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救命!”那些人大喊,拚命揮舞著手。然而,他們在進地宮之前沒有攜帶任何兵器,手裏隻有鏟子和水桶,哪裏有反抗的餘地?
“別亂動!”忽然,一把刀劈了下來,一個士兵立刻脫離了出來——原來是那個追他們的校尉看到這種情景,毅然返身迴來,一刀砍斷了地麵上長出的詭異怪物,將屬下營救了出來。他的佩刀由寒鋼鑌鐵打造,快可切玉。刀鋒過處,那些東西頓時斷裂,發(fā)出嬰兒似的哭泣,倏地縮迴了地下,而留在那些戰(zhàn)士身上的部分則立刻化為一攤血水,汩汩而下。
“別亂動!我會砍到你們!”校尉從軍已有十年,曾在西海上和冰夷作戰(zhàn)多次,膽氣豪壯,一刀一個迅速砍過去,不到片刻便有二三十個戰(zhàn)士獲得了解脫。
“快!大家操上家夥,袁梓將軍還在裏麵!”不等大家緩過氣,校尉就將地上的鏟子撿起,一把把扔給了那些剛解脫的士兵,“都跟我衝進去!”
“可是……”此刻,長明燈的光已經(jīng)極其暗淡了,整個地宮裏一片幽黑,隱約隻能看到那些甬道還在緩緩扭動,變換著形狀,如同一條條從大山腹中伸出的血管——一想到將軍還在最深處的那一進地宮,不知要闖過多少關(guān)才能見到,有些士兵不由得膽戰(zhàn)心驚。
“一群廢物!以前打仗的時候你們怕過嗎?最多不就是一個死嗎?”校尉看到屬下蒼白的臉色,頓足道,“既然怕,那就快跑!不用跟我去了——記著,出去了永遠別說是我的手下!我丟不起這個臉!”
他不再多說,一個人抓起刀,迴頭就往地宮深處衝了進去。
有幾個戰(zhàn)士看到上司這樣悍不畏死的氣度,被其氣勢所感,一時間熱血上湧,一跺腳抓起鏟子也跟了進去。然而,更多的戰(zhàn)士卻慘白著臉,掉過頭落荒而逃,沿著臺階朝著地宮大門的方向狂奔。
然而,忽然間他們又驚唿起來——和所有甬道一樣,地宮大門的臺階也起了變化!如同活了一樣在緩緩地蠕動,就像是一條巨大的蟄伏的蛇,正在地底醒來。
他們每踏上一級,那條蛇就往下蠕動兩級,將他們重新送迴原地!
“天啊……”逃命的人隻覺得心膽俱裂,拚命地往上飛奔,手腳並用。然而盡管他們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前進的速度卻慢得可憐,每往前一尺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嗬嗬……這些可悲的螻蟻。”一個聲音從黑暗的深處傳來,似乎有一雙眼睛默默地看著這群人在生死邊緣掙紮,冷笑著,“黑暗之魔已經(jīng)醒來,九曲結(jié)界張開,你們,還以為自己可以從這張網(wǎng)裏逃出去嗎?”
隨著聲音,黑暗深處浮現(xiàn)出了一個剪影,站在扭曲的甬道的末端。
那個人披著灰袍,手裏托著一團光。四周的長明燈都熄滅了,隻有那團光映照著他的臉,襯托出湛藍如海的眼眸和淡金色的頭發(fā)。臉色雪白的冰族術(shù)士忽然出現(xiàn)在地宮裏,雙手虛合,薄唇輕輕地翕合,吐出幾乎聽不見的咒語。
“冰夷!”一道寒光忽然從黑暗裏閃現(xiàn),“受死吧!”
那個校尉血戰(zhàn)前行,一路揮刀砍斷那些怪物,拚盡全力穿過了甬道,殺到那個術(shù)士麵前。麵對著近在咫尺的人,滿身浴血的軍人睜大了眼睛,殺氣逼人,毫不畏懼地一刀斬去,“別在我們空桑人的地盤上裝神弄鬼!”
然而,一刀劈下,卻落了一個空。
刀鋒從灰袍術(shù)士身體裏對穿而過,沒有任何可以著力之處。
校尉愣了一下。那一刻,對麵那個被劈為兩半的灰袍術(shù)士重新合攏了,湛藍色的眼裏閃出一絲冷嘲,“再英勇的軍人,也不能把一個人殺死兩次——我剛才已經(jīng)死過一次了,就在你們地宮的最深處!”
話音未落,他舉起了雙手,忽然低聲吐出了奇特的咒語。
那一刻,校尉知道事情不好,下意識地再度掉轉(zhuǎn)刀鋒,大喝著用力斬斷他的雙手。然而就在那一刻,隻聽一聲淩厲的金鐵交鋒之聲,刀鋒卻在那個術(shù)士的手上頓住了——隻是短短片刻,那個虛無的人又重新凝聚了實體,擋住了他的刀!
校尉不顧一切地揮刀,絲毫不畏懼。是的,袁梓將軍還在地宮最裏麵,不知道如何,他身為百戰(zhàn)跟隨的鐵血心腹,豈能後退?
