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斥聲大起,白牧從沉思中驚醒了。
嘉興雙刀正在往起跳,刀已在手中,殺氣已充滿整個酒館。
白牧看看酒館裏多出來的五個人,就在心裏歎了口氣。
他知道嘉興雙刀已必然落敗。
五個人中,有兩個精壯的中年漢子,正揮舞兵器,衝向嘉興雙刀。
他們的兵器是斧頭。
既非宣花大斧,也非板斧,而是極普通的木匠用的斧頭。
木匠的斧頭並不大,也不沉,可這兩個中年漢子揮動起來,卻是威風(fēng)凜凜。嘉興雙刀的鋼刀已被磕得直往門外蕩。
白牧有些吃驚,也有些感慨。他發(fā)現(xiàn)嘉興雙刀都已不如當(dāng)年了,他們的氣血還像當(dāng)年那麼盛,但體力已明顯不行了。
觀戰(zhàn)的三人中,有一個滿臉幸災(zāi)樂禍的年輕人,看來必是嘉興雙刀所說的那個“小白臉”;另二人卻都是六十多歲的幹瘦老人,他們的腰問,都別著把斧頭,木匠的斧頭。
莫非他們都是木匠?
白牧對木匠會武功並不感到奇怪。走江湖的人,除了身懷武藝外,總有一種比較固定的職業(yè),混口飯吃。
他奇怪的是,這些木匠好像有個什麼幫派組織。
× × ×
宋超每劈一刀,總會大吼一聲,耿霸卻悶頭猛砍猛殺,一聲不吭。
他們的刀法已漸亂,腳下已漸虛浮,額上麵上大汗淋漓。
一個老者陰笑道:“嘉興雙刀,知道厲害了吧?”
小白臉道:“得罪了咱們斧頭幫,有你好果子吃的!”
宋超怒吼道:“放你娘的屁!”
剛吼完,宋超的左臂上就已中了一斧,血流如注。
耿霸的肩上也已見血。
白牧悄然一歎,他知道,他已不得不出手了。
× × ×
兩個斧頭幫的漢子就在他這一聲歎息中突然僵住,手中斧頭也已落地。
嘉興雙刀虎吼連聲,刀砍下,劈向兩個中年漢子的頭頂心。
兩個老者大驚失色,欲待衝上相救,已絕無可能,小白臉的臉色都來不及變。
嘉興雙刀的刀已離那兩顆頭顱不足半尺,卻突然問向後疾巡,退得飛快,他們一退就退到了牆角,坐在了板凳上。
白牧站起身,苦笑道:“兩位可先裹傷,斧頭幫的事,由我接著。”
宋超吼道:“你他媽幹什麼?為什麼攔老子?”
白牧歎道:“他們已被我定住,如果死了,就等於是我殺了他們。”
宋超愕然,耿霸卻直盯著白牧,好像在思索著什麼。
× × ×
兩個老者從震驚中醒過來,一齊怒視著白牧,小白臉卻嚇得兩腿直哆嗦,臉色慘白。
一個瘦削的老者森然道:“閣下是什麼人,為什麼管我斧頭幫的事?”
白牧冷冷道:“滾!”
那老者愣了一下,旋即大怒:“王八蛋,你敢罵老子?”
另一個禿頭老者早已耐不住,斧頭一抽,閃電般撲向白牧。
“老子剁了你!”
他自信這一斧白牧絕對躲不開;他自信能躲過他這雷霆一擊的,天下絕對超不出十?dāng)?shù)人。
白牧沒有躲。
他隻冷冷一笑,揚了揚手,禿頭老者的斧頭就已到了
他的手中,禿頭老者的身子卻已跌出,將兩個僵立的大漢撞倒,三個人都不再動了。
瘦削的老者驚得目瞪口呆,宋超和耿霸也都怔住了。
嘉興雙刀絕對沒料到,斧頭幫的左護法黃木匠,居然被這個窮酸模樣的中年人如此輕鬆地就打發(fā)了。
白牧將斧頭扔到削瘦老者腳下,冷冷道:“滾!”
瘦削老者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好像已經(jīng)受不了春寒。
他想直視白牧的眼睛,卻感到自己的勇氣已消失殆盡。
這個窮酸的歲數(shù)雖已很老了,但那雙眼睛卻極年輕,犀利如刀。
瘦削的老者咬咬牙,冷笑道:“閣下身手超卓,想必不是無名之輩吧?”
白牧逼視著他,慢慢地道:“馬上帶你的同伴滾開,不要逼我殺人。”
瘦削老者一聲不吭,轉(zhuǎn)向倒在地上的三人,拍開他們的穴道,一湧而出。
黃木匠到了門外,才嘶叫道:“有種的,你等著!”
白牧冷笑道:“我等你們半個時辰。”
× × ×
宋超和耿霸相視一眼,齊聲道:“謝先生援手之恩。”
白牧背向著他們,冷冷道:“不勞掛齒,兩位還是盡快離開為好。”
耿霸恭聲道:“請問先生高姓大名?在下二人……”
白牧冷冷道:“我知道你們是嘉興雙刀,是熱血漢子,所以我才救你們。我姓穆。兩位可以走了。”
宋超氣得開口想說什麼,卻被耿霸攔住了:“穆先生,在下兄弟這就告辭。先生大恩,在下兄弟終有相報之日,隻是斧頭幫人多勢眾,幫主吳飛龍尤其可怕……”
白牧道:“小小一個斧頭幫,還奈何不了穆某人。”
耿霸恭聲道:“如此,在下二人告辭!”
