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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城霞彩集天臺,萬樹雄風吹徑開。繞寺白雲僧拾得,迎門法雨潤雙廻。鍾聲夜半消塵慮,佛語燈前識辨才。此日桃源重入夢,仙鬟應勸昔年杯。”


    此詩係寫華清寺的實景和軼事。


    華清寺建築在天臺山桃源穀上。


    桃源穀,環峰千尋,去天一幄,泉飛天際,瀑落雲中;到處修篁老幹,瑤草琪花;尤其由天飛瀉而下的兩條清澗,迴轉寺前,淙淙流出穀外,景致綺麗,舉世無匹。


    華清寺的和尚,待人和善,均練有一身武功,尤其掌門人超然大師,更是武林的耆老。


    因該地景物清麗,加以寺中僧俗有道,及有阮肇與劉晨在桃源穀遇仙,在山中作了仙婿的風流軼事,每逢郊遊季節,由各地趕來的佛門信士,以及尋幽探勝的騷人墨客,獵豔逐景的紈絝子弟,在入穀的峽道上,摩肩接踵,絡繹不絕,熱鬧非常。


    冬去春來,郊遊季節又降臨人間。


    然而,出入桃源穀的峽道上,今年卻完全變了,變得令人毛骨悚然——


    陰風慘慘,霧靄沉沉,腐屍縱橫,臭氣盈溢,彌漫著無邊的恐怖,無限的肅殺!


    峽道上,立著一通高可及人,大書“遊人止步”的石碑。


    入峽道口十餘步,新建一道高約一丈的石牆,牆上橫書“越牆者死”四個鬥樣大字,字體蒼勁,仿若行龍走蛇。


    這突兀之變,震駭了大江南北的進香信士,敬而遠之;騷人墨客,裹足不前;紈絝子弟,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於是,桃源穀成了一個謎,一個令人無法猜測的謎。


    峽道中的石碑和石牆,是誰所建立?究竟是些什麼人?被誰所斃?


    是華清寺的和尚之傑作麼?


    不可能!超然大師乃有道高僧,絕不會作這等神人共憤的勾當,震駭宇寰的慘事。


    那麼,是誰呢?


    莫非穀中另有人在?那人是何用心?


    華清寺的數十和尚是否仍在寺中?


    他們都是有道高僧,並有一定本領,豈肯任人在此做出如此違背常理之事?


    於是,許多好奇探險的江湖俠客,相繼前來,懷著重重的疑雲,激憤的心情,入峽口,越石牆,探求穀中的究竟。


    然而,那些越牆的俠客,一個個均如石沉大海,一去不迴,更增加了桃源穀的神秘和恐怖了。


    於是,武林中的大小三十餘個門派,都對此事極為重視,並意識到桃源穀之突變,必然會使武林帶來一場浩劫;但彼此都為名利恩怨,無時不在勾心鬥角,你想我死,我咒你亡,無法結盟起來,入穀消滅浩劫的導火線,都采取事不關己,抱持觀望的態度,保存自己實力,以應巨變。


    然而,世間的事,往往不由入主張,他們雖采我不犯人,人不犯我態度。但,你不犯人,人卻不一定不犯你。


    斯時,武林中大小三十餘個門派,忽然接了一封沒有頭尾的信帖,信中之意是要各門派於三個月之內,將一名身懷武功,十六歲至十八歲的少女,送來桃源穀,如該派沒有女子弟者,必須另謀他法,或掠或請,一概不究,否則,定遭慘酷的後果。


    字裏行間,處處暴露出無限的驕狂!


    這發帖人,當真膽大妄為,居然敢向各門派如此無理地取鬧,何異向全武林挑戰?


    當今武林中,白道方麵:有執武林牛耳的少林,以劍揚威的武當和華山,內功稱著的五臺,掌法蓋世的峨嵋,輕功奪人的昆侖。黑道方麵:有高手如雲,勢達天下的乾坤幫,詭譎奸詐的茅山教,歹毒殘酷的地獄門。任何一派,都非好惹,難與相與,就是各小派,也有極為棘手的人物。


    但,那發帖的人,竟目中無人,一律發出命令式的信件。


    各派接帖後,盡管各有自忖,不予遵辦,卻也不敢大意,而是日夜提防,弄得惴惴不安。


    花開花落,三個月的限期,轉眼即過,而各門派竟未送去半個少女。


    發帖人既敢大言不遜,各派又居然抗命不理,發信人自必有所表示,當然,各派也預先料到。


    三個月限期一過,武林中的氣氛,驟然沉鬱起來,江湖道上,看不見各派子弟的行蹤,但也聽不到有關桃源穀的消息,正如暴風雨前的靜止。


    半個月過去了,武林中竟然靜於止水;二十天過去了,江湖仍然無點驚人的消息。各門各派枕戈待旦。


    漸漸地,有些沉不住氣了,便派人四出打聽。


    遽然,一個懾人心魄的消息傳來——


    少林寺三長老出塵大師、出俗大師、出凡大師,及二十餘個二三代子弟,突然之間,口吐黑血,暴斃金剛殿中!


    接著,如此驚心動魄的消息,連續發生一一


    武當掌門人的師弟太乙道人,及十八位派中高手,在一個風雨之夜,突然身首異處,死狀慘不忍睹。


    乾坤幫開封堂,堂主黑煞神及堂下六十餘人,一夜之間,盡數被人擊斃!


    石家堡被焚,堡主失蹤。


    風火寨也全部被毀,寨主被砍掉一條左臂後,施計詐死,撿迴一條殘餘的生命;他是見過兇手的唯一活人。


    據他說:因兇手身手太快,來去如風,無法看清兇手麵目,隻隱約看見那人身材不高,究竟是男是女,他也不能分辨出來。


    這消息當真震懾人心,要知,少林三老,武當太乙道,乾坤幫堂主黑煞神,石家堡主,風火寨主,哪一個不是名噪江湖數十年,一等一的好手?竟然毫無還手之力,而死於非命,那人功力之高,真令人瞠目了。


    各派遭劫後,除屍體縱橫,腥氣四溢,一片慘景外,並未留下任何痕跡,也沒有半句留言。


    雖然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也沒有半句留言,但各派也心裏明白,兇手是桃源穀的發帖人,他們之突然遭劫,是因違抗了他的命令,未將一個身懷武功、十六歲至十八歲的少女送往桃源穀。


    此事發生後,遭劫的各派,自然驚懼萬分,未遭劫的各派,更是日夜惴惴不安。


    一個月後,突然接了一封與前帖相同的函件,並限各門派於兩個月內,各將一名身懷武功,十六歲至十八歲的少女,送入桃源穀,違者,必遭滿門殺劫之禍。


    此帖,言詞更加驕狂,充分流露出使人驚心動魄的戾氣。


    各派收帖後,自恃實力雄厚者,如少林、武當、乾坤,及遠在西北的昆侖、終南、華山、峨嵋等大派,仍是相應不理。


    但那些力單勢弱的小派,可不敢再抗命了。


    於是,派中有合乎信帖中條件的少女,即含淚割愛,遵命送往桃源穀;派中沒有女弟子者,或有,而不合乎信中條件者,即四出找尋,有的出重金召請,有的搶劫擄掠,弄得整個武林,翻天倒海,動蕩不安!


    *    *    *


    雁蕩山有個小派,名為“太極”,創派迄今,已有八十多年了,派中武功,不在各大派之下,武林中也頗有聲望。


    惟人數卻始終繁盛不起來,至今,仍隻有老少一十一人。


    十一人中,與掌門人平輩的,竟占了九人,江湖上稱九人為“太極九鼎”。隻有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及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是太極派的後代。


    這天,“太極九鼎”齊集議事廳中。


    掌門人太極尊者,表情嚴肅,雙目微閉,不言不動。


    老二、老四、老五,都麵容愁戚,不時發出頹唐悲傷的歎息。


    老三、老六、老八、老九,卻滿麵怒容,目光如火,不時發出一聲冷笑和冷哼。


    這種氣氛,顯然麵臨一場悲憤之事。


    年約四旬的老九,忽然猛力一拍桌子,堅硬的紅木桌,“啪”的一聲,應掌掉落一角。


    他鼻哼一聲,對掌門太極尊者道:“掌門師兄,我已考慮過了,無論如何,都不能把君兒送入虎口。”


    老三站起接道:“對!了不起與他一拚,即使人亡派散,又何足惜!”


    太極尊者仍是表情嚴肅,不言不語。


    老二長喝一聲,喟然道:“豪兒和君兒,由我們扶養長大,誰又舍得將她送入虎口?可是,如據少林、武當、乾坤幾派的遭劫情形看,就拚了我們九條老命,也不濟於事,再說……”


    老九怒道:“二哥不必再說了,隻要我老九不死,誰也別想將君兒送走!”


    話畢,雙目淩芒暴射,大有誰要反對,就與誰拚之勢。


    老二又歎了一聲,擺手道:“九弟,請冷靜些,今日之局,若將君兒送去,可救我們十人之危,再說,信中並未言明要人的作用,將來也許可以迴來……”


    老九道:“發信人雖未言明要那麼多少女作何用處,但我們也可以猜想到,發帖之人必然是一個老魔頭,他一定要練一種絕技,須要少女的童貞相助,如將君兒送去,被他采去童貞,試問,還能迴來麼?”


