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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下,還是楚江涯把車叫過來,叫趕車的老頭兒把小琴抱到車上,叫趕車的慢慢趕,別太顛動,他連小琴的寶劍和那匹馬,一齊送迴到隱鳳村蘇家,他跟蘇小琴的大哥也沒有細談,就坐著車迴到城裏,住在朋友家裏,叫小廝天天出去打聽。五六天之後,沒聽說隱鳳村蘇家再出什麼喪事,也沒有別的事情,他就放了心,想去還那白綢汗巾跟紅睡鞋,可又想:“人家那兒的事情剛完,我幹嗎又去生事?我還是把這兩件東西再帶迴去吧!”所以,他雇了一輛跑長趟子的騾車,把寶劍也還給他的朋友了,隻帶著他的小包袱離開了那洛水含愁,柳絲綰恨,小雨淒淒如歎息著人世的古都洛陽。一路上也沒精神,迴到了中牟縣。到了家裏,他的太太柏秀卿,就拿那雙三角眼瞪他,說:“我還以為你再過兩輩子也不迴來啦!敢則你還認得家?”搶過來包袱就打開,說,“我得看看你這迴給我帶來了什麼好東西?”楚江涯攔也攔不住,柏秀卿打開一看,就把那白綢汗巾跟紅睡鞋,都往地下去扔,說:“你原來帶迴來的還是這兩件老貨呀?人家蘇家的什麼琴,並沒給你新表記呀?你大概是去碰了一鼻子灰吧?劍哪兒去啦?馬哪兒去啦?你大約是在外邊當了些日子秦瓊吧?告訴你,知道點!你來看看,我的肚子可有啦,你要是再想去瞎撞,就快著滾!別等著我兒子出了世,罵你!”楚江涯看見他的太太的肚皮果然有點鼓起來了,他就更不敢說話了,彎腰拾起來了白綢汗巾跟紅睡鞋,用手直撢,依舊用包袱包好,拿到書房的櫃子裏鎖起來。他的太太還“咚咚咚”的急走著,跟著他來看,瞪大了兩隻三角眼,說:“擺一張供桌,香爐,蠟臺,你天天衝著這櫃子裏的東西磕頭好不好!”楚江涯搖頭擺手歎息著說:“完了! 以後我要再出門,就叫我斷腿!”從此,他果然就不出門,連中牟縣城裏也很少去啦,每天隻在書房裏讀書。有時可也偷偷打開櫃門,掀開包袱的一角,看一下那白綢汗巾跟紅睡鞋,隻看一下,不多看,可是饒這樣他還永遠也忘不了那美劍俠蘇小琴。過了有幾個月,過了炎熱苦雨的夏日,西風冷月的秋宵,白雪紅爐的冬令,一家人快快樂樂地過了一個新年。轉瞬天氣又暖,在正月底的這一天,柏秀卿的大肚皮是“瓜熟蒂落”,生下了一個小男孩,啼聲洪亮,長得真象楚江涯。楚江涯自然是樂極了,大辦彌月,又花了不少的錢。柏秀卿坐在床上,一邊奶著孩子,一邊笑著對丈夫說:“咱們的孩子還沒有名字啦,你快給起一個吧?可要好的!”楚江涯想了半天,才說:“起一個吉利點兒,貴重點兒的名字吧,不要太文氣了,就叫他:金保!”話還沒說完,柏秀卿又“呸”的怒啐了一聲,啐得楚江涯卻莫名其妙,他的太太卻罵他說:“你還沒忘你那斷命的汗巾包袱啦?給兒子起名字也叫巾(金)包(保)?你怎麼配當爸爸?還是我起吧!叫他——家福,楚家福,長大了一輩子在家裏享福,別象你,永遠在外邊去——碰灰!”楚江涯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聲也沒敢多說話,有了這麼一個肥胖兒子,他更不敢跟太太吵嘴了,但心裏還時時牽掛著蘇小琴,不曉得那位洛陽美劍俠姑娘,現在到底怎麼樣了!