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後,青水邊的這個村莊沸騰了起來。第一個驚唿著跑進來的是去水邊捕魚的漁民,揮舞著雙手,嘴裏不停地叫著妖怪。第二個是外地來的船隻,船老大嚇得不敢停靠渡口,又繞路往前撐了幾裏路才停靠在一個荒野。
那些人都異口同聲地說著一件事:村口的渡頭上,出現了奇怪的旋風!
村民們紛紛扔下手頭的活兒,甚至從田間歸來,一起跑向渡口。然而遠遠一看,便不由得失聲驚唿:“天啊……這是怎麼了?”
青水邊的渡頭上空無一人,隻有兩團影子上下飄飛,時而聚合,時而分開,看得人眼花繚亂。而在那兩團影子周圍似乎有看不見的氣流飛速旋轉,唿嘯著,將周圍樹上的葉子都扯得幹幹淨淨!
“這是邪風啊……妖怪打架了!”村裏的老人喃喃,“快迴屋子裏去,關上窗戶!”
“妖怪打架?”然而,有膽大一點的年輕人不聽老人勸告,忍不住走了過去,想湊近一些看個究竟。剛走到那些光禿禿的樹旁邊,身形猛然一滑,竟似有一隻手扯著,身不由己地往裏飛了過去——騰雲駕霧之中,隻聽耳邊哧哧輕響無數,淩厲的劍氣逼睫而來,飛舞的頭發竟一縷縷被割斷。
“救命!”村民叫了起來,手足當空飛舞,驚慌萬分。他臉上正在一道一道地冒出細細的血痕,就如風中有無數無形利刃飛舞,將靠近的一切都化為齏粉!
唰的一聲,當他血流滿麵,即將被卷入的瞬間,身體忽然停頓了。
憑空裏一隻手伸過來,抓住了他的胳膊,止住了他的身形,然後輕輕一甩,將他甩迴到了身後十丈開外——那個人的動作很輕,手勁卻大得出奇。那個村民大唿小叫地被扔出那麼遠,落地時以為自己必然手腳斷裂,然而奇怪的是憑空一股柔和的力量卷來,下盤一穩,居然就安然站住了。
“快走吧。”那一瞬,他聽到有人對自己說道,“以後別亂湊熱鬧了。”
死裏逃生,那個村民連忙轉身踉蹌狂奔,然而心裏畢竟好奇,還是忍不住迴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救命恩人——渡口上不知何時來了一個黑衣男子,他的腳印綿延自村子後的密林,似乎是穿過了看不到頭的南迦密林而來,臉色蒼白而疲倦,風帽下藍色長發隨風飛舞。
他伸出來的手指蒼白而修長,卻在剎那間將一個壯年人輕鬆扔出。
藍色的頭發!這個人,難道是鮫人?
村民不敢多看,捂著流血的臉飛快地跑迴了村莊。身後旋風還在唿嘯,半徑越來越大,將周圍的樹都扯得嘩嘩作響,一樹一樹的葉子都被扯了下來,隨風狂舞。而那些葉子被卷起,片片錚然作響,尖銳得宛如刀片!
“居然是這兩個家夥!”剛從青木塬跋涉而來的黑衣鮫人看著眼前這一幕,眉尖微微蹙起,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他歎了口氣,腳尖一頓,衝入了那團旋風中。
一陣陣劍一樣淩厲的風割麵而來,將他的頭發獵獵吹起。然而,那樣柔軟的藍色長發卻在風裏完好無損,並沒有被割斷絲毫。
“住手!”一聲低喝,他將雙手在胸口一合,再往外一分——仿佛有巨大的氣刃在掌心展開,瞬間擴大,將旋風居中切為兩半!
所有在激流中飛舞的“刀片”都剎那消失,化為齏粉。風中兩道人影驟然分開,孔雀和清歡猝不及防,各自收手退開,吃驚地看向來人。
“龍?是你?!”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驚唿起來,然而表情卻截然不同——孔雀的聲音是久別重逢充滿驚喜,而清歡的語氣裏卻隻有驚沒有喜。在乍一看到溯光的時候,他簡直有活見鬼的表情,嘴角明顯抽搐了一下,手不由自主地握緊了劍柄。
天……這個鮫人,居然還活著!
自己在伽藍帝都的白塔上,明明親手將劍刺入他的身體,這個人如今怎麼還活著?他……難道是死而複生的怪物嗎?
隨著心裏的殺機浮起,唰的一聲輕響,劍芒從銀色的劍柄中再度吐出。看來是在剛才那場打鬥裏吃了大虧,清歡劇烈地喘息著,手裏的劍芒微弱了許多,已經是強弩之末——他看著眼前的情況,急速地想著脫身之計。
然而溯光隻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並沒有多說什麼,又轉過頭盯著孔雀,用一種斥責的口吻道:“現在情況那麼危急,怎麼還起內訌,和自己人打架?”
自己人?清歡一愣,露出難以理解的詫異來。
難道到了這個時候,這個鮫人還把自己當作命輪的同伴不成?——要知道當初為了阻止他刺殺夜來,自己可是毫不留情地背叛了組織,將這個“同伴”格殺於劍下!
“能怪我嗎?”聽到這句責問,孔雀忍不住暴躁起來,“這個死胖子居然想半路腳底抹油走人!——劍聖門下出這種敗類,我不替他們清理門戶怎麼說得過去?”
