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裏地健馬一衝便到,嶺腳下的巿集上官店,在炎陽下顯得毫無生氣,隻有一兩百戶人家,街巷彎彎曲曲,房舍參差不齊。集場在西首,是三排棚屋式建築。牲口場稍廣闊些,空蕩蕩少見有人走動。
不是集期,難怪少見有人走動。
集場車端有一條小街,雖然今天不是集期,但仍有幾家小店鋪營業,供應往來旅客的飲食,與販售日用百貨。
八騎士住進小街一家稍像樣的小客棧,引來不少好奇的目光,那有巳牌時光投宿落店的旅客?而且旅客派頭大神氣萬分,攜有刀劍令人害怕。
小客棧隻有兩間小客房,之外是兩間大統鋪。大統鋪可供十個人住宿,一床被一個枕頭,一夜店錢兩百文,不要被枕減五十文,膳食另計。有些窮旅客自帶鋪蓋,省一文算一文。行走在這條路的闊綽旅客很少見。兩間小客房可供攜眷的旅客住宿,當然兩個男人也可將就將就。
八個人包了兩間小客房和一間大統鋪。乾坤絕劍和大馬臉中年人,共住一間小客房。安頓洗漱畢,店夥剛送來茶水,後麵跟入兩位年約半百,身材偉岸穿青長衫的人。
乾坤絕劍眼角瞥見入房的身影,倏然變色而起;看清了來人,警戒的神色消失無蹤。
店夥膽小,匆匆放下大茶壺,兩個茶碗,一言不發急急出房走了。
“卜老哥,怎麼隻有你們八個人來?”那位留了小胡子的壯漢,拖唯一的條凳坐下:“鄧老哥何時可以趕到?先後來了兩位信差,他們隻告訴我們耐心等待,說不出所以然來,到底是怎麼一迴事?”
“說來話長。”乾坤絕劍喝了一碗茶:“咱們是趕來配合你們布棋局的,要把舒老邪誘到此地來。國安兄不久將到,屆時會派人前來指示機宜。你們是舒老邪離開信陽三天之後,才趕到信陽的,跟到這條路上來,與隨後趕來的信差往返傳訊,沒把舒老邪的動靜詳細稟報,到底有何重要消息?情勢如何?”
“不能在這裏布局。”壯漢搖手說。
“信差不是告訴你要在這裏布局引蛇出穴嗎?”
“你們遠在數百裏外,怎知這裏的情勢?咱們按計不斷放出找他的風聲,也派人在州城和田莊附近出沒,確已引起舒老邪的注意。騷擾的人故意時進時退,退的時候多,想把他們的眼線引出。可是,他們的人僅遠離田莊十裏左右,便不再遠追,屢試不爽,可知不可能把他們引出穴來,必須接近至十裏左右布局,在這裏毫無希望,相距太遠了,他們不會放膽遠追的,知道守住田莊的重要。”
“哦!這……這很糟糕。”乾坤絕劍粗眉鎖得緊緊地。
“怎麼糟糕?”
“如果不能把舒老邪與他的朋友誘出,突襲田莊的人就沒有充裕的時間,逐屋搜尋他的妻子兒女;舒老邪如果半途得訊快馬加鞭往迴趕,豈不功敗垂成嗎?”
“隻要捉住舒老邪……”壯漢不同意他的看法。
“很難,那得犧牲一些人,而且三五個人也困不住他,他的朋友也不易對付。唯一的好辦法,是擄獲他的女眷,才能逼他就範。捉不住他或者沒有活口,怎知銀龍老邪的下落?國安兄的目標是銀龍師徒,隻有舒老邪才知道銀龍的下落。那一群邪魔在羅山動身後不久,就失去蹤跡,人的確不曾經過光州,很可能躲在某處地方,等候機會再劫鏢,報保劫假鏢的恥辱。除非能抓住舒老邪,不然絕難查出銀龍師徒的下落。”
“那就必須接近田莊十裏內布網張羅,不然絕不可能把舒老邪引出十裏外。”壯漢說得斬釘截鐵:“想引他來,有如望天開眼。我問你,換了你,你會把不明底細的勁敵,遠追出五十裏外嗎?”
“這……我……我不會。”乾坤絕劍搖頭:“窮寇莫追;一裏我也不會追。”
“對呀!所以非推進不可。”
“晚上我們再商量。”乾坤絕劍需要時間作決定。
“好的,晚上我和朱家兄弟來,他倆曾多次接近偵查引誘,相當成功。你說,鄧老哥到底何時可以趕到?”
“快了,如無意外,咱們約定本月二十五日,由他派人來這裏找你我作最後協調。還有五天,布局的時間不多了。如果咱們推進,這裏得派一兩個人等國安兄的信差。”
“我這裏隻有十二個人,再派人手……”
“布局用不著全部出動呀!晚上再商量好了。”
“好吧!我晚上再來。”
五天就要布妥網羅,時間應該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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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身材旅客是荀文祥,兩人出了十裏亭,目送乾坤絕劍八人八騎絕塵而去,隻能望塵興歎。
就算能用輕功作短期間追趕,能支持得了多久?輕功是不能作長途飛趕的,片刻就血液沸騰了。
“咱們不必急,慢慢走。”他放慢腳步:“這幾天在後麵跟蹤盯梢,一天隻走三四十裏,他們雖然並不急,不必白費勁猛追啦!”