“來吧!”忽然間,灰袍術(shù)士張開了雙手,召喚道,“一切力量,歸於破軍!”
聲音傳來的剎那,校尉覺得手裏的刀倏地消失了——是的,那是瞬間消失!他眼前出現(xiàn)了極其荒誕的景象:整條甬道忽然變成了看不到底的黑洞,穿過了他的身體。甬道的盡頭有一點光,急劇地發(fā)出巨大的吸力。
他大喊著,拚命掙紮反抗,然而四肢沒有絲毫的著力之處,仿佛飄在半空,身不由己地被吸住,迅速向著甬道盡頭飛去。在沒入白光的那一瞬,他看到了很多將士的臉:第二隊、第三隊、第四隊……其他隊伍的所有校尉都在那裏,甚至,連副將都在那裏!
難道是……剛想到這裏,白光轉(zhuǎn)為血紅,他的意識忽然一片空白。
“天啊……”不遠處,那些正在拚命逃跑的人發(fā)出了一聲驚唿,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闖入甬道、孤身對抗那個灰袍術(shù)士的校尉忽然間爆炸了!就如被一隻無形的手捏著,哢嚓一聲爆裂,一蓬血從他身體裏飆出,噴濺上了四壁。
灰袍術(shù)士舉起了雙手,手心裏那團白光亮了一亮,仿佛吸入了新的力量。
捧著光團的灰袍術(shù)士嘴角噙著一絲莫測的笑意,一步步沿著甬道從大山深處走出來。他走過的地方,大地起了奇特的波動,無數(shù)血色的藤蔓蜿蜒而起,纏繞著戰(zhàn)士。那是從地宮最深處流出來的泉水,卻呈現(xiàn)出詭異的紅色,仿佛是空寂之山流淌的血。
血色蜿蜒而上,纏住進入地宮的空桑戰(zhàn)士,勒緊。那些戰(zhàn)士自從聽到那聲啜泣似的嗚咽開始就呆若木雞,似乎中了某種奇特的咒術(shù),絲毫不反抗地任憑那些怪物攀爬上自己的身體——隻聽砰的一聲,血肉的軀殼碎裂了,一蓬一蓬的血飛濺而出,如同一朵朵殷紅的血蓮花綻放在這被詛咒的地宮!
“快、快跑啊……這是鬼!”僅剩的二十多個有意識的戰(zhàn)士被嚇得魂飛魄散,大聲喊著,拚命地爬上臺階。然而,那條通往地宮大門的臺階也像活了一樣蠕動著。他們拚盡了力氣,速度卻慢得如同蝸牛。
灰袍術(shù)士舉起了手,那團光在汲取了無數(shù)人的鮮血後亮如旭日,竟將整個地宮都照得如同白晝!一眼看到了臺階上還在掙紮著逃離的那些戰(zhàn)士,冰族的巫師嘴角露出一絲冷笑,緩緩走了過來,抬起手指一點——隻聽一聲巨響,戰(zhàn)士們腳下的臺階忽然翻轉(zhuǎn),如同一條巨大的舌頭,一卷一吞,就將所有人包了起來!
“老浦,我們得去救他們!”看到這樣的情景,鐵塔大喊。
此刻,他們已經(jīng)爬到了離地宮出口不到十丈的地方。在越靠近外麵陽世的地方,地宮的蠕動變化越微弱。他們腳下的臺階雖然還在變幻,卻已經(jīng)不能阻攔他們的離開。
“給我閉嘴!”然而老浦卻毫不猶豫地大喝,聲音冷酷淩厲,一把攥緊了他的手腕,死命地把他往上拖,“別迴頭看!別管他們……他們死定了!給我往上走!否則我們都要死在這裏了!”
鐵塔怔了一下,轉(zhuǎn)過頭去。
那一刻,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地宮的門,居然正在緩緩閉合!
“他們要關(guān)閉大門,切斷陰陽兩界,在黑暗裏完成最後的儀式!”老浦大喊,不顧一切地往前狂奔——然而,前麵似乎有看不到的屏障阻攔,無數(shù)雙手推著他,不讓他上前一步!
耳邊傳來最後一聲淒慘的厲唿,伴隨著血肉碎裂的哢嚓聲。那是一群戰(zhàn)士在掙紮之中被吞噬,成為了最後一批祭品。
“啊……啊!他追來了!”鐵塔驚唿,“他追來了!”
老浦沒有迴頭看,但也知道鐵塔說的“他”是那個幽靈般的灰袍冰夷術(shù)士,他隻覺得身邊的空氣在急劇地冷下去,周身的血液仿佛都要凍結(jié)似的,再也無法邁出一步——地宮的門就在眼前緩緩閉合,巨大的封石落下來,外麵的日光一絲絲變小。
不行!拚了!
那一刻,他一手拉著鐵塔,把另一隻手的中指送入嘴裏,用力咬破。他幾乎咬掉了一整節(jié)手指,血飛濺而出——那一刻,他迴過身,直麵那個已經(jīng)飄然而至近在咫尺的灰袍幽靈,手臂大開大合,飛速地在虛空裏書寫!
