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思考清楚這個問題，鬱筠第二天在開例會的時(shí)候，整個人都還處在昏昏欲睡的狀態(tài)中。


    和他一同來開例會的是陳書燁。


    在鬱筠的視線中隻能模糊地看到她的半張臉，以及屏幕上一幀幀掠過的ppt。


    會議室裏有一整麵牆的落地窗，半遮半掩的百葉窗簾幾乎沒遮住什麼來自大樓外太陽刺眼的光線。


    天氣很好，陽光灼人。鬱筠卻時(shí)而覺得困倦，時(shí)而被陽光晃醒。


    一場會開得十分痛苦。


    ppt的內(nèi)容平平無奇，鬱筠強(qiáng)打注意力挑出了幾個部門工作中的錯漏，又總結(jié)了一下下一個工作階段的目標(biāo)，便說了聲“散會”。


    安靜的會議室裏響起了點(diǎn)窸窸窣窣的推凳子聲，鬱筠拉開凳子，剛想站起身，卻不小心被凳角撞了一下。


    原本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一件事。


    但壞就壞在，鬱筠昨晚先是被宋呈越按在窗臺上來了一次。


    那次鬱筠腿軟得不行，幾乎是被宋呈越抓著才不至於摔倒。早晨醒來之後，他的腿就很酸，直到開完會後還是如此。


    這一絆，鬱筠的雙腿竟然是下意識地一顫。


    要不是身後眼疾手快的陳書燁，他說不準(zhǔn)就要一頭栽倒在地。


    在陳書燁的幫助下，鬱筠勉強(qiáng)站穩(wěn)身形，維持住了體麵。


    兩人一前一後地離開會議室，陳書燁在鬱筠的身後低聲問道：“沒事吧？”


    “沒事。”鬱筠因?yàn)橐庾R到自己的不加節(jié)製而心情沉重，便隻簡單地應(yīng)了一聲，不作他言。


    他不大高興地迴到了辦公室，一進(jìn)門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座位上不知何時(shí)被放了隻腰枕。


    腰枕上是一隻可愛的蜜蜂狗圖案，和辦公室冷淡風(fēng)的裝修格格不入。


    還能是誰，肯定是宋呈越。


    鬱筠抿緊了嘴唇。


    他的心情隨著一場會議的折磨，一下子變得更加不晴朗了起來。


    他揪了下座位上的蜜蜂狗，垂著眼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好嬌氣，好莫名其妙。


    不過，鬱筠終究還是沒給蜜蜂狗換個地方。


    他靠著椅子坐了下來。蜜蜂狗腰枕很舒服，讓他酸疼的後腰稍微緩解了些許。


    鬱筠靠著皮質(zhì)座椅，長長地歎了口氣。


    上午除了開會還有一些需要他批複的文件。


    鬱筠批複完文件，一瞥日程瞅見，自己下周需要去m國出個差。


    噢。


    他想起來了。


    這個出差的行程在和周靖言解除婚約之前就已經(jīng)定好。除了談工作以外，還空餘了幾天閑逛休息的時(shí)間。


    看到m國，鬱筠就忍不住想起了那個和宋呈越有過傳言的ethan。


    這聯(lián)想是難免的，但宋呈越早就給了他妥善的解釋，再揪著不放，就顯得十分小氣了。


    鬱筠如是想著，而後一把掐斷了自己腦海裏不對的苗頭。


    他原本隻打算帶上陳書燁，來處理一些工作和生活上的問題。


    但m國行程不算短，他最近的信息素也並沒有那麼穩(wěn)定。如果半途出現(xiàn)問題，宋呈越不在身邊，那處理起來就不太容易了。


    因此，他猶豫了一會，還是在上麵添了宋呈越的名字。


    帶就帶，反正就帶一個大活人，也沒什麼問題……


    鬱筠一邊想，一邊結(jié)束了上午的工作。


    宋呈越好像比鬱筠自己對自己的作息都要了解。他剛剛放下鋼筆，宋呈越就掐著點(diǎn)從門外鑽了進(jìn)來，手上還提著那個熟悉的食盒。


    說是熟悉，當(dāng)然是因?yàn)轸d筠早晨的時(shí)候眼睜睜地看著他把準(zhǔn)備好的午餐都妥帖地裝了進(jìn)去。


    “餓了嗎？”宋呈越溫柔地笑著，將食盒擱在了他們慣常吃飯的桌上，“我來得遲了點(diǎn)。”


    “沒有。”鬱筠搖了搖頭。


    他剛想說“你來得剛剛好”，但又轉(zhuǎn)念想起了枕在腰上的蜜蜂狗，便話鋒一轉(zhuǎn)，問道：“蜜蜂狗抱枕是你放的嗎？”