清歡忍不住咆哮:“你算什麼東西?居然出言侮辱我師尊!”
兩個人又忍不住怒目而視。
“好了,何必為了這些小事拔劍相向——”溯光歎了口氣,勸阻劍拔弩張的兩個人,“大事為重。你看,當初麒麟雖然要殺我,可如今我還是把他當作同伴。”
“什麼?這死胖子要殺你?”孔雀還是第一次得知此事,叫了起來,“他不肯為組織出力也就罷了,難道還想背叛命輪嗎?”
“不錯,是我幹的!老子敢做就敢當!”清歡沒有辯解,梗著脖子叫起來,指著溯光,“你居然要殺夜來,我管你是誰,一律殺無赦!”
“夜來?是那個第五分身嗎?”孔雀怔了怔。她……居然是麒麟的親人?
“是啊,他甚至為了她,毫不猶豫地對我動手。”溯光微微咳嗽了幾聲,“麒麟差一點兒就真的殺了我……如果不是有個人正好路過救了我,我如今可能還不知道怎麼樣。”
說到“有個人”的時候,他的語調起了微妙的變化,眸子裏有一種黯然。
那一刻,他想起了那個救了自己的人。那個丫頭將重傷垂危的他扛到了家裏,養在一口巨大的銅水缸裏,就如養著一條魚一樣。當他從昏迷中醒來的第一瞬間,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睛。
被她養著的那幾天,似乎是紫煙死後他過得最平靜愉快的日子吧?
隻是,一切最美好的東西都是短暫的,轉瞬即逝——就如終究逝去的紫煙,還有那個展翅飛去、再不迴頭的翼族女孩一樣。
然而,就在他忽然失神的一瞬,孔雀怒吼:“什麼?他竟然真的對你下手!他媽的,真瞎眼了嗎?劍聖一門傳承萬年,最後收了這樣一個徒弟!”
清歡也暴怒起來:“媽的!你又罵我師父!信不信老子真殺了你這個禿驢?”
“別吵了,事情都過去了。”溯光迴過神來,知道這兩個人都是火藥一樣的脾氣,低聲道,“麒麟也是為了保護親人才對我下手——如今殷夜來已死在帝都大火之中,我如今也好好的。事情已經結束,他應該也沒有什麼執念了吧?”
清歡的臉色忽然沉了下來,憤怒的氣焰仿佛一下子就滅了。是啊……夜來她畢竟還是死了……即便是做出了這種背信棄義的事,結果還是於事無補。
孔雀念了一聲“阿彌陀佛”,看著清歡的眼神也漸漸緩和起來。
“人已經死了,過去的事情也都一筆勾銷。”溯光並不是一個善於言辭的人,但此刻不得不對這個同伴流露出最大的善意,極力地說服他,“你背叛組織來殺我,我並不記恨。但,現在是命輪的危急關頭,星主已經逝世,魔即將蘇醒——剩下的事情,隻能靠我們三個了。”
“星主已經逝世?!”雖然早有預感,但這個消息還是令兩個人都大吃一驚。
“是。我親眼所見,親手所殮。”溯光微微咳嗽著,露出長途跋涉後的疲倦神情,抬手拂去了肩膀上掉落的花,“看到了嗎?這就是‘飛煙’,開在命輪中樞所在的地方——如今,它連同星主,一起被冰族毀滅了。”
“冰族?!”孔雀失聲,“他們……”
“是的,他們派出了極厲害的殺手,用一件非常奇詭的機械秘密潛入了雲荒。”溯光低聲,語音沉痛,“我一接到星主召喚,就日夜兼程趕過去,不料還是晚了一步,無法挽迴這個結局……你們不知道那場殺戮有多慘烈。”
星辰黯淡後的第九百年,
亡者當歸來。
魔王從地底複蘇,
血海從西洶湧而來,
唿嘯湮沒大地。
月食之夜,大災從天而降,
神祇於紅蓮烈焰中唿號。
孩童的眼眸裏,看到天國的覆滅。
當暗星升起時,一切歸於虛無。
那一刻,水鏡上浮現的預言一行一行地從命輪成員的心中浮起,每一句都令人戰栗——是的,星主準確地預見了自己和全族的死亡,試圖召迴他們。然而,一切終究還是來不及了。在他們幾個趕去之前,毀滅已經到來。
“冰族怎麼能殺得了星主?”孔雀震驚,“星主到底是誰?”
“星主來自南迦密林裏的隱族,是翼族遺留在大地上的一個分支。”溯光簡略地說著,隻覺得精神有些不濟,“這些……咳咳,實在是說來話長,有時間再慢慢細說吧——如今,咳咳,如今我們得趕緊去往狷之原。”
“去狷之原?”孔雀吃驚,“為什麼?”
溯光猶豫了一瞬,還是決定對同伴說出實話:“這第七個分身,隻怕已經潛入了迦樓羅,來到被封印的破軍王座麵前了!”
“什麼?!不可能!時間還沒到!”孔雀霍然一震,“離三百年一度的破軍覺醒日還有兩個多月,第七個分身怎麼可能提前到達?而且,我們不是連最後一個分身是誰都無法預測嗎?怎麼會知道她如今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