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立之處,離牆少說也有四五尺遠近,然而一言甫畢,手臂緩緩抬起,向前一推一抓,羅征站在他身旁,覺出一股迴旋不定,極為勁疾的力道,在身旁掠過,眼一花,耳際又響起了“叮冬”琴聲,原來那隻古琴,重又迴到了他的手中。
羅征不由得衷心佩服,失聲叫了一聲“好”,道:“方堡主請上座!”
方玄也不客氣,大剌剌地上位坐了,羅征在下首相陪,客套了幾句,羅征心想自己約他來此,是為了追究失鏢一事,如今已得證明失鏢非他所劫,此事必須與他說明,便道:“方堡主,月前之約,確是在下冒失,劫鏢已另有他人,在下須告罪在先!”
方玄雙眉一揚,冷冷地道:“既知當日妄行,準備自己如何裁處?”
羅征全未想到他會講出這樣的話來,愕然不知所對,琴仙方玄將古琴放在膝上,調了調弦,道:“我老遠來此,自然不能空跑一次,不如奏一首仙曲你聽一聽!”說罷,嘿嘿冷笑不已。
羅征久聞琴仙方玄寓武功於琴聲,琴音穿雲裂石,蕩人心魄,能令人如癡如醉,任其擺布,心中不免鋳躇,但又不甘示弱,連忙調勻氣息,抱元守一,正襟危坐,道:“得聆仙音,幸何如之。”
竟答應了下來,琴仙方玄一聲長笑,五指在琴弦上一揮,一陣急驟已極,宛若萬馬奔騰的聲音突然充滿了廳堂,震得羅征耳鼓發癢,知道確非易與,哪敢怠慢,隻是真氣運轉,充耳不聞,與之對抗。
開始時,尚覺得可以抵擋,但琴聲時而嗚咽,時而高亢,不知不覺間,神為之奪。
當琴聲細慢,宛若山間小溪,淙淙而流之時,羅征略一疏神,竟如身在鳥語花香之間,與方幽蘭並臥於菲菲芳草之上,喁喁細語,有說不出的舒服,全身也懶洋洋的,提不起一點精神來,渾然忘卻麵對著武林中的神秘人物,琴仙方玄!
正在神驚外馳之際,忽覺周圍環境突變,宛若置身於一葉扁舟,困在驚濤駭浪之中,上下顛簸,立即就要被怒浪吞噬一般。
羅征到底是內功有了根基之人,近半月來,又服食了“太乙餘糧”,功力精進,剛才因為思念方幽蘭之故,才被方玄琴音導入迷途,此時一覺出不好,猛地驚覺,想起剛才種種情景,分明是危險已極,不由得怵然而驚,立即守住心神,方覺身子漸漸穩了起來,不一刻,琴聲戛然而止,羅征隨即睜開眼來,讚道:“方堡主所奏,確是仙音,在下獲益不淺!”
琴仙方玄見自己一首曾令得不少江湖成名人物神魂顛倒,聽憑自己擺布的“迷魂曲”奏罷,羅征竟然若無其事,年紀輕輕,能有這等本領,確是不易。
更難得的是,當奏至一半時,看他情形,分明已經入迷,但竟能幡然而悟,能具如此的克製之力,此人將來成就,未可限量,不禁起了愛才之念,一拂衣袖,站了起來,道:“豈敢,小友定力之佳,亦屬罕見,方某人告辭了!,’
一個“了”字甫出口,身形一閃,人已出了廳堂,羅征想不到開封之會,就這樣輕易了結,呆了一呆,突然想起方幽蘭曾再三叮嚀,到開封與琴仙方玄之會,對自己有莫大幹係,而且在半天雲莊頓宅上,所引起種種有關自己身世的疑雲,和豔魂堡有關,非問個清楚不可,忙叫道:“方堡主請留步!”
方玄停了一停,迴過頭來,道:“還有什麼事?”羅征道:“說來話長,敢請再稍坐片刻?”
