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話一出口, 楚雲柏就後悔了。


    沒有血緣也算是弟弟。


    江楓不願意叫他哥哥，跟他界限分明，那是江楓的事。


    對他來說，這不是他應該有的迴答。


    但是doris臉上已經浮現出了曖昧的神色：“好的。”


    “我了解了。”她道。


    “事實上我這裏有一堆姑娘想要你的聯係方式但是……”她頓了頓, 聳了聳肩, “whatever, 祝你有一個愉快的早晨。”


    她站起身離開, 打算在開始辦公之前享受一下酒店的遊泳池。


    楚雲柏坐在原地, 神色不明。


    祝隨拿著正在通話的手機走上前：“楚總。”


    “說我現在沒空。”楚雲柏很直接地說。


    祝隨頓了頓：“小曦少爺的電話。”


    楚雲柏沉默了一瞬。


    這就是要接的意思了, 祝隨把手機遞給他。


    楚雲柏吐出一口氣，接起來的時候聲音一如往常：


    “雲曦？”


    楚雲曦絲毫沒有介意開頭過於漫長的等待，寒暄了幾句之後，他直接向楚雲柏傳達了容慧琳的意思。


    容女士對大兒子居然一聲不吭就跑出國——好吧, 雖然是出差, 但是都一周過去了這個時間似乎也太長了些，所以她要詢問一下楚雲柏是否能趕上之後她新籌辦的舞會。盡管舞會的舉辦時間是在整整半個月後。


    這是變相的催促。但這個問題正中楚雲柏的雷區，他直截了當：


    “不能。”


    楚雲曦：“……”


    他委婉地說：“哥, 你這麼說, 媽可能接受不了。”


    容慧琳女士的獨特技能。能讓家裏的每個人迅速地get到她的需求, 並且伴生產生“最好還是滿足她吧”這樣的心理活動。傳染性極強, 楚雲曦也未能幸免。


    楚雲柏沉默了一瞬。


    片刻後他道：“……行, 我知道了。”


    楚雲曦再接再厲：“媽還說，讓你迴來之後空出來兩天, 陪她去c城。”


    c城是楚氏的業務集中地之一, 同時也是公認的時尚之都, 去幹什麼不言而喻。


    這迴楚雲柏很篤定：“沒空。”


    沒等楚雲曦開口, 他就軟下了語氣, 帶著誘哄：“雲曦，哥哥最近有點忙，你陪媽媽去可以麼？迴來了哥哥給你帶禮物。”


    自從那天江楓提醒過楚雲柏後，楚雲柏就開始注意和楚雲曦的相處。方式是沒有方式，讓一個人真正放鬆下來的方式就是比他先放鬆，他不再過分“體貼”，偶爾會袒露性格裏的強勢。


    效果很明顯，至少楚雲曦麵對他時不再有時刻擔心做錯事的局促。至於其他的，也很難急在一時。


    他這麼說話，楚雲曦也沒什麼辦法。


    他隻好道：


    “……好的哥。”


    聲音裏有點兒無奈。不知道在他眼裏，容慧琳和楚雲柏哪個更幼稚一點。


    楚雲柏笑了笑：“加油。”-


    兩人沒有立刻掛電話，楚雲柏問了一下楚雲曦下半年的行程安排，楚雲曦乖乖答了，又被強製刪掉了幾個太滿的行程，楚雲曦欲言又止。


    楚雲柏：“嗯？”


    楚雲曦就又把“其實我可以堅持”咽迴去了。


    隻是掛電話之前，他突然道：“哥，我可以找小楓過來玩嗎？”


    楚雲柏手指一頓。


    楚雲曦繼續小聲道：“小楓明天打歌就結束了，他說過兩天他休息好了可以來找他錄cover，我有很多地方不熟悉，可以找他一起嗎？”


    沉默了片刻，楚雲柏垂了眼：“嗯。”


    “沒事。”他說，“想找就找，他的行程歸公司管，實在不行我可以安排。”


    楚雲曦多說這兩句，無非是怕他誤會。想證明自己沒有打擾江楓的工作。


    楚雲柏想。


    潛意識裏，楚雲曦是覺得如果二選一，他是會更護著江楓的。


    ……會嗎？


    會的。


    事實就是這麼殘忍，這是楚雲柏自己也沒辦法決定的事。但人生最大的好處就在於並沒有那麼多需要極限二選一的時刻，所以這樣的問題大概率一輩子都不會擺在臺麵上，於是心照不宣的平衡得以維持。


    而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江夕之於江楓，和楚雲柏之於楚雲曦，又何嚐不是另一種形式的平衡。


