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恩堡的坦佩爾韋克區靜臥在港口之濱,如同一枚鑲嵌在水麵之上的聖銀印章,承載著信仰與曆史的厚重。這裏星羅棋布地坐落著許多聖地與神殿,它們或供奉海神曼納恩,或敬拜舊世界諸神,是水手與朝聖者靈魂寄托之所。
然而,在這些信仰的殿堂之中,沒有一座能與曼納恩大教堂相提並論。
這座大教堂仿佛從海中生長而出,白色石灰巖砌成的牆壁在陽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輝,似海浪初升,又似神明自水中顯聖。三座金色鍾塔高高聳立於教堂屋頂,塔身雕刻著波浪與三叉戟的浮飾,象征著曼納恩的神權三重性——潮起、潮落與永恆沉寂。
水手騎士團的全副武裝騎士日夜守衛在大門前,他們不隻是守衛,更是信仰本身的體現。他們站立如雕像,注視著進出朝聖者,仿佛能從對方眼神中分辨出是否虔誠。而教堂大門自不曾關閉,象征著曼納恩對世人的永恆召喚,哪怕風暴咆哮、潮水倒灌,門扉依舊敞開。
進入大教堂,仿佛步入另一重世界。
穹頂高懸,雕梁畫棟的立柱如潮水般排列兩側,每根立柱上都纏繞著水藻狀的浮雕,似海神信使親手裝點。兩側設有較小的神龕與私人禮拜堂,瑪麗恩堡的商賈貴族們常在此靜默祈禱,免受下層人群的幹擾與騷擾。
但真正的禮儀,卻都在那莊嚴的主殿舉行。
在漲潮時分,主殿的地麵會被潮水覆蓋,銀色的海水順著隱藏的石渠緩緩湧入,淹沒地磚,仿佛整座殿堂化身為海底王宮。朝拜者需赤足步入水中,低聲吟誦,向海神祈願。這種被稱為『與潮同禱』的儀式,是曼納恩信仰的最高形式,信徒相信,隻有在水中,他們才能真正『聽見』神的低語。
在那寬闊而半水淹沒的殿堂盡頭,矗立著九級石階,每一級都刻著古老的海語咒文,最終通向那塊被譽為『城市基石』的大巖——據傳正是『沼澤狼』馬略在建立瑪麗恩堡之初所踏的地方。一代開拓者的足跡與信仰的源頭,在此重疊。
而在這莊嚴的石祭壇之後,最令人驚歎的,是一塊巨大的透明玻璃牆。
它如夢境般純淨,背後是一座充滿奇跡的巨大水族箱,裏麵遊弋著數以百計的海洋奇珍,有的體型龐大如舟,有的色彩斑斕如晨曦,有的則從未被命名。水族箱是高等精靈贈予人類的聖物,其魔法結構與工藝早已超越凡人理解的範疇。它仿佛不是人造,而是從海神宮殿中移植而來,是真正屬於曼納恩王國的『活見證』。
這不僅是瑪麗恩堡的精神心髒,更是整個舊世界海上信徒的聖地。每年,無數朝聖者遠渡重洋,隻為親眼目睹這片『海神之窗』,親身沐浴在其神恩之下。
不過,這個水族箱是在沒有達克烏斯的時間線,幾百年後才出現的。
隨著達克烏斯的出現……
還特麼巨大水族箱,宗教戰爭了解下?海洋所有權了解下?不過,巨大水族箱也會送就是了,送給米拉格連諾的馬瑟安大教堂。
曼納恩大教堂的主權者,便是那位世人尊稱為海洋女族長的——卡米爾·多菲娜。
她是曼納恩教派的最高領袖,手握宗教與世俗交匯的權杖。她主持議事會,掌控由五位高階牧師組成的緊密內環,既管理教派律法,也對航運、漁業、與港務政策提出神聖裁決。她掌管教會龐大的財富,調度信天翁教團與海員騎士團的資源,其影響力遠超普通神職人員,甚至在瑪麗恩堡的理事會中也擁有舉足輕重的一席之地。