方玄眉頭一皺,道:“有什麼事,就快些說吧!”羅征心想,這麼多的事,打從哪兒說起呢?見方玄已大有不耐煩之色,暗忖事緣藍無常尋方幽蘭晦氣而起,便問道:“方堡主,那藍無常早一月,何故尋令嬡麻煩,能告知一二嗎?,’
方玄麵色一沉,道:“這是我家的事,何勞閣下過問!”一轉身就要走。
羅征發起急來,高叫道:“確是與我有關,藍無常事後知道他行事之非,又去找半天雲莊老英雄,此時還有一個紫袍婦人……”
琴仙方玄聽到此處,再也按捺不住,伸手一掌,擊在桌上,“啪”的一聲,將桌子擊碎了一角,怒道:“閉嘴!”
羅征心中奇怪,暗想他何以突然如此暴怒,道:“我非講完不可,那紫袍彳婦人,道她曾將半天雲莊頓的兒子,自繈權中抱出,拋在青城山下……”;話未講完,方玄麵色鐵青,喝道:“你將這些話問我做甚?”
羅征道:“我隻怕那婦人與豔魂堡有點幹連,是以動問,想知道那孩子後;來究竟如何了!”
琴仙方玄冷笑一聲,道:“那孩子死了,難道不應該死嗎?”
那一句話講到下一半,語音低微,竟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
羅征本來疑心那孩子被紫袍婦人拋在青城山下的一個農家之中,可能正是自己,是以才動問方玄的,聞聽得那孩子已經死去,心中不禁一陣茫然,道:“如此則打擾了,請便吧!”
琴仙方玄呆了一呆,抬起頭來,道:“那孩子是死在我手中的,你說他該不該死?”
羅征一愣,不知道他此問是何用意,但他俠義心腸,據事論事,昂然道:“方堡主武功超絕,孩子何辜,自然不應該!”
方玄突然之間,垂頭喪氣,道:“你說得不錯,是以世上從此沒有了琴仙方玄此人,且當他也死了!”
羅征這才恍然大悟,暗忖原來如此,方玄之所以自稱方玄已死,乃是因為他早年害了這個嬰孩,心中有愧之故,想來定是方玄與半天雲莊頓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之故,看來藍無常先尋方幽蘭,後尋半天雲,也定為此事無疑了!
默然半晌不語,方玄剛待黯然步出,忽聽梁頭上一人叫道:“爹,你不必難過,那孩子並沒有死!”
羅征一聽那聲音,喜出望外,叫道:“方姑娘!”一條纖細人影,飛躍而下,果然是方幽蘭。
方玄麵色稍霽,道:“蘭兒,那孩子若活著,比你還大了。你怎知道?”方幽蘭欲語又止,最後道:“媽告訴我的!”方玄全身皆震,連講話的聲音都發了抖,道:“蘭兒,你見到你媽了?”
方幽蘭澄如秋水的眼睛中,落下兩滴眼淚來,撲向方玄懷中,道:“不錯,我見到媽了,爹,你的苦心,我是知道的,但你不該說我媽早已死了啊!”
方玄半聲不語,父女倆隻是相對傷神,將羅征鬧得莫名其妙,問道:“方姑娘,究竟是怎麼一迴事?”他一開口,方玄也問道:“蘭兒,你媽怎麼說那孩子未死?要是他真未死的話,爹願意將一身絕技,全都傳授與他!”方幽蘭喜道:“爹,你此話當真?”