灰袍術(shù)士失聲驚唿,倏地倒退。
飛濺的血居然在空中懸浮,赫然組成了一行看不懂的繁複的咒語!仿佛是一道牆,將逼人而來的黑暗和冷意阻斷!
“快走!”老浦一聲大叫,推著鐵塔往外滾去。
隻聽一聲悶響,仿佛被某種力量催促著,封石加速轟然閉合。老浦不顧一切地推著鐵塔滾地而出,而自己卻慢了一步,被巨石壓在了下麵。隻聽哢嚓一聲,右腿碎裂。
外麵的日光照射在臉上,一切忽然煙消雲(yún)散。
“老浦……老浦!”鐵塔嚇呆了,拚命地搖晃著他。
他在劇痛中幾乎要昏過去了,然而卻拚命撐住身體,保持著最後一絲清醒。他咬著牙,不顧一切地往外扯著那條斷腿——然而,腿上的骨頭雖然斷裂了,筋肉卻還連著。他隻覺得撕心裂肺般地痛,眼前發(fā)白,卻怎麼也無法掙脫。
“幫……幫幫我!”他啞著嗓子,用布滿血絲的雙眼看著鐵塔,露出野獸一樣的瘋狂,“過來扯斷我的腿!快!”
“啊?”鐵塔看到血淋淋的慘樣,失聲。
“快!否則……否則我就要……”老浦咬著牙,看著壓在石頭下的那條腿——有一絲看不見的黑氣從裏麵透出來,沿著血脈,一縷縷往外侵蝕!
他大喝一聲,再也顧不得什麼,左腿一蹬石門,整個人往外滾動。
隻聽噗的一聲,血肉斷裂,他竟硬生生地將那條腿齊膝扯斷!
“天啊!你瘋了嗎?”鐵塔撲過來,看著血瘋狂地從斷口處往外湧,連忙扯下衣襟包紮。然而,在斷腿逃生的那一瞬,老浦看著血肉模糊的傷口,卻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喃喃道:“還好……還好,血還是紅的!”他看著鐵塔,又抬頭看了看天空,在日光下忽然淚流滿麵,“血還是紅的……我還活著!”
日光照耀在兩個人身上,溫暖而明亮。
進入地宮又出來,其實隻是短短的半天時間,卻居然有重返人世的感覺。
老浦用盡所有力氣,用手肘支撐著身體,在地上一寸寸地挪動著,極力遠離地宮的入口。鐵塔雖然不明白他的意圖,也連忙過來幫著他挪動。
直到移開了三丈遠,老浦才長長喘了一口氣。隔著厚厚的千鈞重的封石,還能聽到裏麵不停傳來的慘烈叫喊,還能聞到無處不在的濃烈血腥,十萬空桑戰(zhàn)士正在地底無聲無息地死去,外麵的人卻毫無知覺——
隻是一層之隔,卻是人間和地獄。
“昔年在西海上,咳咳,你從冰夷的刀下救過我的命,”劫後餘生的人喃喃,氣若遊絲地對忙著包紮的同伴苦笑,“你總是嘲笑我手無縛雞之力,可今天,咳咳,這個人情,我、我終於還是還上了……”
鐵塔滿手是血,腦中一片空白,甚至還沒有把這一切弄明白。
“你的腿斷了……你的腿斷了!”壯漢看著同伴這個模樣,忽然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兄弟,你別怕,殘廢了,我一輩子賣力氣來養(yǎng)你!”
“嘿,別哭!”老浦還是第一次看著這個蠻牛一樣的同伴掉眼淚,不由得汗毛倒豎,“斷了腿而已,我還不至於會死,總比留在裏頭的那些人強多了……別囉唆了,快走吧!”老浦扶著鐵塔的肩膀,用盡剩下的最後一點兒力氣站了起來。
“去哪兒?”鐵塔抹了把眼淚,“迴大營給你找軍醫(yī)?”
“早上是全軍出動了,不知道空寂大營裏現(xiàn)在還有沒有人留守。不不,就算還有人留著,說不定也是冰夷派來的人!我們不能冒這個險——”老浦喃喃,眉頭緊皺,“趁著他們還沒追來,我們趕緊下山,在天黑之前離開空寂大營!”
“去哪兒?”鐵塔訥訥。
“去報官啊,傻瓜!有大事發(fā)生了……可能是比我們看到的更大的事!”老浦低聲道,吸著氣,維持著最後的神誌,實在不耐煩了,“快!去找一匹快馬,立刻下山,去瀚海驛……不!隻怕我們趕不到那兒了,去告訴赤王!””
“赤王?”鐵塔愕然,“我們這些小民,隻怕沒機會見到赤王吧?”
“不,就算被打死,也一定要見到赤王!”老浦搖搖欲墜,咬著牙,“要……要趕緊把這個訊息傳到帝都去!否則,雲(yún)荒就要大難臨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