三月底的天氣,春意惱人,這天忽然來了他的好友陳文悌,給他送來了一匹馬,楚江涯一看見這匹馬,就不禁有些驚詫,這馬就是他家裏的,去年騎著到洛陽,在伏牛崗下,這匹馬就被李劍豪盜去了,後來算是送給李劍豪了,如今怎麼竟到了陳文悌之手,並且給我送迴來?……據陳文悌說是這麼迴事:“他自去年為幫助騰雲虎,那夜,月下,在伏牛崗與楚江涯同時敗於美劍俠之手,他可就很是掃興,在南陽住了有幾月。後來到開封去又開設了一個賣木料的分號,並常往鄭州去作買賣,那時他就遇見一個人名叫李劍豪?墒沁@李劍豪所騎的馬,他認識,正是楚江涯的那馬,因此他就一問,這李劍豪說:“這匹馬正是楚江涯的,我正要給他送去呢!你既認識他,好啦!我交給你吧,你得便時,給他送去好了,物各有主,我早應當奉還,隻是我還拿著他一口寶劍,因為我還有用處,所以,今生恐怕不能還給他了!……”楚江涯聽到這裏又嚇了一跳,趕緊問:“你可知道那李劍豪後來怎麼樣了?”陳文悌說:“你聽我說!那李劍豪是又窮,性情又急躁,住在店房裏,終日不是飲酒,就是打他的老婆雲媚兒。那雲媚兒原是雲二寡婦之女,是一個著名的女賊,又風流又淫蕩,她本來有一個姘頭名叫黃老虎童八,又名叫童如虎,到了鄭州,她就跟那童八舊情複敘,不想再跟著李劍豪走啦!蟾胚不完全是為這事,黃老虎童八本是一個惡霸強梁,李劍豪卻是一位少年俠士,自然爭風吃醋的事情也有一點,那一夜李劍豪就去揮劍把黃老虎殺了,並殺傷了雲媚兒,然後他自刎而死……”楚江涯說:“這是真的事?”陳文悌說:“我跟他既無交情又沒有仇,憑白無辜地我咒他幹什麼?這是去年秋天的事,有很多人都知道,並且有由洛陽來的人說:李劍豪跟洛陽的美劍俠也有過一段風流事兒……”楚江涯就不願意再聽了,隻聽陳文悌說:“我本來早就想把這馬給你送來,隻是沒得便,今天我才給你送到?墒俏矣植幻靼,你是什麼時候跟那李劍豪認識的呀?又怎麼把馬跟劍借給他的呀?咱們幾時才找美劍俠去報仇呀?”楚江涯擺著手說:“得啦!你也不必細打聽啦,洛陽那地方我……我真想不再去啦,咱們別談這些啦,還是談別的吧!”當日,陳文悌迴到中牟縣城裏自己家中去了,次日,楚江涯就叫仆人將那匹馬牽到城旦去賣了,他對那匹馬,連看也不忍得再看。然而,他因此益為想起了蘇小琴,並覺得李劍豪在將要決死之前,還想起來托人將馬匹還給我,他說的那“物各有主,應當奉還”,可見他一生就是那麼一個耿介的人,值得欽佩?墒俏依夏弥莾杉皝淼娜思议|閣之物,永遠不去奉還,究竟不對,於良心上永遠有虧!如此,咄咄書空,又過了幾日,他就又向他的太太說:“人家蘇小琴的那白綢汗巾跟紅睡鞋,我上次去了一趟,正趕上人家辦喪事,沒得機緣去奉還,這次,讓我再上洛陽隱鳳村去一趟吧!這真是我最後的一次出門了,我一定速去速歸!卑匦闱湔f:“別問我,我管不著,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出去斷了腿我都不管,隻要我的家福,沒病沒災的,我就謝謝老佛爺!”楚江涯看著他太太這冷淡的態度,就“順坡兒下”,趕緊去到書房開櫃子,去收拾他那個小包袱。