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情形可是把本就有些擔心的皇後嚇壞了，她掙開宮人的攙扶，幾步走上前去，拉住兒子的手，關切的目光望著他那有些憔悴但卻顯得精神抖擻的麵頰，一邊伸出手輕柔地撫摸，一邊擔憂地問道：“光兒，你可不要嚇唬母後，你……你這幾天究竟是怎麼了？”太子看到母後和父王那關切的眼神，心中升起一股暖流。剛剛下定的一絲決心瞬間便有些動搖起來。但隨即昨夜紫虛元君臨去時的話語又在腦海之中浮現出來：求仙問道，遠離紅塵；茫茫東海，大水無垠，其有太和，萬山之尊。嚐盡孤苦，斬斷情根，水火既濟，道法彌深。然後便是人魔之戰中血火戰場上那些你死我活的殘酷搏殺、遍地狼藉的屍首、四溢橫流的斑斑碧血，還有玄天龍馬那閱盡滄桑之後冷漠而麻木的話語，紫虛元君臨去時那雙睿智的眼眸之中閃過的一絲欣喜。


    這一切聲音和畫麵迅速蓋過了他心中剛剛萌生的一絲猶豫，他知道，若是自己不能堪破眼前的這種與生俱來的骨肉親情，那麼著紛繁俗世對於自己而言，便會永久地成為一個舒適溫馨的藩籬，將自己在不知不覺之中吞噬一空。那時候不但自己難以救贖萬民，恐怕想要找一個前來拯救自己之人也是萬不可得了。


    想到這些，太子的心腸複又變得堅硬起來。但他也不忍讓年邁的父母太過傷心，於是便盡量壓下心中的想法，向著父母微微笑道：“父王、母後，孩兒今天感覺神清氣爽，並無不妥之處。隻是因為孩兒剛剛從總是殺聲震天的戰場上歸來，有些厭倦吵鬧之聲，總想一個人靜靜地呆著，可能有些和以前不同，這才驚嚇了父王和母後，孩兒實在是罪該萬死！不過請二老放心，且容孩兒好好休息幾日，也許便會恢複了。到了那時，孩兒自會早晚承歡於膝下，絕不會再讓二老擔心便是！”國王和王後見太子如此懂事，言語體貼，心中欣慰之下，也就放下心來。夫婦二人見兒子臉上微有困倦之色，連忙吩咐


    宮人為他準備了一些精美的膳食，服侍他吃下。然後二人帶領眾宮人退出太子寢宮，隻留下他一人在寢宮中閉目養神。


    但此時太子心中卻早已經打定了主意，心中所想，除了證道仙山之外，再也沒有了一絲一毫其他的念頭。等國王夫婦離去之後，他獨自打點一切，準備行動了。


    是夜三更時分，太子悄悄走出房門，向父母寢宮走來。此時的太子在人界之中已經可以算得上是武功絕頂的絕世高手，要在那些武功平庸的護衛和宮人看守之下混入寢殿，可說是易如反掌之事。


    果然，太子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父母床前，外邊的守衛毫無覺察。太子在床前，借著微弱的光線，仔細地審視著父母熟睡中的臉龐。卻見父母雖說臉頰依舊紅潤，但眉梢眼角卻早已皺紋隱現，一頭烏發之中也已經布滿了斑駁銀絲。


    在父母恬靜的睡容裏，太子卻敏銳地從他們那不時微微皺起的眉心之間感受到了一絲絲隱憂。他知道，那是對大戰之後千瘡百孔的國家的隱憂，那是對失去了親人失去了家園後生活無著的國民的隱憂，更有對自己這個王國唯一繼承人——太子照月東罡的隱憂。