方玄淒然道:“唉,你爹當年確是將半天雲莊頓恨之入骨,恨不得將他全家,盡都斬為肉泥,方泄心頭之恨,是以一聽說你媽,已將莊頓的兒子,盜了出來之後,著實怪她為何不下毒手,反倒要寄養在青城山下的農家之中”羅征一愣,暗道原來那貌相如此醜陋的紫袍婦人,敢情就是方幽蘭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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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聽方玄續道:“因此我便連夜趕赴青城,挨家詢問,果然有一戶人家,收留了一個孤兒,我立即衝進屋去,將孩子抱出……當時……那孩子才滿月,兩隻骨碌碌的眼睛,已懂得看人,我看著那孩子,已明白你媽為什麼不肯下毒手,因為那孩子太可愛了,但我又想起半天雲害我之慘,終於硬了硬心腸,一掌拍下……將孩子拋在地上,迴頭就走!”
方玄講到此處,頓了一頓,續道:“事後,我心中後悔已極,試想孩子何辜?竟而遭我毒手,從此便隱名埋姓,足跡不涉江湖,對當年仇恨,也不再提起了,蘭兒,你說,你媽怎知那孩子未死?”
方幽蘭淒然道:“那中了你一掌的孩子,自然死了,但他不是半天雲莊頓的兒子,你殺錯人了!”
方玄大吃一驚,道:“當真?”方幽蘭點了點頭,道:“媽一直不敢將事情真相告訴你,怕你知道了更難過,莊頓的孩子一直無事,後來因誤服毒黃果,臨死之際,還給青城鐵盆老人收了去。”
羅征與方玄兩人一起吃了一驚,羅征踏前一步,一把握住了方幽蘭的手臂,道:“方姑娘,你說我是半天雲莊頓的兒子?”
方幽蘭點了點頭,迴頭向方玄道:“爹,你殺了那孩子,心中一直在後悔,剛才你說要將一身絕技,全都授與他,可不能亂說!”
方玄歎道:“唉!世事難測,我自然口出應心,他內功已深得青城派真傳,我能傳他的,不過是一套剛柔互濟的蟬翼劍法,和寓功力於琴音的功夫而已!”
羅征聽說自己當真是半天雲莊頓的兒子,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想起自己半個多月前,親眼看著父母死去,竟而無知無覺,更是難過,正在發怔,忽覺方幽蘭以肘相碰,向自己使了一個眼色,嫣然一笑,動人已極,不禁大奇,隻聽她道:“我爹已答應授你兩門罕見的武功了,還不拜謝?”
羅征心想方幽蘭並非不明事理之人,焉有自己身世方明,父母雙亡之際,還勸自己學武的,其中定然另有蹊曉,便向方玄作了一揖,道:“多謝前輩賜教!”方玄道:“此處不是授藝之所,羅兄弟能隨我到豔魂堡一行嗎?”羅征尚未迴答,方幽蘭向他一使眼色,道:“當然可以!”
羅征越發相信方幽蘭另有道理,便唯唯以應,將豐烈叫出,吩咐一番,便跟著兩人,動身往豔魂堡去。行來非止一日,到達豔魂堡,遼東雙煞宋文、宋安兩人將三人迎進,他們自到了豔魂堡後,一向沒有外人來過,見堡主帶了一個年輕英俊的人同來,心中大是奇怪,但又不敢過問。三人來到大廳之上坐定,方玄道:“蘭兒,你既然已知你媽也在此堡中,就喚出與之相見吧!”轉頭對宋文宋安兩人道:“你們去長廊左邊,第三間屋中,喚夫人出來!”
兩人麵麵相覷,不知方玄所言何意。方幽蘭道:“兩位大叔,你們在堡中住了多年,怕還不知道我媽也在堡中居住吧?”
兩人道:“小可確是不知。”方幽蘭笑道:“但你們也見過我母親了。”兩人更是奇怪,方幽蘭笑道:“不時在藏書樓上現身,身法絕快的那紫袍婦人,你們總該見過?長廊空房之中,時時有撞擊唿號之聲,你們總該聽到?”
兩人點頭不已,方幽蘭道:“那便是我媽了,快去請她出來!”
兩人喏喏連聲,領命而去。羅征到這時才有機會發問,道:“久聞琴仙夫婦,女的乃是紫虛仙子公孫青,可是嗎?”