但在韋斯特領之外,諸多地方教會卻對她的權威保持質疑。他們僅將她視作蒙受神恩的『高位祭司』而非世俗統禦者。
此刻,卡米爾正跪在祭壇前,沉浸在水聲與神意的低語之中。她的披風在潮水中微微飄動,眉目緊閉,嘴唇輕顫,周圍的藍光投在她銀發之上,使她披著一圈神聖的海藍聖環。
而就在這神聖的寂靜中,一陣沉穩的腳步聲自殿門傳來,水聲被擾,迴音在穹頂迴蕩。
腳步停在她身邊。
卡米爾睜開眼,緩緩轉頭。
來人並非旁人,正是海員騎士團的大導師——迪特裏希·奧格。
這位以鋼鐵與雷霆聞名的戰士,臉上布滿風蝕與戰火的痕跡,一隻手臂早已失於戰場,如今換成了由銀鋼打造的小型三叉戟義肢。他的威名如同風暴傳遍瑪麗恩堡,但更多的是懼,而非敬。他的騎士團以紀律散漫與桀驁難馴著稱,而他本人,卻以鐵血手段強行令其屈服。
“艦隊。”他簡短地開口,嗓音如同礁石上的鐵靴踏響,“一支龐大的艦隊,一支……奇怪的艦隊。”
說完,他抬起三叉戟義肢,指向港口的方向。
當卡米爾·多菲娜率領曼納恩教派的高階神職者,身披儀式長袍、肩飾海藍流蘇,緩步踏上傳統的石板碼頭時,晨霧尚未完全散去,一縷縷淡灰色的水汽仍在空中飄蕩,仿佛來自深海的低語,然而,整個港區早已如同沸水般激蕩。
人群像被潮汐衝刷的沙灘,層層疊疊,密密麻麻地擠滿了所有能站立、甚至勉強能掛腳的地方。從貴族的高塔陽臺到貧民區的破屋屋頂,所有的視線都齊聚港口,像無數道投向神跡的祈禱。叫喊聲、疑問聲、驚唿聲與急促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一浪蓋過一浪,匯聚成城市心跳的轟鳴。
但奇妙的是,在港區最前方、緊鄰海浪拍岸之處,卻有一大片空地如同被神隻之手劃下的聖域,空無一人。不是因為空間不足,也不是守衛強製劃分,而是那種源自本能的畏懼讓所有人自動止步於『線』之外。
那裏,是屬於高等精靈的領域。
仿佛天地之間為他們劃出了一個專屬的舞臺,一道看不見卻讓人心悸的『空氣牆』將精靈與人類分隔開來。即使最肆無忌憚、最貪婪的地痞流氓,也不敢越雷池半步。沒人明說那裏禁止進入,但所有人都明白——那個地方,是屬於另一種文明的秩序。
薩蘭迪爾·遠航者身著銀藍色禮袍,長袍如浪濤一般飄動,靜立於精靈區域最前方。他的眼神如同晨霧後初現的星辰,靜靜注視著遠方的海麵,仿佛能看透層層水幕下隱藏的每一道漣漪。
他身側站著梅若賽格·強風、吉勒亞德·費爾溫德、安加利爾·塔蘭德洛,身後則是一整列穿戴整齊、持矛如林的海衛,身姿如雕像般肅立,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力量的宣示。
“鐵船?”吉勒亞德喃喃低語,語氣中夾雜著一種不願相信卻又不得不承認的震撼。
“這簡直是奇跡。”作為杜魯奇間諜的梅若賽格忍不住低聲感歎,他的聲音中沒有嫉妒,隻有臣服與讚美。
在他們所望之處——海平線上的晨霧被逐漸劃破。
那不是陽光,是銀色的光輝在霧中穿透,是鋼鐵與風暴交織出的聖痕。
兩艘塗成銀白的大東方級郵輪如同神話中的巨獸,緩緩破浪而出。艦身如同浮動的銀山,在陽光下折射出不真實的金屬光澤,水紋在船體兩側宛如紗幕輕展,仿佛整艘艦船不是建造而成,而是由海神親自雕刻、放置入海。
