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郢怔了怔:“什麼我告訴她?”
“……”
商昀州心裏泛起一股不詳的感覺。
在這短暫的時間內, 無數種可能性從他的腦海裏略過,最終都在常理的作用下指向了一種結果。
不會……吧。
9102年了,不會還有家長做這種事吧?
他依稀記得吳郢的父母都有名校博士生學曆。沒想到受過高等教育的人, 在親自實踐的時候, 也學不會先尊重他人的隱私。
“就是你進青訓前, 大概是前兩個月,冬天的時候……”商昀州緩慢地說, “有一天, 有個人通過粉絲群私聊了我。”
吳郢:“粉絲……群……?”
“粉絲群……對。”商昀州代入自己的設想, 越說越覺得恐怖,“有個人, 私聊我。她自稱是你的媽媽……她也應該是你的媽媽。我粉絲群裏沒人認識你。”也沒人會那麼說話。
“我媽……頭像長什麼樣?”
“……半身照。”商昀州說, “四十歲左右吧, 穿著黑色……黑色毛衣,高領。”
“你記得這麼清楚?”
“差不多吧。”商昀州心說, 他有生之年第一次被罵得那麼慘, 能不記憶猶新嗎。
吳郢又沉默了半晌:“……”
這還真是他媽。
他心裏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
硬要形容的話,是“絕了”。
“嗯,好, 現在是我媽私聊了你。”吳郢努力整理邏輯,“然後呢,你為什麼會說是我告訴她?”
“她自己說的。她說,她兒子突然不想上學了, 說自己要去打職業(yè),要去找自己一起打遊戲的朋友, 還告訴了她朋友的賬號。她加不上我,隻能加我的粉絲群, 然後私聊我,想和我談談你的問題。”
“哦。她大概不好意思說她偷看了我的聊天記錄。所以她為什麼會覺得你不會告訴我?”
“……我也確實沒說。”
還覺得自己十惡不赦,誤人前程,嚇到給遠在m國的冬青打電話,問她到底該怎麼辦。
吳郢忽然間來了興趣:“對了,我媽說什麼了?”
商昀州:“……”
“說說?”吳郢向後一靠,幹脆坐在了自己的桌子上,“她說了什麼,能把你說服?”
“你成績特別好,她花了很多時間來培養(yǎng)你。她不想讓自己的心血被浪費。”
“那她想象能力還挺豐富的。”吳郢說,“成績好,是指我小學四年級英語滿分的那種好嗎?”
“那你成績到底怎麼樣?”
吳郢思忖片刻:“和你差不多吧,可能。”
他確實有點學習天賦,或許是基於遺傳,但那都是初二之前的事了。他也不喜歡在網上聊天的時候提及自己的學習情況,最多隻提兩句“小時候努力考試討好父母”,導致對方對他的印象,似乎停留在了“雙百分”的階段。
商昀州:“……”
這種類比的使用,讓他感覺自己被內涵了。
“她說你中考成績很不錯。你們家也有學區(qū)房,能上很好的高中。”
“我天天都在玩遊戲,中考能考幾分?”
“我以為你是天才。”商昀州語氣誠懇,“就算勻出時間玩遊戲,成績也不會差到哪裏去。學校裏不是有很多人都這樣嗎?”
“……”吳郢無言以對,“不是,你……這種校園傳說你也信?”
他差點脫口而出“你是傻逼嗎”。
雖然智商這種東西確實和父母輩有很大的關係,但也不至於和後天努力毫不掛鉤。
難道這就是學渣的世界嗎?
在他們眼裏,學霸都是“上課睡覺,下課打球,從不刷題,一考試——空降年級第一”的傳奇人物??
“她還說,你中考完了之後沒有去學校報名,老師給她打了很多個電話。她很愧疚,覺得自己對不起老師……說得我都愧疚了。”
吳郢沒什麼感情地說:“那她還挺會自我感動。”
商昀州:“還有就是你的手。她說你手上有舊傷,複發(fā)起來會不可收拾,還給我看了圖片。如果不是有圖,我當時也不會信。”
吳郢聽偏了重點:“你怎麼認出來那是我的手的?”
