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嶽國皇城南部,時節(jié)正值酷暑,街上除了時而快速走過的三兩行人,便隻剩農夫們由強漸弱的吆喝聲了,唯有一處閣樓前人流絡繹不絕十分顯眼。
閣樓通體豔紅,在這片灰褐相間的平民土地上顯得鶴立雞群,像一位坐在江畔的紅衣女子,不知是柔弱還是嫵媚的招手,撩撥著過往行人的心思。
而此時在這座樓裏,一間幽靜明亮的房間內,一張精美木製靠椅四平八穩(wěn)的躺在房間中間,遠遠便能嗅到那上好檀木的沉香味,靠椅邊上擺著一張不大不小的矮腳桌子,上呈著茶幾和糕點。靠椅後站著一個仆從模樣約豆蔻年華的女孩,她手中正拿著蒲扇輕搖,拂去屋外的炎熱,而享受著這一切的少年正放下手上的茶杯,將手縮迴懷中,繼續(xù)窩在相對他來說巨大的靠椅中,雙目微閉似打著盹兒,少年腳邊此刻正有兩個妙齡女子為他捏著小腿,倒也看得出,少年也懂得幾分享樂之道。
門外,一個女子輕舒了一口氣,一雙丹鳳眼看起來妖冶動人,顧盼生輝間更增添了幾分成熟女人的韻味,如此動人的女子,自然便是這皇城最大的風月之所雪玉閣的老板娘雪玉了。
雪玉閣為何能穩(wěn)壓紮根在富饒城東的風波樓和凝脂臺一頭,要知道這兩家都是由在皇帝麵前紅得發(fā)紫的貴人扶持的,雪玉閣這棟小樓能脫穎而出,也許老板娘的風韻占了其中之一。作為思嶽城中最遭人非議和掛念的風月女子,此時她美豔的臉上露出一絲解脫,“終於安撫好這小霸王了,不過倒也奇怪,早聽說這小子色膽包天,怎麼到了這反而學乖了?”
盡管心中不解,但也隻不過想想罷了,去問那混小子?雖說自己有些許好奇,但也沒必要自己去找那不痛快吧,何況隻要他不在這鬧事,自己也樂得清閑,叫人給他捏捏小腿算什麼。
如此想來,雪玉也懶得去想這茬了,微微一伸懶腰,曲線畢露撩人至極,可惜這番豔麗光景無人欣賞,一邊考慮給新來花魁找個華麗噱頭一邊打著哈欠便上到最頂上的三樓去了。
而此時此刻,房間裏的少年聽見消失於過道的輕微腳步聲,原本微閉的雙眼輕輕睜開,仿佛又適應不了突然的光亮,眼睛又馬上瞇成一條縫,等到眼睛沒有感到不適才完全睜開眼,開始仔細地打量腳邊的兩個美婢。
兩女也在聽到動靜後朝他看來,感受到少年赤裸裸的目光,兩女不約而同露出她們自己自認為最美的笑容,能呆在青樓且送出來見客,容貌自然不俗,笑起來更是養(yǎng)眼。麵對此情此景,少年眼中流露出一絲玩味,嘴角微微勾起,也不說話,就直勾勾地盯著兩女,像是做件有趣的事。
就這樣,三人足足彼此凝視了小半柱香時間,兩個女子的微笑也快要僵硬、隻感覺臉皮子下在一陣陣抽搐,兩人用餘光瞥了眼對方,沒得出什麼所以然,隻好紛紛敗下陣來,低著頭繼續(xù)給年輕人揉捏小腿。
少年像隻鬥勝的公雞得意地揚揚眉頭,然後不再看向她們,右手摸過茶杯老神在在的繼續(xù)喝茶,而站在少年後麵的女孩麵泛苦色,盡管有些乏了卻不敢稍作休息,更不敢去揉已經酸麻的小手,隻得盡力保持恭敬的態(tài)度站在後方,生怕惹了這喜怒無常之人的不悅。
少年是這思嶽國中護國元帥姬長峰的唯一嫡孫姬淩生,也是思嶽城最無法無天的小混蛋,外人不敢罵軍功大過天的姬老將軍,這教子無方的罪名自然是少年的庸才父親姬玄來抗下了。一代不如一代,思嶽城裏的人大概都是這麼點評姬家的,每當聽到這話,姬淩生卻是出奇地不予理會,隻是笑咧咧的拍著桌子說,老爺子你打仗本事不差,生兒子可是不行,你兒子生的兒子更不行,姬長峰的豪雄氣概一絲沒有,從軍隊裏出來的兵匪氣焰倒神似了七八分。
姬淩生喝完一口茶水,輕輕放下茶杯,然後再度看向腳邊兩個雪玉閣的美麗姑娘,兩女見到他二次望來,心中再度升起一股希冀,也故作深情地迴視,姬淩生見到她們這般模樣,心中冷笑,“進了窯子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
以居高臨下的目光掃過兩女後便不再理會,又緩緩合上雙眼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兩女見此情景心中也不禁有一絲失望,卻也不敢表露出絲毫,在這裏能真正意義上釣上金龜婿的能有幾個?真情實意更是少之又少,嫁入豪門隻不過是個念想,失敗也說不上意料之外,談不上傷心難過。