“鬼見愁說,要超到前麵去呢!”鬼手琵琶說:“這老狐貍厲害,居然看出我是女扮男裝的。”
“你我人生地不熟,怎麼超越?路隻有一條,你知道何她有山間小徑抄捷徑嗎?”他不必估計,就算有小徑可抄,也追不上飛馳的健馬:“鬼見愁能克製這八個目中無人的豪霸,當然厲害。你我這麼一點點初級易容術,那逃得過精明老公人的法眼?”
“他該為這些人可能是衝舒老邪而來。”
“我們也疑心他們是衝舒老邪來的,所以盯他們的梢呀!既然他們慢吞吞不急於趕路,必定是要等後麵的人趕來才采取行動。憑這八位仁兄,那配去舒老邪家中撒野?奇怪,他們到底是何方神聖請來的人?會不是舒老邪的早年仇家來算過節的?”
“不管是何方神聖來找舒老邪的晦氣,你也會插手幹預的,對不對?小鳳兒……”
“對,我會先禮後兵。在沒弄清他們的恩怨是非之前,我不會下手。因此雖然已經猜想,他們是鄧老狗或威遠請來的人,在還沒完全確定之前,我都不會下殺手,那四耳光我就手下留情,沒把那位仁兄打得滿地找牙。”提起白鳳,他怦然心動,急急打斷鬼手琵琶的話,表現得有點心虛,他的關切已超越喜歡的境界了:“我們盯牢這些人,看後續趕來的人中,有些什麼可怕的牛鬼蛇神。我不該識這些江湖高手名宿,得靠你指出他們的身分來厲。”
“我也認識不了多少高手名宿,江湖上高手名家車載鬥量,那能一見便知道底細?你不能全靠我。”
說江湖道的高手名宿數量之多,有如車載鬥量,的確不是誇大,實有其事。吃江湖飯與及從事合法或非法江湖行業的人,幾乎占了全人口的三分之一,各門各道都有傑出的人才,不但互相競爭,也與其他三分之二人口競爭,所產生的高手名家,真多得可以車載鬥量。即使是久走江湖的名宿,闖了一甲子歲月的道,也認識不了多少各門各道的名家高手,雖然知道許多高手名宿的名號,其實一輩子也不曾見過這個名滿江湖的人。
鬼手琵琶並非有意謙虛,她的確認識不了幾個高手名宿。一個闖了幾年江湖的女流,也不容許她有親近高手名家的機會,與高手名宿結仇的機會也不多,她也沒有對付高手名宿的能耐,仇無從結起。荀文祥非常幸運,短期間就認識不少高手名宿,見過一些風雲人物,以及各門各道的英雄好漢。更幸運的是,那些超級高手被他整治得灰頭土臉,他成了突然在天宇中升起的熠熠朗星。
如果他有野心,這一代的風雲榜榜首,非他莫屬,開山立門向豪強之途大步邁進,隻要撐過開創期的危機,必定名利雙收逐鹿江湖霸主。
他沒有這種打算,甚至避免鋒芒畢露引人嫉妒。
乾坤絕劍這些人,如果是威遠或神刀請來助拳的人,隻要他一露名號,很可能把這些人嚇跑。信陽州留守的人,就奉命不要招惹他。
不久,抵達上官店東麵的嶺腳,下麵裏餘,就是如在腳下一覽無遺的巿集,連雞犬也可看清。
兩人往樹叢一鑽,透過枝隙仔細向下觀察,看到街中段小客棧前的廣場,店夥正在洗刷八匹健馬準備上槽,大概溜完馬作最後的梳洗。
“他們為何這麼早就落店?應該一口氣趕到鄧州呀!”鬼手琵琶惑然。“誰道他們……”
“在這裏等人,錯不了。”荀文祥肯定地說:“晚上我去找他們攀攀交情,查出他們此來的目的。”
“你想到巿集投宿?”
“是呀!不住進去,怎知道他們的動靜?”
“不久前與他們發生衝突,能住進去夜間偵查?”鬼手琵琶是老江湖,對偵查有豐富的經臉:“你看呀!聲勢有多大?一進去就大家大眼瞪小眼,說不定打起來。再就是我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黨羽,說不定反而被他們群起而攻呢!”
“這……那你說該怎樣?”
“在這裏露宿,晚上再進去。”鬼手琵琶說:“他們不會知道我們躡在後麵,防備不會太嚴,摸進去抓警哨取口供,諒無困難。”
“對,他們先招惹我們的,去捉他們有現成的借口,理直氣壯,捉起人來沒有罪惡感。”
“嘻嘻!你也會掩耳盜鈴呀!”鬼手琵琶碰碰他的臂膀嬌笑:“你剛出道,江湖的優良傳統未學到,江湖壞習慣先學會了。既然不進巿集投宿,近午時分,我繞集南去找食物,水葫蘆加滿水。現在,先找住處,希望晚上別下雨。”
住處很好找,嶺腰草木蔥蘢,天氣炎熱,樹叢內露宿相當安全,不易被搜山的人發現。
選在一處樹林前緣,可以俯瞰上官店,左側可看到下麵官道下坡一段路。隻要挺身坐起,就可透過草梢,觀察上官店的動靜,和官道行人的景況。頭上濃蔭蔽日,涼風習習暑氣全消。居高臨下,真是良好的監視觀察最理想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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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勢的變化,不是單方麵所能控製得了的,此中變數太大,連某一方有一個人,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可能引起牽動大局的變化比方。說三個人走路,其中一人不慎一腳踏空,不幸折斷脛骨,那就一定會引發一連串的變故,至少辦事少了一個人;缺一個人事情就辦不成了。
所有各方的人,都犯了知己不知彼的錯誤,看誰犯的錯誤少,誰就是勝家。
近午時分,鬼手琵琶仍是男裝,繞嶺腳越野而走,遠繞至集南,找到一家位於巷尾的農舍,花了三兩碎銀買食物。農舍主人認為是天賜的銀子,讓妻女殺雞摘菜,準備了一藍豐盛菜肴。
就在她穿越巷尾,鑽入坡下樹林時,不遠處另一家房舍的窗,有一雙銳利的眼睛,留意她的一舉一動。
她怎能發現有人在窗內窺伺?這裏距集場小街的客棧遠得很呢!