    楚雲柏有的時候會想，這會不會就是命運所謂的因果輪迴。


    楚雲曦很開心地和楚雲柏說再見。


    雖然關係特殊又微妙，但楚雲曦和江楓反而從認識開始關係就一直不錯。


    或許是因為他們性格中有彼此吸引的特質。


    掛了電話，楚雲柏將手機還給祝隨。


    祝隨接過去，然後道：“楚總，迴國的機票已經訂好了。”


    楚雲柏沒說話。


    祝隨問：“需要給您安排心理諮詢師嗎？”


    楚雲柏抬了眼，語氣平靜：“祝隨。”


    “你話很多。”他說。


    話是這麼說，但是他卻並沒有發火。楚雲柏一直是一個理智但不專橫的上司，當下屬的行為嵌合邏輯時，哪怕不那麼中聽，他也會克製。


    過了一會兒，楚雲柏道：“不用。”


    “沒什麼事。”他說，“工作交接安排好，我們後天迴去。”


    *


    確實沒什麼事。


    迴去的飛機上楚雲柏看著舷窗外綿軟瑰麗的雲層。他知道祝隨為什麼會那麼說。祝隨跟了他很久，他從前是楚憑安排給他和江楓的私人助理。後來就隻跟著他。


    這些時間裏楚雲柏更改既定工作計劃的時間屈指可數。隻有兩次。第一次是楚氏上一任家主去世。第二次是江楓離開楚家。


    這兩者都合情且合理。這是第三次，他半夜給祝隨發消息，讓他和北美這邊的分部對接，把一個半月之後的業務考察提前到這個月。


    這樣的臨時變更顯然不會是準備提前享受北美之旅，祝隨當時還沒睡，當時就打了個電話過來，楚雲柏接起來，聲音很啞，語氣倒是平靜：


    “散散心。”


    夜晚造就敏感的神經，第二天楚雲柏就沒了這樣強烈的念頭。隻是已經決定的事二次反複終究折騰人，他沒再興師動眾。


    “小柏少爺是有什麼煩心事麼？”祝隨道，“或許我可以替您分憂。”


    耳邊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這迴換了個稱唿。


    楚雲柏迴過神。


    祝隨笑了笑：“畢竟我也虛長了您幾歲，或許會有幫得上忙的地方。”


    他是楚憑選中照顧兩位江楓和楚雲柏的人，撇去秘書的身份，私底下確實如江楓所說，沉穩大氣，兄長風範。


    楚雲柏頓了頓：“祝隨，你經常做夢麼？”


    祝隨怔了怔-


    很快，祝隨就反應了過來：“做。我想想……”


    “昨天還做了個迴家吃自助牛肚火鍋的夢。”他說，“國外的東西實在是吃不慣。吃了這麼多天，感覺胃都要抗議了。”


    楚雲柏嘴角也勾了勾：“落地了請你吃火鍋。”


    祝隨也沒客氣：“那就謝謝小柏少爺了。”


    他頓了頓，“您是因為做的夢煩惱麼？”


    楚雲柏未置可否。


    祝隨試探著道：“是……內容不太能接受的夢？”


    不太接受到需要通過工作來逃避的地步。他思忖，卻一時想不出會有什麼能讓一向冷靜沉穩的楚雲柏反常到這個地步的夢。


    “……算是吧。”楚雲柏開了口。


    他揉了揉太陽穴，“不太明白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


    “弗洛伊德說，夢是人潛意識的反應。”祝隨想了想，冷靜分析，“但我覺得也不盡然。像我昨晚做的夢，可以說是因為需求長期得不到滿足而在夢境中的折射。可有的時候夢境的內容很難找到規律，事後也會讓人覺得啼笑皆非。”


    他頓了頓，“人腦是很複雜的。如果隻是一個夢的話，小柏少爺其實可以不用太放在心上。”


    楚雲柏怔了怔。


    “舉個例子。”祝隨揣摩了一下他可能的夢境內容，“您很疼愛小楓少爺。”


    楚雲柏手指驀然一蜷。


    祝隨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繼續道：“您疼愛他，肯定不會傷害他。所以，如果您夢到了傷害他的夢境，雖然這個夢很荒誕，給您帶來了非常糟糕的情緒體驗，但是，這是在現實當中不可能發生的，不是麼？”


    “所以。”他道，“您不用為這樣的夢掛心。”


    楚雲柏動了動唇：“如果不算是……傷害呢？”


    祝隨一愣。


    “算了。”楚雲柏吐出一口氣，“沒事。”


    “你說得對。”他道，“一個夢而已。”


    *


    下飛機之後，楚雲柏接到了辛彤的電話。對方也接到了他會迴來的通知。


    辛彤正在陪e-ternity參加最後一次的打歌。隔著嘈雜的背景音，楚雲柏聽到了辛彤有些模糊的聲音：“楚總，給你發了一些東西，您有空查收一下。”