方玄點了點頭,道:“不錯,你反正要問,我不如將往事與你直說了吧!”羅征求之不得,原來昔年紫虛仙子公孫青,天仙化人,追逐裙下的少年英雄,何止數十人,但她卻獨自鍾情方玄,不過其時方玄為人,介乎正邪之間,她父母卻屬意於半天雲莊頓,少年老成。紫虛仙子一怒之下,便離家與方玄成為夫婦,莊頓其時年少氣盛,一怒之下,尋找兩人,剛好遇到紫虛仙子一人在山中采藥,方玄有病,在山上寺中休養。
兩人一言不合,便動起手來,本來莊頓不是紫虛仙子敵手,但方玄見她采藥久久不歸,疑有意外,扶病出來看視,一見紫虛仙子正與莊頓打得難分難解,便大聲叱責,但他患病甚重,一怒之下,竟昏了過去。
紫虛仙子大吃一驚,被半天雲莊頓一鐵掃把,正掃在臉上,花容月貌,立時變為無鹽嫫母。
紫虛仙子關心方玄,也不追趕莊頓,自知臉上血肉模糊,難見世人,便將方玄抱到附近山洞之中,等到方玄病愈,紫虛仙子臉上也痊愈。
但半天雲莊頓所使兵刃,乃是一柄鐵掃把,又剛好掃在臉上,傷雖結痂,但已是不複人形,夫妻兩人,抱頭痛哭一場,將莊頓恨之切骨,誓報此仇,兩人恩愛逾昔,又過了十餘年,便生下了方幽蘭。
在這十餘年間,兩人踏遍天下,尋找能為紫虛仙子恢複昔年容貌的仙丹靈藥,但卻一無所得。生下方幽蘭之後,探得半天雲莊頓,也已成家立業,兩人因心頭怨恨太深,決定等莊頓事業大成之後,才去殺他全家,令他死前,忍受無比苦痛,紫虛仙子也曾三探莊宅,將半天雲莊頓的兒子,盜了出來。
不過見孩子可愛,不忍下手。
自從毀容之後,行動皆罩麵幕,江湖上並無人知曉,隻當方玄與紫虛仙子反目。
又因方玄行事正邪難料,愛妻變故驟生之後,脾氣更壞,出手也狠辣無比,所以更傳說紫虛仙子是方玄所害死的。
到方幽蘭兩歲頭上,已然十分懂事,那一天,紫虛仙子一不小心,掲開麵幕,將方幽蘭嚇昏過去,從此便自慚形穢,暗忖女兒若大了,知道她自己母親,是這樣人不人,鬼不鬼時,心中不知要怎麼傷心,因此遷來豔魂古堡之後,便自己鎖在房中,除了偷偸地趁夜晚,去看視一下方幽蘭之外,絕不露麵,有時想起了自己遭遇之慘,便發出陣陣哀號。
這便是遼東雙煞,宋文宋安兩人,時聞怪聲之故。方玄則仍是不斷在外尋訪複容妙丹,不過一無成績,他對愛妻與女兒避不見麵此舉,也深表同情。
方幽蘭越大越是懂事,屢屢問起自己母親的下落,方玄開始隻是支吾以應,後來被她追問不過,和紫虛仙子公孫青一商量,便幹脆告訴方幽蘭,她母親早已死了!方幽蘭除了傷心之外,也無法可想,她生性嫻靜,除了看書之外,便是習武。
等到長大,武功已然不凡,而且出落得與當年紫虛仙子公孫青,一模一樣。
方玄也暗暗自慰,時時和她講些江湖上成名人物的事跡,方幽蘭心如止水,從來也未曾想到自己會上江湖去闖蕩,而且自己隱居豔魂堡中,幾乎與世無涉,也想不到會有人來尋自己晦氣。
然而江湖上以訛傳訛,都道當年出名的女俠,是死在琴仙方玄手中,而琴仙方玄,也從此隱居不敢與世人見麵。
剛好碰到藍無常將“藍焰神書”練成,又將滇邊哀牢山藍蛛所吐的蛛絲,織成天藍寶紗,不減當年喜歡亂管閑事的脾氣,一聽方玄做了這種事,心中大是不平,到處探訪方玄消息,終於給他在小鎮上於宋文、宋安酒後,探出了豔魂堡主姓方。