她曾經懷疑乾坤絕劍另有同黨,藏匿在上官集。潛入集中買膳食,卻把這件事忘了。
她走後片刻,一位年約半百的尼姑,帶了一位年華雙十的美麗青衣女郎,和藹可親笑容令人感到溫馨,向農舍主人詳細詢問,有關她在農舍買食物的經過,農舍主人當然和盤托出無需隱瞞。
不久,有人循她登嶺的路線,悄然小心翼翼向上探索。踏草的痕跡清晰可辨,她忽略了走動不留痕跡的禁忌。
不久,小客棧乾坤絕劍與大馬臉壯漢,在房中接見尼姑和美麗女郎。
正在研究農舍中一位年輕人買食物的事,腳步聲急促,另一位同伴領入一位膀闊腰圓的黑凜凜大漢。
“咦!至剛兄,你怎麼來了?”乾坤絕劍大感意外,欣然相迎:“提前到達三天,很順利是嗎?”
“沿途毫無警兆,所以速度快。”大漢抱拳向尼姑行禮:“了慧庵主大概等得不耐煩了,是否曾與舒家田住的人有所接觸了?”
“我們最早跟來的人,對情勢和你們那邊的打算,可說毫無所知,所知的是要我們在這裏等候,等你們的消息,其他不必過問。”尼姑了慧話中有埋怨的意思:“可說被捆住了手腳,整天無事可為。為了怕打草驚蛇,我們隻敢派三兩個人在城內城外走動偵查,避免與舒家的人接觸,始終沒發現他們遠出走動。你們來了,人在何處?”
“在待機的位置等候發動。”大漢含糊以對:“他們發現征兆了吧?是否跟來此地了?”
“不錯,這裏畢竟是他們的地盤,但迄今為止,他們從沒遠出十裏外,跟蹤的人一到老槐溝,便打道迴府從不超越。鄧檀樾到底有何計劃……”
“屆時他會告訴庵主的。”大漢至剛兄仍然守秘:“一元兄,你們如期到達,國安兄卻提前三天。為免走漏消息,國安兄可能提前發動,你們這裏好好準備。薄暮時分,穿雲燕高老兄將偕同洛川雙傑,前來協調行動計劃。現在,我要了解這期間的情勢變動,迴去向國安兄轉達,作為策定行動計劃的依據。時限急迫,我們趕快進行。”
立即召集地位重要的人,在房中研討最近的情勢。
乾坤絕劍這批最後到達的人,不但無意隱起行蹤,反而公然四出走動,有意張揚。與早期到達在此地潛伏等候的人會合之後,更是活躍,公然聚合在一起走動,潛伏的人紛紛從寄居匿伏處走出來,有意炫耀實力,小客棧成為他們聚會活動的中心。
二十名男女,實力空前強大。
他們希望有人前來偵查,似乎事與願違,一直沒發現有人踩探的征兆,過往的旅客勿匆而過,不見有旅客停留;事實上這條路上的旅客並不多。
這裏的情勢非常單純,隻有在州城活動的人,活動的情形稍有變化,乏善可陳。而前來協調了解情勢的三個人,對主力方麵的活動情形,以守秘為由堅不吐露,連目下人在何她,也諱莫如深。因此,研討的時間全程僅半個時辰,大漢便偕同兩位夥伴,欣然告辭走了,約定晚上有人前來作最後協調。
分散借住在民宅的共有十二名男女,他們是從信陽追蹤白鳳的第一批人,追到信陽,發現銀龍一群人東走羅山,邪劍一群人西走桐柏,已經走了三四天。他們在信陽等候第二批人到達,也等候指示。最後續向西追,奉到指示要他們在上官店等候,向鄧州作小規模引誘性的偵查,並無積極行動的打算。
他們不是土匪強盜,活動其實沒有偷偷摸摸的必要。江湖朋友尋仇報複,有如家常便飯,報複的手段非常暴力,而且不擇手段。但如果是名列俠義道的人物,就不能采取不擇手段的手段進行,必須保持名望聲譽,不然就不要玷辱俠義的崇高名位,退出俠義道行列,才能為所欲為。或者淪為邪魔外道,無所不為。
送走了大漢三個人,尼姑獨自與乾坤絕劍在小客堂品茗,等候午膳。
“卜施主,有件事我想弄清楚。”中年尼姑並不像一個有道的佛門弟子,說話時目光直接平視:“你確定今早在十裏亭那兩個年輕高手,是鬼見愁派來有意折辱你們的人?”
“一定是。”乾坤一劍提起這件事就羞惱交加:“如果是旅客,應該經過這裏。但包括你們留在這裏的人,所有的村民皆不曾發現這兩個混蛋經過。”
“卜施主,鬼見愁如果存心折辱你,在新野城當眾折辱,豈不多增幾分光彩和聲威?”尼姑了慧的分析頗有道理:“他犯得著在無人目擊處,冒斷送一些人手的風險,和你拚老命?”