他現在家中沒有馬也沒有寶劍了,他也不再去辦置,隻雇了一輛走長路的騾車,隻帶著些盤費,帶著那小包袱,也沒有向四鄰去聲張,就離開了家。騾車自然走不快,同時他也不催著快走,為免在路上惹閑事,每天很早便投店,茶肆酒樓一概不入,更不與麵生的人交談,如是,在暮春時候的中原田野向西走著,也沒遇著什麼事情,隻是有一輛“二套車”——即是兩匹騾子拉著的車,在他的車後邊一連跟著走了兩三天,這確實是可疑的,但楚江涯也沒看見那車裏坐的人,所以也就沒十分介意。這天,便又看見了青青的洛水,洛水是三國時曹操的那最聰明的兒子,號稱有“八鬥之才”的大文學家陳思王曹子建(植),為跟他的那一代絕色的嫂子甄氏,惹下了相思,所以才作了一篇文辭瑰麗的《洛神賦》說他的嫂子是洛水的女神,序子上說:“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日宓妃,感宋玉對楚王說神女之事,遂作斯賦!辟x裏邊把“洛神”描寫得那漂亮呀:“翩若驚鴻,夭若遊龍”,簡直把洛神說得比嫦娥還美。唐朝的詩人李商隱也說過:“宓妃留枕魏王才!焙孟衤迳窠o了曹子建一個枕頭——“那枕頭當然不象我太太做的那麼大,那麼沉,還叫小孩直撒尿的枕頭”——才使他作了一場迷離惝恍而香豔的夢。楚江涯這半年來淨在書房裏看書,所以把書記得的不少,於今更不禁觸景生情,他見河邊的柳樹又長了那麼長的美麗的頭發——柳絲了,更憶起了去年斯時,素衣的美劍俠吐了那口鮮紅的血,“!比洛神宓妃還美麗,更多情,比甄氏還薄命的蘇小姐!真不敢想是否還在人間,也許已經也成了洛神了吧?……”楚江涯叫騾車一直就趕到了隱鳳村裏,見樹木還那麼茂盛,雞見人跑,犬見人迎——同時可也直要咬他的腿——都跟去年是一樣,隻是景況仿佛有些蕭條。蘇家的大門緊閉,貞節牌還在門楣上懸掛著,隻是掛了些蛛網和塵埃,大門上的去年寫的對聯上還留有殘餘的白紙,小鳥在“上馬石”上跳,看見車來了才飛起,飛到屋簷上,仍然“喳喳”地叫,仿佛是向門裏說:“有人來啦!”楚江涯下車叫了半天門,裏邊才把門開開,開門的人把他一看,就驚喜著說:“哎呀!這不是楚——楚大爺嗎?”楚江涯認得此人是這裏的仆人,兼代打更的,名叫耿四,就笑笑說:“你可好?”耿四說:“楚大爺是什麼時候來的呀?”楚江涯說:“我是剛才來,連城裏還沒去呢,我是特來看望,你們這宅裏……”耿四皺著眉說:“這宅裏現在沒了人啦!”楚江涯當時就一陣椎心刺骨的悲痛,覺著:“我猜對了!這次我白來了!”卻聽耿四又說:“大爺是又迴到潼關去作買賣,二相公帶著家眷上京裏又等差事去啦,去了都快有半年啦,三少爺是在城裏安了兩份外家,花天酒地,永遠也不迴來,家裏現在隻是大奶奶,連三奶奶也氣得迴娘家去啦!……”楚江涯趕緊問:“小姐呢?”問了,可不敢用耳朵去聽對方的迴答,耿四說:“小姐倒是在家了,可是病得不起,快有一年也沒出門,您來是要想見見嗎?我給您去向裏邊迴一聲吧?您不是外人,是我們這兒故去的老太太的朋友,去年幫了多少忙呀,我們小姐那一天由馬上摔下來吐了血,還多虧您給送迴來的呢!”楚江涯一聽,小琴尚在,他這才放了點心,於是耿四領著他,他提著那小包袱,進了門,見院中還整潔,隻是人太少。耿四帶著他到了垂花門,就請他在這兒等著,就進裏院傳達去了。