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太和山,鬆濤萬頃,霧海迷離,太子照月東罡在道心迷茫之際,天人交戰(zhàn)之時,得受紫霞元君化身點化,終於迷途知返,道心複建。
他沿著山路一路走來,且行且歌:“披發(fā)入深山,孤雲(yún)獨去閑。風來有真意,雨過現(xiàn)峰巒。日月常相伴,星光腹內(nèi)盤。踏破紅塵路,一劍指終南。”歌聲蒼涼,充滿了蕭瑟難言之意。雖說他道心複萌,但念及此後還不知要獨自麵對這無邊的寂寞和孤獨度過多少淒涼的日日夜夜,終究是難免心中悲涼。一種為了意念而舍棄一切的悲壯之意在他心中悠然升起,麵對著這座景色蕭然的悠悠名山,他從心底發(fā)出了一聲長長的歎息。歎息聲纖細悠長,隨蕭瑟的秋風,吹入密林、吹入山川、吹進四無際涯的迷茫山嵐。
身後不遠處,忠誠的黑虎亦步亦趨,跟隨著太子一路走來。它那充滿了靈性的大眼睛一直緊盯著前方的太子,眼神裏既有深深的無奈,也有星星點點的欣喜和激賞。
原來就在太子受紫霞元君點化之際,一直守在一旁的黑虎也是受益匪淺。紫霞元君對這頭長相奇特且靈異非常的黑虎也是十分喜愛,加上他也知道,此後太子的修行之路並非坦途,必定還會經(jīng)曆一些常人難以忍受的波折和困苦。而在這段時間之中,這頭根骨奇佳又沒有一般世俗之人的那些私心雜念的黑虎正好是為太子護法的上上之選。
於是紫霞元君便在點化太子之餘,悄悄分出一縷神念注入了黑虎的識海之中,將
一些修道的法門和破迷之法根植其中。這黑虎本是異種,其本身便自有道骨,隻是因為一直跟隨善勝皇後混跡於皇宮繁華之中,盡管它心思單純,卻也難免在耳濡目染之下,無意之中接受了許多本不屬於它的凡俗欲念,將它那原本清明無染的一顆心完全蒙蔽在了七情六欲之中。所以以前它雖然也在忠實地守候在太子身邊不離左右,但它的心思卻始終停留在淨樂王宮、停留在那位溫婉的善勝皇後身邊。它之所以始終對太子不離不棄,實際上完全是為了想早日與其一起迴到王宮,以其母子的團員,來撫平皇後內(nèi)心的傷痛。因為在它的內(nèi)心之中,其實皇後就是自己的母親,而身邊的太子,就是自己一奶同胞的兄弟。在自己的這個弟弟尚未能夠完全自立之前,自己作為哥哥,替母親照料於他那是理所應當之事。
但就在紫霞元君的一縷神念注入了它的識海的那一瞬間,就像是一縷清風吹散了烏雲(yún),心海之中頓時露出了一片晴朗的天空,一扇心門頓時開放。以前心中的混沌已經(jīng)消失,它開始用一種全新的視角和眼光去審視眼前的這個世界,以及自己終日陪伴的這個人。
被紫霞元君開啟了靈智之後的它這才驀然發(fā)現(xiàn),從一個來自繁華宮殿的尊貴太子的視角來看,原來這片讓自己雖覺孤獨卻心神沒來由地無比放鬆的山野是那樣的荒涼孤寂,一個人要經(jīng)曆這樣巨大的心理落差究竟要具有怎樣的堅忍和決心。直到此時,它才真正地
對太子從單純的疼愛轉(zhuǎn)為由衷的崇敬,也由此真正看清了自己和皇後、太子以及所有世間之人形質(zhì)和地位上的差別。它突然間意識到,原來自己和太子本非一類,拋去人獸形質(zhì)的差別不說,單是這種心智和性情上的差異,便已經(jīng)不可以道裏計。也由此刻開始,這頭靈獸對太子開始真正地心悅誠服,將他視作了自己可以依賴和學習的主人。
但黑虎心理上的這種巨大變化並未被一心沉浸在紫霞元君所幻化的意境之中的太子所發(fā)現(xiàn),他自顧自地沿著山路一直走來,對周圍綺麗的山景視若不見,並未去理會身後亦步亦趨的黑虎。
轉(zhuǎn)眼間行到半山,行走之中的太子的衣袖隨風飄擺,無意中被一枝探到路邊的梅花樹枝掛住。太子心中一愣,心神倏地從那個恍惚的意境之中清醒過來。