“這……是有點不合情理。”乾坤絕劍總算不糊塗。事過境遷,能有時間冷靜思索,就會接受勸解;憤怒時通常會失去理性,不接受別人的意見。
“貧尼懷疑,會不會是施主的仇家,派人故意折辱你的?施主個人的恩怨,如果影響這裏的事,恐怕會增加不少困難,施主得趕快把這件事了斷才好呢!”
橫生枝節,肯定會誤事的。
“庵主是否多疑了?”乾坤絕劍對仇家的事不以為然:“在下的仇家,不會遠跟出千裏外進行報複,也不會折辱了事。也許我錯怪了鬼見愁,這隻是偶發的事故,運氣不好,碰上兩個初出道的初生之犢,看我們不順眼,抓住機會初試鋒芒。在下年輕時,也曾經做過這種蠢事。庵主問這件事,是懷疑在下會連累國安兄的事嗎?”
“施主請不要誤會。”了慧庵主有點不悅,語氣冷淡:“貧尼隻是隨便問問而已,別無其他用意。鄧施主的事原因單純,應該不會招惹不相關的人幹預。貧尼打算四處走走,留意有何不尋常人物活動。”
“庵主請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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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民宅的內進臥房小窗,不但可以看到巷尾的景物,也可遠眺東麵的一部分嶺腳。如果把頭伸出窗口,可以看到向北上升的嶺脊。官道從嶺腳繞過,西麵通過上官集。
“小蓮,你沒越過官道查看?”了慧庵主從窗內,指指東北一帶嶺腳:“人可能上嶺去了。”
年華雙十的美麗女郎將頭伸出窗外,觀察片刻搖搖頭:“徒兒循蹤到了官道旁,恰好有一隊西行的旅客經過,無法找出足跡,以為那人沿官道走了,並沒想到他會越過官道登山,所以失望地返迴。”小蓮說:“這種買食物的小事,沒造成任何傷害,師父為何還要過問?”
“我疑心是舒家的人。”
“應該不會是舒家的人,他們不會派人遠出五六十裏外踩探,甚至對我們派去偵查的人不予置理。徒兒肯定地相信,舒老邪絕對有能力,擒捉我們的人取得口供,沒有派人到這裏偵查的必要;他也怕我們擒捉他的人。”
“為師仍然有點不放心。”
“師父的意思……”
“如果是舒老邪的人,跟在後麵弄鬼,在緊要關頭突然發動襲擊,前後夾攻,局麵誰控製得了?”
“這個……”
“準備走,跟我去看看,弄清了才放心。”
“好的,徒兒這就準備,要不要帶劍?”
“帶上,不能大意。”
不久,師徒倆到了集東的街口。官道穿過巿集,街口便是官道進入巿集的門戶,設了夜間可以關閉的柵門,管製巿集的出入。
街右的一家小店門外,一個村中的少年,倚在門外的一株李樹下,大啃一個烙餅。少年穿破舊的圓領衫,葛布青褲有不少補丁,可能家境不太好,一個粗烙餅就是午膳。任何人也不會對這種少年留意,街巷中有許多這種青少年。
師徒倆當然沒留意,向東走上了逐漸上升的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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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共有兩份,午膳和晚餐。預計晚上在這裏露營,不用再到巿集另備晚餐了。
食罷,用水葫蘆的水洗漱,飽餐之後心情愉快,遠離塵囂沒有煩惱。
鬼手琵琶號稱江湖浪女,按理適合生活在繁華世俗中,居然在脫離塵囂處身山野時,心情反而顯得奔放活潑。
“嗨,兄弟。”她將盛有晚餐的食籃,急掛在樹上,向倚樹放鬆身軀安坐的荀文祥嬌叫:“你既然要在塵世修積外功,總該有認定某種身分的打算呀!不管你預定何種身分,都不能從一而終,要經常改變身分,才能應付各種千奇百怪的世事變化。但卻不能采用方外道人的身分,你還沒活到四十多呢!穿道袍梳道髻走在大街上,一定被抓去法辦。”
“哦!我說過我要穿道袍嗎?”荀文祥用雙手倚樹作枕,懶洋洋顯得無聊:“誰規定積修外功一定要穿道袍的?我修的不是天師道,從來也沒穿過道袍呢!”
“你以往穿的寬大……”
“是及博袍演變而成的很適體的長衫,有七成像古代士大夫所穿的製衣。你如果到神祠上香,留心看看某些神隻的服飾,是不是與我的長衫差不多?古代那些所謂神的人,塑像的服飾就是製衣,寬大穿著麻煩,把身軀深藏在衣內。穿這種改良型博袍,裝神弄鬼妙用無窮,可以盛藏作多法寶,揮舞時可以幻發風雨雷電,厲害吧?”
“你的確會裝神弄鬼,會幻發風雨雷電,我領教過了。”她喜吟吟走近傍著荀文祥坐下,拉下荀文祥的作枕右手,親昵地以對方的肩窩作枕:“連你的漁鼓,也會幻發風雨雷電。我用琵琶禦音,隻能擾亂三丈以內的人神智。喂!別藏私,教我幾招,如何?”
“唷!你好像認為是分糖果,隨便分給你幾塊嗎?”荀文祥仍然懶洋洋,毫不介意有女在懷:“你知道那會花多少多月下苦功?我修了十四年,還是門外人未登堂奧呢!老神仙說我天資和根基都是天生的奇材,天生奇才修煉也如此困難。在白龜神祠,我一急就用上了真正的禦神心法,幾乎走火入魔,非常危險。你如果妄練妄用,很難想像會有什麼後果。”
“小氣鬼。”她伸出纖指點在荀文祥的鼻尖上,心情喜悅的神情美感十足:“舍不得是嗎?”
