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婉不由一噎,臉色有些不好看。
她想了想有點賭氣道:“不要拉倒。”說完她轉身走人,把江承宗一個扔在那裏。
看著對方遠去的背影,江承宗放在背後的手默默地握了握拳。五年不見,溫婉似乎變了很多。從她給人接生的狀態來看,她已成了一名經驗豐富的年輕醫生。在範珍珍生產的近一個小時裏,江承宗一直在留意溫婉。她的每個動作都很熟練也相當專業,哪怕自己這個前夫近在眼前依舊不為所動,和他所見過的任何一個職業女性沒有分別。
可她似乎又沒有變。剛剛那句“不要拉倒”依舊帶有滿滿的溫婉特色。從前她就是這樣的,不溫柔也不撒嬌,哪怕在追求他的時候也是*的。她表達喜惡的方式很直接,不裝腔作勢也不會掩飾,直接到令人有些接受不了。
曾經江承宗堅定地認為,自己肯定不會被這麼一個長相平凡性子倔強的女人所吸引。但現實給他上了一課,讓他明白了什麼叫做情不自禁什麼叫做日久生情。
當他和溫婉結婚的時候,他確信自己是深愛這個女人的。哪怕離婚的時候,他對她的感情也沒有變。
那現在五年過去了,他的感情還在嗎?江承宗一時有些迷惘,一直到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依舊沒有找到答案。
他站在急診大樓前向後迴眸,像是要從密密麻麻的窗戶裏尋找到溫婉的身影一般。他這看似無目標的一瞟卻讓站在窗簾後的溫婉嚇出一身冷汗來。她以為江承宗發現了自己,握著杯子的手微微一顫,趕緊將身子藏進厚厚的窗簾裏。
然後她維持著這個姿勢沒有動,一直到江承宗走出她的視線範圍,一顆心才重新放了下來。身後一女同事笑著問她:“溫婉怎麼啦,對著太陽練功哪。”
“她這是想吸收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吧。”另一個同事笑著附和。
辦公室裏一時氣氛很好,溫婉迴頭衝大家笑笑,拿著杯子走迴自己的座位上對著電腦屏幕發呆。她想自己這會兒的笑肯定挺假的,搞不好就讓人看出破綻來了。
但她這會兒真笑不出來。她還在想江承宗的事情。剛剛她賭氣走掉其實並不是因為生氣,而是因為害怕。和江承宗在那樣一個狹小的空間裏麵對麵站著,簡直令她感到窒息。她需要逃開他來找迴自己的唿吸,以及快被嚇得丟到外太空的心髒。
怎麼偏偏這麼巧?
溫婉也覺得很不可思議。離西華醫院最近的小區發生了爆炸,她當時剛上班正在護士臺看病人資料,就接到電話說有個產婦需要人去接手。放眼四周所有人都在忙,她二話不說就接下了。
可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會在現場撞見江承宗。如果一早知道他在那裏,她還會去嗎?
溫婉一時語塞。她這個人責任心挺重的,原本板上釘釘的答案可一想到病人她又猶豫了。所以說這就是所謂的性格決定命運嗎?命運讓她在今天碰見江承宗,那她就怎麼也避不過。
溫婉苦笑了兩下,喝了一口杯裏濃濃的熱茶,轉身把注意力放到了工作上。
而另一邊江承宗收迴目光快步走出醫院,搭的士迴事發小區找迴了他那輛車,去電視臺上班。因為竹園小區發生爆炸案,整個電視臺的人都相當忙碌,猶如一鍋正在沸騰的八寶粥。
江承宗進到自己的辦公室後把門關起,然後才抽出時間來查看自己手上的傷勢。傷口處的血已經停了,血痂混合著皮肉布滿整個掌麵,幾乎找不出一塊好肉來。看到這滿手的狼藉,他才深深體會到女人生一個孩子會有多痛。
這不免又讓他想到當年溫婉懷的那個孩子。如果她沒有打掉孩子,那她生產的時候是不是也會這麼痛?男人深愛一個女人才會希望她生下自己的孩子。可她若要生孩子就必然要承受巨大的痛苦。
這就像一個矛盾體,女人要是追究起來簡直無解。
江承宗想到那個未出世的孩子,麵色微微一沉。就在這時辦公室大門讓人給打開了,徐朗不客氣地走進來,剛要開口說什麼卻看到了他的手,於是他問:“你這是怎麼了,聽說你在爆炸現場,你也給炸到了?”