楚江涯提著包袱在這裏一站,就又站了多時。這暮春天氣,這洛陽地方,跟往年一樣,又刮起特有的含著黃砂的風來了,此時楚江涯已經打開了包袱,拿出那條汗巾跟那雙睡鞋來了?墒,風立時就將白綢汗巾吹得飄飄起,紅繡睡鞋不一會就著上了一層塵埃。這時耿四才出來,說:“我在裏院也等了好大半天,小姐在屋裏睡著啦,現在才醒!庇终f:“您再等一會,金媽這就出來!背恼f:“不要緊,我也沒有什麼別的事。”於是又稍站了一會,那右眼睛有點毛病的金媽就走出來,說:“楚大爺請進去吧?”楚江涯搖頭說:“不!你們小姐可好?”金媽說:“好!叫您掛念著,她隻是自從去年吐了血病了,就沒好!”說話顯露出深深憂愁的樣子,兩隻眼睛還流出來眼淚。楚江涯也皺眉地問說:“是什麼病呀?據大夫是怎麼說的?”金媽說:“咳!我們小姐的病,歸根還不是因為去年那些事情鬧的嗎?這裏老太爺故去啦,又有李劍豪那件事,咳!我還伺候過他啦,那時候連我們小姐也不知道他是男扮女裝呀!我敢保,因為我也在這宅裏快有二十年啦,小姐頭上梳著五個小辮的時候我就拉著她玩,她真是規矩,聰明,又老實,我敢保決沒有外邊說的那些事,可是竟弄得,咳!我也不能說了!我們小姐從那天吐了血,您給送迴家,她就起不來啦,請了好些位有名的大夫給看,都說是癆病,她又不肯吃藥。何媽媽在去年秋天也死啦,那是把她自小奶大了的奶媽子,她更覺著孤苦伶仃啦。嫂子們都又跟她不和,她素來的脾氣又高傲,又要強,這可就叫她的病兒更不容易好啦,到現在快有一年啦!……”說著更不住地流眼淚,楚江涯也歎息著說:“我想慢慢地,病自會好的。一個年青,心腸好的人,縱使別人說她壞話,她也自有神佛保佑,你們也不必發愁,我現在是為送還這……這是去年我揀拾的……”金媽一瞧見這白綢汗巾和紅睡鞋,當時就認識,說:“噯喲!這不是去年那一天晚上,我們小姐丟失的那東西嗎?我們小姐那時候還直找呢,怎麼找也沒有找著,原來……”楚江涯說:“我拾了之後,就好好地保存,早就想要給送迴來,隻是沒有機緣,現在請你交給你們小姐吧,並勸勸她,說那李劍豪……咳!不必再提那人了,你隻向你們小姐說。清白終歸是清白,外人的話,隻要是明白的人,就不能信,老太爺之死,與佛經上說的因果有關,人生能有幾何青春?人間能有幾個聰明人?古今又有幾個俠女?往事是夢,人不能永遠叫夢迷住,就不往下活了,望她珍惜芳年,保護身體!……”連說了兩遍,金媽點頭說:“好吧!我這就把您送迴來的這兩件東西去交給她吧,把您的話——我也許說不清——就告訴她去吧!不過,您請進來吧!您大老遠的,辛辛苦苦為這事來了一趟,不請您進屋,還能不請您進裏院嗎?”楚江涯原想這就要走,可又怕東西交還小琴,話傳給了她,她再起什麼誤會,加重了她的病,那可不好,所以得等著看一個結果。於是他用手把身上的土拍了拍,就隨著金媽進了垂花門,金媽往那窗戶上全都掛著白羅的窗帷的靜悄悄的北房中去了。楚江涯站在院裏,這院裏四座花畦,牡丹都才將開過,有的枝上仍留有殘落垂盡,病態不堪的嬌豔的花辦兒,有的卻把殘紅,碎粉,剩紫,零朱,一片片雜亂地散布在地麵,被風吹起,翩翩有如各色的蝴蝶,芳香還淡淡地一陣一陣地襲著人。那西屋的窗上釘著木板,可見沒有人住,北屋裏也聽不見金媽怎樣迴的話,隻聽一兩聲敲著玉磬似的聲音,那就是蘇小琴的咳嗽,不知此時她是怒呢,是喜呢?