“舍不得讓你苦練吃苦頭是真。”荀文祥捉住她的手,在掌背輕咬一口,大笑:“嗬嗬嗬!我知道你的鬼心眼裏,在打些什麼妙主意了。”
“說說看。”她妮聲笑問。
“想給我買一個漁鼓,自己買琵琶,希望結伴走天涯,向我偷學一些零碎。”
“自作聰明。”她偷笑:“不會啦!你隻會拍著漁鼓,唱些忠孝仁愛搶救墮落人心的老調,或者因果報應悲情勸世文。我,唱的卻是風花雪月郎情妾意,哥哥妹妹有傷風化的絕詞俚調,配起來根本不搭調。”
“你不要鑽牛角尖,對自己有點信心好嗎?”荀文祥懶洋洋的神情消失無蹤:“琵琶號稱鬼樂器,可演奏千奇百怪的魔音;漁鼓的如意變化節奏,比天鼓更仇越。你奏十麵埋伏,添加吶喊馬嘶;我伴奏京都第一鼓手李喜五的作品亂石崩雲三十六撾,添加過脈春雷驚蟄,保證可以滿座皆驚,人人血脈賁張心動神搖,奮然而起。”
“老天爺,你到那兒去找聽眾呀?綁架?”她故作驚怪,大聲抗議:“這世間人欲橫流,人心都死了。你演奏一些振奮人心的不合時宜樂曲,豈不是有意給自己過不去嗎?居然要拖我下水,跟著你一起倒黴,一起餓死,真是豈有此理,該打!”
說打就打,輕擂了幾粉拳。最後被荀文祥抓住她的粉拳,兩人笑成一團。
“我決定迴九江,迴家看看。”她止住笑,重新將螓首枕在荀文祥的肩窩上,躺得舒舒服服:“看我那個當家的是否還活著,是否等我迴去替他辦身後事,畢竟名義上,我仍然是他的妻子。他鬥大的字認識不了一籮筐,肚子裏沒有半滴墨水,那能像豔詞大師柳永一樣名滿青樓?那些秦樓楚館的豔妓,不會像吊柳七一樣替他送葬,得要我替他料理身後事,唉!”
吐出一聲深長歎息,她先前的快樂神情消失無蹤。
“範大姐,不要想得太多。”荀文祥緊攬住她的纖腰,一手輕撫她的秀發:“人生有許多無奈,所以有人看破紅塵;有些人自暴自棄,糟蹋自己的生命。浪子迴頭金不換;你那位當家的,也許已改邪歸正……”
“兄弟,不要諷刺我。”
“哦!你……”
“好像所有的人都認為,丈夫之所以成為壞人,都是家有不賢妻所致。”她神情悲憤:“不知是那一位吃狗屎長大的古大聖大賢說的:家有賢妻,丈夫不遭橫禍。又說:妻賢夫禍少,子孝父心寬。天啊!好像天下的男人好壞禍福,女人都必須負責。其實女人一旦出嫁,便成了夫家永世翻不了身的奴隸,她能做什麼?怎能把丈夫教成聖賢?”
“範大姐,不要激動。”荀文祥輕撫她的粉頰,摸了一手淚水。
“我的故鄉在瑞昌,得罪縣城的豪紳,幾乎鬧了個家破人亡,隻好遷至九江謀生,獲得我那當家的老爹幫助,總算獲得定居。家父心存感激,嫁女相酬。”
“荒唐。”荀文祥搖頭苦笑。
“我那公公是潯陽武館頗有名氣的館主,性情暴躁驕傲。你知道,武館是歹徒惡棍的培養所,城狐社鼠的集會巢窩,建幫組會的集中營,稱雄道霸的基地。婚後不到一年,公公為了護短,門徒受辱,親自帶了門徒,去踢星子縣另一家武館的山門,被打得吐血抬迴九江,內傷不治進了天堂。婆婆是個藥罐子,一年到頭腰痛胸痛肚子痛,反正渾身樣樣痛纏綿床席;一急一氣之下,不到一月也上了天堂。父母一死,我那當家的像是獲得徹底自由,與那些師兄師弟正式成為城狐社鼠,做了娼門的紅人,把我丟在家守空房。就這樣,我有責任?兩年之後,我隻好離家自謀生路,從此我恨透了男人。”
“範大姐,我抱歉……”
“唷!誰要你抱歉啦?我不會要你負責的。”她吐出苦水之後,心情突然獲得解脫,換上了笑容:“你不同,你絕不可能成為人間賤丈夫。我喜歡你,可惜你晚生了好幾年,你我今生無緣,相逢恨晚。你不記仇,叫我一聲大姐,我會為你去死……咦!”
