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帳後麵的身影發(fā)出一聲低唔,隨後便發(fā)出劇烈的木床震動之聲。
段如瑕眼瞼微斂,麵上浮出一抹笑容來,她逐步朝著床榻走去,隨著她的動作,老夫人的嗚咽聲和敲打床鋪的聲音更響了,段如瑕心中不由生起一個猜測。
段如瑕最後立在老夫人的床前,伸手將床帳子撩開,果然對上了老夫人震驚惶恐的眼神,段如瑕抿唇笑了,順勢在床邊坐下,挑著眉打量著她,“老夫人看見孫女,怎麼是這麼個表情。”
“唔唔”老夫人驚恐的眼神幾乎要貼在她的身上,見她在床邊坐下,嗚咽的聲音更大了。
段如瑕低頭看她,戲謔的笑道:“老夫人不想我在這坐下?”
“啊啊…”老夫人張了張嘴,似是想應(yīng)和她的話,身子不安的扭動著,像是想離段如瑕遠(yuǎn)一些,她的動作太大,反而臉嘴都合不上,口水順著臉頰滴落在枕頭上,很快就潤濕了一片。
段如瑕歪了歪腦袋,從袖中取出手絹一點點將老夫人臉上的口水擦幹淨(jìng),貼著她的下顎幫她把嘴巴合了起來,無視她眼中害怕的神色,段如瑕反而覺得有些好笑。
將手裏髒了的手帕丟進(jìn)一邊的銅盆之中,段如瑕摸了摸老夫人花白的頭發(fā),輕聲說道:“祖母突遭如此橫禍,實在讓孫女驚訝,老夫人臥床的這些日子,我會讓府醫(yī)好好照顧老夫人的,老夫人就安心養(yǎng)病吧。”
“至於這府內(nèi)大大小小的事情……”
“唔!”“啪——”
段如瑕話還未曾說完,老夫人就開始劇烈的扭動身子,放在身側(cè)的手嘭的一聲撞在了段如瑕的手腕上,頓時紅起了一片,段如瑕嘴角的笑容斂了去,隻見她靜靜抬起皓腕,摩挲著那一片紅跡
“原來老夫人是在擔(dān)心這個呀……”段如瑕抬頭望向老夫人,側(cè)著頭一字一句說道:“老夫人不必?fù)?dān)心,沒有任何人會搶走您管家的權(quán)利,以後段家的所有事,孫女都會來告訴老夫人,讓老夫人,親自‘定奪’!”
“嗬嗬…不…嗬。”老夫人瞪大了眼睛,她在猜透段如瑕的目的之後,自然是不想再把管家的權(quán)利交給她,可是現(xiàn)如今她明顯是將自己禁錮了,讓她繼續(xù)管家?她現(xiàn)在這副模樣怎麼管家,到頭來權(quán)利還不是被她把捏著!
老夫人急的從喉頭逼出了幾個不字,段如瑕挑著黛眉笑著,“老夫人不必?fù)?dān)心委屈了孫女,孫女一點也不委屈,日後老夫人就靜靜的躺在這裏吧,府內(nèi)的興衰、大事小情,孫女都會來告訴老夫人,讓老夫人不至於太過寂寞。”
“沈嬤嬤也會繼續(xù)陪著老夫人的,沈嬤嬤跟了您這麼多年了,也會盡心盡責(zé),老夫人也不用擔(dān)心沈嬤嬤會陽奉陰違,因為您髒就不管您的。”段如瑕繼續(xù)說道。
老夫人這下子不僅是流口水,一雙渾濁的眸中帶著濃烈的抗拒和畏懼,眼淚止不住的從眼角流出。
她的中風(fēng)大夫說難以根治,那根本就是沒有根治的可能了,她老了以後開始修佛,無疑是因為年輕時造下的殺孽太多,沈嬤嬤跟著她的時間最長,所有人都以為她和沈嬤嬤主仆情深,可實際上,年輕時那段秘辛,卻足以讓沈嬤嬤恨透了她。
段如瑕無緣無故的提及沈嬤嬤,一定是知道了以前的事。
年輕時沈嬤嬤是她的貼身婢女,她娘是她的乳母,為了和齊媛爭父親的寵愛,她親手毒死了齊媛那個深受寵愛的姨娘母親,那件事就是乳母幫她做的。
等她長大後,那件事情被齊媛翻出來,她險些被發(fā)現(xiàn),為了堵住乳母的嘴,她殺了乳母,讓沈嬤嬤誤以為她娘是為了保護(hù)她才自己自殺頂罪,這麼一來,沈嬤嬤為了她娘的“遺願”,也會衷心追隨於她。
這件事若是被沈嬤嬤發(fā)現(xiàn)…!
