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蘭從未擔憂過自己是否對他人具有性|吸引力。
實際上,她覺得這是一個不需要費心思考的無意義問題,反正她的計算機老婆不會嫌棄她。
鬱蘭可以蹲在電腦椅上陪老婆,躺在床上陪老婆,坐在沙發下的地板上陪老婆。
隻要敲擊鍵盤,輸入指令,它便與她心意相通。
世界上沒有任何關係能抵得過她和計算機之間的聯係,它陪她在虛擬世界攻城拔寨,平地起高樓,不必穿泳衣,就能一同遨遊信息海洋。
鬱蘭才不會幻想計算機變成人,她甚至不期待出現有自主意識的ai。
假如真有那麼一天,對她而言無疑是個噩耗,這代表作為世界上最後淨土的蝸居也被攻占。
當電子產品不再沉默,各有智能和思想,她的小家將再無安寧。
她得跟鬧鍾打招唿,應對吸塵器和抽油煙機提出的抗議,計算機不再保持體貼的靜默,會在她正開心興奮時出言提醒。
“現在是淩晨三點鍾,給你30秒收尾,我要關機了!
想到家中也會有需要麵對麵溝通的智慧生命,她就眼前一黑,恨不能用網線把自己吊在房梁上。
這種消極的社交態度,無疑很難被大眾理解和寬待。
鬱蘭從前以為宋姣是例外,這是難得主動靠近她的善良朋友,一個由於各種原因(比如過分優秀,對方也是個天才),同樣不被身邊大多數人接納的孤僻女孩。
——事實證明,她對宋姣的認知判斷不能說是完全靠譜,可以說是毫不沾邊。
收到從雎洲到華城的電子客票短信通知時,鬱蘭整個人天旋地轉,她給已經晉升成為自己小老板的友人狂發短信。
[我絕不去華城。]
[救命,求求了,快把機票退訂,我在華城活不過三天!]
在雎洲辦公就足夠讓人窒息,鬱蘭萬萬沒想到,宋姣真會把公司總部搬到陌生的華城去。
她真情實感認為自己做不到在華城生活,她覺得自己指不定連飛機都不敢上,那宋姣訂票的錢就要打水漂,還不如盡早退票,及時止損。
當然,她的短信連環call沒有得到任何迴應,鬱蘭在空乘提醒下將手機關機,無助僵硬在機艙座椅裏。
直到住進春樾小區的101室,她仍不時有種不真實感。
或許自己沒交過一個叫宋姣的損友,沒被對方威逼利誘到華城,她還待在雎洲安全的小屋子裏獨居,臥室外也沒有吵吵嚷嚷的一大群人。
“誰把我泡麵吃了?”
“老蔣,來給我看下這段代碼。”
“還是不行……”
“唿叫鬱神吧!
每次聽外頭提到自己,鬱蘭飄在頭頂的神魂就會迅速下落迴身體內,退出手上工作,打開私人聊天室。
[代碼發來。]
不是她多麼樂於幫外頭的萬物通人找代碼bug,她怕這些家夥不顧告示提醒湊過來敲門。
“誒嘿,運行起來了,鬱神牛啊!”