每艘大東方級總長250米,艦腹寬達25米,甲板三層,船體上鑲嵌著金屬符文與神秘的裝飾,宛如浮動的神殿——它們既是工具,也是神聖象征,是海上傳奇的實體化。
風暴舵輪係統引導著銀色巨獸靈巧地遊移,它沒有發出轟鳴,沒有蒸汽機的咆哮,也沒有金屬碰撞的嘈雜,整個過程安靜得幾乎詭異,唯有風聲與水聲在耳邊低語。但也正因為這份寂靜,才更令人心驚膽戰。
那是一種壓頂般的寂靜震撼,像火山噴發前的那一刻,地殼張力已至極限,大氣靜止如死,萬物似乎都在屏息以待一場天災的到來。銀白的艦體猶如一隻沉眠中的巨龍,在海麵上緩緩滑行,每一次轉舵、每一次推進都帶著難以言說的重量感。
港內本就不寬敞的水道在它麵前顯得狹小而脆弱,仿佛一個不小心,它就會將碼頭連帶整座港區擠碎壓垮。
而停泊在港內的人類船隻,哪怕是貴族財團的三桅遠洋船、雇傭艦隊的火炮改裝船,在這艘巨獸麵前都如同一群被扔進洗澡盆裏的木製玩具。
它們晃動著桅桿,吱嘎作響,不堪重負地發出哀鳴,有些船隻甚至被無形的水流帶得橫向漂移,船身傾斜,水手們慌亂地奔跑試圖穩住航向,就像在風暴來臨前試圖固定破帳篷的難民。
這兩艘船不屬於這個時代,不屬於這個港口,甚至——不該屬於這個星球。
在港口另一側,曼納恩教派的神職者們麵露駭然。
一些年輕的助祭下意識退後半步,手中聖徽幾乎滑落;老祭司口中念誦起急促的祈禱語,連音調都變得顫抖。
“那不是船……那是浮動的城堡,是海神的化身……”
一名中階神職者喃喃道,他的眼神中首次出現了信仰與現實重合後的驚恐與敬畏。
而站在最前方的卡米爾·多菲娜,盡管外表依舊平靜無波,海藍的眼瞳如曼納恩聖水般深邃,卻已悄然凝聚起如海底寒晶般的神情。她比任何人都明白——這不隻是一次訪問,也不隻是一個信號,而是一場新的秩序,正在逼近海域邊界,勢將撕裂舊有的格局。
人類民眾的驚歎此刻如海嘯般席卷。
“那是……戰艦嗎?”
“你見過這麼大的船?天啊,它能裝下我們整個漁村!”
“天啊,它那甲板上……是雕刻還是什麼?”
“瑪麗恩堡……真的能接得住這種船嗎?”
孩子們站在木樁上,眼睛睜得如銀幣般大;漁夫們不再理會曬網,連曬在繩上的魚都被踩爛也顧不上;一位老水手顫抖著跪了下來,不斷在胸前畫著曼納恩的聖徽。
盡管瑪麗恩堡素有『舊世界第一大港』的名號,但在真正的龐然巨艦麵前,它仍顯得力有未逮。那兩艘銀白色的大東方級郵輪,一經靠近,便幾乎逼近港區設計承載的理論極限。港水劇烈起伏,浮橋隨之顫動,沉重的浪濤一次次拍打著岸壁,港區內的舊石堤甚至發出令人不安的咯吱聲,如同巨獸呻吟。
好在,這並非一次倉促的抵港行動。
杜魯奇方麵早已知曉此間情況,提前做足了功課。
當艦體緩緩靠岸時,兩側沉重的浮碼平臺應聲開啟,帶著精準至寸的機械節奏緩緩放下,與碼頭結構無縫對接,形成一條如同骨骼般咬合的臨時停泊區域。每一個連接環節都嚴絲合縫,既體現著精靈工藝的精準,也展露出杜魯奇式冷峻的計劃性。
然而,更為震撼的畫麵,在緊隨其後的片刻到來。
海霧尚未完全散去,晨曦穿透水汽之際,十艘戰艦組成的護航編隊接連現身。它們宛如逐浪而出的利矛,艦體塗裝同樣是象征權威與高貴的銀白,船帆上繪有代表瑪瑟蘭的徽記,桅桿頂端高懸著三重標識——星辰、長弓與破浪,可謂是給足了麵子。
埃爾辛·阿爾文,在看著!
