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郢的第一念頭是做夢了。
旋即又清晰地意識到這並不是夢。畢竟他做夢也不會夢到, 商昀州居然會有離開賽區、前往na的念頭。
第二個念頭就是商昀州瘋了。
為什麼突然要去na??
——na,四大賽區裏競爭力最弱的一個賽區,隊伍多, 外援也不少, 被國內粉絲視為養老聖地, 去了就等於放棄夢想。
他要是在這個時間點去,必然會被打上“混吃等死”的標簽。
更何況, 他是現在ik的指揮, 是最有經驗的選手, 也並沒有到打不動比賽的地步。如果現在離開,會被從前的隊伍粉絲視作“罪人”吧。
吳郢在黑暗裏靜靜地躺了片刻, 起身下了床, 拉開座位坐了下來。想喝口水清醒一下, 卻發現水杯根本不在房間裏。
他原本隻是躺在床上看手機,沒開燈, 不小心就看睡著了。剛一被聲音吵醒, 就聽見有人在認真討論na的就業前景,還把隊名都挨個報了出來。大概是以為房間裏沒人。
那麼就隻剩下一種可能了。
雖然聽不清電話那頭的聲音,但吳郢猜, 和他通電話的人應該是他的媽媽。他聽商昀州提過,他的母親在太平洋彼岸工作。
北美。真遠。
相隔一整個太平洋,十二個小時的時差,連遊戲服務器都不是同一個。
房間裏很安靜——不得不說ik基地的裝修很用心, 住宿區域的隔音效果極佳——靜得讓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又重又快地撞擊著胸腔。
你這麼激動幹什麼?心裏的另一個聲音詰問著自己。
別人的選擇, 和你有什麼關係?多管閑事。
吳郢起身走向門,用力拉開, 異常憤怒地反駁自己,對,我就是愛多管閑事。
出了門後,卻又不知道該往哪裏走。他心如擂鼓地在門口站了片刻,徑直朝著訓練室的方向走去。
訓練室裏果然還亮著燈,他走進去,裏麵的兩個人一齊迴過頭來看著他。一個人的神色很平靜,與往常並無二致。另一個則滿臉都寫著不可置信。
吳郢從來沒見過白仲嚴露出那樣的表情,不由得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麼,問:“你怎麼了?”
“哦……你來的剛剛好。”白仲嚴拍了拍自己的臉,緩解了一下麵部肌肉的緊繃,“也沒啥,就我們剛剛在說……柯希想走了。”
走?吳郢愣了兩三秒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轉會。
“他說的?”
“經理說的。”白仲嚴聳了聳肩,“其實也沒啥,就我以為他合同還沒到期不會轉會,畢竟他才打了一個賽季嘛,所以有點驚訝。”
吳郢沒有問“那他會去哪裏”,而是問:“那下賽季,誰打中單?”
一直沒有說話的商昀州忽然開口:“可能是shark。”
吳郢:“哦,s……”他念到一半,忽然頓住了, “等等,哪個shark?雙x的shark??”
這下連他也徹底地愣在原地了。選手的id不能重名,除了雙x的shark,又哪裏還有別人叫這個名字?
“可能是他,也可能是別人。不過他最有可能。”商昀州說,“他們一直想組一支和以前相似的隊伍……”
這個以前,說的是當年的奪冠陣容。shark和當年的ik冠軍中單打法很相似,都喜歡在對線上打壓製,再遊走幫助下路取得優勢。
“可是……”
可是shark怎麼會離開雙x?他要是走了,雙x整個隊伍的實力都會後退一大截。雖然雙x取勝主要仰仗ad的carry能力,但中單也為勝利做出了不少的貢獻。
而shark無疑是一位經驗豐富的老將,也正處在職業生涯的巔峰時期。如果他來了ik,磨合得當,妥妥地會成為隊內大腿。
想到這裏,吳郢忽然明白過來了——或許,柯希並不是主動要走的。
而是隊伍執意要更換更好的人選。這裏已經沒有他,一個新選手,的位子了。
與其當替補,不如另覓出路。
隊伍可以靠他拿一筆轉會費,他也可以得到首發的機會。這是一場對雙方都有利的轉會行為。
“不過我還是覺得挺那啥的,這才十月份,這樣真的好嗎?”白仲嚴嘟囔著,“人家還沒打世界賽,就跑去挖牆腳,不厚道啊這,萬一影響了世界賽的發揮……”
“如果他自己沒有私心,完全可以不迴應隊伍的邀請。更何況,誰先聯係的誰還說不定呢。”吳郢說著,卻看了商昀州一眼,“對吧。”
“哎,這也是我擔心的一個點。他們隊眼看著就要去世界賽了,別人都看好他們奪冠,他們自己呢?心都散了,還在想著轉會這種沒影的事。那就算他來了,那誰能保證他到我們隊來的時候,能安心比賽,不去聯絡別的隊伍?”白仲嚴又聳肩,“這誰能保證呢,是吧?所以啊,我覺得管理那群人挑人的時候,不僅要看實力,還要看人品……”
他長歎一口氣,揣著手出了門。訓練室裏隻剩下了兩個人。
吳郢這才想起自己的本來目的。可話到嘴邊了,問出來的卻是:“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什麼?”
“在你說voo想走的時候——他們雙c不是綁定在一起的嗎?voo要走他肯定也要走。”
一直有傳言說voo和shark這對雙c是“捆綁售賣”的,是因為這對組合似乎從出道起就始終在一個隊伍裏。據采訪時他們自己所說,他們是初中同學,是約好了一起來打職業的。
商昀州卻會錯了意:“你放心吧,voo不來。隊伍不會再買ad了,你會一直是首發。”
“我不是說這個。隻是……在不同的隊比賽,他們不會不習慣嗎?”