“噓,有話進聊天室發。”
緊接著就會是齊刷刷的讚美刷屏,鬱蘭幾乎能透過id聽出每個人喊話的不同聲音。
……太可怕了,門外是地獄。
更可怕的是,她好像並沒在這種生活裏抓狂崩潰,反而逐漸開始適應。
鬱蘭下定決心,絕不在外頭有人的情況下主動開門。
她的惡友老板是條觀察力爆表的可怕小毒蛇,最擅長偽裝無害和壓榨他人,一旦被發現還有可進步空間,未來必將是黑暗一片。
鬱蘭發誓要鹹魚到底,隻要自己把自己掛起來徹底風幹,就沒人能給她打強心針。
然而,人的生活中總會出現變數。
冬日的傍晚,鬱蘭穿著洗到泛白的格子睡褲,垂頭喪氣打開防盜門。
她一瞬以為自己開啟了空間隧道,盡頭通向某個名流雲集的會場,看到衣香鬢影間被賓客簇擁奉承的高貴主人。
穿藍灰色狐裘的慵懶女人在微笑。
生平第一次,鬱蘭感受到來自另一個人的吸引力。
成熟又美麗的大姐姐,連發絲卷起的弧度都透出迷人風韻,摘去皮手套的雪膩指掌在感應燈下如同有溫度的軟玉。
獲得進門的許可後,女人與鬱蘭在門戶間擦身而過,掃來帶有曖昧香氛的一瞥。
對方肯定知道自己的容貌與氣質多讓毛躁年輕人著迷,卻故意把心中的明悟顯在眉眼裏,含在笑意中,絲毫不掩藏那種成竹在胸的了然。
鬱蘭從前不喜歡被人看穿,更不喜歡被人看穿後調侃,這讓她覺得羞恥難當。
但是,來自這個陌生姐姐的無聲調笑,她好喜歡。
當秦令月詢問她名字具體是哪兩個字時,鬱蘭迴複:“鬱悶的鬱,蘭草的蘭!
這個拆解方式不算好,還帶點情緒上的負麵流露,她話說出口就後悔了。
秦令月卻笑起來,用略帶沙啞的嗓音讚歎:“芬芳馥鬱,芝蘭玉樹。這名字很襯你。”
鬱蘭從沒被人這麼誇過,她有些懵懵的,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自己肯定臉紅了,因為臉頰燒得滾燙。
她暗暗懊悔起自己的不通交際,否則就能判斷出人家究竟是禮貌性稱讚、還是真心覺得她配得上被這樣的美好解讀。
這個晚上,鬱蘭忍著精神過敏,倔強留在客廳,在人群中做唯一把嘴巴閉成蚌殼的呆頭鵝。
她認為自己期間肯定出現幻覺了,否則怎麼會覺得秦令月總向自己投來微睞呢?
如果說,第一次開門是不得已而為之,打開的也隻是這套房子最外層的那扇。
第二次為秦令月開門,鬱蘭可就找不到任何可推諉過去的外在理由了。
秦令月在她的臥室裏褪去華服,搖身換上更能融入群體的樸素穿著。
沒有藍皮草,沒有黑長裙,這女人穿t恤和休閑褲也能勾動她神魂。
鬱蘭不敢多看她豐滿的胸脯與細腰,也不敢多看她洗去鉛華仍不減豔光的臉龐,隻能把眼睛垂下,去看秦令月穿的鞋子。
因為實在缺乏麵對這種氣派大美人的經驗,她連手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才合適。
鬱蘭沒有勇氣直視月亮,月亮卻偏要離開黑絲絨與碎鑽鋪就的夜幕,貼近到她身邊來。
拿著對方送的毛絨小羊拖鞋,鬱蘭再怎麼抵觸社交,也知道這時候得抬起頭與她對視,自己不能表現得太無禮。
秦令月的眼睛很美,狹長嫵媚,鬆針似的睫毛陰影微遮著瞳仁,讓她的眼神看上去天然迷離,霧靄朦朧。
隻有距離足夠近,才能瞧見對方眼底明媚透亮的淺棕。
女人那口煙嗓聽起來真的很獨特,含笑對她建議。
“別總黑著臉啊,小姑娘。”
鬱蘭足足花了七八秒鍾,才讀懂秦令月話語中的笑意來源於何。
她低頭再看手上的拖鞋,被拿來和她比較的黑臉小羊茫然垂著耳朵,它可比自己可愛得多。
鬱蘭說:“……我不是有意的!
這句話生硬幹澀,尾音還因為緊張而有些微變形。
鬱蘭緊張對秦令月解釋:“我隻是,我天生就這個樣子,我沒有針對你,我……”
我隻是不太會和人相處,我已經很努力在展示我的善意。
她沒能把後麵的話說出口,再度與秦令月對視讓她神經緊張,說到一半,舌頭就好像被打了死結。
沮喪情緒隨靜默一並席卷而來,鬱蘭覺得自己大概又搞砸了一次交際。
有誰會願意跟一個口齒笨拙的人過多接觸呢?