    “是我啊。”宋呈越點(diǎn)頭，“就是你開會的時(shí)候，我放的。”


    有些不好意思地停頓了一下，他又說：“昨天可能有點(diǎn)傷腰，現(xiàn)在還不舒服嗎，要不要……要不要給你揉揉？”


    的確不舒服。


    鬱筠想。


    他有點(diǎn)心動。


    但是一想到這是在辦公室，陳書燁他們也不知道什麼時(shí)候就會進(jìn)來，那點(diǎn)蠢蠢欲動的心思就一下子熄滅了。


    還是悠著點(diǎn)吧。


    “先吃飯吧。”鬱筠沒有明說，婉言謝絕了宋呈越的提議，“都拿出來了，別晾涼。”


    宋呈越抿了抿嘴唇。


    他的臉上沒露出那點(diǎn)鬱筠熟悉的委屈可憐表情。反而是垂下眼簾，斂去自己的目光，一下子讓鬱筠無法捕捉到他的情緒。


    鬱筠的指尖頓了頓。


    他假裝沒有看到，扶著桌沿起身，有點(diǎn)一瘸一拐地向著小桌走去。


    宋呈越見狀，頓時(shí)迎上來，扶著鬱筠的腰，低聲說：“你這樣還叫沒事嗎，親愛的。要不要我還是給你揉揉吧？”


    “……不用！”鬱筠堅(jiān)決地咬了下牙，搖頭道。


    宋呈越的雙眸閃了閃，可能是因?yàn)轸d筠的語氣較為堅(jiān)決，他最終還是沒有多說什麼。


    他扶著鬱筠，讓鬱筠在沙發(fā)上坐下，而後才將筷子勺子拆開，規(guī)規(guī)矩矩地?cái)[在鬱筠麵前。


    “你喜歡吃的。”宋呈越溫溫和和地說道，好像剛剛什麼都沒有發(fā)生，“糖醋裏脊，撈汁皮皮蝦。”


    鬱筠捏起筷子，“嗯”了一聲，過了會，又補(bǔ)充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啊。”宋呈越簡單地笑了笑，但語調(diào)沒有上揚(yáng)。


    他還在介意自己不讓他按腰嗎？


    鬱筠一邊夾了筷糖醋裏脊，一邊合理地猜測道。


    越是猜，他越是覺得詭異。


    宋呈越一開始顯然並不是這樣。如果換做是剛剛認(rèn)識的宋呈越，他八成會可憐兮兮地笑一笑，什麼也不說。


    那種情況下，鬱筠隻會從他的模樣中品出一點(diǎn)想要達(dá)到目的的欲望，而不會直接地感覺到不開心。


    但現(xiàn)在不一樣。


    現(xiàn)在，鬱筠能夠直白地感受到的，就是宋呈越的不開心。


    鬱筠反思了一下，什麼也沒反思出來。


    他覺得因?yàn)樽蛲淼氖虑槎�產(chǎn)生了些許鬧脾氣情緒的自己很奇怪，又覺得今天過分關(guān)注宋呈越不開心的自己更奇怪。


    “你認(rèn)得出蜂蜜狗嗎？”這時(shí)，宋呈越的聲音傳來，打斷了他的思路。


    “嗯？”鬱筠一怔，旋即有些無語，“拜托，我不是老古董。”


    “還總以為你不關(guān)心這些事。”宋呈越伸手撩了撩鬱筠沒有固定牢靠，而從頭上落下的一點(diǎn)額發(fā)，“可能和你辦公室的裝修風(fēng)格不太搭，但我在店裏看到最舒服的也隻有這種了。”


    他還特地去買了啊。


    鬱筠默了默。


    “沒事。”他說，“挺舒服的，也不礙事。”


    宋呈越眨了下眼：“你不介意就好。”


