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因為觸了宋呈越這個景,鬱筠竟然夢到了高中時候的事情。
高二是大部分人分化的關鍵時刻,到底是成為強大健壯的alpha,普通平凡的beta,還是嬌軟漂亮的omega,都在這一年裏慢慢地顯出了端倪。
對於鬱筠的第二性別,一直有著諸多猜測。
有人說鬱筠肯定會分化成omega——他長得太過精致纖瘦,十分符合人們印象中對omega的刻板印象。
不論他的行事態度是如何地冷淡直接,絲毫沒有人們刻板印象中,omega柔和溫軟的模樣。
但也正是因為這樣的行事作風,也有人說,得了吧,他說不定會分化成一個beta呢。
鬱筠倒真就想成為一個beta。
他不是厭棄omega的存在,隻是想,也許beta沒有alpha天生就有的強壯軀體,也沒有omega的漂亮臉蛋。但他們是自由的。
沒有信息素束縛的、自由的存在。
他討厭被束縛的人生,也討厭和另外一個人綁在一起。
更討厭自己的愛恨和另一個人掛上脫不開的聯係,一輩子在這樣堪稱扭曲的精神狀態中生活。
那時他還在有些中二的年紀,盡管看起來也十分冷淡,但那種冷淡和現在的冷淡不一樣。
他的生活作風顯然和紈絝富二代相差甚遠,但骨子裏仍然帶著種不甚明顯的驕傲。
早年間鬱筠一直堅信這一點。
他不覺得自己哪天會和什麼人相互標記。
標記有什麼意義呢?
隻不過是束縛,讓自己的人生從此不再自由。
自己一個人生活不好嗎?
他好像天生就對人缺乏信任,又有些執拗的完美主義。
那個陌生的人,又不能剖開心髒,讓他真真切切地看這顆心到底是什麼樣。
那憑什麼讓自己相信他呢?
太虛幻了,簡直比小說還要虛幻。
鬱筠好像自我催眠一樣,始終不相信自己會分化成一個omega。
但在高二上學期末,一切都隨著一張檢測報告單而塵埃落定。
鬱筠就是omega。
信息素等級極高,氣味稀有的omega。
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情況之一。
俗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而那天塵埃落定的不隻是報告,還有他母親鬱笙的病情。
這裏倒有些前情提要。
鬱筠的父親程於音是個很有理想的藝術家,早早地在鬱筠幼時因病去世。
而鬱笙和鬱筠是如出一轍的倔強,如果碰不到一個合適的人,寧願一輩子留著程於音的標記,就這麼打著宋家的強效抑製劑生活。
在這不算愉快的夢裏鬱筠獨自一人出門,和那天一模一樣,像是情景複現。
那陣子他的腺體處麻麻的,總覺得有什麼東西要冒出來。於是,就在那天,鬱筠拎著包,一個人去了醫院。
結果沒曾想出門時,鬱笙把車開了出來。
“上車!彼龘P了揚尖細的下巴,帶著遮住半張臉的墨鏡。
鬱筠看著鬱笙,夢裏的他好像忘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記得。
但他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上車後才程序設定式地問:“你去幹嘛?”
鬱笙化著妝,鬱筠隻能看到她的大紅唇一開一合,分外刺眼。
“去取報告。”
她說。
車窗外的街景糊成一團,像是隱喻什麼,又如同隻是單純地忘記了。
鬱筠遵循著和記憶裏一樣的流程,做完一係列檢查後,不出意料地在一片模糊的報告單上看到了幾個字。
【omega(已分化)】
鬱筠泄了氣似的捏緊了紙,找到鬱笙準備訴苦。
但他卻看到鬱笙坐在醫院長廊的椅子上,摘下了墨鏡。
那一刻,夢裏的一切細節都驟然變得詭譎地清晰。
那雙和鬱筠一模一樣的淺色雙眸目光落在反著光的鋥亮牆壁上,倒映著毫無感情的、客觀意義上殘酷的冷光。
“媽?”鬱筠直愣愣地問道。
他不想再繼續說下去了。情緒混亂地交織,又碎成一片片。
鬱笙偏過頭,麵無表情。
“告訴你一件事!彼f。
“我快要死了!