埃爾辛·阿爾文對達克烏斯,或者說整個精靈都很重要,埃爾辛·阿爾文的布局是長遠的,他才不會去為了所謂的麵子去破壞之前的布局,他要的是長期利益,是未來五十年、百年,甚至千年的格局,是力量的重建,是舊秩序中破碎權力的重新洗牌,在這些誘惑下,這一時的麵子一點意義都沒有。
他就像他第一次來埃爾辛·阿爾文時,選擇了阿蘇爾的皮膚……
穿不穿是他的事,看出來了是你的事。
兩艘戰艦隨著大東方級一同緩緩駛入港區核心,像利劍般插入心髒。其餘八艘戰艦則沉默地停留在外緣水域,環繞警戒,未作任何靠泊動作,卻形成一道無形的海上警戒線,如同某種『威懾邊界』,將整個港口切割成內外兩個世界。
那是精靈的『海上庭院』——未經許可者不得踏足的一線威權。
薩蘭迪爾·遠航者靜靜凝視著那片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銀光波濤,嘴角略微揚起。他的眼神穿透人群與驚愕,緩緩掃過整片碼頭與城牆,最終落在曼納恩大教堂頂端。
“我隻知道。”他淡淡說道,聲音低沉,卻如潮聲般湧入每一個精靈的耳中,“這座港口……應該升級了。”
這句話一出,阿蘇爾隨行者之間頓時爆發出一陣輕笑。
那不是譏諷,而是一種由上而下的優雅自信,笑聲輕柔,仿佛銀刃劃過水麵,但其中的意味,勝過千言萬語。
而與此同時,兩艘戰艦穩穩靠上瑪麗恩堡碼頭的次泊位,船錨轟然落水,激起巨浪騰湧。
它們的體型雖不如大東方級那般宏偉,但卻散發出完全不同的氣息。那不是王座,不是祭壇,那是鋒銳刀鋒,是破軍利刃,是為戰爭與肅殺而生的戰爭之艦。
人們原本以為這隻是護衛艦,隻會靜靜停泊,但當船上的水手齊齊現身時,整個碼頭頃刻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他們穿著統一的藏青色軍服,衣料深沉、剪裁嚴謹,金屬扣飾在晨光下折射出黑曜石般的冷芒。軍靴無聲踏上甲板,每一步都在刻意控製節奏,整齊列隊,如同被魔法操控的雕像。
他們沒有喊口號,沒有拔出武器,甚至沒有作出任何威脅姿態。但那種由內而外滲透出的肅殺氣息,卻如同冰水灌入骨髓。
他們隻是靜靜地站在船舷圍欄後,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碼頭上那些喧鬧的人類群眾。
那目光中,沒有情緒,也無敵意,卻也絕無半分尊重,那是如同觀察某種泥濘中掙紮的低等生物一般的冷漠視線。
那目光中,居高臨下,漠然疏離,甚至帶著幾分優雅的蔑視,它不需要言語,也無需動作,隻需靜靜地存在,便能讓在場每一個人感受到來自靈魂深處的輕蔑與羞辱,仿佛自身的存在本身就是某種失敗的證明。
更可怕的是——這不是一種新奇的體驗。
在場大多數人類,尤其是港口中那些地位尚可的商人、官吏與軍官,早已習慣這種目光。
那種『他們不把我們當人』的意識,並未激起憤怒,反而引發了一種詭異的麻木和隱秘的臣服。仿佛某種群體意識,或是集體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正在潛滋暗長,仿佛這就是與精靈共處的唯一方式:忍受被審視、習慣被輕視,哪怕嘴上不說,內心也早已默認。
卡米爾靜靜地站在人群邊緣,她的目光冷靜而深遠,猶如一位老練的博弈者,在局勢混沌之際尋找破綻。
她掃過那一列列水手,眸中並無憤怒,也無畏懼,更多的是一種審視與思索的平靜。她不是沒見過軍隊,帝國的、矮人的、甚至獸人的,但這些……不屬於任何她曾理解過的軍隊。
這些水手不像是為了榮耀而戰,也不像是為了信仰、財富、故土、仇恨而戰。他們的存在本身就如同命令的延伸,意誌的具現,是某種巨大、冷酷而無可抗拒的理性結構的投影。
是機製,是結構,是編製入冊的冷漠。
這一刻,卡米爾心中已然明白:這不是一場禮節性的訪問,這是一場聲明!