    老五一聽道:“你說的雖不無理由,但我們也不能不顧我們十人的性命,及祖師創派之艱辛。”


    頓了頓,續道:“我們九人死不足惜,卻不能讓豪兒也跟著我們死去啊!”


    老三一聽“豪兒”二字,頓時癱軟下來,半晌才道:“我們可以將豪兒藏起來。”


    老九道:“豪兒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若我們被人擊斃,他能坐視麼?”


    老四猛然一拍大腿,道:“我不管,君兒是我拾迴來的,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淪入魔掌。”


    此話一落,除太極尊者外,八人都淚如湧泉,沉默不語。


    太極尊者突然雙目睜開,莊肅地道:“你們不用再爭,我自有主張。”


    八人同時向太極尊者看去。


    老二道:“師兄有何高見?”


    太極尊者不答老二的話,轉對老九道:“九弟,你去叫君兒收拾行裝,即時前往桃源穀。”


    老九渾身一震,暴怒道:“你要將君兒送入虎口?”


    太極尊者冷然道:“我不是長他人銳氣,滅自己威風,而是憑我們九鼎能耐,實非人家敵手,為要延續本派,必須犧牲君兒……”


    老二頻頻點頭道:“師兄此等決斷,其實明智。”


    老九暴怒道:“明智個屁,你們都是怕死之徒!”


    他嘿嘿笑了數聲,繼續說道:“我剛才說過,隻要我老九不死,誰也別想將君兒送走!”話畢,拂袖退出議事廳。


    當他剛轉身欲走之時,裏麵突然撲出一個少女。隻見她冰雪為肌,芙蓉為麵,眉如青山,目如秋水,仙姿玉質,芳齡十六七,宛若月宮嫦娥。


    她“噗”的跪在老九跟前,淚痕滿麵,悲痛欲絕地道:“九師叔,師父和二師叔的話不錯,你就讓我去吧?”


    老九雙目一瞪,怔怔望著少女,張口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


    就在此時,裏麵又出來一個少年。隻見他雙眉如劍,兩目如星,鼻如懸膽,玉麵朱唇;又見他劍眉緊蹙,臉罩愁雲,一見即知,他內心深處,有著極為不順意的事,卻仍有一種蕭灑脫俗、英風奪人的氣質!


    他出至廳中,向九鼎和少女看了一眼,不慌不忙地跪在太極尊者身前,道:“師父,可否讓豪兒說幾句話?”


    太極尊者冷然道:“你有什麼話?說吧!”


    “豪兒秉承教誨,度人於俠義之心,路見不平,拔劍相助;為友難,赴湯蹈火,雖死留名。”


    頓了頓,續道:“君師妹乃本派之一員,豈能將她送入虎口?師父,你老常說,大丈夫應有豪氣幹雲的氣概,何以今日,竟為一魔頭所懾?”


    老九不待太極尊者迴答,搶先說道:“對!大丈夫應有豪氣幹雲的氣概,死,何足懼,懼者,畏首畏尾,茍且偷安的心理!”


    太極尊者陡然臉一沉,站了起來,莊嚴萬分地道:“我意已決,誰都不能違抗。”


    低首對少女喝道:“君兒,快迴房收拾行裝,立即啟程!”


    王麗君擦了一把淚,站立起來,向裏走去。


    老九勃然大怒,喝道;“站住!”上前一把抓住王麗君的玉臂,道:“走!跟九師叔走!”


    太極尊者冷笑道:“老九你瘋了?”


    說著,自懷中掏出一塊雕著“太極”兩個字的玉牌,高高舉起,繼道:“老九,快向祖師牌認罪!”


    老九一見玉牌,立即癱軟下來,悲歎一聲,鬆開緊握王麗君玉臂的手,雙膝跪下,道:“祖師在上,請恕四代弟子陸文龍不肖,不能遵從無理之命!”


    話畢,運掌劈向自己的天靈蓋,“啪”的一聲,頓時,鮮血四噴,腦漿外溢,慘死當場!


    廳中十人,乍聽陸文龍話意,隻以為他要叛派,與其師兄決一死戰。


    王麗君被嚇得嗦嗦發抖!


    田誌豪悲痛欲絕!


    九鼎中的八人,全部蓄勁雙掌,準備一舉將陸文龍製倒!


    誰知道,陸文龍竟會以自絕來反抗太極尊者的主張。


    十人見狀都不由一愕,欲上前阻止,卻均已來不及了。


    王麗君驚叫了一聲,“噗”地跪下,抱著陸文龍筋脈猶在抽縮的身子,放聲大哭!


    田誌豪也隨著跪下,但他並沒哭,也沒有流淚,隻是俊臉蒼白,默然不語。


    老三猛然一頓腳,喟然道:“唉!你這又何苦?”


    太極尊者將祖師牌收迴懷中,搖了搖頭,悲歎一聲,道:“君兒不要哭了,起來聽我說。”


    王麗君一麵擦淚,一麵站起,道:“師父有何吩咐?”


    太極尊者道:“我做事也許太任性了一點,這事由你自己決定,你若有舍生救本派的精神,願去就去,否則,我們就準備於他一拚……”


    王麗君不待他師父把話說完,毅然道:“我去,我立刻就去。”


    說著,急步進入屋內。


    廳中九人同時暗歎一聲,除田誌豪外,都涔涔淚下。


    太極尊者道:“豪兒去拿一壺酒來,敬你師妹一杯。”


    田誌豪說了一聲“是”,大步向前走去。


    當他取酒返迴議事廳時,廳中隻有陸文龍的屍體,八老均已不在。


    他腦中一轉,知道他師父和師叔已在門外等候,便急向大門走去。


    果然,八人早在門外,分站在大門兩側,表情莊肅中透著悲戚,像八尊石像,不言也不動。


    不一會,王麗君背著一個小包袱,碎步走了出來,跪在太極尊者身前,道:“君兒不能為你老人家盡孝了,今後,請你老人家多多保重。”


    太極尊者彎身將她扶起,道:“好孩子,不要說這種話,為師的無能,對不起你,要你……小小年紀……來挽救本派,為師的茍且偷安,對不起……”


    聲淚俱下,哽噎說不下去。


    “師父別難過,為本派盡忠,為師門消劫,乃孩兒分內之事,再說孩兒此去,也不一定就是有去無迴。”


    轉過身來,欲向老二拜別。


    老二一把將她扶住,道:“免!免!你情願生入虎口,為本派消劫,這種精神,使二師叔感愧萬分,哪能承受你的大禮?”


    老三接道:“對,可憐的孩子,免了吧!”


    此時的王麗君,並沒有流淚,神情十分冷靜,雖知此去,萬死無生,卻沒有一點畏縮,反而聲聲安慰心感愧疚的八位師門長輩,當真是一個千古罕見的奇女子。


    七位師叔感愧不肯承受她的大禮,但此一別,卻成永訣,她是一個懂事的少女,哪肯失禮,她向七位師叔各拜了三拜。


    王麗君再向田誌豪拜別時,田誌豪忙攔阻道:“師妹請免,快敬師父及各位師叔一杯酒吧,祝他們健康。”


    說著,斟了半杯酒,遞給王麗君,又給太極尊者斟了一杯。


    王麗君慘然一笑,高舉酒杯,道:“師父教養恩德,徒兒不能為報,敬此一杯酒,祝你老人家身體健康!”


    話畢,仰首一次而盡。


    太極尊者端著一杯酒,渾身微抖,淚如雨下,怔怔地看著即將永訣的愛徒,嘴唇翕動,好半晌,卻仍說不出話,實在的,他能說些什麼呢?


    田誌豪見情,內心感動異常,也悲痛萬分,卻沒有露形於色。


    當下,向他師父靠近了一步,道:“師父!君妹祝你老福體健康。”


    太極尊者神情一震,仰著將懷中之酒喝盡,嘴唇又翕動著,卻仍未說出一句話。


    田誌豪取過太極尊者手中的空杯,交給九鼎中的老二,並替老二和王麗君斟了一杯酒。


    王麗君於七位師叔齊喝了一杯酒,秀臉上,立即抹上一層朝霞,這期間,除王麗君向各位師叔說了些祝福的話外,其他之人,都未出聲。


    生離死別,乃世情之最悲,離情別緒,早塞他們胸懷,尤其王麗君此去,是為太極派消劫,這種大氣磅礴之舉,殊不令人肅然起敬?太極九鼎還有何話可說?安慰她?勉勵她?或是祝福呢?


    好一會,太極尊者才道:“豪兒,你也敬你師妹一杯!”


    聲中顫抖,語氣生硬,雖是短短一句,卻像費了很大的勁。


    田誌豪將酒壺放在地上,道:“師妹已不能再喝,再喝必要醉了。”


    走至王麗君身旁,取過她手中的酒杯,擲到地上,向八人深深一揖,道:“師父及各位師叔且迴,讓豪兒送師妹一程!”


    王麗君忙道:“不必,不必,你在家伺候師父和師叔吧!”


    太極尊者道:“你們師兄妹情深,就讓他送你一程吧!”