    他的聲音裏沒有慣常上翹的尾音，落在鬱筠的耳朵裏，怎麼都感覺有些不舒服。


    這樣的氣氛讓鬱筠很難受。


    由內(nèi)而外，從頭到腳。


    宋呈越是在鬧脾氣，因?yàn)樽约壕芙^了他的提議，而鬧脾氣嗎？


    alpha對所標(biāo)記的omega產(chǎn)生的強(qiáng)烈占有欲，就是這樣的嗎？


    鬱筠的腦海裏猛然靈光一現(xiàn)。


    啊，原來是因?yàn)闃?biāo)記。


    鬱筠一下子找到了能夠解釋的原因。


    他不接受宋呈越的提議，於是alpha覺得自己受到了挑釁，所以直接表現(xiàn)出了不開心的模樣。


    但這解釋並沒有讓他放鬆下來，反而讓他的心緒變得更加陰沉。


    他還記得，昨晚宋呈越還發(fā)狠地咬了他的腺體，十分用力，用力到鬱筠都在濃鬱的信息素氣味中嗅到了一絲血味。


    那時(shí)鬱筠迴了個頭，一眼就見到了宋呈越那泛著紅，失去了平日裏禮貌溫和模樣的雙眸。


    兇狠得像是亮出利爪的惡狼。


    這就是占有欲嗎？


    意識到這件事之後，鬱筠才終於想起——宋呈越也是個貨真價(jià)實(shí)的alpha。


    一個貨真價(jià)實(shí)的、信息素等級很高的alpha。


    可不是什麼無害的小綠茶。


    鬱筠也說不清是從前的事情，還是天生就如此。


    他很討厭那種被壓製，或者可以說是被要挾的感覺。


    從前很少在宋呈越身上感受到如此的情緒，但此時(shí)此刻，這種感覺卻很不講道理地蔓延了起來。


    就和他那天忽然意識到的，自己和宋呈越已經(jīng)不知走向何方的關(guān)係。


    他們的發(fā)展進(jìn)程從一開始就三級跳到了標(biāo)記，再快進(jìn)到了做愛，完全不是一個健康的、良好的關(guān)係該有的狀態(tài)。


    而或許就是因?yàn)檫@樣，宋呈越真情流露似的告白如同搭建出來的空中樓閣，美好得不像真的。


    他給鬱筠構(gòu)築出了一個堪稱合理的故事，然後用這個故事向鬱筠證明，自己是喜歡著鬱筠的。


    但鬱筠分不清他的感情。


    宋呈越有太多不得不選擇自己的理由，自己是最適合幫助他的對象，又具有天然完美的理由。


    鬱筠無法說服自己相信。


    因?yàn)橐牲c(diǎn)太多了。


    更加直白地說，如果宋呈越暗戀他這麼多年，那宋呈越為什麼正正好好挑在他和周靖言解除婚約的時(shí)候出現(xiàn)？


    後麵一係列的出現(xiàn)，為什麼會這麼巧合？


    就算他是為了和鬱筠認(rèn)識才費(fèi)盡心思地製造出這樣的偶遇，但他到底從哪裏得知自己行程的呢？


    他們的關(guān)係本就複雜，一上來就被*縱著情與欲的信息素浸染，更加變成了無法琢磨的顏色。


    這是一個很壞的訊號。


    鬱筠承認(rèn)，自己也許真的被信息素影響到了。


    他看不清自己真實(shí)的想法，這段時(shí)間的生活似乎真的迷惑住了他。


    而後，鬱筠假裝平靜地和宋呈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慢慢地吃完了飯。


    在收拾碗筷的時(shí)候，他幫著宋呈越將食盒塞進(jìn)袋子裏。


    他的手心不經(jīng)意間和宋呈越的手背交疊，熟悉的溫度傳來——而他已經(jīng)不會像一開始一樣，感覺到尷尬和無措了。


    但該說的，他還是想要說。


    懸崖勒馬，為時(shí)未晚。


    他需要冷靜冷靜。


    “宋呈越。”


    收拾著收拾著，鬱筠忽然開口道。


    宋呈越茫然地抬眼：“怎麼了？親愛的？”


    “你明白的……我們互相隻是解決生理需求。”鬱筠不知道為什麼，下意識地垂下了眼，但仍然維持著語氣的平靜，說道，“所以，其他的事情，我們需要控製一下。”


    “你明白嗎？”


    他沒有抬頭，沒看到宋呈越接下來的表情。


    對麵似乎沉默了，半晌都沒迴答。鬱筠輕輕地抿了下唇，感覺心髒像被揪了一下。


    “好的呀。”


    過了會，宋呈越總算是開了口。


    他好像很自然地接受了這件事，語氣平靜地說：“我明白你的意思，親愛的。”


    鬱筠偷偷地舒了口氣。


    他沒再看宋呈越的表情，隻欲蓋彌彰地起身，準(zhǔn)備迴到自己的座位上。


    轉(zhuǎn)身的那一瞬間，宋呈越卻是驀地抬起了頭。


    他的眼神複雜得詭異。


    像惡狼，盯住即將上鉤的獵物，閃爍著點(diǎn)森然的冷光。


    他的眼裏帶著興奮和喜悅，還有一點(diǎn)偏執(zhí)的瘋狂。


    唯獨(dú)沒有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