“那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他們這對雙c以前在老fq的時候,moreover也在那裏。他和voo當了一年半的最佳下路組合,轉會的時候說什麼也非要和voo去一個隊伍。但是……”
商昀州停頓了片刻,繼續說出了殘酷的現實:“雙x隻買了雙c,不買他。”
所以啊,moreover也慢慢習慣了現在的隊伍和現在的隊友。分開的雙c組合將來也會的。沒有什麼是習慣不了的。
吳郢硬是從這幾句話裏聽出了一點冷冰冰的意思。
他忽然就不想問了。
“不早了。”他強行終止了話題,目光忽然瞥見自己的水杯放在桌子上,立刻走過去抓了起來,隨口編了個理由,“原來在這裏,我找了好久。”
吳郢一邊迴到樓上,一邊翻看著聯係人列表。翻來翻去,似乎隻有洛林一個人能說得上話,於是發:你睡了沒。
他也不兜圈子,開門見山道:給你說個事,但是你要是敢說出去。
頓了頓,又發:你就死了
洛林秒迴:怎麼了兒子,你看上誰了?
配上他經典的呲牙咧嘴笑,簡直欠揍。
吳郢:沒開玩笑,正事
洛林:哈哈哈哈你說你說,正事
吳郢:我聽說商昀州想去na。
洛林的“哈哈哈”剛打到一半,動作戛然而止。然後默默地把前麵的哈全刪了,再發過來一串長長的省略號。
再問:聽說?
吳郢:聽(他)說
洛林:??????
洛林:臥槽,你確定?我從來沒聽說過啊???
洛林:是他本人,親口,告訴你,還是你在什麼地方看到了什麼
吳郢:我不小心聽到他和他媽媽打電話
洛林:………………我日,我以為是營銷號造謠,結果是真的?
洛林:不吧?不至於吧?!他才多大?哎你說他是c位,打不動了操作不行了我還能理解…況且他上個賽季還可以的吧?!至少賽區輔助top3吧???
洛林:我還是懷疑你聽錯了,na太遠了吧?他一個人去na?
吳郢:他媽媽有綠卡,在那邊工作。
洛林:?我日
洛林:不行我要去問問,他瘋了吧,我還以為是謠言我還笑了半天,結果是真的?
吳郢:你又從哪裏聽說的?
洛林:就那些我關注的亂七八糟的營銷號裏麵的某一個。我瞎看的,最近閑得慌。
選手們都不知道的事,營銷號卻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過轉念一想,謠言都有消息來源。而所謂的源頭消息,大多是從吃飽了撐的沒事幹的管理層人員那裏流傳出來的。管理層和選手之間消息不共通很正常。
過了好一會,洛林又發:哎不對啊,你們一個隊的你問我幹什麼?你自己去問唄。
吳郢:我他媽不想問
洛林:?不是,你這麼別扭幹什麼。
洛林:你直接問,問清楚,整那麼麻煩幹什麼。
吳郢:我之前問過了。
洛林:…………
吳郢沒有繼續迴消息。
別扭嗎?他想。
對。
確實有點。
那是因為我他媽的要氣死了。他對自己說。
雖然不知道有什麼好生氣的,但這種情緒似乎出於本能、不受控製。
他破罐破摔地想,對,盡管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阻止自己這麼想,但一開始我確實是因為想和他一起比賽,才買了個韓服賬號,沒日沒夜地把它打上一千分。
我沒有直接接受其他隊伍的邀請,而是報名參加青訓營,就是為了能去ik。
他曾經把風光無限的世界冠軍視作偶像視作目標,也把他當前進的動力。
直到那天,他來ik參觀基地,站在替補的那部分訓練室裏,隔著一層厚重的玻璃看首發五人打訓練賽,第一次意識到他們的世界其實很遠。
沒關係。沒人能一步登天,他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往上爬。
去打次級,隻要能有比賽打就行;進錯了隊,那就等合同結束了再走;隊友不和,有成績就夠了。
有成績就能去更好的隊伍。
星星隻有掛在天上時,光芒才能被世人看見。
他並非是矯情到一個人就打不了比賽了——之前在別的隊伍,不也好好地打過去了嗎?
隻是……在他以為自己終於一步一步地追上來了的時候,卻忽然被告知,對方就要離場了。
所以生氣是出於本能。
是為了掩藏恐懼。
過了一會,手機屏幕又亮了起來。
洛林:我他媽的,我問了,他問我是不是微博刷多了,讓我少看點微博多訓練
洛林:[圖片]
洛林:不過涉及到家人這種事,我還是保不準的。萬一他確實想過去陪他媽媽、又還沒考慮好到底該不該走呢?說實話,這又實在不好說什麼,畢竟也是別人自己的選擇……
洛林:不過要是真的激流勇退,我還覺得挺不值。
吳郢雲淡風輕地迴:沒事,轉會就轉會唄,隊裏總不可能放我一個人打下路吧。
他看著消息,忽然覺得洛林說的很有道理。
也許正如他所說,商昀州始終沒提這件事,是因為他還沒有考慮好,在合約到期後到底該去哪裏。畢竟孤身一人遠渡重洋,在一個語言都不通的新地方工作,是一件富有考驗性的事。
……或許,能有什麼東西,讓他在做決定之前動搖他?
成績?
四大賽區裏,na可是成績最不好的那個。雖然隊伍裏也有佼佼者,但在世界賽上的表現大多不盡人意。
可論成績,商昀州早在兩年前就已經是大滿貫選手了——ik隊伍實力最強的那段時間,他跟著隊伍拿榮譽拿到手軟。更何況他從來都是一個不看重冠軍、隻看重“責任”的人,思路與常人完全不同,根本摸不清他的想法。
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別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