    王麗君不再堅持,即向八人一揖,與八位養育她一十七年的師父師叔訣別。


    八人肅然而送,直至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霧靄之中。


    忽然傳來幾聲鵑啼一一


    啼聲幽怨、淒涼、悲慘、悵惘,隨風飄蕩,好像是說:“風蕭蕭兮,雨迷迷,巾幗女子一去兮,不迴歸!”


    太極九鼎本已停止流淚,頓時,淚水又簌簌而下。


    *    *    *


    王麗君在前,田誌豪在後,一步一迴頭。穿林,越澗,默默無語,真個是:千裏送斷腸,關山古道;迴首青山似天杳,滿懷離情憑何訴?付於落啼鳥。


    斜陽一抹,蒼山變成了金黃。


    此時,二人已背離山區,踏入茫茫田野。


    王麗君忽然迴過身來,悲然道:“豪哥哥,你該迴去吧!”


    田誌豪搖首道:“不要緊,我再送你一程。”


    “自古道‘千裏相送終須別’,何苦多跋涉?”


    “師妹,我真不知該說些什麼。”


    “不必說了,你的心,我早已明白,俗謂‘世間無不散的筵席’,即使沒有今日之事,我們能結為恩愛夫妻,數十年後,也有死別之時,你何必如此悲戚?”


    “師妹,你聽師父說過麼?‘世間無難事,隻怕心不堅’,我想,今天的事雖難,但如我們專心想法應付,也許可以挽迴你的性命。”


    王麗君慘然一笑道:“人之生死之定,你何必老想不開,迴去吧!今後,希望你奮發苦練,使太極派抬起頭來,雪洗太極派數十年來的奇恥大辱。”


    “這是以後的事,走吧!讓我多送你一程,也許我可以想出挽救你的辦法。”


    入夜時,二人到了樂清縣城,找了一家客棧,宿了一夜。


    次晨,王麗君又催促田誌豪返山,但誌豪堅持要將她送至天臺山桃源穀外。


    王麗君拗他不過,其實,她也不願與誌豪一別成永訣。


    第三天,二人已到了天臺山下白田屯,這時,發信人兩個月的期限,隻有明天一日的時間了,若明天二更前不進入桃源穀,事情恐怕又有變化了。


    三天來,田誌豪無時無刻不在挖心苦思,希望能想出一個救師妹的良策,然而,終告徒然。


    二人投宿在一戶樵家,這一夜,田誌豪真是憂心如焚,焦急萬分,一夜沒有闔眼。


    突然,一個靈念闖入他的腦海。天一亮,即至隔壁房中,將王麗君叫醒,興奮地道:“君妹,快起來,我已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妙計。”


    王麗君坐了起來,半信半疑,憂喜參半,道:“什麼妙計?”


    “由我代你入穀去。”


    王麗君聞言,一點喜悅之情,頓時消逝無餘,長歎一聲,道:“由你代我入穀?真是胡說八道。”


    “不是胡說八道,你靜靜地聽我說。”


    “別瞎說,那人要的是女子,你是男人,怎麼能代我去?別丟了你的性命,還要連累師父和師叔。”


    誌豪道:“我去雖也難保性命,卻不會連累師父和師叔,而且要比你去有利得多。”


    王麗君不信地道:“利多安在?”


    誌豪神秘一笑道:“你聽我說。”


    接著,他將昨晚想出的妙計,悄悄地說了一遍。


    王麗君聽完他的妙計之後,不禁柳眉緊皺,連搖玉手,道:“不行!不行!那怎麼可以?必會被他人識破的。”


    “你毋須過慮,我會見機行事,即使被他識破也不會連累師門的,如能假他之手,把我們的仇幫殺個落花流水,我就是喪身在桃源穀中,也不算枉死。”


    王麗君悲淚婆娑,低垂螓首,半晌才道:“可是,師父和師叔都看你比我重多了,由你替我入穀送死,叫我怎樣見八位老人家?”


    誌豪正色道:“自古道,‘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是看其死的價值,我之入穀送死,不但可以挽救本派安全,還可以借人之手,誅戮我們的仇人,比你隻替本派謀求安全有意義多了。”


    頓了頓,續道:“乾坤幫與我們太極幫仇深似海,數十年來,無一日不在他們的欺侮淩辱之下,若憑我們太極派的力量,再過一百年,也無法報仇雪辱!”


    “這……”


    “以我一人之死,換取仇幫人的性命,且尚可挽救本派之安全,何樂而不為?何憾之有?你有什麼不好見師父師叔的?”


    他撫著王麗君的香肩,安慰她道:“好師妹,不必難過,我此去,雖不準備生返,但世間之事,往往令人難測,也許有奇跡出現……”


    王麗君未等他把話說完,“哇”的一聲,撲入誌豪懷中,嚎哭起來。


    誌豪輕撫她的頭發,不禁也落下淚來,半晌才道:“別哭了,以後,希望你好好地服侍各位老人家。”


    王麗君哭得猶如淚人,抬起頭來,道:“我一定聽你的話!”


    誌豪點頭道:“好!給我一套衣服。”


    取了一套王麗君的衣服,返迴自己的房中,將自己扮成一個女郎。


    王麗君推門進來,見其模樣,不禁又悲傷,又好笑,若非在此生離死別之際,必要調笑他一番。


    田誌豪道:“你看成麼?”


    王麗君慘然一笑,道:“讓我替你修飾一下。”


    經過王麗君的修飾,儼然成了一位絕色少女,若不留神細看,就是他師父和師叔也認不出了。遺憾的,雙腳過大,無法穿著王麗君的小蠻靴。


    在樵家用過早飯,誌豪道:“我現在就走,你也該迴去了!”


    “不!我送你去。”


    “不必了,黃昏前便可到達桃源穀,迴山去緊!”


    王麗君又撲入誌豪懷中,痛哭起來。


    “不要難過,快迴去吧!”


    田誌豪長王麗君一歲,自小在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愛苗早已茁壯,在此生離死別的頃刻間,此等內心的感受,隻有經驗過的人,方可體會得到,實在的,任是鐵石心腸的人,也難免不哭。


    哭,能解決事情麼?


    自然不能,於是,田誌豪忽地將心一橫,於王麗君悲痛欲絕之時,點了她的睡穴,讓她躺在床上,償了樵家一錠十兩重的白銀,交待了幾句,便悄悄地走了。


    田誌豪雖是書生體質,卻有豪氣幹雲之氣概,走起路來,昂首闊步。此時,男扮女裝,感到十分蹩扭,幸好山上人稀,無須多加做作。


    桃源穀,他已來過一次,此來,可說是輕車路熟,舊地重遊。


    他於上次來時,乃是他九師叔文龍,帶著他和師妹前來向超然大師拜壽,心情是何等愉快。


    但此時,他九師叔已命歸黃泉,他呢,也將要追蹤他九師叔的後塵,心情又是何等悲愴!


    黃昏時,他已到了出入桃源穀的峽穀前,麵對著往日遊人絡繹,肩摩踵接,此時卻陰氣森森,慘霧彌漫的峽道,說不出心頭滋味。


    他怔怔地看著“遊人止步”的石碑,可不禁心思如潮,暗道:“我就這樣糊裏糊塗的生,又糊裏糊塗地死麼!可惜我連父母之麵都未見過,否則為為師門而死,也沒有什麼遺恨。”


    念至於此,便又退了迴來,向峽道口左側走去。


    他並非怕死而敗陣退縮,而是時間尚早,因為他是個冒牌貨,白天入穀,容易被人識破。


    他在峽道口左側三十丈處坐下,背靠一株樹幹,緊閉雙眼,摒除雜念,靜靜地等待著死亡。


    *    *    *


    斜陽落,晚風起,夜暗乳鴉啼,一天又過去了。


    田誌豪睜開雙目,已是漫天星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步一步地向穀峽口走來。


    在峽口前,略猶豫了一下,舉步入穀。


    擦著石碑而過,來到橫堵峽口的石牆前,不為“入穀者死”鬥大字樣所嚇,一縱身,跳上石牆。


    陡然,一陣陰冷徹骨,而夾著腥臭的寒風刮來,使他不自主地打了一個戰栗。


    舉目看去一一


    天呀!哪裏是峽道,簡直是一條屍坑!


    峽道中,有嶙峋的白骨,有腐爛的屍體,有新近斷氣的各路俠客,橫三豎四,亂七八糟,彌漫著一種使人心顫膽悚的恐怖氣氛。


    人生之最怕,不外是死,一個人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他隻皺了一皺眉頭,即飄身下落,為峽道腥臭逼人,及恐慢行被人識破他是喬客,連忙施展輕功,向穀中飛馳。


    進約十丈,突然一聲佛號入耳!


    他心頭一震,即急煞勢,循聲看去——


    陡見兩個四旬和尚,自右側峭壁的一個山洞中出來!


    兩個和尚一色灰布僧衣,手持拂塵,神情冷漠,目露殺機,一點也沒有出家人的慈祥模樣。


    誌豪向兩僧細目一看,心頭又是一震,不禁驚叫出一聲:“啊!你們是……”


    倏然,他記起他是冒牌貨,忙將到口的話,硬生生地咽了迴去。


    他心頭迷惑,暗忖:“他們華清寺的和尚,躲在這澗中何幹?啊!莫非發信人就是華清寺的掌門方丈超然大師?這些死屍,都是死在華清寺和尚的手下?”