眼前是一片疏落的榔樹林,一株虯枝交錯的梅花樹孤孤單單地搖曳其中,因時令未至,尚未開花,但它那種淡定和平和的姿態(tài)卻讓它顯得是那樣的卓然不群,那樣的高貴典雅。
太子呆呆地在那裏,愣愣地注視著這株孤單的臘梅,竟然從它的身上隱隱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恍惚中太子隻覺得心神蕩漾,竟如蝴蝶一般栩栩然飄搖而起,化作一縷微風,靜悄悄地融入到了這一株看似無知無識的臘梅之中。
秋風蕭瑟,人與蠟梅相對而立,對影成癡。周圍的榔樹隨風搖動,發(fā)出一陣陣颯颯的聲響,似低語、似歎息,那頭跟隨而來的黑虎也悄然臥下,天
地間一片寧靜。
太子無意間感悟天道,進入了天人合一的境界。此時此刻,太子自覺已經(jīng)化為了這茫茫大山的一部分,也許是這一株臘梅,也許是腳下的一塊巖石,也許是風,也許是水,更也許便是這一座廣袤的大山。
他隻覺得自己和天地之間萬物生靈的溝通從未有像此刻這般無所阻礙,通暢無比。隻是短短的一瞬間,自己的神識已經(jīng)沿著臘梅之中那些細微複雜的通道滲入到了腳下的泥土之中,然後再地下那些錯綜複雜的各種根係之間自由地穿梭往來。
太子這才發(fā)現(xiàn),原本在自己的意識之中認為是毫無知覺感識的樹木、泥土、巖石、河流、秋風竟然各自都有自己的一個微觀世界,與萬物之靈的人類一樣,它們之間也是相互依存,相互轉(zhuǎn)換,依照著一個能量守恆的定律在緩慢卻無休無止地流轉(zhuǎn)。也許從這種意義上來說,人和世間萬物本無差別,在樹木巖石的感知之中看來,就像人眼之中的它們一樣,自己也隻不過是和形質(zhì)有別於它們的任何一種物體一樣,是一件依存於天地之間的奇異物種而已,吸收、轉(zhuǎn)換、釋放,能量在不停地流動。
這樣的一種流動,便形成了世間種種有形或無形的一切,而這,便是世人眼中的世界,一個精彩紛呈、令人流連忘返的、滿是滾滾紅塵的世界。
許久之後。
癡癡而立的太子突然被一滴微涼的秋雨驚醒,他伸出手從臉上小心翼翼地抹下一點水漬,輕輕地放入口中。一陣細微的
清涼從舌尖傳入,直入內(nèi)腑。太子仰麵望天,但見秋雲(yún)漸合,細細的雨絲柔柔地纏繞而下。他望著被雨水打濕的臘梅,感受著雨水被這些植物軀幹或是泥土之中的根係所吸收轉(zhuǎn)化的細微過程,舌尖的那一縷清涼變得更為清晰。
他隻覺心中一動,突然望著這一株梅花樹微微笑了起來。他知道,自己此時便像是這一株梅花,獨自生長於一片在世人眼裏根本就不適合於自己的曠野裏,周圍的荒山野嶺、狼蟲虎豹以及這一身的襤褸,根本就和自己的太子身份毫不相幹,但隻因為機緣巧合,更也許是那個冥冥之中的棋盤軌跡使然,這株梅花就這麼生長在了一片完全不同於自己的榔樹叢中,孤單但卻旺盛,而自己也從一位地位尊貴在人類世界裏唿風喚雨的一國儲君,被命運的巨大力量拋到了這片荒野之中。雖然,也許,會有許多的孤單寂寞、會經(jīng)曆許多艱難困苦,但隻要自己能像這株臘梅一樣淡定如恆、對命運加諸於自己的這一切安之若素,把自己化作這茫茫大山之中的一縷音符,那麼這些在世人眼裏看來難以忍受的困苦,又何嚐不能甘之如飴?!其實這痛苦和幸福的分際,也隻不過是一個人對於自己麵臨的現(xiàn)實接受與否的問題而已。
心念至此,太子對於自己以後的修行之路更添信心。他展開雙臂,輕輕地伸個懶腰,嘴裏長籲了一口氣,就仿佛要把腹中淤積多日的濁氣排空一般。他不想再在此多做停留,袍袖一拂,便要轉(zhuǎn)身上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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