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霖的勞工體出貨那天下午,何褚久違地親自打電話,把喬抒白叫去瓊樓,說手下幾個親近的兄弟很久沒聚了,一起吃頓飯聊聊天。
喬抒白從勞工體三廠取了貨,送到私人影廳,讓老板娘替他簽收後,往瓊樓趕,路上提前給展慎之發了消息:【展哥,我今晚得去陪何總喝酒,可能不太方便接電話。】
展慎之迴他:【好。迴家打給我。】
十月,耶茨進入秋冬季節,溫度下降了近十度,早晨晚上都得加衣服了,夏天傳得沸沸揚揚的“天幕損壞,溫控失效”的謠言已杳無蹤影。現在市民間流行的話題,換成了二月的勇士正賽規則、展警督的政治理念是否與他的父親相悖,以及這對父子到底是不是真的水火不容。
喬抒白到得早,瓊樓二樓的包房裏,隻有陸醫生在。
由於不確定包房裏是否有錄音、監聽設備,喬抒白和陸醫生不痛不癢地聊著天氣,等了沒多久,何褚帶著曾茂、廖遠山到了。
曾茂看起來太過意氣風發,喬抒白立刻產生了不好的預感,覺得何褚或許又要將自己的業務劃分出去。
吃了一會兒,喬抒白才知道,這次聚會竟是曾茂向何褚提議的。
曾茂說喬抒白在新教民區受了難,現在身體養好了,於情於理,得給他開個慰問會。
話雖如此,何褚並不體諒喬抒白有沒有完全康複,自己喝得來了勁,也逼著喬抒白一杯又一杯地喝酒,言語間不斷逼迫著喬抒白,催他再和展警督走近點,否則留著喬抒白沒一點用,倒不如找個強壯能打架的,興許還能像以前曾茂那樣,和新教民區的陳霖來個硬碰硬。
喬抒白隻知道陳霖找人暗殺曾茂,倒沒聽說過曾茂和他們的淵源,不過話題很快又被好心的廖遠山帶到別處,何褚滿意地聽廖遠山細數九月的入賬,沒再為難喬抒白。
喝得暈頭轉向,迴到車裏,喬抒白翻找半天,發現自己從勞森那兒拿的解酒片吃完了。
喬抒白吃別的解酒片都沒什麼用處,宵禁也快開始,隻好設置了行車終點,靠在椅背上小憩了一會兒。
他今晚有事,不迴家,去私人影院找老板娘。
喬抒白晃晃悠悠地進門,外頭的宵禁廣播恰好播起來。
老板娘從內室走出來,瞧見喬抒白步子不穩、一身酒氣的樣子,鼻子都皺了起來,手在空氣裏揮:“怎麼喝這麼多?”
喬抒白話都說不清楚,左轉去廁所,先吐了一通,簡直把胃都嘔出來,頭腦才清爽些,在洗手池漱了口走出去,影院的門已經關上了。
頭頂的吊燈泛著熟悉的粉紫色的光,室內香氛的氣味,讓喬抒白感覺熟悉和安全。
老板娘站在收銀臺邊,把手裏冒著熱氣的水杯遞給他。
喬抒白接過水,說謝謝,發現自己聲音都喑啞著,難聽極了。
喝了半杯水,喬抒白問:“東西呢?”
“樓上,你以前的房間裏,”老板娘低聲說,“其他客房都滿了……擺得有點擠,我叫了金金來幫忙,好不容易搬上去的。”
喬抒白愣了愣:“你等我迴來搬嘛。”
老板娘笑了:“你看你現在這樣,要怎麼搬。”
“對了,你叫我送的請柬,我也幫你發過去了,我給了展警督的助理,但是她說得先給競選辦公室評估。”她說的是電影院開業的觀影邀請函。
喬抒白在何褚手下幹活,不好出麵置產,因此明麵上的事,都是老板娘在辦。
影院開業舉辦幾場小型的儀式和試觀影。喬抒白便想給展警督也發一份邀請函。
摩區沒有像樣的公眾電影院,這是頭一所,很稀奇,不少摩區的富商政都應允前來,連何褚都要抽空來兩場。就算展警督來,應該也不會有失體麵。
“我知道了,你和金金都辛苦了。”酒精放大情緒,喬抒白有種做了老板的感覺,心裏五味雜陳,決定發表幾句對老板娘的感謝,剛站直,就被老她往樓上趕,叫他辦完事趕緊下來洗澡:“真是臭死了。”
東倒西歪地走進他住了很多次的房間,打開頂燈,地上並排放著兩個長條形的大箱子。
喬抒白跪在地上,從包裏拿出安德烈給他準備好的工具盒,剛剛打開,擺在一邊的手機屏亮了起來。喬抒白放下盒子,拿起來看,是展慎之的信息:【宵禁了,還沒迴家?】
喬抒白腦袋鈍鈍的,不知道為什麼給展慎之發:【今天住在老板娘這裏。】
隔了幾秒,展慎之突然撥了視頻過來,喬抒白愣愣地接了。
手機裏的展慎之還在辦公室裏,製服穿得規整,看見喬抒白,立刻皺起了眉頭,問他:“你喝酒了?”
“嗯,”喬抒白承認,“跟何總吃飯嘛。”
“喝了多少?”
“我忘記了。”
“為什麼不迴家?”
“啊……”喬抒白被問到不能迴答的問題,醒了少許,敏銳地發現展慎之看上去越來越不高興,站起來,手捧著手機,給他看所處的房間,討好地問:“展哥,你記不記得這裏?”