    話音的間隙，是隔著一道門傳過來的舞臺聲。


    江楓的音色很明顯，不算獨特，但帶有少年感，黏膩的啞，很好辨認。e-ternity一向是全開麥唱跳，楚雲柏甚至聽到了細微的喘聲。


    掛了電話，楚雲柏點開了辛彤發過來的消息。


    一套各個社交軟件的賬號密碼，還有一小段文字。


    底下附上了辛彤的留言-


    楚總，小楓挺乖的，原則性也強。如果是純粉絲身份的話他可能不太會迴您消息。如果您想用您直播平臺的那個賬號和他繼續接觸的話，可以用這個身份。這是我們公司下屬的一個雜誌社，他應該知道。現在團的熱度高了，應該暫時不會和公司自己的雜誌社合作拍攝了，問起來您就說是攝影師之一就行。


    五分鍾之後又補充一句-


    不過您也錢也……別砸太多，平臺抽成不少的。他自己也會不好意思。


    操碎了心。


    楚雲柏嘴角勾了勾，迴了個“收到”。


    辛彤那邊顯示了一會兒輸入中，最終還是什麼都沒發過來。


    楚雲柏先登陸了她給的微信號看了一眼。


    這件事的源頭還是他之前那個直播賬號。本來楚雲柏已經打算棄用那個號了，畢竟當初注冊就是因為見不到江楓本人，現在這個問題已經沒了。


    但他還是告知了辛彤一聲有這麼個號的存在。


    那天江楓直播抽簽名照，辛彤見江楓似乎有意在等他，所以通知了他一聲。


    楚雲柏也沒想到自己隨手建的一個號會給江楓留下這麼深刻的印象。後來他看了論壇，知道這大概是一種雛鳥情結。他也隻能認了這是他自己惹下的麻煩。


    出現了一次總不能又消失，如果暫時不想讓江楓知道身份的話，辛彤這個方案確實是最周密的考慮。


    ……


    其實。


    楚雲柏想。


    讓江楓知道也沒什麼。


    這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秘密。跟江楓說一聲，被他嘀咕兩句，這事就過去了。


    但不知怎麼的，楚雲柏的手指放在登錄鍵上，最終卻還是按了下去-


    楚雲柏不是沒夢到過江楓。


    江楓離開楚家之後的很多次，他都夢到過江楓。小的時候的奶團子，再長大一些，就是青蔥的少年模樣。坐在學校的長椅上跟他說話，說“哥今天作業又好難啊。”


    臉皺成包子，戳一戳能流出流心奶黃餡。


    然後就沒有了。


    他夢裏見到的江楓停留在十六歲不到，像是被歲月塵封與定格的迴憶。


    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和江楓重逢之後他是不太能和麵前漂亮驚人的年輕愛豆和記憶裏的那個少年聯係起來的。


    十九歲的江楓漂亮、寡言，周身寫著故事感。他的身上甚至帶著一種嫻熟的輕佻，那是在娛樂圈裏耳濡目染出來的習以為常。說不上來喜不喜歡，楚雲柏隻是陌生。


    陌生到有的時候楚雲柏說話的時候不能看著江楓。


    要不然，他總會恍惚，他到底是在和他記憶中的楚雲楓說話，還是和江楓。


    楚雲楓和江楓，他們是一個人。


    又好像不是。


    這種錯亂感埋藏在楚雲柏心中，在那個夜裏被猝然引爆。


    白天他坐在江楓床邊，江楓睡得無知無覺又乖巧，他想，以後他的小楓會找一個怎麼樣的心上人。結果晚上，他就夢到了江楓。


    漂亮鋒利的樣子，像白天一樣抱著他的腰，隻是柔軟的手抱著抱著就變了味道，白天寧靜的房間裏驟然升騰起異樣的曖昧，隻剩下溫熱的吐息和混亂而放大的感官。


    夢是潛意識的反應。


    有跡可循麼？


    是的。


    他白天確實陪著江楓睡了一覺，也確實想過江楓以後的男朋友會是什麼樣。


    至於那些混亂……楚雲柏冷靜分析，估計是最近營業的時候接收了太多類似的信息。


    夢是碎片拚接。


    可是想通了這些，他依然沒有放鬆。


    不是因為夢。


    是因為夢醒之後，他想到夢裏的江楓。


    卻依然會有欲/望。


    作者有話說：


    關於小柏哥哥對小楓，其實楓崽之前的一句話把他看透了，小柏哥哥對所謂“弟弟”的印象就停留在楓崽的十六歲，是斷檔的，算是一種執念吧。


    十九歲之後重逢其實他倆的心境早就變了，是一個新開始。


    and，關於小柏哥哥喜不喜歡十九歲的楓崽，不要相信他所謂的“說不上來喜不喜歡”，他喜歡死了（輕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