鬱筠張張嘴,隻能徒勞又多餘地問了一句:“為什麼?”
“因為我病了!濒d笙的語調沒什麼起伏。
“因為我病了,沒救了。”
當一件對人的生活有著很大改變的事情發生時,大腦似乎都會延遲反應一會,才能清楚地接受它們。
鬱筠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心情,但從那普普通通的一天之後,一切都變了。
沒有給他留遲疑的時間。
像是一場席卷他的海嘯。
鬱笙的病情被毫無意外地泄露了出去。
彼時她將竹音經營得有聲有色,但暗地裏不知道有多少人覬覦著她手上握著的東西。
她是omega,但她的手腕強硬,行事狠辣,所以還能撐住的時候,暫時沒有人敢明著打竹音的主意。
但她快死了。
她唯一的孩子也是一個omega。
還是一個未成年的omega。
有多好呢?
這樣的omega對信息素的經曆堪稱空白,沒有過應付發/情/期的經驗,更對分化後的險惡世界一無所知。
他們就如同嬌弱的、溫室裏的花朵,可以被隨意摧折,任人把玩。
那些人不敢對走到絕路的鬱笙動手。
鬱笙在得了絕癥後,手腕愈發狠辣,便也顯得更所向披靡。
像是困獸之鬥——因此也沒人敢打她的主意。
但鬱筠不一樣。
夢裏的生活開始變得不平順了起來。
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有人插隊;
交作業的時候漏收他的那份;
考試前離開了一會,迴來的時候桌上的筆就不見了。
種種令人感覺渾身不適,又無法追究的小事,讓鬱筠清晰地意識到——自己被針對了。
夢裏的他什麼都沒辦法做,隻能冷眼旁觀著自己被這樣的生活折騰得頗為煩躁。
這些軟釘子,一件件地追究下來未免太過浪費時間。
隻是那些看不慣他,又曾經打不過他的同齡人,用一些玩鬧的小手段,想給他一點顏色看看。
很好解決,隻是有些煩人。
真正給鬱筠帶來影響的,還是來自第二性別的惡意。
不知道是哪個歪主意很多的家長提醒,還是那些人無師自通,他們開始意識到——原來鬱筠是個omega。
是個被標記之後,就能對他們產生生理以及心裏上依賴、沒有任何反抗能力的omega啊。
第二性別的差異開始生根發芽。
第一次是一個高大壯碩的alpha。
那個alpha拿著一疊鬱筠的作業,帶著古怪的笑容來到鬱筠的麵前。
他伸手,想摸鬱筠的臉,被鬱筠眼疾手快地躲過去了。
“你幹什麼?”鬱筠有些慍怒地看著他。
“不幹什麼!眽粞Y的alpha語氣輕浮,表情令人厭憎,“這是你剛剛交上去的作業,讓我摸一下,我就給你還迴去,怎麼樣?”
當然不怎麼樣。
鬱筠的目光冷了下來,他霍然起身,在alpha有些猝不及防的目光之下,將alpha桌上的紙一把抓起,扔出了窗外。
雪白的紙片飛揚。
“我靠,你他媽的……”alpha驚了,怎麼也沒想到鬱筠反其道而行之,“你是不是有病!”
“對。”鬱筠冷靜地看著他。
他站在alpha的麵前,卻是沒有一絲一毫瑟縮或怯意:“你不讓我交作業,那我也不讓你交。你寫一次,我就扔一次!
紙片在教學樓的半空中飛揚,翩翩落在因為頭天下雨而有些泥濘的地麵,被染成汙濁的顏色。
鬱筠笑了笑,但眼底卻沒有絲毫笑意:“想比比誰更有病嗎?”
alpha又驚又怒。但鬱筠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冰,直勾勾地將他這出頭鳥的外殼扒拉得幹幹淨淨,露出色厲內荏的本質。
誰都想踩鬱筠一腳,但誰都不敢真的傷及自身。
於是alpha再也沒有說出過這樣輕浮的話。
但這樣的震懾的確隻能過濾掉一層膽小鬼,不可能嚇到所有人。
很快,有人反應了過來。
調戲是沒用的。
標記才是最有效的。
有人對鬱筠傲慢地說:“你和我在一起,我爸爸說了,會庇護好你們一”
有人試圖將自己的狼子野心包裝在溫柔的外表下:“我知道你很艱難,我很心疼你。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幫幫你罷了。”
有人更加直截了當:“聽話點,不然以後把你永久標記了,你想逃也逃不了!”