展慎之淡淡地看著鏡頭,說記不清,喬抒白便裝作委屈地說:“怎麼這也忘記了,我們以前總在這裏幽會呢。”
“是嗎?”展慎之微微一愣。
他像想了會兒,說:“是星星俱樂部附近的私人影院嗎?”
“就是這個,”喬抒白情之所至,酒性大發,暈陶陶地瞎編,“其實我們第一次也在這裏發生的。”
展慎之聽了,眼神卻閃過一絲不確定:“第一次?”他微微一頓,說:“我還以為是在摩墨斯酒店。”
喬抒白腦中瞬間空白了,酒氣都清空大半,嘴巴張了張,下意識找補:“是第一次的,表白。”
“你記起來什麼了嗎?”他又有些呆滯地,問展慎之。
“很少,”展慎之對他說,“我隻記得我在俱樂部後臺點了你,你被注射了藥,然後抱著我。”
喬抒白點點頭,沉默著不知該說什麼,展慎之那邊的內線電話突然響了。
展慎之沒避開喬抒白,直接接起來,那頭助理不知說了什麼,展慎之便說:“讓他進來。”
過了幾秒,辦公室門被人敲開,展慎之把手機放在旁邊,喬抒白可以看見他的半張臉和肩章。
展慎之的神情變得嚴肅而冷淡,跟和喬抒白獨處時不太相同了。
一個年輕男性的聲音響起來:“展警督,這是明後天的行程,您看有沒有什麼需要變動的?”
展慎之接過一份行程單,垂眼認真看著,又指了指其中一項,問:“摩區觀影是什麼?”
“是一家摩區新開的公眾電影院,送來開業觀影請帖,”那聲音解釋,“競選團隊認為可以增加市民對您與民同樂的印象。”
喬抒白耳朵都豎起來,心裏高興又滿足,剛打算在行程核對完後得意地對展慎之介紹,這是他開的電影院,便聽到展慎之說:“這項刪除吧。”
展慎之漠然地評價:“這種娛樂行程沒有意義。”而後便從行程單上把它劃去了。
喬抒白愣愣地看著展慎之,全身因為摻入酒精而沸騰的血都冷卻下來,他感到無地自容,卑怯,難以啟齒的羞惱。
怔愣間,那名青年離開了展慎之的辦公室,展慎之重新拿起手機,看著他,忽然問:“耳朵怎麼紅了?”
“喝醉了就是這樣的,”喬抒白裝也快裝不下去,勉強地對展慎之笑了笑,“展哥,我想睡了。”
掛了電話,房間靜得讓喬抒白難以忍受。
但展慎之也沒有錯,他隻是不知道而已,他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喬抒白一開始就該清楚。什麼都可以生氣,但是至少這次沒必要,也不應該。
喬抒白緊緊攥著手機,不讓自己去想方才的屈辱,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蹲下身,把手機放在了一邊。
他用除膠劑溶解了再生紙殼,戴上手套,解開包裝指紋鎖,勞工體運輸箱的透明蓋露出來,透過灰色的玻璃,喬抒白看見了泡在營養劑裏,用陳霖的基因組定製的替身。
陳霖比他高不了多少,裸身泡在水中。
喬抒白敲敲玻璃,裏頭的人一動不動。
他或是它閉著眼睛,狹長的眼裂,尖窄的鼻梁,蒼白的,被泡得發漲的皮膚。
喬抒白在開箱屏幕上做了勞工體主人認證,移開玻璃,聞到了營養劑的蛋白腥味。
由於仍未啟動,勞工體還在睡眠狀態。
他從工具箱裏拿出讓安德烈在黑市買來的監視儀注射器,有些下意識地拉了拉衣領,將注射器緊緊按在箱裏那具軀體的喉結處,鑲入皮膚。
軀體仿佛也會感到疼痛,微微一震。
喬抒白取出了槍,又蓋上蓋子,連接安德烈給他的修改器,給運輸箱覆蓋上一份假的主人認證流程。
他精心地將箱子重新包裹了起來,又對另一個勞工體重複方才的流程。
做這些事的時候,因為十分需要專心,喬抒白的情緒穩定了下來,他把展慎之劃去影院行程的事拋在腦後,認真地檢查地上的箱子,然後下樓去洗澡。
老板娘都睡了,給他留了浴室的燈。喬抒白把自己洗幹淨,用毛巾把頭發擦得半幹,不想用吹風機打擾老板娘,於是直接上了樓。
他將房裏的燈關了,鋪開被子,坐在沙發上,覺得頭痛胃痛,又忍不住打開和展慎之上一個手機號的聊天界麵,無聊地輸入:【展警官,我想請你來一次沒有意義的娛樂行程。】
這世上沒有意義的事很多,展慎之不願意浪費生命,但是喬抒白可以。他有無窮無盡的時間,有時間撞無數次南牆,或代替展慎之浪費。
發出去沒多久,屏幕都沒暗,便顯示收到一條展慎之的信息。
喬抒白嚇了一跳,心虛地點開看,看到展慎之給他發:【剛才忘了說,後天我來摩區,晚上可以見麵。如果你想,可以約在今天這家私人影院。】
【為什麼?】喬抒白沒大沒小地問,又忍不住犯賤地說,【展哥,可是私人影院隔音不太好。】
過了一會兒,展警督迴他:【別鬧。】一副不明情況、極度無辜的模樣。
喬抒白不喜歡展警督絕情,又喜歡展警督好騙,心中矛盾至極,但是不再不開心了,抱著被子,做著以後某天揚名立萬的白日夢,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