一場以沉默為號角的入場儀式,向整個舊世界宣布:精靈迴來了,不再是觀望者,而是參與者,是評判者,是潛在的重構者。
她將目光轉向碼頭盡頭,看向高等精靈的隊伍。
是該重新談談了。
與此同時,距離瑪麗恩堡數裏之外的北城外,一片被遺忘的惡臭沼澤中,空氣仿佛凝固在腐敗的邊緣。那是一種混合了潮濕、黴變與死亡的氣息,如同一條無形的蛇蜿蜒纏繞在人肺部,令人每一次唿吸都近乎窒息。
沼澤邊緣,斷裂的柵欄橫七豎八地倒伏在爛泥之中,野草瘋長,水蛇遊走其間,腐爛的飛鳥與泡開的屍體共同織出一幅扭曲的生態圖景,就像整個自然本身也在這裏放棄了秩序。
『人類寡婦殺手』特蘭卡斯·昆達曼利耶就站在這片死氣沉沉的邊緣。
他身披一件看不清顏色的油膩皮鬥篷,腳踩著厚重的濕泥,嘴裏叼著一支不合時宜的古老煙鬥。濃烈的煙霧在他嘴角緩緩升起,與周圍的濕霧混合在一起。他的臉上掛著一抹難以捉摸的表情,那是一種不耐煩、期待與戒備混合而成的微笑,仿佛一隻受夠了等待的禿鷲,終於聞到了腐肉的氣味。
他低聲咕噥著什麼,眼神卻一直警覺地盯著前方霧氣翻湧的林地邊緣。
就在那一瞬間——一陣極其規律的鼓點響起,極輕,但極穩,就像是某種儀式開始前的預言之音。
緊隨其後,便是細碎而持續的金屬撞擊聲,像是甲胄間的摩擦,也像是儀仗隊在進行某種不容幹擾的排布。
霧氣劇烈翻湧,仿佛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正在將它從現實中撕裂。
一道道看不見的力量在空氣中蕩漾開來,泥地的水窪中泛起漣漪,連柵欄上的烏鴉都倉皇飛散。
下一刻,一支來自夢境的軍隊,如同從迷霧的縫隙中生長出來一般,無聲無息地浮現。
他們整齊列隊,從林間走出,步伐統一,隊形如鏡,宛如幻影具象、夢境入世。
隨著艾尼爾軍隊的出現,特蘭卡斯臉上的笑容更盛了。
與此同時,布理奧涅的巴托老爺和老農們也在經曆著類似的事情,生活在魔法森林中的仙民從森林中走了出來,登船去向了未知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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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甲板上踱步的瑪琳停了下來,她的動作極為緩慢,如同一臺精密儀器突然停止了運轉。她將手探進懷裏,指尖輕車熟路地從內袋中摸出那隻銀色煙盒,啪地一聲彈開,取出一支卷煙。
熟練地點燃,微火映亮她眼底的某種陰鬱思緒,燃起的煙絲微微顫動,像是她此刻藏在心底的那股不安情緒的縮影。
她仰起頭,望向陰雲翻湧的天幕——阿爾斯蘭和銀星之矛迴來了。
這是她等了很久的一刻,不,是整個艦隊都在等的一刻。
下一瞬,空中一道巨大的陰影劃過,伴隨著撲麵而來的風壓,阿爾斯蘭的坐騎——銳爪,穩穩降落在甲板上,利爪落地時發出沉重卻幹脆的聲響,如同宣告一位貴胄騎士的歸來。
隨即,一道熟悉的身影如風般從坐騎上躍下,幾乎未等穩住身形,便飛奔向她。