    他向兩個對著他慢步走來的和尚,再一細看一下,暗忖:“不錯,這兩人確是華清寺的和尚,怪,華清寺掌門超然大師,乃是當代高僧,怎會做出這種事?而華清寺的和尚,雖然都有幾手,卻也無能擊斃這許多人呀?唔,其中,也許有蹊蹺。”


    他心念及此,二僧已來至距他四步之處。


    他仿照他師妹的動作,向二僧一福為禮,道:“大師有何指教?”


    左邊那僧冷冰冰地道:“阿彌陀佛,施主來自何門何派?”


    誌豪未料到,尚未摸清穀中底細時,第一句話,就是問他門派,這叫他怎麼答呢?說是太極派,抑是乾坤幫呢?


    若說太極派,將來揭穿自己是喬扮,不是白白送死?而尚要連累師門麼?若說乾坤幫,如發信人要之目的,並非為采陰補陽,毋須暴露身份,想害乾坤幫,反益了乾坤幫,豈非弄巧而成拙麼?


    一時間,無法出言迴答,怔怔地站在此地。


    左邊那僧催促道:“你為何不答貧僧之言?”


    “你為何要問小女子門派?”


    “今天就是限期的最後一天,連你隻有十三個門派送人,那些抗命者,要給他們一個抗命的懲處,所以要你報上門派,以免貴派遭殃。”


    “你們要那麼多姑娘幹嗎?”


    誌豪欲將話岔開,混入穀中再作道理。


    “並非我們所要。”  。


    “不是你們要,是誰要?”  ,


    “入穀後你自會知道。”


    “好!我就入穀去。”


    話間,就欲前走。


    “慢點,報下門派再去。”


    他忽然記起他師妹在平時,每遇無可奈何的事時,便使出女孩子的看家本領一一撒嬌賴皮。


    當下,也就將他師妹的看家本領使了出來,嘴唇一噘,道:“你不告訴我要人者是誰,及作何用處,我也不告訴你我的門派。”


    “何若不說明門派?貴派可要吃虧的。”


    “哼!難道我不會告訴你們掌門人麼?”舉步就走!


    “慢著!”


    “怎麼?”


    “前麵滿是毒粉,你再進數步,勢必中毒身亡!”


    田誌豪聞言一驚,急道:“前麵有毒粉?”


    “嗯!這些人都是自命不凡、中毒身亡的!”


    “啊!這一處沒有毒?”


    說時,指了一指他走過的一段峽道。


    “沒有。”


    “這段沒有毒,為何這些人都死在這裏?”


    “他們是發覺中毒後,不敢再進,迴身而逃,到了這裏,即已毒發身亡。”


    “我這裏有避毒和解毒之藥,你服下後,即可入穀。”


    說著自懷中取出一個玉瓶,倒出一粒黃色丹丸,遞於誌豪,接著,又道:“我這粒藥,隻可避前段毒粉。”


    “後段呢?”


    “後段毒粉性質不同,到前麵時,自有人現身賜藥。”


    誌豪點了點頭,暗忖:“原來這峽道中有數種不同的毒粉,難怪這些高手入穀不了!”


    心念間,將黃色丹丸服下,向二僧一聲謝,繼續前進。


    此時,他已不敢施展輕功了,一則唯恐衝過第二道布藥之地,二則,恐人看出他的身法,識破他的出身門派。


    他一麵慢步前進,一麵四下搜查,果然,行約十二三丈,峭壁洞中,又出來兩名和尚,裝扮和表情,均與前麵二人一樣,而也是華清寺的和尚。


    二僧並肩而立,攔住誌豪的進路。


    誌豪忙向二僧一福,道:“小女子聽前麵二位大師說,這一段所布的毒粉,毒性有異大,快給我一粒解毒丸,讓我入穀拜見貴寺掌門人。”


    二僧迴聲道:“施主將衣服脫下。”


    誌豪大駭,驚叫道:“什麼?要我脫下衣服?”


    左邊那僧道:“這是本主人的規矩。”


    “這是什麼規矩?我是一個姑娘吧?”


    “阿彌陀佛!出家人,四大皆空,施主毋須靦腆。”


    這一說,誌豪更加困難了,他怎麼可以在人麵前脫衣解帶呢?


    他又想以前方法,撒嬌耍賴,蒙混過去,但此二僧,鐵麵無情,一點不為女色所動。


    他想與二僧一拚,退走換他師妹而來,但入穀限期,僅有幾個時辰,明天,這幾個和尚,也許不在道中守候了,師妹前來,也無法入穀。


    他又想不理二僧之阻擋,衝入穀去,但看那些死在道中之人,絕非恫嚇之言,如中毒身亡,豈非死得毫無價值?


    突然,心生惡念,暗忖:“避毒丹丸,一定在此二僧身上,我何不將之製倒,取出一粒丹丸服下,不是可以順利入穀麼?”


    心念一落,猛一挫腰,雙掌同出,發出二道頗有分量的勁風,向二僧唿嘯卷去。


    二僧左右一分,同時喝道:“你這姑娘是哪一個門派的,居然敢在此撒野?”


    誌豪一招落空,急忙欺身而進,掌腳齊施,毫無章法地,向左邊一僧攻去。


    那僧低喧一聲佛號,不退反進,一翻手,正好扣住誌豪腕脈。


    這一下,可糟了,不但未將二僧製倒,及被對方所製。


    本來誌豪已非二僧對手,加上他在攻擊之時,又不敢使用太極招式,同時他又未學得其他門派招式,隻亂攻亂打,不免破綻百出,故一招,就被人扣住腕脈。


    那僧冷笑道:“施主為何這等性烈?”


    誌豪嘴一撅,嗔道:“你們死不要臉,要人家脫衣服嘛!”


    “這是本主的命令,貧僧不敢違抗。”


    “你們主是誰?快給我避毒丹丸,讓我去問他。”


    神態話間,足有八成少女的模樣。


    但那僧卻不為誌豪的假扮所惑,表情依然冷若冰霜,幹笑道:“你脫下衣服,入穀一看便知是誰。”


    “不行,我不能脫衣服。”


    “不脫不行!”


    說著,動手解誌豪的衣扣。


    誌豪大驚,急忙掙紮,可憐他腕脈被製,無法運動,掙紮不脫,眼見紐扣一個一個被解,急得他汗如雨落。


    天不如願,一片孝義之心,未曾到達穀中,竟化成東流,當真可悲可歎!


    那僧陡然怒吼一聲,扣誌豪腕脈的手同時一抖,冷笑道:“你是什麼人?”


    右邊的和尚見情有異,忙走上前來,道;“什麼事?”


    扣誌豪腕脈的那僧道:“他不是女人,是男扮女裝。”


    右邊和尚向誌豪上下掃了一眼,道:“你真是膽大包天,你是何派遣來的?來此何幹?”


    誌豪被那僧扣著腕脈,猛然一抖之下,頓時,渾身酸麻,幾乎癱瘓倒下。


    事到如此,預定的計策,已難施行下。


    他深吸了一口氣,腦筋倏然一轉,暗道:“我來此,是為了施計拯救師門,以及借他人之手而報仇,就此將我的計策施行,不是一樣麼?”


    當下,將女孩的神情做作,一掃而盡,胸膛一挺,冷笑道:“既然你們查出我是喬裝,要殺便殺,何必多言?”


    扣他腕脈的那僧道;“你說得倒輕易。”


    “求生難,求死有何不易?”


    誌豪之說這等硬氣的話,是知非死不可,便以言詞激撞對方查問他的來意,好虛構給他們聽。


    果然,二僧中了誌豪的計,扣他腕脈的那僧,冷笑了數聲,道:“我要你老實說出來意後,再好好地超度你。”


    “恐怕不會如你們的願!”


    “我不相信你能不說。”


    “不說就不說,大不了一死!”話畢,將雙目緊閉。


    那僧扣著誌豪腕脈的手,猛一加勁,頓時,一股炙熱的氣流,襲入誌豪的體內,仿若千百隻螞蟻啃他的內腑。


    他努力忍耐著,任汗水下落……


    那僧低喧一聲佛號,道:“有種!再嚐嚐分筋錯骨之味吧!”


    說著,再加勁力!


    誌豪忽然呻吟起來,道:“大師快鬆手,我說,我告訴你們好了!”


    那僧聞言,將手放鬆,道:“說吧!不許有半句虛言。”


    頓了頓,繼道:“你是何派的子弟?”


    誌豪深吸了一口氣,道:“乾坤幫!”神態語氣,充滿剛強與傲慢。


    二僧同聲驚道:“乾坤幫?”


    “怕了麼?若知厲害,就快放在下迴幫。”


    扣誌豪腕脈那僧,突然臉色一沉,道:“笑話,我且問你,是誰遣你來的?”


    “自然是本幫幫主。”


    “來此何幹?”


    “探查穀中情形。”


    “哼!”二僧同時冷哼一聲。


    誌豪繼道:“你們主人做的事,令人齒冷,搞得整個武林,日夜不安,人心惶惶。不瞞你們說,本幫幫主要剝你們主人的皮,喝你們主人的血!”