秦令月卻沒像鬱蘭糟糕設想裏一樣禮貌退後,道別離開。
她反倒很有談話興致似的,對鬱蘭說:“我覺得,你笑起來應該會很可愛。”
鬱蘭知道這是一次新機會,這迴自己無需講話,隻要一個笑容,就能取悅對方。
可是,可是她真不太習慣對人笑。
鬱蘭也不知道自己對社交的恐懼從何而來,好像不知不覺間,她就已經退迴到自己封閉的小房間裏,拒絕其他人進入,逃掉所有不必要的麵對麵。
她太久沒對人笑過,以至於現在需要使用笑容來對人示好,卻急到手掌沁汗,也做不到自然微笑。
鬱蘭絕望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心裏想,完了,徹底完了。
她的笑總不能準確傳達心意,每每被人解讀出各種負麵含義,露出笑臉後反倒冷場,以至於長久以來更習慣保持麵無表情。
出乎意料,秦令月也笑起來。
她的笑臉美極了,有種說不出的風致在眉眼間:“和我想的一樣,哦,不對,還有個小驚喜!
秦令月用指尖點了下右邊臉頰,她告訴鬱蘭:“你這裏有個小酒窩,它很甜。”
救命啊,鬱蘭在心裏瘋狂唿救,這女人都已經這麼漂亮了,為什麼還這麼會誇人。
她會信以為真的啊!
秦令月似乎並不介意她的無措反應,問她:“交換個聯係方式?小蔣說你不太習慣跟人接觸,我按你的規矩互發短信!
鬱蘭立刻把自己手機從衣袋裏拿出來,點開撥號欄遞出去,方便她輸入號碼。
對方認真按著鍵盤,鬱蘭忍不住開口:“你,你可以直接敲門!
她想自己肯定是被藍狐貍蠱惑住了,否則怎麼會失心瘋到準許有人敲門召喚。
可當秦令月抬起眼睫,展顏一笑,鬱蘭又覺得一切都值得。
假如能經?吹剿吹竭@樣美的笑容,忍一忍外麵的聒噪好像也不成問題。
門外的萬物通傻狗日常吵鬧,滿屋子汪汪亂竄,鬱蘭燒水準備泡麵,對著手機發呆。
向來更擅長通過文字通訊與人交流的她,在秦令月這裏卡了殼。
她不知道該寫什麼開場白,甚至不知道該怎麼稱唿秦令月。
秦姐太生疏,令月姐也不夠親近。
假如叫姐姐……自己可以直接喊她姐姐嗎,會不會太自來熟,惹她不喜歡?
敲幾個字,刪掉,再敲幾個字,又刪掉。
鬱蘭左右為難,有心給秦令月發自己精挑細選出的微笑自拍,可又覺得這樣挺唐突,總該有個過度。
最後,她發給對方的是毛絨小羊拖鞋的穿著照。
由於過分緊張,鬱蘭還忘了複製精挑細選出來的可愛顏文字,盯著手機守了十幾秒才想起來。
她手忙腳亂想補發,卻已經收到來自秦令月的迴信。
鬱蘭下載那張圖片,發現是對方的拖鞋照,緊接著進來文字短信。
姐姐:[你好,黑臉小羊。]
她直接被這個昵稱給擊倒了,整個人撲在床上,恨不能打幾個滾。
姐姐:[不出來吃早餐嗎,或者我給你送過去?]
鬱蘭從床上一躍而起,她可不能讓秦令月給自己送餐。
[我這就出去!]
她匆忙收拾自己,拋下桌上獨自亮著屏幕的計算機。
鼓起勇氣,踏出房門。
人類的本質,是什麼來著?——
作者有話要說:
玉蘭花:大姐姐真香!
今天拿到基友買給我的鍵盤,覺得不立刻碼一章簡直對不起它的價格和手感,我信心滿滿認定自己能起飛,寫到十一點半,迴頭一看,發現還是時速不到一千(╯‵□')╯︵┴═┴
究竟是鍵盤錯付了qv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