白牧冷冷一哼,什麼話也沒說。
× × ×
半個時辰已過,斧頭幫的人卻連影子也沒出現(xiàn)。
白牧苦笑。
黃木匠臨走時說的,顯然是挽麵子的氣話,自己怎麼就真等了半個時辰呢?
剛離家三天,就和斧頭幫結(jié)了仇,這也讓他感歎不已。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既已踏入江湖,隻怕想抽身都難了。
他算了帳,賠償了店家的損失,又踽踽地走入了春雨之中。
他要到哪裏去呢?
× × ×
耿霸皺著眉頭,喃喃道:“真像,真像……”
宋超抹著麵上的雨水,氣恨恨地道:“這窮酸真氣人,一點也沒把咱們放在眼裏。”
耿霸突然跳了起來:“老宋,他……他……他是……是……”
宋超吃了一驚:“老耿,你怎麼了?”
耿霸激動得似在笑,又似在哭:“他……他是……是……”
宋超不滿地道:“他是誰?”
耿霸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公……公子……小……”
宋超驚叫起來:“就是他,是他!是公子小白!”
宋超怔了半晌,突然仰天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公子小白!哈哈……”
他突然止住笑:“我們看見了公子小白?”
耿霸點頭:“不錯。”
宋超道:“可我居然還罵了他!”
他揚手給了自己兩個嘴巴,旋又大笑道:“我們?nèi)ズ染疲 ?br />
耿霸也大笑:“一醉方休!”
宋超一麵大笑,一麵疾走:“哪個不醉是王八蛋!”
× × ×
他們拎著酒壺,把著臂,跌跌撞撞地走過了那家酒樓的門口。
他們在笑,在唱歌。
他們曾是公子小白的朋友,現(xiàn)在公子小白終於又重入江湖了,他們怎麼能不興奮呢?
他們的嗓子很破,但唱得很賣力、很開心。
賣酒女看著他們走過,眼中已蘊滿了晶瑩的淚水。
春雨淋濕了酒旗,淋濕了她的頭發(fā),淋濕了她的春衫,可她居然沒有動一下。
她後悔得恨不能馬上跳樓,一頭碰死。
“真的是他……這兩個莽漢不是在說他麼?留住他?怎麼不……”
可憐的姑娘哭了。她為誰而哭呢?
“難道他……他是故意裝作……不知道嗎?會……竟會……”
“思思。”
一個溫婉的聲音到了她背後,一隻溫暖的手撫上她肩頭:“思思,快去招待客人吧!……你哭了?”
思思轉(zhuǎn)過身,怔怔地瞪著來人,半晌才哇的大哭出聲:“娘,我……我把他……把他放走了!嗚嗚……娘,我看見……看見他了,可又……又沒留住他!娘,你打我吧!……娘,娘你罵我吧!娘……”
× × ×
一陣勁風(fēng)吹過。
雨絲斜了。酒旗斜了。路上的傘也斜了。
白牧的傘斜了。
也就在這一剎那,他聽到了嗖嗖的兵器破空聲。
是斧頭,全都是斧頭。
數(shù)不清的斧頭。
木匠的斧頭。
數(shù)不清的斧頭如一群兇猛的大毒蜂,從四麵八方撲向白牧。
× × ×
如果有人告訴你,說江湖上“僧尼道丐”惹不得,白麵書生惹不得,你當(dāng)然會相信,而且認為那人說得很有道理。
而實際上,真正惹不得的,卻是那些看似極其普通、操持卑賤職業(yè)的江湖人。
如果你得罪了夥計,消息一傳開,隻怕你想找個安生地方吃飯都找不著。
如果你得罪了剃頭的,保不準哪天喉嚨就會被剃刀割斷。
這些人隻要有自己的組織,就絕對比任何一個名門大派都可怕。他們不僅人多,而且不顯眼,令人無法防範(fàn)。
現(xiàn)在白牧就得罪了一個這樣的組織,一個木匠的幫他的性命很快就有了危險。
× × ×
白牧拋下傘和柳條箱,伸手入懷。
斧頭已飛近,密密匝匝,如鴉群,如鐵壁。白牧的右手伸出,他的身影就剎那間消失在一團雪亮的光球中。
“小白鉤!”
“小白鉤!”
四下裏一片驚唿。
“快跑!”
“撤!”
“是公子小白?”
“不是他是誰?”
“都走,快走!”
光球消失,四下裏也已寂無人聲,留在白牧身邊的,是一圈堆得很高的斧頭的碎片。
足足有三尺高。
白牧環(huán)顧四周,悄然一歎。他厭惡殺人,也厭惡被人殺。
像他這樣的人,本不該走江湖的,可他不僅原來闖蕩過,現(xiàn)在又已重入江湖。
他看了看右手握著的兵器。
這是一柄形狀極美的鉤,也是一柄削鐵如泥的鉤,有人甚至稱其為“神鉤”或“天鉤”。
鉤如月。
雪亮。
× × ×
這就是名震天下的“小白鉤”。它是公子小白的鉤。
然而,極少有人親眼見過這柄鉤,也極少有人知道這柄鉤的原名和來曆。
白牧當(dāng)然知道,可是他不說。
他閉上了睛睛。
???本是他的兵器,可他卻受不了它那奪目驚心的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