他們像惡鬼,在夢裏沒有任何表情,但無一不帶著詭異可怖的笑。
步步逼近,一點點圍攏,將鬱筠的生存空間不斷緊縮。
原本平順的生活之中,他從沒意識到自己的爪牙竟然是如此鋒利。
但在這樣的逆境之中,他才恍惚間明白,自己的攻擊性到底有多強。
他就像灰黑夢境裏,自己僅有的一柄雪白的利劍。
沒有人可以控製住他,他不允許任何人控製自己的人生。
但有的人會動手。
那許許多多的事情,無需多加贅述。鬱筠就這麼保持著兇狠得仿佛要同歸於盡一樣的狀態,將明槍暗箭擋在自己的生活之外。
但意外總會發生,鬱筠第一次發/情/期,就被幾個惡劣的alpha堵住了。
他躲進了一間空教室,甩開了所有的追兵,獨自一人蜷縮在桌腿。
地板冰涼,夕陽如火。
鬱筠哆嗦著將自己蜷成一團,教室裏的桌椅板凳在視線裏模糊成一片胡亂排列的色塊。
隻有身體裏傳來的灼熱感,以及那些alpha毫無顧忌地釋放著的信息素讓他感到惡心又清晰。
他的腺體一下下地抽搐著,窒息的感覺洶湧而來,幾乎將他吞沒。
他不知道自己的發/情/期會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需要抑製劑,才能度過發/情/期。
但他知道,如果他不打抑製劑,他會在這空蕩蕩的教室裏被燒到腺體出現問題,在高熱之中狼狽地暈厥,然後被不知道什麼人發現,迎接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未來。
不。
不。
他討厭這樣。
他痛恨那些密密層層包裹著他的網,也痛恨那些不遺餘力地將他扯下深淵的荊棘。
那種失控的、無力滑落的感覺。
不論來多少次,他都無法忘記那樣的感覺。
鬱筠掙紮著想要站起來。他想要自救,想要努力地維持理智。
但這時,不知為何,教室的門突然開了一條縫。
鬱筠用一片模糊的視線,看到了門口放著的一支抑製劑。
盡管已經失去了大半意識,他還是開始了冷靜的思考。
是陷阱,那他出去將迎來的是一群被omega信息素刺激得精力旺盛的alpha;
不是陷阱,是別人伸出的援手,那他就得救了。
而如果不出去,不拿到這支抑製劑,一定會發生他不能接受的事情。
幾乎是瞬間,鬱筠孤注一擲地下了決定。
他扶著桌子站起來,踉蹌地拿起抑製劑。
冰涼的、深藍的液體在試劑管裏晃動。
賭一把。
鬱筠渾渾噩噩地想。
在夢中,以及在記憶中的現實裏,他都毫不猶豫地拆開抑製劑,狠狠地對準腺體,注射了下去。
針尖傳來痛感。
冰涼的液體讓他高熱的大腦逐漸恢複冷卻,那種令人窒息的感覺也緩緩消退。
這是真的抑製劑。
不是陷阱。
他抬頭張望的時候,卻沒在走廊裏看到任何人影。
走廊空空蕩蕩的,遠處操場上傳來打籃球的唿嗬聲和籃球落地的砰砰聲響。
好像隻有他一個人來過。
夕陽混亂地卷著雲朵,濃烈刺眼。夢裏鬱筠好像什麼都看到了,又好像什麼也沒看到。
在最後,滿走廊的夕陽之中,鬱筠抬起頭。
他仿佛聽到了一聲有些熟悉,又無比陌生的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