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的時候,王率興致勃勃地提起了這個話題:“誒,你們聽說了嗎?關於那個離奇失蹤的——”
“聽說了,是有人在匿名論壇裏發的那個吧,說在認識的人的雜貨鋪碰到了奇怪的客人。”
李巖嘬了一口牛奶,含含糊糊地說,“……據說那個人半張臉都燒傷了,剃了個光頭,後腦勺和脖子上麵還有銳器傷,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
周濛低著頭,翻動手中小說的書頁,“但是,隻是這些特征的話,也不能確切地證實那就是幾年前的犯人吧。也可能是火災的幸存者之類的……”
“所以,我的話還沒說完啊。”王率眨了眨眼,從手機裏調出了一張模糊的側麵照,“這個最近出現的奇怪男人,他的耳朵後麵有一塊紅色的胎記——這個特征,和之前那個戀童癖守林人完全吻合嘛。”
“……吵死了。”
淩存趴在桌子上,半闔著眼睛。聽到這裏,終於不耐煩地出了聲。
“要吵出去吵,我要睡覺了。”
——現在明明是午餐時間,而且旁邊的同學也都在熱火朝天地聊八卦,為什麼隻對他發火呀?
王率扁了扁嘴,有些委屈。最後還是乖乖地迴到座位上,敲字和周濛接著聊。
[周濛:淩存是不是很討厭這個話題?]
[王率:不知道欸,他平時也不和我們聊八卦的,大概是我聲音太大吵到他了。]
[李巖:他今天早上身體不舒服,所以才想稍微休息一下吧。]
[王率: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吐……他身體一直挺好的啊,怎麼突然就?]
[李巖:不知道。]
[周濛:說起來,你們還記得六年前那件事的詳細情況是什麼樣的嗎?我隻是模模糊糊地聽大人們講過……其實具體的內容如何,我並不清楚。]
[王率:其實我也是,那件事雖然在當時鬧得沸沸揚揚,但很快就因為山火降溫下去,沒人提及了。]
[周濛:我有點在意。]
[李巖:在意什麼?]
在意什麼?
周濛合上手機。
他自己其實都說不清。隻是有一種微妙的預感……但又找不到合適的話去描述。
雖然有關過去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人對和自己無關的事情的關注力其實相當有限。但對於向來平靜如死水的小鎮來說,“戀童癖守林人葬身火海,疑似下落不明”這樣的爆炸性新聞,還是或多或少在居民們的記憶裏留下了淺淺的烙印的。
如果他的記憶沒有出錯……當時發生火災的、守林人的居所,就在離淩存家沒多遠的那座山上吧?
好在意啊。
周濛合上了麵前枯燥乏味的小說,手指在麵頰上摩挲了幾下。然後起身,決定去學校的報刊室調查看看。
……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麼呢?
*
“失蹤的犯人似乎再次出現了”這一消息,並沒有在鎮子裏引發軒然大波。除了因為上學太閑而熱衷於注意一切風吹草動的孩子們,疲憊的大人中幾乎沒人在意這件事。
但對於一天內大半時間都待在學校裏的淩存而言,時時刻刻都有與此事件相關的消息傳入他的耳朵——無論他是否願意聆聽。
煩躁感因此愈發湧現。
“喂,淩存!”排球隊的隊員站在後門朝他招手,“下午有和隔壁中學的訓練賽,你別忘了啊!”
……差點忘了。
“我知道了。”
淩存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活動了一下手腕,決定放棄午睡,去買瓶咖啡提提神。
*
溫演坐在看臺上一個並不起眼的角落,手撐著麵頰,目光專注地看著底下正如火如荼開展的排球賽。
隔壁中學的男排和女排水平都相當在線,同為本學年入圍全國賽的隊伍。
主攻手暴力的扣球掀起唿嘯的風,擊打在地麵上,發出悶鈍的響聲。
“出界!”
裁判的聲音伴隨哨聲清晰地傳了過來。
溫演下意識地捏緊了拳頭。
淩存今天的狀態很差——並不是身體不適,而是注意力不夠集中。
好幾次隊友朝他墊球,他都像被什麼東西晃了眼睛似的,反應慢了半拍。
失誤的頻率也變高了,頻頻觸網,或是發球出界。
然後,在中場被教練換了下來。
——這是他進入校隊之後第一次坐冷板凳。
溫演解鎖手機,簡要瀏覽了一下匿名論壇裏傳瘋了的消息,瞳孔微微縮起。
……他知道淩存心不在焉的原因了。
那個人,居然沒有死啊。
明明——
“喲!”思路被明媚的女聲打斷了。
溫演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梅可萱精致漂亮的臉。
粉色的貝雷帽,晃動的糖果色耳墜,淡粉色的連衣裙,桃色的指甲。
以及……緩慢浮動在空氣裏的,蜜桃一般的甜膩氣息。
那肯定不是信息素的氣味,因為溫演是beta,根本聞不到。
“你噴香水了?”
“嗯哼,來看我家寶貝打比賽,當然得打扮得漂亮點,好給她長臉呀。”
梅可萱笑得瞇起眼睛,一副純良相。
溫演盯著她棕色的眼線,作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知道,你這是畫了眼瞼下至。”
“你還知道眼瞼下至呀?”