瑪琳的眉毛輕輕挑起,嘴角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弧度。
“來了。”她低聲自語,語氣中沒有驚訝,反而像是某種確認。
這一句『來了』,並不是指阿爾斯蘭的跑動,而是對某種更深層次變化的直覺迴應。
她了解她這位親戚,了解他每一個細微動作所蘊含的含義。從他眉宇間凝滯未散的肅殺之意,到他動作中隱含的壓迫感,足以判斷——他們所麵對的局勢,已經悄然轉向。
事實也如她預料的那樣,阿爾斯蘭將自己方才所經曆的驚心動魄,一一講述出來,每一個細節,都像石子砸入水麵,激起她心中的層層漣漪。
她聽著,不動聲色地用手指將煙頭擰滅,餘煙在指間縈繞,她卻並未嗅那縷煙草殘香,而是微微仰頭,用鼻息感知風中之變。
她在嗅,不,是在感知紀倫之風的濃度,那是一種對能量流動極為敏銳的感知力。擁有第二視的她,擁有異於常人的觀察角度,能『看見』能量在世界間流動的軌跡,如同雨水般落下,隨溪流匯聚成潭,如同靈性之河灌溉大地。
可惜,她什麼也沒看到。
她眉頭微皺,轉身看向不遠處正快步走來的貝爾-塔尼婭與莫瑞安,兩人似乎已猜到她在思考什麼,甚至不需她發問,便齊齊搖了搖頭,神色凝重。
她歎了口氣,一聲輕響,如潮水退卻。她沒有多言,隻是重新從煙盒中抽出一支煙,火星跳躍間,她又繼續踱步,步伐輕柔而克製。
她望向阿爾斯蘭,後者戰意盎然,眼中燃燒著尚未平息的怒火與使命;又望向貝爾-塔尼婭與莫瑞安,兩人神色欲言又止,顯然在權衡是否該說些什麼;再看向周圍,那些水手,他們雖然名義上是商船船員,但此刻一個個眼神火熱,肌肉緊繃,已經悄然進入備戰狀態。
這支艦隊——是翡翠海家族的商船艦隊。
而瑪琳,是這支艦隊的總指揮。
表麵看,它們是貨物載體,是往來港口之間的商路使者,但內裏……卻是另一番景象。
船上所有水手,全都是退役的海衛。
他們曾在風暴中搏殺,在海怪圍攻中堅守,在十數次海戰中活下來,每一個人都不是溫順的羔羊,而是沉默的獵人。
他們脫下的是軍服,但骨子裏的戰意,從未真正被時間洗淨,這是瑪瑟蘭信徒的生存之道。
如果這支艦隊遇上了杜魯奇的戰艦編隊,那將是一場毫無懸念的災難,因為船不行,速度不行,火力不行,等待他們的隻有一個結果,死路一條,區別不過在於,是轟然潰敗、全軍覆沒,還是血戰到底、能逃幾個算幾個。
但如果遇上的不是杜魯奇,而是——綠皮艦隊?
“嘿嘿嘿……”
她咧嘴笑了,那笑容帶著某種危險的期待,像一隻準備撲食的白獅。
生態位發生了變化。
別被船型騙了。
別看這是商船,它們有貨艙,也有弩炮。更重要的是,那些曾經披甲上陣的老兵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再一次握緊武器,在怒濤之上,再寫一場血色篇章。
而且海戰與陸戰,終歸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瑪琳深吸一口煙,閉上眼,任煙霧在肺腑裏翻騰。
風向要變了。
她是真的想打的,不是虛張聲勢,不是借機恐嚇,而是那種從骨子裏升起的堅定。
直接來一場大的!