便施展絕頂輕功,三去豔魂堡,宋文宋安兩人全然不覺。恰好琴仙方玄,又外出四方尋覓靈丹妙藥去了,藍無常等得不耐煩,暗忖父債子還,方幽蘭是他女兒,先尋方幽蘭晦氣,便可將方玄引出,因此便差人送紙條,將宋文宋安兩人引開,依昔年慣例,在棺中放置了方幽蘭的假屍,夤夜送到豔魂堡上。
這便是本書開始時的情節。方幽蘭也多曾聽得方玄講起過藍無常此人的厲害,但她習武之後,還未曾與人動過手,真想與那藍無常動手一番,倒並不十分害怕,隻是命遼東雙煞,加意戒備而已。
其時,恰巧羅征為了追緝失鏢一事,和豐烈、林誌強兩個鏢頭,也來探豔魂堡,前文經已表過。:卻說方幽蘭並不怕藍無常,但在她的心靈之中,卻有一件事,令得她異:常恐懼,時時從夢中驚醒過來,嚇出一身冷汗。
這件事,令得她自己也莫名其妙,因為事實上,在她的生活之中,並無這樣的事發生過。那便是她時時夢見一個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婦人!她時時暗忖,自己從來也沒有見過這樣的一個人,為什麼卻會夢到她和想到她呢?
方幽蘭當然不能清楚地記憶起自己兩歲時,曾為她母親,紫虛仙子的可怖麵容,嚇昏過去一事,但是,在她腦子深處,這個可怖的影像,卻始終不能磨滅。
從那次以後,她雖然再也沒有見過紫虛仙子一麵,但影像存在於她的心中,她便時時發此題夢。
紫虛仙子本來每逢深夜,等方幽蘭熟睡之後,方始偷偷地來到方幽蘭臥室之中,看上她幾眼,聊表慈母愛女之心。她輕功絕頂,來去毫無聲息,方幽蘭一直未曾覺察。但這一天,她在房中,聽得宋文、宋安兩人在走廊中談起“藍無常”三字。
她自然知道藍無常是何等樣人,暗想丈夫不在,自己絕不能由得藍無常前來加害女兒,但一出去保護方幽蘭,勢必為方幽蘭覺察,心中矛盾苦痛已極,不斷撞牆悲號,到後來,終於決定去藏書樓看視方幽蘭,便上了樓梯,背行人藏書樓中。
方幽蘭一見,認出她正是自己夢中常見,那個麵目如鬼怪的女人!
她在幼年時,曾被紫虛仙子可怖的麵目嚇得昏了過去,此時她雖然年幼,而且長大之後,對這件事的經過,也早已忘了,但仍然記得,在她的生命中,有著那麼一個可怕的女人。是以她尖叫著要宋文、宋安兩人,不讓那女人轉過身來。
紫虛仙子一聽方幽蘭如此尖叫,心中的難過,可想而知,立即飄然而去。
方幽蘭是何等聰明之人,事後想起事出有疑,但因為藍無常要來,也就隻好暫時擱一擱。第二天,藍無常依約趕到,羅征又來助戰,後來方玄一到,和羅征約了一月之會,便將羅征趕走,將藍無常喚過一邊,把當年的事,全都和藍無常說了。
藍無常自知弄錯,便連夜將棺木送至半天雲莊頓宅中。方玄隻當無事,卻未料到方幽蘭已對這豔魂堡中另有婦人一事,起了疑心。
紫虛仙子原也聽得藍無常要去河北,唯恐藍無常一人之力,難敵半天雲莊頓宅中這許多賀客,因此便跟了下去,怎知螳螂捕蟬,黃雀伺其後,方幽?蘭那晚上剛好憑窗賞月,見一條人影,自堡中竄出,便佩了蟬翼劍,急忙跟!在後麵。
?一直追出四五十裏路去,方幽蘭才見前麵那人,是個婦女,紫袍及地,忙將身子一隱,隻見那婦女對月長歎,半晌,喃喃自語道:“玄哥!玄哥!你半輩子功夫,全都花在為我尋找複容丹上,但天下豈有如此靈藥?隻是枉然罷了!”