“……姑且有了解一下。”被推送到他首頁的莉莉婭仿妝之類的。
“等等。”溫演眨了眨眼睛,迴想了一下梅可萱剛剛所說的話,“‘你家寶貝’是……?”
“喏,女排紅隊的一號,她是隊長哦。”
在梅可萱炫耀的語氣裏,溫演的目光從女排隊員身上掃過,最後落在了編號為“1”的那個人身上。
好像有點眼熟?
“啊,那個人,我見過。”溫演若有所思,“她昨天有來我們班開的店……”然後不小心信息素爆發了。
這樣尷尬的事,還是不要提比較好。
“我知道的,信息素失控的事情。”梅可萱的表情變得有些陰翳,“我一不在就出狀況……早知道昨天我就該來的。”
溫演下意識地瞥了一眼梅可萱提著的袋子,裏麵是滿滿的抑製劑、阻隔劑噴霧和阻隔貼。
“我已經做好全部準備了。”梅可萱笑著說,“啊,但是每次這種時候,我都會很恨自己不是alpha呢。”
……總感覺,梅可萱的背後長出了超級怨念的紫色漩渦。
錯覺嗎?
溫演淡淡地迴答道:“你不是已經入場了嗎?既然如此,就沒什麼可怕的了。”
梅可萱聞言愣了一下,隨即點頭:“說得也是。我這個人啊,沒什麼特別的優點。除了特別能等。”
——她相信,隻要靜靜等候,她的蝴蝶總有一天會自願落入她的網中。
“淩存今天的狀態很糟糕啊。”她順勢坐下,“……感覺好像是有什麼心事的樣子,排球最忌諱三心二意,被球打到可是很痛的哦。”
“嗯。但這個狀態不會持續太久。”
溫演起身,拿起了身邊堆著的塑料袋。苦瓜牛奶的盒子和運動飲料瓶碰撞在一起,發出悶悶的響聲。
“為什麼?”
“因為,我會替他掃清一切障礙啊。”
梅可萱聞言,背後冒起了一陣薄薄的惡寒。她有些吃驚地抬起頭,隻看見溫演神情漠然地沿著樓梯往下走去。
“你之前說,‘成為打磨寶石的那個人吧’。”溫演頓了頓,“所以,在寶石蒙塵的時刻,拂去上麵的灰塵,才是我應當做的事情,不是麼?”
*
淩存坐在長椅上,頭頂白色的毛巾,半弓身軀喘息著平複心跳,認真觀察著隊友的狀況。
他的替補——那個一年級的二傳手,雖然缺乏經驗,傳球的時機卻抓得恰到好處。
在他沒有注意過的角落裏,這個新人一定有刻苦努力地練習過。
所以此刻才能在球場上,如同寶石一般閃耀著。
淩存下意識地捏緊了塑料瓶。瓶子被擠壓,發出細碎的“嘎啦嘎啦”聲。
……他不至於沒有自信到覺得自己立刻會被取代。但是,由此產生的煩躁感和不安感是不受腦袋控製的。
他的視線緩緩上移,越過刺眼的白燈,落在了稀稀拉拉的觀眾席上。
今天的比賽隻是場不怎麼正規的練習賽而已,所以觀眾也沒多少。
因此,挨在一起親密地交談的兩人,就變得分外顯眼。
溫演正靦腆地笑著,和一個外校的女生交談。那大概就是王率碎碎念了許久的梅可萱,借著排球賽的契機來見在隔壁學校的男友。
……什麼啊。
淩存下意識地蹙起了眉。
溫演那家夥,竟然能夠露出這樣的表情啊,他還以為溫演根本就不會笑呢。
記憶裏,那個唯唯諾諾的小男孩,似乎一直隻會對他露出怯懦、討好和勉強的表情。
從來沒有過真心的、放鬆的笑容。
從來沒有過。
想到這裏,淩存深吸一口氣,咽喉裏泄露出一點兒不滿的鼻音。
他心底的無名火,又無聲地燒起來了。
“要喝嗎?”
稍顯凜冽低啞的聲音打斷了淩存的神遊。
他昂起頭,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正提著裝滿苦瓜牛奶和運動飲料的塑料袋,朝他直直地伸來。
溫演背著光,高大的身軀像是一堵不透風的牆。
“不要。”
淩存用力拍開他的手,站起身,朝著教練打了個手勢,快步走向陰暗的走道。
溫演看著他憤怒的小鳥一般氣鼓鼓的背影,不明所以。
*
走道中。
淩存背靠著牆,緩緩蹲下身,盯著地磚的縫隙冥想,想讓自己快速從不佳的狀態裏脫身。
——無法有效控製壞脾氣這一點,讓他心煩意亂。
“嘀嘀嘀……”
就在這時,手機清脆的短信提示音響起。
他打開收件箱,目光掃過短信內容,背脊一僵。
一瞬間,手機似乎變成了燙手的烙鐵,淩存差點因為快速溢滿的恐懼而把手機朝牆扔出去。
收件箱裏靜靜躺著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短信——
【找到你了,小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