“不……!不。”老夫人憋出了幾個字來,不停的翻著白眼,幾息之後,便又暈了過去。
段如瑕坐在床邊未動,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老夫人。
通過一番試探,她終是明白了老夫人為何會突然中風(fēng)的原因。今日她和沈嬤嬤聊天時談及了自己,讓她聯(lián)想到了這麼多年來段家從興盛走到如今的落魄,皆是和自己有關(guān),再一想如今段林修在邊關(guān),她自己一人孤立無援,又害怕自己對她動手,這個風(fēng)光了一輩子的老人被活生生嚇到中風(fēng)。
段如瑕嗤笑了一聲,她確實沒想到,段老夫人竟然是被她自己的想像給嚇到了這樣的地步,她本來的計劃是想等段家徹底消失的那一日,再對她出手,沒想到她反倒是自己把自己作死了。
老夫人一輩子過得順風(fēng)順?biāo)煞蛩懒艘葬幔止律硪蝗税讯瘟中摒B(yǎng)大,撐起了以前偌大的段府,她最在乎的無非是兒子和府邸,以及身上的榮耀,可現(xiàn)如今,她所驕傲、所顧忌的,都在一一遠(yuǎn)離。
她的兒子在聖上麵前失了寵,她苦心撐起的段府已經(jīng)被腐朽的不成樣子,而她從當(dāng)初的女強人落到現(xiàn)在這般、癱倒在床,連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廢人,巨大的落差會讓她徹底崩潰。
“……種什麼因,得什麼果。”段如瑕俯身揩去老夫人麵上的淚水,喃喃道:“前世今生,您欠我、欠清玄、欠我娘的,如今,都該還迴來了……”
半刻鍾後,段如瑕走出房門,門外沈嬤嬤正在等候,見她上來,連忙問:“三小姐,老夫人她怎麼樣了,你們談的很好吧,老夫人現(xiàn)在隻有三小姐能說上兩句話了。”
段如瑕望著沈嬤嬤欣慰的臉,突然就有些同情,當(dāng)她得知當(dāng)初的事,可會因為自己這麼些年,待殺母仇人如此衷心,而恨透了自己,也恨透了躺在房裏的那人。
段如瑕等她說完,才淡淡道:“老夫人又暈過去了,以後就讓府醫(yī)搬到靜閣邊上,隨時預(yù)防老夫人的情況,別讓病癥惡化。”她頓了頓,又道:“等老夫人的病情穩(wěn)定一些,你去樓蘭閣一趟,我有事和你說。”
“老奴現(xiàn)在就能去。”沈嬤嬤大可在府醫(yī)幫老夫人調(diào)理身子的這段時間去找段如瑕,段如瑕笑了笑,拒絕了她,“不,你先把祖母照顧好,再來。”
“是,三小姐,老奴遵命。”沈嬤嬤說完,立即出了靜閣去尋府醫(yī)。
晴空走到段如瑕身後,問道:“小姐,老夫人如今中風(fēng)偏癱,可需要去擬一張?zhí)樱压芗抑畽?quán)拿來,老夫人現(xiàn)在信任小姐,應(yīng)該用不著動武。”
“不必,老夫人戀權(quán),就不收來了,日後府裏的事,我自會來尋老夫人告知。”段如瑕道。
晴空抿唇笑了笑,“屬下遵命。”
……
段如瑕剛走出靜閣沒一陣子,就迎麵撞見了宋姨娘。
她的肚子微微有點顯懷了,朝著這邊匆匆趕來,見到段如瑕,眼睛立即就亮了起來,“妾身總算找到三小姐了,三小姐,老夫人她怎麼樣了?妾身聽說老夫人中風(fēng)了,這老夫人一中風(fēng),這家誰來管啊!”
要知道水氏可是已經(jīng)迴府了,要是老夫人一時糊塗把管家之權(quán)交給水府,她肚子裏的孩子就更加沒有保障了。
“老夫人此人戀權(quán),既然她的病情還沒有嚴(yán)重到聽不清話,那這管家之權(quán)便還是在老夫人手裏攥著,你就安心養(yǎng)胎,別操這些心。”段如瑕看著她的肚子,幽幽說道。
宋姨娘縮了縮脖子,“三小姐,水氏她迴府了,妾身這一段時間吃不好睡不好的,一聽老夫人出事了,自然就有些著急了。”
段如瑕垂眸想了想,側(cè)頭對身後的晴空說道:“晴空,從明日起,你去宋姨娘那裏。”段如瑕看著宋姨娘說道,“晴空會武,為人細(xì)心,在你生產(chǎn)之前就一直陪著你,你大可放心。”
晴空順從的走上前,朝宋姨娘行了個禮,“屬下晴空,見過宋姨娘。”
“這……這。”宋姨娘不相信竟然有這樣的好事,連連朝段如瑕道謝,“多謝三小姐照拂,妾身感激不盡。”
段如瑕朝她點了點頭,便想要離開,宋姨娘躊躇了半晌,又喚住她說:“三小姐,這段時間,王管家一直找借口往妾身這裏來,趙姨娘本來和妾身也沒有什麼情誼,可這段時間一直在找妾身聊天,妾身擔(dān)心會被暗算……”
“我的確是承諾了宋姨娘要保護(hù)好你和你的孩子。”段如瑕冷著臉轉(zhuǎn)過身,“可我不是宋姨娘的婢女,也不是宋姨娘的侍衛(wèi),要從早到晚都跟著你保護(hù)你,如果你想把孩子好好生下來,就不要試圖綁著我,最好的辦法就是你自己動動腦子,把可能威脅你的一切人都斬殺在萌芽之際。”
段如瑕瞇了瞇眸,厲色道:“我也有自己的事要辦,若是宋姨娘捆綁威脅我,我的脾氣也不大好,也並不稀罕你肚子裏這個孩子,你知道我會怎麼對你。”
“妾身明白!”宋姨娘立即在段如瑕麵前跪了下去,“是妾身這些日子太驚慌了,妾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為三小姐當(dāng)初隻是哄騙妾身,妾身知錯,妾身以後絕不再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