“不要動,靜觀其變。”荀文祥手上一緊,不許她跳起來,眼中神光乍現,可以感覺出躍然欲動的氣勢。
了慧庵主和美麗女郎,寶相莊嚴從四丈外的樹影中踱出,緩步接近腳下無聲無息,地麵的枯葉小草居然沒發出鬆動的聲響,真像兩個幽靈幻現,飄移。
美麗女郎的麵龐酡紅上頰,也流露出怒意,晶亮的明眸想移開目光,卻又一瞥之後隨即移迴。
荀文祥與鬼手琵琶都是男裝,兩人並靠在樹幹上,親密地像是並肩擁抱,任何人看了,絕不會產生第二種念頭,一個可能是女強人的大姑娘,有勇氣看已經算相當大膽了,難怪這位女郎臉上有羞怒的神情流露。女郎挾有用布包住的長劍,毫無疑問定是一位女強人。
荀文祥不帶劍。鬼手琵琶的劍藏在包裹內,包裹放在右麵丈外的另一株大樹下,那是她準備露宿的地方。她想跳起來去抓包裹取劍,有劍在手膽氣也壯些。
荀文祥的右手,本來讓她作枕,這時緩緩抬起收迴,動作緩慢溫柔,毫無緊張蓄勁的現象。
他倆不移動,無意挺身站起,沉著的神情,流露出無畏無懼的氣勢,有效地消除對方猝然攻擊的反應,但也限製了爭取防禦先機的機會。
通常迅速的行動,定會引起對方立即采取激烈的本能反應。靈貓伺鼠,一步步潛行接近。如果老鼠突然出現警覺的神情,一動之下,貓必定立即采取行動撲上去。
這時突然出現的人,必定是敵非友。
敵我未分,陌生人相逢,通常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能把所看到的人都當成強敵,先下手為強。
了慧庵主的臉上,本來也有點不屑的怒意,但隨著腳步的接近,突然變成欣然的神情。
“你們果然有了前後夾擊的準備。”了慧庵主輕拂著拂塵,語氣沉靜不帶火氣,雖然說的話充滿殺伐味。
“你在說些什麼呀?”鬼手琵琶有點憬悟,來人確是衝他倆而來的,幹脆裝糊塗。
“女施主必定是白鳳姑娘。”了慧的目光又轉向荀文祥:“那一位想必是萬裏鵬程少穀主了。”
情勢明朗化了,隻是認錯了人。
美麗女郎的麵龐,恢複了原貌,羞病的神情不再明顯,顯然對男女相悅在一起並不介意,兩個男人可就令人難以接受啦!
猝然撲上的危險消失了,正式打交道短期間不會有危險,畢竟是有身分地位的人,有打交道的風度修養。
“哦!你這位師太認識我?”荀文祥沉著地扶起鬼手琵琶,相挽相扶挺身站起。他很小心,平靜緩慢的行動,不會引發對方先發製人的暴發性攻擊。
攻擊的情況必然會發生的,問題是何時發生。他終於爭取到有利的時間,避免受到猝然的攻擊。
“貧尼是跟在你們後麵來到此地的,比你們晚三四天離開信陽,雖然不認識你們,但卻是為你們而來的。”了慧庵主站在三丈外,隨時皆可能一閃即至。
“我們也不認識你們……”
“事到如今,多言無益。兩位出現在此地,想必對停留在上官集的人了然於胸了,貧尼如果所料不差,程少穀主既然在此,銀龍那些人果然不曾東走,定然與白鳳姑娘的親友在舒家聚會。兩位請隨貧尼前往上官店,以便一同前往鄧州舒家,了斷火焚瑞雲樓,與夜劫襄城大戶的懸案,兩位施主幸勿相拒。”
一切都明白了,是追蹤白鳳南下信陽的人。
“哦!師太與這件所謂懸案有關?”荀文祥神色依然不變,沒流露警戒的神色。
“貧尼釋了慧,新鄭縣知止庵住持。”了慧庵主有耐心地闈明自己的立場:“襄城鄧施主,是敝庵的外地名譽護法檀樾。火焚瑞雲棧夜劫襄城大戶,這已經不是普通的尋仇報複江湖恩怨事故,而是劫盜重刑案了。貧尼助鄧檀樾追兇,是情理中事。”
“哦!庵主原來不是以江湖道義,幫助鄧國安的了。”荀文祥冷冷一笑:“以重刑案稱這件事,形同兒戲;你一個出家人,重刑案關你什麼事?出家人四大皆空,請告訴我什麼叫四大皆空好嗎?我在洗耳恭聽。”
了慧庵主臉色變得很難看,像被平民冒犯的王公貴胄。這種牽涉血腥的事件,佛門弟子早該迴避的。
“少穀主好厲害。”了慧庵主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依然明亮的大眼中異光森森:“看來,必須強請兩位了,事非得已,得罪了。”
“很好,在下也有意留客,留你們與上官集你的人打交道,看你請得動我呢,抑或是我能留下你。”
“小蓮,你去請白姑娘。”了慧庵主揮手示意。
“徒兒遵命。”小蓮慢慢解開布卷,取出連鞘長劍,插在腰間的鸞帶上,舉動柔和冷靜,信心十足,佛門定靜的修養到家。
“切記收斂心神,不可冒進。”荀文祥挽住拔劍欲出的鬼手琵琶,附耳鄭重地叮嚀。
“兄弟,看出什麼了?”鬼手琵琶也低聲問。
“這個尼姑潛藏內修的修為,似乎不是正宗的禪門心法,有一股異常的邪味隱約可以感覺出來。這位門徒沉靜平和的外相,是裝出來的。我估計她必定先采守勢,耗掉你六七成真力,抓住好機,就會以雷霆萬鈞的攻擊,突然把你擺平。記住,將計就計。她不能等,你能等就勝了一半。”
“好,我會小心的。”
小蓮持劍行禮,劍尖一降,便滑進一步立下門戶,有章有法,赫然名家風釆。
“舒家的邪劍,鬼神難測。”小蓮心平氣和毫無懾人氣勢,甚至出現恬靜的笑容:“小鳳兒,我得防著你一點,請進手。”
等於宣示防守為主,讓客主攻,不出荀文祥所料。