兩女對此很認命,因為在世人看來,入了青樓的女子注定就是骯髒的,即使明碼標上清倌處子四字也不會讓人覺得幹淨多少,隻是多了些談價的籌碼。趁著年輕貌美賺點銀子,等人老色衰迴故裏置辦一間小房,在那個別人不知道你底細的地方找個老實人嫁了,這便是每個青樓女子心中最質樸的想法了。
姬淩生不會想這些,簡單一點說就是和他無關,每個人都自己的路,像他出生修煉家族卻沒有修煉天賦一樣,沒有就得認命,計較也計較不來的。
如此一來、本來就沉默的更無言,隻有後麵那從頭到尾一言不發(fā)甚至動也沒動的侍女仍強忍手腕的酸麻感繼續(xù)輕搖著蒲扇,動作輕柔到刮不起風聲,隻有那連少年發(fā)絲都難以吹起的微微清風透著幾分涼爽,輕輕地攜著香爐中的縷縷青煙妖妖嬈嬈地飄向窗外。
這樣的好景持續(xù)不長,原本已經近乎麻木的侍女和兩個雪玉閣名妓被猛然從靠椅上跳起來的姬淩生嚇了一跳。
隻見姬淩生起身之後,開始一言不發(fā)、皺著眉頭在房間裏走來走去,臉上表情像是懊惱又像是焦急,見到他這番模樣,被嚇在一旁的三個女孩可不敢上前詢問,先前發(fā)生在自家門口的事她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被叫來侍候這小惡霸已是心懷忐忑,見姬淩生突發(fā)異常更是心中害怕,隻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縮在靠椅旁,不斷祈禱這小霸王能夠早些迴去。
而房裏的姬淩生也逐漸停了下來,雖說看似冷靜下來,可那板著的臉卻是大有見誰咬誰的架勢,姬淩生最後歎了口氣,透著些許無奈“完了完了,爺爺說今天有事告訴我,叫我正午之前迴去,現(xiàn)在日頭都已經偏西了,好像有些不妙……”
“好像每個理由都用過了,再說也是抬起石頭砸自己腳,看來這次得硬著頭皮上了,又少不了一頓臭罵。”想到這裏,姬淩生不禁一陣煩悶,看著這舒適涼爽的房間又歎了口氣,似對這逍遙日子很是可惜,不過想想老爺子多年不曾動用的家法萬一重出江湖,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權衡之下,隻好扭頭對兩個雪玉口中的清倌人和拿著蒲扇的丫頭說:“我改日再來,叫雪玉給我把房間留著”,然後轉身走出房間。
姬淩生快速下樓,還沒走到門前,早有見機行事的下人將那頭神俊黑馬誘趕到門前,低頭哈腰站在一旁,姬淩生隨手丟了幾塊銀子然後上馬。小廝手裏握著輕鬆到手的賞錢笑得合不攏嘴,一邊唏噓感歎有錢公子哥的出手闊綽,一邊暗讚著自己的麻利聰明,在人多眼雜的地方辦事不就講究個機靈勁嗎?而身旁黑馬早挾著奔雷之勢遠去。
無巧不成書,騎在馬背上一路疾馳的姬淩生,正好路過一家平凡的小麵攤時,注意到一個人,準確說是一雙黑得發(fā)亮眼睛,因為他看見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正打量著自己,貌似在這城南敢拿眼珠子瞟姬公子的不超過一隻手吧。姬淩生雖心中不悅,但急於迴府,倒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隻是故作惱怒地瞪了那人一眼,如針尖對麥芒,然後記下那張幹淨的清秀臉龐,準備秋後算賬。
在桌子上坐著的麻衣少年隻是看著一騎絕塵遠去的姬淩生,沒來由的說了一句:“隻是太幼稚了。”,對於姬淩生眼神中透露的含義並不在意,旁邊一桌的胖子將這一幕瞧得真真切切,然後對少年豎起粗壯的大拇指,卻不敢搭話,少年不禁笑了笑“這小子倒也算霸道至極。”
又仰頭猛灌下一碗濁酒,年輕人酒量似乎差了一些,臉色微微有些熏紅,朗聲笑道:“店家,再上一壇酒!”,剛剛姬淩生經過時還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麵攤老板立刻點頭而笑,略一思索,把一壇塵封最久的佳釀送與了少年,分文不取。
麻衣少年也不拒絕,收下了這份好心,慢悠悠喝完酒後離開,麵攤擦桌子時才發(fā)現(xiàn)酒碗底下壓著的小麵額銀票。
少年與少年,這算是天才與廢材的第一次碰麵,不如何友好,卻挺有趣。
也許不是每一段小插曲都能沉澱成為莫逆之交,但它有時就偏像老酒一樣隨時間推移越發(fā)醇香濃厚,待久違重逢之時,你我再來痛飲這杯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