作為阿蘇爾,她無法接受綠皮肆意踐踏奧蘇安的土地,哪怕那是一座荒蕪、無人居住的小島嶼。
在她看來,這已經不僅僅是領土的侵犯,而是對她血脈與榮耀的褻瀆。
她甚至已經能想象未來的某一天,在某座曆大廳中、在某本精靈學者筆下的編年史裏,有人語氣輕鬆地說起:“哦,那一戰啊,綠皮確實曾在奧蘇安登陸……那片島嶼當時無人駐守。”
這句話對她來說,比任何刀劍都鋒利。她不想成為那段話的背景板,不願意成為史書中那個『未能及時反應』的指揮官。
她不能容忍,而且,不會容忍。
但現實,始終比意誌要冷得多。
紀倫之風不夠……(是紀倫)
她睜開雙眼,抬頭看向灰白如紙的天幕。
此時的艦隊正處於『海洋荒漠區』——一片能量稀薄的海域,在這裏,紀倫之風如同退潮一般微弱,無法支撐起大規模的法術體係運作。艾吉爾之風也不夠,若要動用大型儀式魔法,一個海嘯或是漩渦將綠皮艦隊送走幾乎是不可能的。
她心中清楚,自己不能再靠直覺判斷形勢了,必須要確認一切。
“再辛苦一下。”她終於開口,聲音不大,卻有種不容置疑的堅硬,“以那支艦隊為中心,向北、向東展開偵查。”
她的目光轉向阿爾斯蘭,目光中帶著一點複雜的柔和。
阿爾斯蘭先是微微一怔,他沒料到瑪琳會發出這樣的指令,但很快,他便點了點頭,點得極重,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他明白她的意思了。
瑪琳,是比他還要謹慎的人。
在她下達出擊指令前,她一定要確認——這片海域,是否隻有這一支綠皮艦隊。
如果阿爾斯蘭判斷沒有錯誤,那之後她一定還會進一步派他延伸偵查,去確認那支艦隊的背後,是否還潛伏著其他戰艦或主力部隊,雖然他不這麼認為,但萬一呢?荒誕的事情已經發生了,或許還有更荒誕的事情呢?
這是一種戰略級別的判斷,是對敵意圖的剖析與風險評估,是屬於統帥層級的思考。
“向塔爾·伊瑞斯方麵發送消息,讓他們動起來,與我們匯合。”瑪琳接著轉頭,看向貝爾-塔尼婭,語氣一如既往冷靜。
貝爾-塔尼婭立刻轉身,步伐果斷,沒有絲毫遲疑。
瑪琳隨後又抬手,向不遠處甲板上的船長招了招手。
“通知各船,清點箭矢總量,將信天翁級船頭的弩炮轉移到兩側。”
她語氣平穩,仿佛隻是下達了一道關於航線微調的命令。
但船長的眼神變得凝重了,這是戰鬥部署的前兆,是從『航行態』向『迎戰態』的轉換。船頭的弩炮一旦移至兩側,意味著艦隊要準備進行側翼打擊、應對多方向夾擊的戰術形態。
一切布置就緒之後,瑪琳微微舒了一口氣。她望向仍然站在一旁、始終未言的莫瑞安,她的導師、她的智囊、她少有會露出脆弱麵前的那個人。
她朝他聳了聳肩,像是個剛剛忙完一堆無聊公文的小女孩。
“隻能這樣了。”她輕聲說道,帶著一種無奈中的灑脫。
莫瑞安則隻是迴以一抹長者特有的微笑,那種飽經歲月洗禮的慈祥笑容裏,既沒有質疑,也沒有安慰,隻有靜靜的信任。
他知道,瑪琳已經準備好麵對風暴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