鬼手琵琶不想糾正對方的錯誤。她對白鳳的劍術不算陌生,事實上在結夥同行期間,她不時留意白鳳與人交手,對劍路變化頗有心得,短期間冒充白鳳,並無困難。
她是江湖這一代年輕高手中,相當出色名氣在前列的名人;雖然真正懾人的是黑玉琵琶,但劍術的造詣並不差,隻是很少用劍與人搏鬥,她也不攜劍。黑玉琵琶被荀文祥踏毀,她不得不佩劍自保。
“那我就不客氣啦!”她揮劍直上,快速地招發七星聯珠,以猛烈的連續衝刺,豪勇地搶攻,氣勢如虹。
荀文祥劍眉深鎖,暗叫不妙。
不是說好了要收斂心神,不可冒進嗎?七星聯珠是狂野的連續進手狠招,極耗真力,兇猛有餘,靈巧不足,對方可以靈活的內功,誘使攻勢後期成為強弩之末。
這簡直就是強攻猛壓的拚命打法,要一招就把對方擺平誌在必得。
小蓮正好相反,劍起處身形小步滑退,以防守最嚴密的雲封霧鎖化招,劍以小幅度守住中宮,對方風雷驟發的七星聯珠,無法長驅直入。
錚錚錚三聲暴震,火星飛濺。
第四劍,更快速一倍。
小蓮第四劍同時封出。就在雙劍行將接觸的剎那間,鬼手琵琶的第四劍突然外撇,身形從直進變為斜衝,劍尖下沉,反吐,有如電光一閃。
小蓮的反應十分驚人,已同時斜移出八尺外,鋒尖從右肋下掠過,幾乎沾及腰巾。
“真夠邪的。”退出威力圈外,小蓮脫口稱讚。
“再來一招。”鬼手琵琶聲出劍發,招出驪龍采珠,仍然勁道猛烈,攻勢如潮。
小蓮斜移半步,沉劍急拔。
沒封住這一招,因為招發一半,鬼手琵琶的身影已經移位,劍探出一半便中途變招,閃出八尺外去了。
“不急不急,慢慢來。”鬼手琵琶一麵移位一麵說:“我的邪招必須製造機會攻出,我會找到機會的,操之過急反而容易失去機會。接劍!”
一沾即走,從八麵遊走進擊,劍有如散亂的星光,閃爍不定乍起乍落。
纏鬥不休,卻沒有一次攻擊是深入的,表麵上仍然由鬼手琵琶主動,其實每一劍攻擊都是半途而廢的。
荀文祥估計得十分正確,對方不能等,要擒人捉人,纏上三天三夜,能等嗎?從攻招封招的光景估計,雙方的功力相當,纏上三天三夜並非無此可能。
引誘對方全力進攻的打算落空,小蓮終於失去耐性,一聲嬌叱,突然衝進劍發飛虹戲日,改用強攻招術攻上盤,攻勢太突然,猛烈的強度無可克當。
鬼手琵琶雖然早有提防,但依然湊手不及,攻得太突然太猛烈,自己的劍無法收迴封架,對方抓住的機會太好了,準確得讓她毫無封架或閃避的機會,勢將破對方的劍,斜貼她的劍鍔直貫右肩窩毀掉右臂。
那一聲嬌叱,也讓她的心神突然渙散。
她是禦音的行家,知道聲音打擊的威力。被神奇聲音攻擊的人,通常是感到腦門轟然一震,如中電殛,像是被木棒直接擊中頭部,全身立即失去控製。小蓮這一聲嬌叱,聲浪沒有女人嗓門的高亢,而是怪異的低沉,像是木棒外麵裹了厚布,噗一聲擊中腦門,立即神智渙散,沒有轟然震駭的感覺。
要不是心理上早有提防,她絕難逃過這招神來之劍,必定被廢受擒。
生死間不容發中,她右手腕一收五指一鬆,劍脫手身軀倒飛而起,立即神智渙散,不知身在何處。
錚一聲爆響,脫手的劍因慣性而受重力控製,自行旋轉了半匝,被小蓮的劍所擋住,反震而斜飛起八尺高,唿嘯著急劇翻騰,遠出三丈外,嚓一聲貫入一株樹幹八寸,劍鳴隱隱。
棄劍冒險自救,死中求生。嬌叱聲並沒造成太大的傷害,她也是禦音製人的行家。
如果是論劍印證,她輸了而已。論劍印證,是不會用真劍較量的。如果是因事故而拚搏,丟劍逃命仍有脫身的機會。所以棄劍自保,危急中確有保命的功效。問題在於有否抓住棄的機會,以及是否具有棄的經驗和技巧。
她辦到了,在千鈞一發中保全了自己。
全力蹬飛,這種傾餘力爆發的潛能十分驚人,竟然像使用金鯉倒穿波身法一樣,倒飛出將近三丈,半空翻落時,恰好落在荀文祥麵前,被荀文祥抱住了,神智一清,昏沉感就在荀文祥接住她的瞬間,突然神奇地消失了。
她知道,荀文祥的神意解除了她所受的震撼。
小蓮一劍走空,被鬼手琵琶的棄劍擊偏了三寸,不假思索地銜尾追擊,劍化虹飛射而進。
“大膽!”雙手接過鬼手琵琶的荀文祥,抽出左手食中兩指虛空點出。
小蓮這一劍追擊,事實上涵蓋了荀文祥。
蓬然一聲怪響,小蓮仆倒在地向前滑,伸出的劍仍抓得牢牢地,鋒尖距荀文祥的右靴尖不足半寸才停下,渾身失去活動的能力。
這瞬間,一陣神奇的低沉聲浪,充溢在天宇下,樹林似乎也受到影響,枝葉彷佛出現微小的顫動現象,聲浪不大,怪異得有如有鬼魅出現。
“躲到樹後去,伏地斂神內視。”荀文祥放下鬼手琵琶低喝,將她推到身後。
她有點昏昏沉沉,荀文祥的聲音有如醍醐灌頂,迅速竄至樹幹後,慌亂地伏下。
三丈外,了慧庵主屹然卓立,寶相莊嚴,雙手合十,拂塵懸垂在掌下,口中發出綿綿無盡的低沉咒語,衣袂袍擺無風自搖。
不是咒語,是誦經,也稱梵唄或梵唱,一神特殊的外國語文,用特殊的語法念出。知道的人很多,懂的人似乎卻很少;在眾多的佛門弟子中,真正懂得天竺梵文的人也不多。
信佛虔誠度不夠的信徒,加上不懂梵語,在聽經誦咒時,十之七八會昏然欲睡。
孔子不語怪力亂神,對鬼神存疑。儒家的智者也認為,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意思是說,人的事已經擺至半,那能有精力去伺候鬼神?