語言蒼涼之極,方幽蘭本就多愁善感,更給她引得泣然下淚。心中暗忖她稱父親是玄哥,那麼她自己是什麼人?難道是自己的母親?
呆了一會兒,又聽得她道:“玄哥,你雖不以我為棄,但我總難見人,連自己的女兒也不敢見,蒼天呀!蒼天!你待我可薄!”
方幽蘭聽至此處,再無疑問,但仍不敢出大聲,怕一出聲便將她嚇走,但是她心中的一聲“媽”,實在藏不住了,開口低低地叫了一聲。
紫虛仙子公孫青,三十年前,已與琴仙方玄齊名,武功極好,毀容以後,潛心苦?罰更創出一門獨門內功,化為招式,招招俱極為緩慢,但卻威力無比,再加靜磝嗄輳耳目特別靈敏?br />
方幽蘭那一聲“媽”,雖是叫得特別低聲,但她已然聽見。
不過她心中,已再也不敢想象會有人叫她“媽”了,因此隻當是自己思念女兒,耳邊起了幻音,喃喃道:“蘭兒,是你嗎?媽是疼你不過的啊!”
方幽蘭一陣鼻酸,“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撲了出去,叫道:“媽!媽!
女兒在這裏!“
紫虛仙子倒被她嚇了一跳,待到看清是方幽蘭時,還呆了一呆,等到方幽蘭撲到了懷中,才一把將她摟住,哭了起來,高興過度,連話都講不出來。
方幽蘭道:“媽,你說疼女兒,怎麼躲起來不讓女兒見麵?”
紫虛仙子長歎一聲,道:“孩子,你不知道媽早年被一個黑心腸的人,在臉上掃了一鐵把,從此容顏醜惡,如同鬼怪,怎麼敢見你?”
方幽蘭抬起頭來,隻見她罩著麵幕,便道:“媽,隨便你怎麼樣,我都不會怕你的,你是我的媽呀!”一麵說,一麵將紫虛仙子的麵幕,揭了起來,月光下看來,更是可怖,方幽蘭不禁心頭“抨”的一跳,但繼而想到,她麵目雖是可怖,確是自己至親至愛的親人,重又撲到在她的懷中,哭了起來。
紫虛仙子見女兒已看清了自己的真麵目,仍是對自己如此親熱,自從毀容三十年來,心中重未如此高興過,兩母女一路上講不完的話,紫虛仙子將當年怎樣容貌被毀,怎樣將莊頓的一個兒子,偷了出來,想殺他又心中不忍,拋在青城山下一個農家之中等等之事說了,兩人一直來到半天雲莊頓宅中。彳方幽蘭一到,便見羅征和何玲,歐陽黑在一起,見何玲與羅征親熱異常,:心中大不是味兒,她一向自視甚高,但不知怎的,對羅征卻另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感覺,心想和他開一個玩笑,便趁羅征不覺,將他背上所插仙人掌取了:下來。
怎知仙人掌才一取到手,忽聽背後一人,細聲道:“敢問姑娘貴姓大名?”“輙懸
方幽蘭迴頭一看,見是一個手持折扇,衣飾華麗的年輕書生。心中不悅,並不迴答,便轉過身去就走。一直來到後花園中,一迴頭,那年輕書生仍跟在後麵。
方幽蘭心中更怒,叱道:“今日莊頓七十壽辰,來者全是英雄豪傑,你鬼頭鬼腦地跟住我做甚?”