是掩淚感動,還是推枕而起又發了她美劍俠的脾氣呢?……倒真令人有些提心吊膽。如是又等了有一刻鍾,金媽才又出屋來,兩隻手托著一口帶鞘的寶劍,楚江涯看了倒不禁發怔,隻見金媽走近前帶笑說:“我把那汗巾跟鞋,都交給我們小姐啦,我們小姐很喜歡,我又把您的話全都照樣告訴她啦,她沒言語,她隻叫我替她謝謝您的好意,她說她當初還得罪過您……”楚江涯笑著說:“咳!那不提啦!”金媽說:“她還叫我向您問一件事……”低著聲兒說:“她就是還關心那個李劍豪,不知現在怎麼樣了?您是常出門兒的人,您一定知道吧?”楚江涯把眉皺一皺,沉吟了一會兒,就說:“李劍豪?聽說現在還不錯,他現在那兒我也不知道,不過離著此地一定很遠,他的那些仇人永遠不能再去找他了,他跟那雲媚兒……”金媽就驚問著說:“什麼?雲媚兒?”楚江涯說:“你就去同你的小姐說吧,他們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他們早就不在一塊兒了,當初不過是作的一場把戲……”金媽發怔了半天,好象是聽不明白,又說:“我們小姐說;您是一位好人,屢次地幫助,她的心裏覺著十分過意不下去!這口寶劍是我們老太爺留下的,說是叫什麼青蛟劍,小姐說送給您,作為謝禮了!”楚江涯本想不收,但又一想,怎好太推卻美劍俠的意思?遂就雙手接過來說:“好吧!再請你替我謝謝蘇小姐!”金媽又說:“我們小姐還說,請您先試一試用著可手不可手,要是這劍太沉,我們小姐還有一口劍,也可以換那一口送給您!”這時楚江涯抬頭一看,見北屋的白羅窗帷裏仿佛站著人,似是一個少女,模樣卻看不清,他就想:“也許是蘇小琴,多日未見人舞劍了,現在想叫我練一練,以供她消遣!膘妒蔷驼f:“那麼!請金媽你往旁站一站,我把寶劍試一試!”當時“青蛟劍”嗆啷一聲掣出了鞘,青光閃閃,楚江涯就將劍鞘和包袱放在牡丹花畦的旁邊,他掖起來衣襟,便躍步騰身,伸指展臂,舞起了一套劍法,同時風吹起了紛紛的牡丹花辦,隻見寒光起青蛟,殘花沾衣裾。隔窗誰見美人愁,展技全憑英雄膽,洛陽女兒一片心,淩霄劍客十分勇……正在練得高興,忽聽背後有很廝熟的女人聲,說:“你在人家這兒幹什麼啦?”他趕緊煞住了劍勢一迴頭,忽然看見他的太太柏秀卿抱著孩子在垂花門那邊了,手裏還提著一個蒲包兒。他不禁心中萬分的納悶,心說:“這麼遠,她怎樣也來啦?”這時金媽也下了臺階,柏秀卿就進了院子,笑著說:“這位老媽媽是伺候蘇小姐的吧?我,是但……”一指捉著寶劍發怔的楚江涯,又說:“我是他的妻子,這次,我們倆是一塊兒來洛陽看孩子的舅舅,順便又來看看這兒的小姐,剛才在外邊他不讓我進來。我也聽門上的人說啦,這兒的小姐正病著,那麼我們就更不好意思打擾啦!我丈夫在去年常蒙這兒照應,我也沒什麼謝的,這是由我們家裏帶來的兩斤柿霜糖!”把禮物交給了金媽,金媽還讓著說:“楚太太請屋裏坐吧!有這麼樣兒的?楚大爺給我們送東西,楚太太也給我們送禮物?”柏秀卿笑著說:“這是小意思,表一表人心,等小姐病好了,我們一定再來看!”金媽說:“您這位小少爺可真好!多大啦?”柏秀卿說:“才三個月,我們夫妻十多年啦,才有這麼一個小孩,是初生,咳!