“沒有。”
見徐朗還有追問的意思,江承宗又補了一句:“有沒有藥箱,給我拿一個進來。”
“你這手得去看醫生吧,搞不好要發炎。”
“先包一下,等晚上忙完再說。”
徐朗一看時間都四點了,隻能無奈聳肩出門去拿藥箱。吃他們這行飯的人就這樣,天塌下來都沒有播新聞來得重要。個人的事情隻能往後推。
所以有時候他挺不理解江承宗的,像他這樣的為了工作忙死忙活那是沒有辦法,生計所需嘛。可江承宗何必要受這個罪?整個集團都是他的,每天躺那兒數錢都忙不過來,何必跑來自討苦吃。
可這滿肚子的疑問他卻不敢問出口。把藥箱交給江承宗後他又去忙自己的事了。辦公室裏江承宗關起門來找出卷白繃帶,連藥都沒上就直接把整個手掌裹了起來。
於是那天晚上晚間新聞的時候,全國一半以上的人民群眾都看到新聞臺當家男主播的手受了傷,白色的繃帶極其紮眼,刺痛了一幫少女主婦乃至大媽的心。
因為是周末,晚間十點檔的深度訪談節目不做,江承宗播完七點檔後就下班了。他從主播臺上下來迴辦公室去拿外套,一進門就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他已經忍了很久了。不得不承認手背上火辣辣的疼痛感有種灼人的味道,明明隻傷了點皮肉,這滋味卻並不好受。江承宗想起在醫院裏
裏時溫婉對他說的話:“我給你上點藥吧。”
或許當時他不該拒絕的。
思考了十秒鍾後,江承宗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匆匆出了門。開車去醫院的路上他覺得有點頭暈,一摸額頭比平時略燙一點。
盡管如此他還是舍近求遠,沒去離電視臺比較近的醫院,而是選擇一腳油門踩到底,往西華醫院開去。
他和自己說他隻是想隨便找個門診醫生看看手上的傷口。但很快他又否定了這個想法,他其實隻是想賭一下,看溫婉還在不在醫院。
溫婉今天晚上值夜班,這會兒正在辦公室裏看一床病人的病曆。沒有急診病人送來的時候,她的時間還是比較寬鬆的。
辦公室裏除了她還有她的好姐妹許苗,兩個人難得碰在一起上晚班,許苗的嘴就一直沒停過:“你說今天這一下子送進來這麼多病人,前麵忙得過來嗎?”
溫婉看著病曆頭也沒抬:“搞不好迴頭前麵就打電話過來叫你過去幫忙了。”
“千萬不要,我可是新人。”
“一個進院三年的住院醫師,你可真夠新的。”
結果她這話音剛落,手機居然響了。她一看是骨科的同事顧元打來的就給接了,電話一通對方開門見山:“溫婉你這會兒有空嗎,前麵忙得不行,你過來搭把手行嗎?”
辦公室裏很安靜,顧元的聲音透過手機傳進了許苗耳朵裏。許苗伸出手指點了點溫婉,衝她一臉壞笑做了個嘴型:“烏鴉嘴,活該!”
溫婉苦笑:“有空,前麵怎麼了,怎麼把你也叫上了?”
“今天真是邪門,白天送來一批燒傷的還沒處理完,這會兒又來了一批打架鬥毆的。幾十號人破頭瘸腿的,人手實在不夠,要不我也不會找你。”
溫婉應了之後掛了電話,起身整外套的時候就聽許苗在那兒酸溜溜道:“果然跟你交情不一般。偏偏找你幫忙。”
“要不你去?”
“別別,我可不去,人家顧元點名要你,我去了豈不貨不對板。”
“酸。”
“就酸就酸。院長的外甥相中你,我能不酸嗎?”
“人家那是體貼你。”
“體貼我什麼?”
“體貼你資曆淺啊,新……人。”
溫婉拖長了尾音走出辦公室,把許苗憤怒的咒罵聲鎖在了門後。然後她搭電梯下樓,去到前麵的急診大樓。剛一進去就聞到一陣濃濃的血腥味,再仔細一看大廳裏七倒八歪坐了不少人,清一色的年輕男人,目測都隻有十幾二十來歲,個個身上都掛了彩。
有的傷得輕不過是皮外傷,有些傷得重的躺在病**或是歪在輪椅裏,疼得嗷嗷直叫。
溫婉心想真是活該,好端端的日子放著不過跑去跟人打架,既傷了自己又浪費醫療資源。真不知道這幫人到底怎麼想的。
是因為日子太難過從小缺乏父母的管束嗎?可這世上這樣的人千千萬萬,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會和他們一樣走上這樣的道路的。
看到他們溫婉克製不住地想到了江承宗,不同的人即便有同樣的起點,他們也終將走向不同的人生軌跡。
溫婉輕歎一聲,剛要往前邁步,卻聽身後響起亂糟糟的聲音。緊接著一隻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拉了過去。因為慣性的緣故,溫婉整個人撞在了對方的胸口上。
就在這一瞬間,她看見一張病床快速從自己麵前推過。她再轉頭去看拉自己的那個人,剛想同人說聲“謝謝”,江承宗的臉已經直直地撞進她的眼睛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