那書生便是南派麼教現任掌教祖師金神君之子金夢龍,金神君因早年為中原武林高手,約了在石林比武失敗,自願永不涉足江湖。
但是有一些武林敗類,有事相求,到滇南高黎貢山去尋金神君。
這般人自然對金夢龍百般奉承,講起中原江湖上種種有趣熱鬧之事,將金夢龍聽得心癢難熬,便約定了妹子金月梅,兩人一起在金神君麵前苦求下山,金神君見兩人武功已也是不弱,尤其是女兒,不但武功超卓,而且額上插有三把金刀。
那三把金刀,武林高手見了,便盡皆知道她是南宗魔教未來掌教之人,自然無人敢惹,因此便答應他們兩人出滇南,到中原遊曆一番。金神君當時自然估不到金夢龍任性行事,會將當年被自己以巧計逼走的師兄,笑麵閻王申獨引了出來!
當下金夢龍向方幽蘭作了一揖,道:“在下姓金名夢龍,乃當今南派魔教,掌教祖師之子,敢問姑娘貴姓大名?”
方幽蘭一聽說他是魔教中人物,便眉頭一皺,道:“我姓什麼,不關你事!”
金夢龍原是見到方幽蘭美貌過人,他們魔教中又不禁嫁娶,因此生了愛戀之念,連碰釘子,仍不醒悟,涎著臉道:“姑娘何吝嗇乃爾?講出姓名來聽聽,又不會少了什麼的?”
方幽蘭一聽他語中大有輕薄之意,一擺手中仙人掌,道:“你胡說什麼?”向前一送,“波”的一聲,金夢龍全然未曾防備,方幽蘭出手又快,竟在他肩頭上刺了一個小洞。
金夢龍不怒反喜,驚叫道:“原來姑娘果然對我有意。”張開雙臂,竟然想將方幽蘭擁在懷中。
方幽蘭聞言吃了一驚,暗想糜教中特多各種古怪規矩,難道自己在他肩上弄出了傷口,在他而言,便是自己愛他之意?
方幽蘭想得確是一點不錯,金夢龍高興,亦為此故,笑孜孜地又道:“姑!娘既然有意於我,請隨我迴滇南高黎貢山去吧!”
?方幽蘭罵道:“混賬東西,誰屬意於你?”一言甫畢,身旁傳來一聲嬌笑,轉頭一看,乃是一個服裝古怪的少女,最怪的是額上還插著三柄小小金刀,金光閃爍,看來像是天然長在額上的一般,尚未問她是誰,少女已道:“哥哥,恭喜你找到了嫂子了!”
方幽蘭越聽越不像話,一擺仙人掌,向後躍出七八步,便要離開。
但那少女身法極快,如影隨形,跟蹤而至,笑嘻嘻地站在麵前,道:“嫂子,你害羞嗎?”
方幽蘭見她無理可喻,道:“你胡說些什麼?我怎會是你嫂子?”
金月梅麵色一變,迴頭道:“哥哥,這是怎麼一迴事?”金夢龍道:“妹子你放心,我看見她手中怪兵刃,是由一個人背上取來的,大約她對那人有意,不過我有辦法,妹子,你將那怪兵刃奪了過來!”