孩子的命也不好,連走還不會走,就跟他爸爸出來了這麼遠!”又向楚江涯說:“你拿著寶劍幹嗎?”金媽說:“這口劍是我們小姐送給楚大爺的!卑匦闱湎仁且蛔兡樕,說:“要這口寶劍幹嗎呀?”但旋即又改為笑容,說:“也好!收下就收下吧!這總是個辟邪的物兒,拿迴我們家,掛在牆上,給我們的小孩辟辟邪魅外祟。”這時北屋的白羅窗帷裏少女的影子已經看不見了,又發出咳嗽的聲音,金媽說:“楚太太先等一等!我看看我們小姐去,您送的這禮物我收了,她可還不一定肯收不肯收呢?”說著急忙迴到了北屋裏,又待了半天,方才抱著一大堆蜜桃,桔子,笑著出來,說,“這是我們小姐送給小少爺吃的,也找不著個籃子盛著,得啦!就拿楚大爺的那個包袱包吧!我們小姐還說。因為楚大爺去年在鄭州救過這裏老太爺的命,才把老太爺留下的寶劍送給楚大爺……因為我們小姐是個病人,也不能夠接待楚太太,太對不起啦!”柏秀卿這時候倒很喜歡,把個屁股已經尿濕了的孩子交給她丈夫抱著,她就用那包袱兜上這約有二十多個鮮水果,她又說:“孩子還沒有牙哪!哪會吃呀!不過蘇小姐的美意我們不能不接受,我們夫妻倆都來這兒打擾,真夠難為情的!隻好將來我們再來望看吧!”說著,替楚江涯挾著沉重的寶劍,又拿著包袱,再向楚江涯使了個眼色,他們就走了。金媽說:“我替我們小姐送送楚太太吧!”出了垂花門,楚江涯抱著孩子還迴頭向裏院看了一看,心中依然有些惆悵,又覺著他的太太很奇怪,“怎麼由中牟縣走來的呀?”金媽隻送到二門,便留住了腳步,耿四出來跟著關上了大門。楚江涯到了門外,看見了在他坐來的那輛車的旁邊,又添了一輛非常眼熟的“二套車”他才恍然大悟,就向他的太太瞪眼說:“原來你抱著孩子坐著車,跟了我一路呀?你可太有本事啦!”柏秀卿也把三角眼一瞪,冷笑著說:“還不是我怕你出門斷了腿?……”又說:“得啦!我雖沒見著蘇小琴的麵,我也看明白了,倒還是一個好姑娘,投拆了她們家的貞節牌,其實我也不是稀罕她這點水果跟這口寶劍,不過可見她到底還有點人心。走吧!那兩件東西你全還給人家啦吧?可別再來第三趟啦!”當時,把東西都放在車裏,他夫妻倆,抱著孩子,三匹騾子兩輛車,離了隱鳳村,到城裏去看了看朋友,住了一夜,次日又在街上買了點土物,下午就走了。路過洛水,楚江涯的心裏雖已經完了,但覺著沒把李劍豪已死的事情告訴了蘇小琴,雖是由於不忍使她傷心,但終覺有點兒遺憾似的,尤其遺憾的是蘇小琴的病到底將來能不能夠好呢!真得求天保佑了。她似現在的這種生活可有多麼孤寂呀?青璋就應當這樣虛度嗎?請洛水的宓妃夢中別去找曹子建,快去給她作個伴兒吧!……此時,二套車,已經走過了石橋,他在車上還迴望那邊的青青的河水,碧綠的楊柳,吹來陣陣的牡丹風,他又掣出半截“青蛟劍”,心說:“來吧!美劍俠!快些病好吧!走一走風塵!”旁邊的柏秀卿又擰了他一下,說:“你發什麼怔?你又犯了病啦嗎?來吧!還是你替我抱抱咱們的兒子家福吧!”這才打斷了楚江涯的遐思,一路風塵,迴往中牟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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