    “貴幫主也太不自量了!”


    “你們的主人才不自量呢,我老實告訴你們,並請你們轉告你們的主人,本幫主已下令各派,不準將女人送來。”


    “他敢這樣做?”


    “有何不敢?前幾天,太極派不聽本幫主令諭,要將其獨一無二的女弟子王麗君送來,事機不密,被本幫主發現,立即闖上雁蕩山,將王姑娘奪下,並將太極九鼎的老九陸文龍,當場擊斃,以戒其抗令之罪。”


    “啊!有這等事!”


    “請稟告你們主人等著吧!一月之內,本幫主即要率領各派高手,前來掃蕩你們桃源穀!”


    二僧聞此言後,不禁大驚,喝道:“此話可當真?”


    “這事並非不可告人,有何不真?”


    話間,趁那僧驚駭失神之際,猛然一甩右臂,掙脫那僧的扣握,同時,使盡全身之力,劈出一掌。


    這一掌,勁道不弱,出手也快,雖那僧的武功雖然高出誌豪許多,也猝不及躲。


    “嘭”的一聲,結結實實地印在那僧胸脯上,把那僧擊得踉蹌後退,吐血昏倒。


    誌豪一招得手,拔腿就逃!


    右邊那和尚暴喝一聲,隨後追來!


    誌豪抱死而來,是為救本派和借手殺人,當他將太極派抗命的責任推給乾坤幫後,生與死,後果都是同樣的,當然應該爭取生路,此是人情之常。


    但他隻不過是一個小派的子弟,武功平常,雖被他猝然出手,擊倒一人,但另一個人卻也有夠攔阻他生路的能耐。


    他當隻逃出六七丈,那和尚已追了上來,並拂袖發出一道排山倒海的袖勁,撞向他的背心。


    他心頭一震,忙斜縱五尺,迴身發掌反擊。


    此時,前道關口的兩名和尚,也走了前來,一左一右,攔住出路。


    誌豪的武功,雖差那追來的和尚一著,但他為逃命,不顧死活,在一時之間,那和尚也奈何不了他。


    他這一拚命打法,不知不覺間,使出了太極派的掌法和招式。華清寺與太極派,本有來往,彼此的武功,都極清楚。


    攔住出路的兩名和尚,同時驚咦一聲,道;“他這套掌法,不是太極派的‘兩儀七絕掌’麼?”


    左邊和尚喝道:“施主,你究竟是何派之人?”


    誌豪聞言,心中大慌,不敢再使用派中武功,一麵打,一麵答道:“乾坤幫的三代弟子。”


    話畢,加緊攻擊,欲殺二人而滅口。


    但他一停使用派中掌法,立即空門大露。


    那僧冷哼一聲,“唿”的一聲,拂出一袖,“嘭”然擊中誌豪腹部,直把誌豪擊飛一丈之外,登時吐血昏厥!


    不知過了多久,誌豪從夢中醒來,睜開雙目,一抹柔和的斜陽,正照在他的臉上。


    他定了定神,骨碌坐起,見自己躺在一間蜘絲縱橫,塵灰盈寸的破廟之中,不自覺地驚“咦”一聲,喃喃自語道:“我怎麼會到這裏來?這是什麼地方?”


    他清楚地記得,他在入桃源穀時的經過情形,暗道:“此地莫非是陰曹地府?”


    他摸了一下腦袋,輕咬了一下舌尖,又喃喃自語道:“我並沒有死呀!我怎會不死?”


    他忽似有所悟,繼道:“啊!這裏大概是桃源穀,那和尚把我打昏後,把我俘入穀來,哼!難道我還怕死不成?我倒要看看那發信人究係何等人物!”


    他忽又覺得不對,繼道:“桃源穀並沒有這樣的破廟呀!難道華清寺變成這個樣子了?不對,若這破廟就是華清寺,怎會不見一人?讓我出去看看。”


    當他意欲站起身之時,忽感內腑隱隱作痛。


    他大感驚訝,不敢再動,隻四下搜望。


    驀然,傳來一陣歌聲,由遠及近,似正向這破廟而來一一


    “故宮殘碣記隋唐,軼事神仙半渺茫,作婿山中原過客,題詩石上愧唿郎。瓊臺月滿填天厥,古洞花繁掩夕陽。不見雙姝難久住,歸來唯恐又滄桑。”


    誌豪聽完歌意,知道此廟確非華清寺,心情始釋,搖了搖頭,笑道:“原來是個尋幽探勝的騷人墨客……唉!真是世事難料,我田誌豪居然沒有死,誰救我到這裏來?莫非是那幾個和尚?唔!一定是他們,太極派與華清寺之間,本有深交,大概他們認出我了,記念舊情,暗地將我送到這裏。”


    他自語甫落,突聞廟外步聲,接著,一個年逾古稀的老人出現麵前。


    隻見他,白發蒼蒼,銀發飄胸,額門寬廣而前突,顏容紅潤而含光,身穿黑布長衫,腳踏芒靴,手扶龍頭烏木拐杖,像煞南極壽星。


    老人一見誌豪,立即將臉一沉,冷然道:“你是什麼人?”


    誌豪心靈一愕,暗忖:“此老人,在表麵看來,不像壞人,何以這等不客氣?”


    當下,原姿不動,隻微一拱手,道:“小可田光。”


    “你在此何幹?”


    “小可受難,不知哪位高人將我救來這裏。”


    “看你男不男、女不女的裝扮,必非正路人物……”


    “不!不!我不是壞人。”


    “不是壞人,卻想做壞事!否則,怎會如此打扮?”


    “小可有不得已的苦衷。”


    “哼!你是何派後代?”


    誌豪沉吟了一會,道:“乾坤三代弟子。”


    “嘿嘿!乾坤幫沒有一個好人,留你不得。”


    說著,一搖身,人已進入廟中,站在誌豪身旁。


    誌豪大驚,即欲起身細說前情。


    但,已來不及了,背心已被老人重重地擊了一掌。


    頓覺,耳鳴眼花,氣血翻騰,“喀咯”一聲,吐出一口黑血。


    老人銀發一冒,道:“嘿!我不能讓你如此輕易地死去,我老人家要你先受盡苦頭,再行置你死地。”


    話畢,“嘿嘿”陰笑了數聲,將龍頭烏木拐杖,插入堅硬的地麵,從腰間解下一條丈許長的腰帶,將一端綁在誌豪的左腳,另一端係結在梁上,把誌豪倒吊起來。


    可憐誌豪內腑重傷,運動不得。此時,又被老人倒吊,不一會兒,即口鼻流血,真是福無雙全,禍不單行,一波又起,這難道也是前生注定?


    漸漸地,誌豪的全身膚色,都呈紫黑,人也慢慢地昏迷過去。


    但那老人,卻毫無憐惜之色,反而顯得異常得意,且猶不甘心,大笑一陣,將誌豪的全身衣服脫下,在誌豪的腹部、胸部及肩、頸、四肢,亂搓亂摸。


    本來誌豪已昏迷過去,失去了痛苦,經他這一陣搓揉,又蘇醒過來,禁不住又痛苦地呻吟起來。


    半個時辰之後,老人已是汗如雨下,紅潤含光的顏容,也漸漸地呈現蒼白。


    這老人真怪的可以,為了要誌豪痛苦,竟不惜自己真氣。


    誌豪蘇醒呻吟了一陣,複又昏迷過去。但怪事出現了,誌豪雖複昏迷,口鼻卻不再流血,全身膚色,也漸漸地恢複了原樣。


    老人突然停止了搓揉,把誌豪放下,自懷中掏出一個玉瓶,將僅有的兩粒丹丸,納入誌豪口中,以掌按著誌豪的嘴,運氣將兩粒丹丸逼入誌豪腹中。


    之後,微微一笑,拿起拐杖,出廟而去。


    又不知過了多久,誌豪被一陣歌聲驚醒,睜開雙眼,見自己仍躺在這破廟中,暗道:“我沒有被那老兒吊死?”


    骨碌坐起,見腳上仍係著那條吊他的腰帶,不禁又氣又恨,將腰帶解下,狠狠地將它擲於廟角。


    同時,一躍而起,啊!竟覺傷勢全愈,而身起如燕,精神百倍。


    這突然的感覺,使他怔在當地,猜不出其中原委。


    腦筋數轉,頓時醒悟,雀躍而起,狂喜道:“啊!那老人不是要吊死我,而是替我療傷。”一麵叫,一麵衝出廟外。


    陡見那替他療傷的老人,坐在一株古樹梢上,一手握住一個葫蘆,一手拿著一隻雞腿,慢慢咀嚼,悠悠自得,一陣山風掠過,樹枝搖動,他的身子跟著搖擺,飄飄然,若神若仙。


    誌豪乍見之下,喜之欲狂,高叫一聲:“老前輩!”即猛地向前一躍!


    他這一躍不要緊,似覺身生雙翼,兩耳生風,直躍出十丈之外,超過老人所坐的古樹二、三丈。


    誌豪煞勢落地,又驚又喜而又迷茫,暗道:“我的輕功怎會突然大增?……”


    老人哈哈笑道:“娃兒,你命真大,吊了你一個時辰,竟沒有把你吊死。”


    誌豪走了迴來,抱拳一揖,道:“謝謝老人家療傷之德。”


    老人“咕嚕”喝了一口酒,道:“我隻想把你吊死,並沒有替你療傷。”


    “不!我知道我的傷勢是你老治好的。”


    “你別冤枉我,你的武功要高出我老人家好幾倍,哪還要我替你療傷?”