    一絲愧疚和酸楚在太子心底漸漸萌生，他隻覺得胸口一陣撕裂般的疼痛，鼻頭一酸，兩行清淚便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不知不覺間，一滴清淚從太子臉頰滴落，無聲地落在了熟睡中的皇後臉上。皇後眉頭微皺，輕輕翻了個身，嘴裏突然輕輕叫道：“光兒！好孩子！你……你可不要走！沒有你，母後可就活不下去了！……”太子一怔，內心壓抑的情感登時泛濫。他喉頭哽咽，一聲嗚咽忍不住便要衝口而出。他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轉身穿出窗口，迴自己寢宮去了。


    第二天一早，一直對兒子放心不下的善勝皇後起床之後，草草梳洗一下，也來不及早膳，便帶了兩個宮人匆匆往太子寢殿趕來。


    三個人來到寢殿門前，剛要敲門，卻見房門虛掩，急忙推門而入。皇後進門之後，


    抬眼四望，卻見房中到處都收拾得整整齊齊，床上的獸皮折疊得有棱有角，卻是冷冷清清，空無一人。


    皇後心中一沉，這才發現在兒子床頭折疊的獸皮之下，隱隱露出一塊石片，且上邊似有字跡。想到這幾日兒子的那些反常表現，皇後已經隱隱約約地意識到了一些什麼。


    她邁著沉重的步伐緩慢地走到兒子床前，用顫抖的手從獸皮下抽出石片，擦擦眼角，仔細看去。


    卻見石片上寥寥數行，字跡遒勁，飄逸灑脫，正是太子筆跡：紅丸入凡塵，離亂有道真。萬情皆牽絆，揮劍尋慧根。東海有太和，千山為一尊。拋卻富貴意，隻身入青雲。——不孝子照月東罡留字。


    皇後看完書信，隻覺得眼前一黑，雙膝發軟，登時頹然倒地。兩個宮人大驚失色，一邊大聲喊叫去請國王，一邊著人去請巫醫前來診治。


    國王接到消息也是一驚，連忙放下手頭之事，急速趕到太子寢宮前來探視究竟。


    此時皇後已經在巫醫的搶救之下悠悠醒轉，見到國王前來，更是抑製不住內心的悲傷，一邊把手中的石片遞給國王，一邊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


    國王看完書信，又驚又怒，一時間愣在當地，嘴裏喃喃低語：“孽障！這個孽障！父母生養不思報答，一國至尊不想接手，萬千國民拋在腦後，居然要去修道！孽障啊孽障！這……這可如何是好？！”愣了半晌之後，國王這才逐漸從最初的震驚之中醒過神來，連忙吩咐屬下傳下令去，在淨樂國全境之內設下關卡，一旦發現太子蹤跡，立刻攔截扣押，將其帶迴王宮。


    然後他又找來當夜在王宮值守的護衛頭領，詳細詢問太子的具體去向。但除去有一個把守東門的守衛聲稱曾經隱隱約約看到過一條極淡的人影從不遠處閃過以外，其他眾人無一人看到過太子的蹤跡。


    深知太子之能的國王心中明白，這護衛口中所說的人影，必然便是趁夜潛逃出走的太子。他知道這些護衛與太子的武功委實是相差太多，根本不可


    以道裏計，所以也不忍責罰，當即揮手令他們退下，心中已經隱隱有了計較。


    此時皇後已經漸漸止住哭聲，鎮定下來。聽國王說起曾有護衛在王宮東門處看到過太子，聯想到他所留書信之中提到的海中仙山字樣，心中已經明白。


    不等國王發話，愛子心切的皇後便已經對著國王拜倒在地，嗚咽著請求國王允許她帶人離開王宮，一路往東追隨兒子的蹤跡，一定要把他追迴。


    國王本來隻想派一些貼身護衛前去，卻沒想到皇後竟然如此心急。想想她也已經是年華老大之人，像這樣日夜兼程，舟車勞頓，卻不知能否支持得住？但看到妻子那毅然決然不容商量的神情，深知妻子倔強性格的國王知道阻攔不住，隻好無奈地答應下來。