“痣。”
“是嗎?”吳郢抬起手來看了看,還真有,“我都沒注意過。”
“她還說,如果和你提起你會瞬間翻臉——所以到底是怎麼迴事?”
吳郢:“……這個。”
他媽說的沒錯。他真的會翻臉。
但那是對別人。對商昀州,這個嘛,他比較……雙標。
“十一歲的時候幹的。”吳郢小聲說,見對方神色不對勁,又連忙補充道,“真的是不懂事,絕對沒有別的意思啊。誰小時候沒非主流過……我就想嚇嚇他們,結果力道沒控製住。不信你看,手早就沒事了,針都沒縫過。她就是想嚇唬你。”
他伸出手去,翻轉掌心給對方看。
又說:“我猜她動了我的賬號。並且可能是蓄謀已久——因為我沒有發(fā)現任何痕跡。如果她隻是臨時起意,我應該早就發(fā)現了。”
“那她就看到了聊天記錄,可能……感覺不太好。”吳郢繼續(xù)推測,“那段時間我中考完了,沒有繼續(xù)去上學,心情很差,也說了很多她的壞話……對,她應該是用某種方法,登上了我的賬號,查看了我和我所有聯(lián)係人的聊天記錄,發(fā)現隻有和你聊天的時候,我罵她罵得最厲害……”
商昀州:“……??”
隻有?
怪不得。
怪不得他被罵的那麼慘。
試想一下,一位母親,不管是出於何種目的,登上了自己兒子的賬號。
她開始尋找他厭學的原因,最後在一位聯(lián)係人的聊天界麵裏,發(fā)現了如下對話。
——我媽可能是更年期到了。
——到年紀了都那樣,囉嗦。
——我一提上學的事她就罵人。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和她溝通。
——別理她吧,你想玩就玩。
她看到這樣的對話,不由得怒從心起——到底是誰在這裏誤導我的孩子??
最後她通過對話內容,一路摸索,加進了那個所謂的粉絲群,開始暗中觀察。粉絲群裏的人像是被洗腦了,每天都會無數次地吹捧那名神龍見首不見尾、代號為“silence”的群主。
她覺得不可理喻——現在的社會青年也能有粉絲群?
還給自己起了個英文代號?
也許在摸索中,她終於發(fā)現,這是一名網癮少年的粉絲群,並且這名網癮少年還帶領著自己的遊戲隊伍,代表自己的賽區(qū)奪得了世界冠軍。
雖然作為保守派,她把“網癮少年”歸入了“未來可能犯罪青少年名單”內,但冠軍的分量擺在那裏,挽救了“silence”在她心目中的最後一點形象。
所以她發(fā)來私聊的時候,第一句是勉強算客氣的“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我希望,你可以停止對吳郢的錯誤誘導”。
而不是破口大罵。
商昀州:“……”
為什麼會這樣。
吳郢總算是知道,這位當時怎麼會一口否決自己的1050分了。“原來是她從中作梗,難怪。”他說。
“也不全是。”商昀州說,“那段時間很亂……”
那已經是ik奪冠的第二年了。人員變動,隊長zizi離隊,新打野狀態(tài)不佳,ik的成績遠不如前一年精彩。粉絲失望到給新隊員寄紙錢,寫恐嚇信讓他們去死——當然,那些東西沒能通過隊伍的安檢,也沒有送到選手手裏,而是被當做證物送去了警.察.局。這些事,都是與他關係好的隊內運營組成員悄悄告訴他的。
他也不再是隊伍裏處處受保護的新人了。
從新人到別人眼中的老將,不過短短兩年。這兩年時間使他感觸良多。他以為自己終於擺脫了牢獄一樣的學校,然而踏進社會的喧囂後,他忽然又懷念那座象牙塔了。
商昀州略去了細節(jié),大致講了講ik那一年的事。這些事在當時,他都沒有和任何圈外的人講過,包括他的父母。他不喜歡傳遞負麵情緒,認為這容易導致關係惡化。
“寄紙錢?”吳郢訝然,“還有人寄這種東西?”