    “我的武功比你高?”


    “你剛才隻輕輕一躍,就躍出十餘丈,我老人家提盡二百年的修為,也不過八九尺遠。”


    “真奇怪,我在受傷前,隻能躍一丈二三。”


    “你別騙我,看你雙目,內功也不在我老人家之下。”


    “我的內功,不過十餘年的修為,隻能與武林中的四流人物較量。”


    “我不相信。”


    “真的!”


    老人晃身落地,將葫蘆掛在肩上,臉色倏然一沉,莊肅道:“你老實告訴我,你究竟是何派子弟?”


    誌豪雖知此老人不是壞人,但在未知老人的心意之前,亦不敢暴露身份,一時吶吶不知如何答複。


    老人道:“你可知道你為何不死?”


    “你老並非要吊死晚輩,而是成全晚輩。”


    “我的話意是指你在入桃源穀的峽道中。”


    誌豪雙目一轉,急道:“莫非是你老人家救我?”


    “不錯,我看你根骨奇佳,聰慧過人,並一臉正氣,一時愛才念生,管了你這樁閑事。”


    誌豪聞言感激萬分,“噗”地跪在老人家身前,叩首道;“老前輩救命之恩,晚輩沒齒不忘。”


    “快將你出身門派告訴我。”


    “?肀彩迪堤極門下!?br />


    “為何男扮女裝入穀?”


    誌豪將入穀的用意,實說了一遍。


    老人點頭道:“孺子豪氣可嘉,孝義可敬,不枉我老人家管此樁閑事。”


    誌豪四下一看,道:“這裏是什麼地方?”


    “天臺山,你在破廟中,已過了七晝夜了。”


    “啊?”


    “我把你倒吊,是替你脫胎骨,轉移筋脈。”


    誌豪又驚“啊”了一聲!


    老人繼道:“你現在的穴道,已與普通人完全不同,不知原委者,絕傷不了你,而你現在功力也已不在武林中一流高手之下,如果跟我老人家學兩個月掌法劍術,即可橫行江湖了。”


    誌豪聞言,喜之欲狂,叩首如搗蒜,道:“就請你老人家一並成全晚輩吧!”


    “不行,不行,你是太極門下,現在我已經給你夠多的了。”


    “你老可以收晚輩作記名徒弟。”


    老人哈哈笑道:“你倒替我想得周到,不行,我救你性命,已麻煩夠多了,又要我教你掌法劍術,我老人家沒有這份閑情逸致。”


    誌豪頹喪地道;“做好人就作到底,何必如此吝惜?”


    “我不是吝惜,而是我已經近百年未管過俗物了,再說,我的掌法和劍術,十分難練,你能否練成功,尚是一個問題。若練不成功,不是白費心血麼?”


    “我會埋首苦練。”


    “苦練也沒有用,須要過人的聰明始能領悟得出,這樣吧!我先考你一下,你若能答出我的問題,我就教你掌法劍術。”


    誌豪雙目轉了一轉,心頭忐忑,道:“什麼問題?”


    老人沉吟了一會,道:“聽著,一頭牛,牛頭向東,牛尾應朝何方向?”


    誌豪聞言,暗笑道:“這老人真怪,這算什麼問題!牛頭向東,牛尾自然向西了。”喜然一笑,欲出聲答複。


    老人忽然製止道:“想透徹後再答我。”


    誌豪咽迴欲出之言,暗忖:“如此簡單的問題,還有什麼可想呢?”


    倏然,他意識到,這問題一定有蹊蹺,決不是他想像的那麼簡單,否則,老人決不會來考他。


    他挖空心思道:“牛頭向東,牛尾應朝何方向?朝西?那麼簡單?”


    忽然,一個靈感闖入他的腦海,喜道:“我知道了!”


    老人道:“向何方向?”


    “牛頭向東,牛尾應向下。”


    他把“下”字說得特別響亮。


    老人哈哈笑道:“孺子可教,跟我老人家走吧!”


    老少二人,一前一後,不一會,即消失在霧靄之中。


    *    *    *


    無數的白天,在人類生活中馳過;多少絢麗的夕陽,也曾讓它浮沉,花開花落,春去秋來,如今,又屆一年一度的中秋佳節了。


    秋風蕭蕭,楓葉火紅,名滿天下的勝地一一雁蕩山,也感到無限的蕭索和凋零!


    在滿眼落葉,連天野草的雁蕩山上,一個眉清目秀,齒白唇紅,書生打扮的少年,喜氣洋洋,興高采烈,腳踏樹梢,一樹過一樹,越林飛澗,山魅一樣地向天石峰下射去。


    他不時發出尖銳刺耳的長嘯,嘯聲中,洋溢著極度的喜悅!


    驀地,一隻烏鴉,“哇”的一聲,掠過他的頭頂,向天石峰飛去。


    他心頭不覺一寒,停身在樹梢上,暗忖:“這烏鴉叫得有點奇怪,俗謂:烏鴉報憂不報喜,難道我有什麼禍事不成?”


    倏然間,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來,不由打了一個冷戰,尋思道:“莫非師父要責罰我?!這不算得什麼兇告,難道……難道師妹沒有迴來,還是師門出了意外?……管他,我迴去一看即知。”


    思念間,身化輕煙,向前飄去。


    天石峰下,有一個占地二十餘畝的平地,茂林修竹,山泉淒淒,風景綺麗。


    在茂林修竹之間,有六、七棟亂石砌牆,茅草蓋頂的精舍。這些精舍,就是太極派的總壇。


    片刻間,那少年書生,已來至精舍之前,吐聲高叫:“師父,豪兒迴來了!”音迴穀中,曆久始散。


    好半晌,既無人聲而出,也無答聲,靜悄悄地,一片死寂。


    誌豪心頭忐忑,三步並兩步,進入議事廳門。


    但見廳中,蜘網滿結,灰塵滿地,並有一種久無人住的臭味。


    誌豪不自覺打了一個冷戰,即急向裏走,一麵走,一麵高叫“師父”,聲音宏亮,震得廳室嗡嗡作響。


    他師父的丹、臥室,以及他八位師叔的住所,都看過了,一律蛛絲封門,房中用物,亂七八糟,狼藉不堪,似被人抄檢。


    這是何原因,他師父和師叔為何不在?哪裏去了?他師妹迴來沒有?是否跟他師父等一起離開這裏?


    這些問題,不斷地在他腦際徘旋,但他無法猜測,無法揣摸,怔怔地站在他師妹的閨房門口,滿目迷茫,滿懷惆悵!


    忽然,腦筋一動,暗道;“師父離開這裏,一定有原因,也許有話留下,待我找找看,即急四下搜尋。


    然而,找遍了每一個角落,皆無半點蛛絲馬跡。


    他長長歎了一聲,自言自語地道:“師父大概以為我不在人間了,故離去時,沒有留下片紙隻字。”


    他懷著惆悵的心情,拖著沉重的步子,步出廳外,背著雙手,在林間徘徊。


    驀覺穀中樹木有異,幾株古老虯鬆,竟無風自折,再細一審視,地麵腳印壘壘,似曾作過鬥場。


    一堆白骨,赫然映入他的眼簾!


    “啊!”他渾身一震,汗毛直豎,躍至白骨之旁,俯首細看,肌肉已化,隻剩一些淡黑色的筋,骨賂支離,似被禽獸啃咀過,看不出是誰的骸骨。


    再四下搜看,又發現一堆白骨,接著,二堆,三堆……一共發現八堆。後發現的七堆,大至與初見的白骨相同,所不同的,是散落的部位。顯然,八人都在同一時間而死。


    誌豪怔在當地,仰首望著悠悠白雲,喃喃自語;“八堆骸骨,誰的骸骨?……啊!莫非是師父和七個師叔?不錯,一定是八位老人家。”


    他自語至此,心頭一慘,頓時掉下淚來,跪在一堆白骨之前,捶胸悲哭,道:“師父啊!師叔啊!你們死得好慘啊,係遭誰的毒手?若你們靈魂有知,請托夢豪兒,豪兒一定替你們報仇!”


    倏然,他若有所悟,立即停止悲哭,一股慚愧之情湧上心來,雙目瞪得老大,看他身前的那堆白骨,夢囈般地道:“是遭桃源穀的毒手?天啊!是我害了你們!”


    他猛然拍腦袋,悲痛欲絕,道:“我真該死,自作聰明,不料,竟弄巧成拙,有何麵目活在世上!”