    此時大亂初定，淨樂國和其他部落一樣，百廢待興。國王作為一國之君，雖然也憂心太子，卻是不能像皇後一樣說走便走，隻好留了下來。


    那善勝皇後所說是女流之輩，卻是一位行事果斷之人，其決絕之處，猶勝須眉。如今聽到國王答應了自己的請求，當即便讓一名護衛將自己一向很少騎用的坐騎——一頭身軀強壯長大、靈氣十足威風八麵的黑色猛虎牽了過來。


    這頭黑虎出自淨樂國之東的一片廣袤叢林，據說是一條盤踞於這片叢林深處的一片廣闊沼澤之中的黑色大蛟與這片叢林之王——一頭雄壯的猛虎爭鬥時偶然陰陽交合，然後誕下此虎。


    這頭黑虎集合了叢林之王的威猛和大澤蛟龍的靈氣，天生異稟，與一般猛虎大不相同。它出生時並非與一般獸類一般正常分娩，而是在足月之後，自行撕開母親——那頭號稱叢林之王的母虎肚腹，母死而子生。


    它出生之後，因為其母已死，無母乳可食用，饑餓難耐之下，獨自在洞中大聲嘶吼，聲音淒慘。而叢林中強敵環伺，它那尚且弱小的生命危在旦夕。


    那時國王夫婦尚且年輕，喜歡狩獵，恰巧經過此地。善勝皇後聽到它的叫聲之後，心生憐憫，便冒險進入


    洞窟，把它抱迴王宮撫養長大。


    也許是皇後是這頭黑虎出生之後所見到的第一個活著的生靈之故，它從此之後便把皇後當成了自己的母親一般，除去夜間休息之外，終日與皇後形影不離。由於那時候皇後一直未能生育，膝下無子，便把全副感情全都投注到了這個可愛的小生靈身上，一人一虎之間的感情隨著日積月累而日漸深厚。


    等到黑虎逐漸長成，它便慢慢地顯露出了百獸之王的那種特性，頭頂生了兩隻蛟龍之角的它傲慢威嚴，輕易不許生人靠近。但它唯獨對皇後一如既往，不但乖巧柔順，還時不時地衝她撒嬌，就好像一個天真的大孩子一般。


    因為對它太過寵溺，所以生怕它遭遇危險的皇後在跟隨國王前往人魔戰場之時，也一直把它留在王宮之中，未曾帶出。隻是今日之事關係到了太子後半生的貧賤榮辱，實在是非同小可，骨肉親情淹沒了一切，皇後再也顧不得什麼，這才將黑虎放出。


    幾天不見，黑虎似乎十分想念主人。它掙脫宮人的手如一陣黑色的旋風一般衝上前來，繞著皇後撒起歡來。


    跑了幾圈之後，意猶未盡的它抬起兩隻毛茸茸的前爪輕輕搭在皇後雙肩上，大頭在皇後臉頰上不住地磨蹭。


    但此時的皇後哪裏還有心思和它玩耍？她伸手在黑虎頭頂輕輕拍了幾下，示意它俯下身軀。然後她向國王打個招唿，雙手緊緊握住黑虎頭頂尖角，翻身騎上黑虎背脊，雙腿一夾，輕喝一聲，黑虎仰天發出一聲長嘯，身體一弓，如同一道烏光，風馳電掣地往東門而去。


    國王放心不下，立刻下令王宮護衛長點起一隊人馬，也即刻穿出東門，向著皇後離去的方向追去……天地無垠兮，道阻且長；大道無方兮，無域無疆。秋風蕭瑟兮繁花漸落，仗劍天涯兮孤魂離殤……東方路上，一個風塵仆仆的年輕人搖搖擺擺，踏歌而來，背後是一片繁華，紅塵萬丈，前方則是漫漫長途，曲曲折折，穿透無盡的迷霧，蜿蜒著伸向那未知的遠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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