金月梅應聲道:“好!”方幽蘭心中有氣,暗想隻怕沒有那麼容易。
剛待一閃身形避開,金月梅往前一步,迸指如戟,已直點她胸前的“期門穴”。
方幽蘭急一側身,揚起仙人掌,直砸過去,但金月梅已將魔教內功,練到第七級上,周身軟若無骨,方幽蘭自上而下,一招砸下,金月梅身子向後便倒,竟在兩腿之中,倏地將手臂伸了出來。
方幽蘭一個冷不防,右臂“曲泉穴”已被她拂中,手臂一麻,“仙人掌”便脫手掉下,被金月梅一把撈去,方幽蘭還待去追時,金月梅“格格”一陣嬌笑,人已彈出丈許開外。
方幽蘭想追也追不上,暗叫糟糕,想找羅征講個明白時,又找不到羅征其人。
過不一會兒,隻聽得人聲鼎沸,隻見羅征和半天雲莊頓一齊來到大廳,莊頓硬賴羅征殺了他的夫人,方幽蘭聽了一下,便知事情不是金夢龍,便是他妹子所為,想要挺身而出,為羅征辯護,半天雲莊頓已然怒發口狂,一掌拍出,何玲飛身而上,代挨了一掌。
接著,藍無常一到,承認人是他所殺,方幽蘭方始將心放下,以後事情,前文已有細表,不消重敘,待到莊頓自刎之後,方幽蘭在一旁也已看出羅征疑心自己乃是半天雲莊頓的兒子,便在他手中塞了一張條子,閃出莊外,去找母親,怎知並未找到紫虛仙子,卻撞到了五個紅衣怪人,口口聲聲道是一年以前,便在豔魂堡窗口中,見過方幽蘭一麵,為了討她歡心,一年中,劫了不知多少珍寶,請她前去一觀,若是歡喜,便請她委身下嫁。
方幽蘭一聽,暗忖天下荒唐事兒真多,五個人同時要一個女子下嫁之事,卻是聞所未聞,便不加理睬,走了開去,但當晚又被那五人追上,心中厭煩,改走小路,怎知在那林中空地之上,仍不免撞上,幸是羅征挺身而出,方解了圍。
當下琴仙方玄與方幽蘭兩人,將前事全都詳詳細細講完,羅征對一些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方始恍然。原來那書生幾次三番要害自己,是為了絕方幽蘭之念,好令方幽蘭愛他!琴仙方玄心中高興,道:“半天雲夫婦兩人雖死,但世兄少年有為,他們在九泉之下,也堪自慰了!”
羅征聽得心中不知是什麼味道,暗忖父親之死,倒還罷了,自己母親一點武功也不會,卻也橫死,歎了一口氣,側頭一看方幽蘭,卻又在向自己擺手。正待張口發問,方幽蘭向方玄指了指,又不令他出聲。
羅征不知她葫蘆裏賣些什麼藥,隻得苦笑一下。不一會兒,紫虛仙子走了出來,麵上仍罩著麵幕,兩隻精光四射的眼睛,上上下下地隻顧打量羅征,方幽蘭又附耳和她講了幾句話,紫虛仙子點了點頭,向方玄道:“你可是要授他那套禪翼劍法,與寓內功於琴音的功夫嗎?”
方玄點頭道:“正是。不知他能否在豔魂堡裏,住上一年半載?”
羅征心中茫然,他自然願意和方幽蘭在一起共同學藝,但是他剛明白自己身世,父母便已雙亡,心中怎能不難過?真想一個人找個地方去大哭一場,再加離山已久,怕師父牽掛,便道:“後輩如今便想告辭了!”
方玄和方幽蘭麵露訝色。方幽蘭側頭一想,向羅征招了招手,道:“你過來,我和你講幾句話!”
方玄仰天大笑,向紫虛仙子道:“你看看,已經有話要背著我們講了!”方幽蘭滿麵通紅,叫道:“爹!”方玄素知自己女兒端嫻莊重,她有話要單獨和羅征講,自然是要緊話,自己不應如此般笑她,忙道:“我講著玩!你說!”
方幽蘭情深脈脈,向羅征望了一眼,羅征不知她有什麼話要和自己說,便跟著她步出大廳去,月華如水,照得豔魂古堡分外幽靜。
方幽蘭低聲叫道:“羅小俠一一”羅征忙道:“方姑娘!千萬別如此稱唿!”方幽蘭道:“你又叫我方姑娘?”羅征心中一甜,低唿道:“幽蘭!你有什麼話和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