    他站了起來,欲一死隨師父而去。


    倏然,他想到他尚有許多事要辦——父母的生死?師妹的下落?師門的血仇,都要他去查訪和索報。


    他想,他不能死,即使是該死,也須將這些事辦完後再死。


    於是,收斂痛淚,節製悲哀,在一株古樹下,挖了一個土坑,將八堆白骨,收殮在坑中,掩埋起來。


    當他剛將白骨埋好之時一一


    突然,七條人影,幽靈般飄到穀中,一字形,向他慢慢走來。


    誌豪心感奇怪,暗忖:“此時此地,竟有人來,他們前來何幹?”向七人看去。


    隻見,三個五旬以上的老者,四個三旬至四旬大漢,七人皆眼神灼灼,太陽穴凸起老高,一看即知武林高手。


    左邊那老者,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接著,其他兩個老者,也跟著大笑起來,狀似十分得意。


    左老者笑聲甫落,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一趟,總算沒有虛行。”


    一個三角臉的大漢說:“堂主,別高興,是不是他還不一定呢!”


    被稱堂主的老者道:“若非是他,哪有這等好人之心,將九鼎的骨骸收殮?”


    一個滿麵虯須,相貌兇惡的大漢道:“讓我去問問他即可知曉。”話間,加快行速,向誌豪走來。


    至距誌豪六七步處,輕蔑一笑,道:“小子姓甚何名?”


    誌豪見那大漢毫無禮貌,傲氣橫溢,不覺心頭火起,但因不知對方來曆,不敢貿然發作。


    當下,冷笑道:“閣下有何指教?”


    虯須大漢雙目一瞪,喝道:“嘿!我問你,你怎麼倒問起我來了?”


    此時,三位老者和三名大漢,已走了前來。


    被稱堂主的老者,向誌豪一拱手,道:“小哥兒請了。”


    誌豪見人家以禮相待,雖知是虛偽做作,卻也不好意思不理,忙抱拳還禮,道:“前輩請了。”


    “請問小哥兒高姓大名,出身何派?”


    誌豪聞言,腦筋數轉,暗忖:看這幾人相貌不善,而目含殺機,大概有所為而來,我不能將真實姓名和門派告訴他們。”


    心念一落道:“在下乃乾坤幫的三代弟子……”


    七人同時一震,不待誌豪說完,同聲驚道:“你是乾坤幫的弟子?”


    誌豪見七人驚訝的神情,暗道:“乾坤幫的威望當真嚇人,饒這七人狂傲無匹,一聽乾坤幫之名,也驚慌失色。”


    當下,傲然一笑道:“不錯,在下正是乾坤幫的弟子。”


    被稱堂主的老者道:“你是哪一堂弟子?”


    “北京分堂。”誌豪胡亂答複。


    “北京分堂?京華大刀是你什麼人?”


    誌豪心頭一震,暗忖:“京華大刀是什麼人?”頓時,心中大急,順答道:“你認識京華大刀?”


    那老者哈哈笑道:“京華大刀是我北京堂的堂主,是老夫的莫逆之交。”


    誌豪心頭一震,暗道:“糟!這下可露出馬腳。”


    老者繼道:“京華大刀是不是你的師父?”


    誌豪忙點頭道:“是,是,京華大刀正是家師。”


    “哈哈……真是大水衝了龍王殿,自己人不認自己人。”


    “啊!前輩是……”


    “老夫乃是杭州分堂堂主江東鐵掌胡瑾,因關山遠隔,與令師金樹人已十餘年未見過麵了,你難道未聽令師說過老夫之名麼?”


    “聽過!聽過!家師常說師伯鐵掌震江東,一生未逢過對手,是我幫最出色的堂主之一。”


    話畢,向江東鐵掌深深一揖,繼道:“師侄有眼無珠,失禮之處,請師伯恕罪。”


    誌豪如此恭敬江東鐵掌,有他的用意,乾坤幫與太極派,是水火不相容的死對頭,誌豪無時無刻不想雪恥複仇,但乾坤幫勢力滿布天下,無能為力,現麵對仇幫堂主,本可出一口氣。


    然他尚不知他自己的武功可否戰勝七人,而他又想到,即使將這七人擊斃,亦不足雪數十年的積恨,大丈夫能屈能伸,正好乘機冒充到底,攀上交情,以便將來混入總堂,將乾坤幫主一君殺掉。


    誌豪向江東鐵掌禮畢後,又向其他二老者各作了一個揖,及向四個大漢拱了拱手。


    江東鐵掌哈哈一笑道:“賢倒不必多禮。”


    忽然臉呈悲色,繼道:“聽說北京分堂,於上月初一,一夜之間,被桃源穀那人全部滅了。當時,你在不在北京?”


    誌豪聞言,又是一震,但隨即喜上心來,卻沒有露於神色,暗道:“這可好了,我順口開河,竟說得巧,北京分堂全部被滅,以後,誰知道我的身份?”


    聽畢,佯裝悲痛萬分,道:“家師遭難之日,正是我返鄉省親之時,當我聞息趕到,全堂六十餘具屍體,正由官方派人收殮。”


    “你一人來此何幹?”


    “為師報仇,欲一探桃源穀,誤走路途,來到此穀,見幾條野狗在搶啃屍骨,心生不忍,將野狗趕走,猶恐它們複返,把八堆暴天屍骨埋了起來,無巧不巧,竟遇上幾位叔伯。”


    江東鐵掌搖頭歎道:“你膽子真不小,命也不要了。”


    “師伯此話何意?”


    “桃源穀豈是你能去之處?天下多少厲害人物,都死在峽道之中。”


    “為師父報仇,死有何憾?”


    “那是無謂犧牲,毫無價值!”


    向太極派的房屋掃了一眼,道:“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不知道。”


    “這是太極派的總壇,本幫與他們有數十年宿仇,隻因為他們無能為力,奈何本幫不得,故一向未理他們,若非上月幫主派人將太極九鼎去掉,此時,你恐已命歸陰曹地府了。”


    誌豪聞聽此言,頓時,頭腦欲炸,唿吸窒息,熱血翻騰,差一點沒有昏厥!


    他哪曾想到,他叔父和他師叔之死,並非那桃源穀發信之人,而竟是他仇幫的慘作?


    接著,怒火中燒,雙目噴火……


    江東鐵掌見他神情突變,奇怪地道:“賢侄你怎麼啦?”


    誌豪渾身一震,恢複理智,趕忙吸氣壓止暴發的怒火,心忖:“小不忍則亂大謀,即使我將這幾個人碎屍萬段,又豈能解我心中恨於萬一?”


    忙搖頭道:“沒有什麼。”向幾棟房舍掃了一眼,繼道:“這是太極派的總壇?我命當真不小。”


    江東鐵掌哈哈笑道:“看你的這副樣子,沒出息,太極九鼎已為本幫斃於一月以前,你埋葬的屍體,就是九鼎的骨骸,還有何怕哉?”


    誌豪點了點頭,竭力壓製著悲憤,淡然道:“幫主為何將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派,看得如此重要?”


    “幫主哪會把他們放在眼裏,所以一向未加理會。”


    “為什麼又突然理會起來?”


    “是因他們做事太不像話了。”


    “他們做過什麼事?”


    “四五月間,他們曾派了一個派中子弟,男扮女裝,冒為本幫子弟,進入桃源穀,揚言本幫要與桃源穀作對,並下令各派,不許送女人入穀,桃源穀主信以為真,在一氣之下,找上門來,西北各分堂,統統被他挑了。”


    誌豪內心喜極,表麵卻佯作驚駭,道:“有這等事?”


    “誰說沒有!後來,那人找來衡山總堂來,與幫主理論,幫主一再否認曾派男人入穀,並賠了許多好話,且答應送他五個少女,才沒有再為難本幫。”


    “幫主怎麼知道是太極派人假冒本幫名義入穀?”


    “各分堂被挑後,幫主大為震怒,親身往桃源穀調查,得華清寺的和尚口述,始知是太極派所為?”


    誌豪問:“幫主進過桃源穀?”


    “沒有,在峽道口遇過倆看守和尚。”


    “桃源穀主人是何等樣人?是不是華清寺的方丈?”


    “不知道!”


    “不是與幫主理論過?”


    “兩人理論時,相隔甚遠,像以傳音入密功夫對話!”


    誌豪道:“那人真神秘,他要那麼多少女子嗎?”


    江東鐵掌搖頭道:“不知道,總不會是好事。”


    “啊!那個太極派子弟呢?是否死在穀中?”


    “他根本未到穀中,在峽道就為守道和尚發現,打了起來,被守道和尚打昏,不幸卻被人救走了。”


    “那家夥真膽大包天。”


    “不但膽大,智謀,口才也十分了得。所以,我們幫主並不放心,通令各堂,限半年之內,將那小子捉拿正法。”


    誌豪努力抑製內心的激動,道:“如此一個小子,有何作為?”


    “俗謂‘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太極派除那小子之外,尚有九鼎中的老九陸文龍和一個丫頭。我們此來,就是為訪尋那三人而來的。”


    誌豪聞言,知道他師妹未死,內心略加安慰;但聞乾坤一君已下令其各分堂,捉拿他們,卻又十分擔憂。


    他自己倒不甚害怕,因他已非吳下阿蒙,即使被人認出他的麵目,捉拿他,雖不能勝人,也可以自保,擔心的是他的師妹,一個女孩子,無依無靠,飄泊江湖,武功又不行,多危險啊!


    驀然,一人在穀外唿叫,道:“師兄一一”聲音嬌脆而清潤,有若幽穀鶯語,悅耳至極,原係出於少女之口。


    誌豪心靈一愕,接著,心頭狂跳,暗道:“誰?是君師妹?糟!偏偏此時才來,若被他們認出,不是要破壞我遠大的計劃麼?”