可是,十個讀書人,有八九個祀奉鬼神。對外國來的佛,也懷有相同的祀奉心理。十個地方官中的七八個知縣大人,囊中有金剛經,據說可以驅邪克鬼;以神道設教,是當政者奉行的圭皋。在那些經咒中,真正懂的人數不出幾個。
比方說:南無波伽花地,波利匿,波羅蜜多一,大至他,烏翁,何利,地利,四利,數魯地……
念咒時,有些字音高低有點不同,也有連音;烏翁兩字就是連音。南無兩字也不能念原字的音。
如果有人在你身邊念上麵一段妙文,你知道他在說些什麼嗎?猜猜看,猜中者有獎。
去找有道高僧,或許可以得到答案。
或者去找某一位信鬼神的縣太爺,也可能得到答案。
那是金剛般若波聖蜜經中,般若無盡藏真言的前半段。隻要把這些真言念出,就會降妖伏魔。至於翻譯成漢文到底說些什麼,那並不重要,懂不懂無關宏旨。
誦經念咒,應該垂眉低眼,狀極卑下虔誠,誠意正心才能靈通須彌山。
但了慧庵主那雙依然年輕的晶亮明眸,異光閃爍逼視著荀文祥,瞳孔放大,黑湛湛像是夜間猛獸的眼睛。那股近乎妖異的光芒,像天羅地網般把人困住,令人感到身軀正在咒語聲中,逐漸融化在天羅地網裏了。天地茫茫,那股催眠的神奇力量無可抗拒,神智逐漸進入另一陌生的世界,準備接受陌生世界的指揮。
荀文祥的外形,也變得令人望之心驚。
腳下移動呈現扭曲的步伐,不是走天罡步,而是探索大地找支撐的最佳點,一方麵吸取大地力源,一方麵穩定被神奇聲波撼動的重心;重心一失,就斷絕大地力源。
他頭頂的發結鬆脫了,披下一頭長發。雙手一張,掌抱腹氣脈上升,一張之下,左右平伸徐徐掌心向上升,驚天捧日興雲起雷,勞宮穴吸取天宇的精華,結合大地上升的力源,陰陽在體內一合,迸發出石破天驚的爆發性能量。
但是,他無法凝集能量。
梵唄的低沉聲浪綿綿不絕,了慧庵主的眼神緊懾著他,那妖異的光芒,似乎愈來愈熾盛。
除了聲音,整個軀體是絕對的靜。
他正好相反,似乎渾身都在動。
雙手不住升沉、張合、推挽……雙腳逐沒找到力源支撐點,仍在探索、移動、晃搖、合力支撐不使倒下。額上開始冒汗,汗開始下注……
他的雙目,光芒暗了些,又暗了些……
整座樹林似乎充滿詭異的聲浪散播,充滿妖異的震動景象,那種無形的壓力波波綿綿洶湧。
終於,雙足找到了支撐點,半丁半八,膝蓋微挫,晃動的身形倏然穩如泰山。
他的雙掌再次上抬,出現有力的線條,表示吸收天地精華的能力增加了,腳下的土地靈氣沛然上升,逐漸形成天地交泰的力場中心。虎目重新張得大大地,神光暴漲,像電光迸射。
“孽障如再反抗,將五內崩裂萬劫不複。”了慧庵主還沒看出危機,低喝想要他放棄反抗以便活擒。
驀地長嘯震天,他雙足猛然挺直,雙掌一升一沉,劃出環合的線條,五指徐收,倏然重新張開,在腹前麵下沉落,再翻掌向外猛吐,風雷俱發,山林撼動,似乎地麵也為之搖搖。
了慧庵主像被一隻無形的萬斤巨錘所撞擊,倒飛出兩丈外,摔了個手腳朝天,再滑了八尺,掙紮難起。
他唿出一口長氣,略為舒張手腳,一麵吐納,一麵整理衣衫。樹後仆伏的鬼手琵琶,以及仆伏在前麵的小蓮,早已昏迷不醒。幸好都是匍匐在地的,地麵的草和鬆軟的泥土,分散吸收了部分聲波,昏迷的人也不會用精力抗拒,因此五髒六腑所受傷害微小。
一場罕見的禪功與玄功全力一搏,功深者勝。他的根基要紮實些,了慧庵主也估錯了他的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