“沒送進去,被及時發(fā)現了——偽裝得很好,那個人把每一張紙錢都折成了花,折了幾百張。”
吳郢沉默。
他設身處地地考慮了一下,假如他在成績不佳的情況下,拆到一份禮物,以為是粉絲的祝福,打開一看,發(fā)現裏麵全是白花花的紙錢,會是怎樣的心情。
這和言語辱罵已經不一樣了。實質性的惡意會對人造成巨大的傷害。
吳郢想了會,說:“其實吧,說實話,我現在真的沒有因為這件事生氣了。雖然我當時確實挺……怎麼說,也不是生氣,隻是比較失望。”
“我以前一直以為你覺得我不夠格打職業(yè)。去了次級之後……”他短暫地頓了頓,又輕鬆地一筆帶過,“我覺得你說的還挺有道理。”
商昀州問:“你難道就不生她的氣嗎?”
要是冬青做出這種事,他非得和她秉燭夜談不可。
“有點生氣,隻是現在還沒感覺。”吳郢不以為意,“也許下次見到她就能想起來了。她騷操作太多,你可能沒見過,但我已經見怪不怪了——她最喜歡耍自以為是的小聰明。被氣習慣了就好了。”
雖然商昀州以前聽他抱怨過他媽媽很多次,但那些話翻來覆去,都是那個年紀的孩子掛在嘴邊的口頭禪,“我媽煩死了”“話太多了”“她怎麼老管我”。
也很少有人會這樣評價自己的母親。
他們的關係已經惡劣到這種地步了嗎?
可吳郢評價自己母親的時候,言語尖銳,語氣卻很尋常,就像是在冷冰冰地討論一個事不關己的人。
商昀州也體會到了冬青的意思。
可能真的,在父親母親關懷備至下長大的自己,想象不到那種家庭不和的感覺。
不過吳郢也沒說謊。他是真的沒有生氣,看上去心情不錯,完全沒有被這點事影響。
商昀州忍不住問:“你今天心情怎麼這麼好?”
“排位十三連勝,”吳郢找到自己的毛巾,沒忍住,笑了一下,語氣裏還帶了點炫耀的意思,“迴第一了。”
之前有段時間狀態(tài)不好,玩大號的時候排位連跪,他幾乎要掉出前十。
現在一波連勝,又迴去了。
網癮少年的快樂就是這麼簡單。
“先去洗澡,太晚了。”吳郢揮了揮手上的毛巾,“改天我再去問問我媽。”
他轉身離開,嘴角還不自覺地掛著笑意。一想到自己重迴第一寶座就開心。至於手疼,那算什麼事-
當周的星期日,於孜提醒隊員可以開直播補補時長。畢竟整個六月的賽事安排都很緊張,在有空的這段時間,先補完作業(yè)也不是什麼壞事。
隔壁的dea顯然也抱著相同的想法。下午六點整,dea的五名首發(fā)成員準時開播。
dea的粉絲不算太多,每個直播間人數濾過水後,不超過兩千人。也隻有輔助選手moreover的直播間格外熱鬧——昨天輸了比賽,噴子們都跑來衝業(yè)績了。
moreover戴上耳機,聲情並茂地朗讀彈幕:“次級ad都打不過,dea下路真特麼廢物——兄弟,下次我直播間抽獎送漱口水的時候,你私信我一下,我免費送你一瓶,包郵。”
直播間彈幕“哈哈哈哈”了起來。
“無語了,什麼叫次級ad,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人家現在是大哥好嗎?”moreover將凳子往前拉了拉,“打不過我能怎麼辦?打不過我就加入啊,抱大腿上分豈不是美滋滋?”
說著,當著全直播間觀眾的麵,登上自己的賬號,向一個id為“kawaii loli”的賬號發(fā)送消息:shuang pai zou qi bro
彈幕:??
moreover感慨著:“你們看這id,人不可貌相,懂不?想不到吧,wing背後居然是這種人——算了算了,這句話我撤迴,這可是我死乞白賴才要到的好友位。”
彈幕:
“……好眼熟的id哦。”
“哈哈哈哈哈這他媽是ik公用的訓練號吧,還好友位呢,m,你不配懂嗎?”
“你們一說我就想起來了hhh指路syz四月末最後一場錄播,收獲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