    他內心雖十分不安,卻不敢露於形色,因為他尚不敢斷定,那少女是不是王麗君。


    正當他不安之際,江東鐵掌忽然應道:“誰?是白然師妹嗎?”


    誌豪驚奇地看了江東鐵掌一眼,心忖:“這老鬼還有如此年輕的師妹?”


    隻聽那少女答道;“我是白瓊芳,師兄你們在哪裏7”


    誌豪聞聲,緊張之情,倏然鬆了下來,卻又感到異常的空虛悵惘。


    江東鐵掌驚奇地對眾人道:“白師妹來了。”


    忙轉對穀外,高聲應道;“白師妹,我們在太極派總壇。”又迴對眾人:“走,我們該走了。”迴身就走。


    走了幾步,忽又迴過身來,對誌豪道:“你還有何事?如無事,就跟老夫迴杭州去。”


    “謝謝師伯,愚侄欲在江湖上走走。”


    “在江湖上闖一闖也好,不過,你切不可混入桃源穀。”


    “遵命。”


    誌豪答話剛落,忽然眼前一亮,一個十六七歲的絕色少女,由穀外飄入。


    隻見她,目如秋水,柳眉籠煙,鵝蛋臉型,嫩得風吹即破;鼻如懸膽,嘴若櫻桃,美得像一朵盛開的玫瑰。


    她腳一落地,江東鐵掌等七人,即忙拱手為禮,神態十分恭敬。


    少女並未還禮,隻微一點頭,即向眾人走來,姍姍蓮步,步步生花,真是儀態萬千;唯神情冷傲,使人見之,有一種可望而不可即之感。


    誌豪見情,十分納罕,暗忖:“這丫頭隻不過是江東鐵掌之師妹,有什麼了不起,為何如此冷傲?真奇怪,這七人竟也對她畢恭畢敬?


    此時,少女已走到眾人身前,黑白分明的雙眸一轉,一指誌豪,冷漠地道:“你是什麼人?”


    江東鐵掌忙躬身笑道:“啊!我來替你們引見。”對誌豪道:“幫主的關門徒兒白瓊芳。”


    說時,在白瓊芳身前攤了一下手。


    誌豪見少女神情冷漠,已很不自在,又聽是乾坤一君的關門弟子,頓時火起,冷笑道:“白姑娘,你好!”


    江東鐵掌快搖手道:“不,不,你應稱她師姑才對。”


    誌豪劍眉一揚,隻輕蔑地笑了笑,並未答話。


    白瓊芳小嘴一撅,對江東鐵掌喊道:“他是何派之人?”


    “啊,他是自己人,是京華大師的愛徒,叫……叫……”轉對誌豪道:“哦!你還沒有把姓名告訴我呢!”


    “愚侄姓田名光。”


    白瓊芳老氣橫秋地道:“田光,你知罪否?”


    誌豪冷然一笑道:“在下罪之何來?”


    “見我不敬禮,還擺出一副不屑之態,有對長輩不恭之罪,亦是犯上之罪,依本幫幫規,殺無赦!”


    誌豪心頭一震,暗道:“這丫頭好厲害,我應讓她一步,待時機到後,再好好懲治她。”


    當下強詞奪理地道:“我不認識你,何謂犯上?”


    “胡堂主的話,你難道沒有聽到?”


    “聽是聽到了,因為你年齡還沒有我大,叫你師姑,恐怕把你叫老了,使你不高興。”


    白瓊芳瑤鼻一掀,怒道:“胡說!”轉對江東鐵掌道:“胡堂主,立即將他正法。”


    誌豪說:“本幫規又非你所訂……”


    江東鐵掌喝道:“不得無理,你的確犯了犯上之罪。”


    轉對白瓊芳道:“本幫幫規所規定,犯上之罪,輕者,麵壁三年,重者,殺首號令。師妹,念他的師父遭難,心情惡劣,請看愚師兄薄麵,從輕處罰,饒他一命吧!”


    “好!我就看在你的麵子,罰他麵壁十年。”


    江東鐵掌道:“十年麵壁太重,三年吧!”


    “不行,非十年不可。”


    誌豪聞言暗忖:“什麼三年,十年,我若不是想謀害你們幫主,早把你們幹掉了!”


    江東鐵掌沉吟了一會,道:“好好,十年就十年,迴杭州後,立即執行。”


    “不行,在杭州執行,你一定會任他自由。”


    “那怎麼辦呢?”


    “我要將他交給幫主,由幫主下令交給刑堂,由刑堂執行。”


    誌豪聞言,勃然大怒,冷哼一聲,運勁雙掌,欲一舉將八人毀掉,但又恐能耐不足,轉念一想,暗付:“丈夫受辱,拔劍而起,此不足為勇也;小不忍則亂大謀,我何苦為一點小事,斤斤計較……對!他要把我交給他幫主,我正愁無法入他們總堂腹地,何不以此為機會前去與他們幫主一會。”


    心意一決,冷然答道:“十年麵壁有什麼了不起,隻要幫主認為我有十年麵壁之罪,我田光決不皺眉頭。”


    白瓊芳冷哼一聲,道:“夠義氣,夠英雄!”


    “誇獎,誇獎!”


    白瓊芳對江東鐵掌道:“胡師兄,請派二人幫我押他迴衡山正法。”


    江東鐵掌長歎一聲,對虯須大漢和三角臉大漢道:“你們倆幫師姑押田師弟去衡山吧!”


    二人同應了一聲“是”,又同聲向白瓊芳道:“是不是現在就走?”


    白瓊芳點了點頭,冷漠地哼了一聲,迴身就走。


    但走了兩步,又迴身對江東鐵掌道:“師兄,你們沒有發現太極派那個丫頭麼?”


    “沒有。”


    “那個丫頭大概不在這個雁蕩山了。”


    “啊?”


    “前天曾在此出現,當我趕來後,她已走了。”


    “你見過她?”


    “沒有,武漢堂的萬年壽見她在此出現,並曾相鬥了三十餘招。”


    江東鐵掌道;“萬年壽武功不錯,竟捉她不得?”


    “不是捉她不得,而是一個和尚助她逃走的,據說,她逃走時,內腑受了傷。”


    誌豪聞言,又喜又憂。喜的是,他師妹已逃出魔掌;憂的是,他師妹的傷勢不知有無危險。內心悲憤交迫,一股怒氣上湧,忍不住冷笑道:“聽說我們幫中,個個都有幾手,想不到也有飯桶。”


    白瓊芳道:“你這話是何意思?”


    “萬年壽竟連一個少女都捉不得,豈不是飯桶?你未及時趕到,就該追蹤她去,捉她正法才對,卻走來這裏作威作福,大發嬌嗔,亦該為飯桶之流。”


    白瓊芳乍聞此言,氣得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嬌軀亂抖,花容失色,嗔喝一聲,玉掌微揚,香勁隨掌而下,同時怒道:“我打死你!”


    誌豪冷笑一聲,一晃身,人已側閃五尺,動作輕捷曼妙,在場之人,都未看清是如何閃避的!


    江東鐵掌原對他印象極好,經他這番不知輕重的話後,也轉變了對他的印象,認為他這位老友之徒,實在缺乏教養,應以嚴加懲治,否則,將來很可能會作出叛幫之事。


    他陡然大喝一聲,道:“不許動!”


    誌豪雙手一拱,低首道:“師伯。”躬身曲背不動。


    江東鐵掌怒極地道:“你這等言語態度,是對付長輩的麼?師姑年紀雖輕,卻是幫主親傳徒弟,是你的長輩,你看不起她,即是看不起幫主。”


    誌豪佯裝惶恐道:“愚侄並沒有看不起幫主之意。”


    “廢話少說,你既係乾坤幫弟子,就該接受幫規處罰,希望你乖乖地隨師姑返幫。”


    “是!”


    白瓊芳道:“師兄,看他目射怒恨之光,請點他一下氣海穴,以免橫生枝節。”


    江東鐵掌猶豫了一下,點頭道:“有理!”猛一挫腰,連指一點,一道指風,疾射誌豪氣海穴。


    誌豪見指勁來處,並非他氣海穴部位(是常人的氣海穴部位,他的穴道部位,已為教他武功的老人轉移了。),不閃不避,迸氣挨了一下,隨即偽裝頹萎的神情。


    江東鐵掌點頭道:“這才像話。”


    白瓊芳向三角臉大漢和虯須大漢一擺手:“走吧!”轉對江東鐵掌道:“師兄,你派人查一下那個助王麗君脫逃的和尚,是哪一派的,查明之後,報上總堂來。”


    話畢不待江東鐵掌迴答,即領著二大漢和誌豪出穀而去。


    經森林,越山澗,來至山下。


    陡然,一聲大喝:“站住!”聲如焦雷,震耳欲聾。


    緊接著,一塊巨石之後,跳出五人。


    五人中,一個赤發紅顏,方麵大耳,身材高大,年近花甲的老者。其他四人,一律勁裝疾服,身藏武器,三旬至四旬年紀,目射淩芒,將誌豪、白瓊芳及二名杭州堂的大漢圍在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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