完，現場不約而同地響起掌聲，有些隻被聲音吸引完全沒聽懂內容的也在鼓掌。情緒具有傳遞性，他們或許沒有接收到字麵信息，卻能感受到藏在字句背後的敬仰和熱愛。


    這期節目結束後，伴隨幾個演員高光片段的熱搜，還有一個詞條也衝了上來——


    #譯製腔#


    廣場上好多人在嚎。


    【我一直以為譯製腔跟穿紅戴綠一樣，是上個時代的落後產物，原來有這麼多內情啊】


    【我剛去聽了一下，拋掉一開始的偏見，那些老師是真的穩啊】


    【沒想到吧，現在每天新聞聯播前最後一個廣告的華麗念白，就是當時的第一把交椅賀長洲啊】


    【其實我根本沒看過譯製片，但是網上那些惡搞視頻太魔性了，我就一直以為譯製片都那樣】


    【哎，在譯製廠待過的人淚目，我們終於平反了，感謝yu】


    除了被科普到的路人外，最生氣的莫過於竹林間的粉絲。


    【竹子就是為了通俗易懂才拿譯製腔舉例，某人立馬上綱上線，惡意不要太明顯吧】


    【對啊，也就一個名詞，他叭叭叭說一堆，至於嗎】


    【？你瑪利亞學院畢業的？竹林間說人家演員是譯製腔，是滑稽，對於深愛這個職業的人來說，看著別人調侃前輩的作品是拿腔拿調能不解釋嗎？】


    【再說yu崽也沒針對誰啊，他就是看著網上很多人不明就裏的誤解心痛吧】


    【我覺得yu態度很好啊，剛好提到譯製腔，他就把自己看法客觀說出來，怎麼就刺激到你那脆弱的小心髒了】


    沒有粉絲混戰的地方不叫網絡，不管別人怎麼說，被詞條吸引進來的路人很多都點開那條視頻，被鬱昕原地變成聲控，立刻加入芋粉大軍。


    接二連三的事件，鬱昕的粉絲已經超出竹林間一大截，竹林間工作室的人建議：“這段時間找個機會曝光照片吧。”


    一直以來竹林間都和鬱昕一樣沒有暴露過正麵照，但網友非但沒有說他醜的，還都揣測他是個帥哥。


    因為竹林間工作室發過他工作的背影還有戶外遠景，他自己也發過擼貓的照片，有那麼漂亮的手，那麼長的腿，人怎麼可能會醜。


    事實上，這確實是公司給他留的一張底牌，他們一致認為竹林間絕對是圈內顏值天花板，聲好顏好，這次任鬱昕再怎麼炒作也翻不起花來。


    但竹林間自己卻一點期待也沒有。


    “你怎麼了，心不在焉的？”


    “沒事，《滿江紅》的主役，我一定會拿下。”


    ——


    試音的前一晚，鬱昕和駱隋帆除了劇本依舊沒有太多交流，兩人各自和小金的互動都比和對方多，結果就是小金又長胖兩圈。


    “那個……”


    各自迴房前，鬱昕突然出聲，駱隋帆迴頭看過來。


    他強忍著才沒有把頭扭開，自從告白之後，他發現自己的羞恥心和腦補程度直線上升，隻是簡單的對視都會讓他有種駱隋帆想親他的錯覺。


    “怎麼了。”


    很平常的問話，卻讓他耳尖微微發癢：“啊，沒什麼，就是明天別緊張。”


    鬱昕眼睛撲閃撲閃的，不知道在想什麼，駱隋帆很想揉揉這顆毛茸茸的腦袋，但現在卻不知道還是否合適。


    明天就要試音，等試音結束吧，他想和鬱昕好好談談。


    “師父，晚安。”


    關上門，手機振動，駱隋帆掃一眼後接聽。


    小王：“駱總，有一個奇怪的發現，關於簡修的身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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