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城霞彩集天臺,萬樹雄風吹徑開。繞寺白雲僧拾得,迎門法雨潤雙廻。鍾聲夜半消塵慮,佛語燈前識辨才。此日桃源重入夢,仙鬟應勸昔年杯。”
此詩係寫華清寺的實景和軼事。
華清寺建築在天臺山桃源穀上。
桃源穀,環峰千尋,去天一幄,泉飛天際,瀑落雲中;到處修篁老幹,瑤草琪花;尤其由天飛瀉而下的兩條清澗,迴轉寺前,淙淙流出穀外,景致綺麗,舉世無匹。
華清寺的和尚,待人和善,均練有一身武功,尤其掌門人超然大師,更是武林的耆老。
因該地景物清麗,加以寺中僧俗有道,及有阮肇與劉晨在桃源穀遇仙,在山中作了仙婿的風流軼事,每逢郊遊季節,由各地趕來的佛門信士,以及尋幽探勝的騷人墨客,獵豔逐景的紈絝子弟,在入穀的峽道上,摩肩接踵,絡繹不絕,熱鬧非常。
冬去春來,郊遊季節又降臨人間。
然而,出入桃源穀的峽道上,今年卻完全變了,變得令人毛骨悚然——
陰風慘慘,霧靄沉沉,腐屍縱橫,臭氣盈溢,彌漫著無邊的恐怖,無限的肅殺!
峽道上,立著一通高可及人,大書“遊人止步”的石碑。
入峽道口十餘步,新建一道高約一丈的石牆,牆上橫書“越牆者死”四個鬥樣大字,字體蒼勁,仿若行龍走蛇。
這突兀之變,震駭了大江南北的進香信士,敬而遠之;騷人墨客,裹足不前;紈絝子弟,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於是,桃源穀成了一個謎,一個令人無法猜測的謎。
峽道中的石碑和石牆,是誰所建立?究竟是些什麼人?被誰所斃?
是華清寺的和尚之傑作麼?
不可能!超然大師乃有道高僧,絕不會作這等神人共憤的勾當,震駭宇寰的慘事。
那麼,是誰呢?
莫非穀中另有人在?那人是何用心?
華清寺的數十和尚是否仍在寺中?
他們都是有道高僧,並有一定本領,豈肯任人在此做出如此違背常理之事?
於是,許多好奇探險的江湖俠客,相繼前來,懷著重重的疑雲,激憤的心情,入峽口,越石牆,探求穀中的究竟。
然而,那些越牆的俠客,一個個均如石沉大海,一去不迴,更增加了桃源穀的神秘和恐怖了。
於是,武林中的大小三十餘個門派,都對此事極為重視,並意識到桃源穀之突變,必然會使武林帶來一場浩劫;但彼此都為名利恩怨,無時不在勾心鬥角,你想我死,我咒你亡,無法結盟起來,入穀消滅浩劫的導火線,都采取事不關己,抱持觀望的態度,保存自己實力,以應巨變。
然而,世間的事,往往不由入主張,他們雖采我不犯人,人不犯我態度。但,你不犯人,人卻不一定不犯你。
斯時,武林中大小三十餘個門派,忽然接了一封沒有頭尾的信帖,信中之意是要各門派於三個月之內,將一名身懷武功,十六歲至十八歲的少女,送來桃源穀,如該派沒有女子弟者,必須另謀他法,或掠或請,一概不究,否則,定遭慘酷的後果。
字裏行間,處處暴露出無限的驕狂!
這發帖人,當真膽大妄為,居然敢向各門派如此無理地取鬧,何異向全武林挑戰?
當今武林中,白道方麵:有執武林牛耳的少林,以劍揚威的武當和華山,內功稱著的五臺,掌法蓋世的峨嵋,輕功奪人的昆侖。黑道方麵:有高手如雲,勢達天下的乾坤幫,詭譎奸詐的茅山教,歹毒殘酷的地獄門。任何一派,都非好惹,難與相與,就是各小派,也有極為棘手的人物。
但,那發帖的人,竟目中無人,一律發出命令式的信件。
各派接帖後,盡管各有自忖,不予遵辦,卻也不敢大意,而是日夜提防,弄得惴惴不安。
花開花落,三個月的限期,轉眼即過,而各門派竟未送去半個少女。
發帖人既敢大言不遜,各派又居然抗命不理,發信人自必有所表示,當然,各派也預先料到。
三個月限期一過,武林中的氣氛,驟然沉鬱起來,江湖道上,看不見各派子弟的行蹤,但也聽不到有關桃源穀的消息,正如暴風雨前的靜止。
半個月過去了,武林中竟然靜於止水;二十天過去了,江湖仍然無點驚人的消息。各門各派枕戈待旦。
漸漸地,有些沉不住氣了,便派人四出打聽。
遽然,一個懾人心魄的消息傳來——
少林寺三長老出塵大師、出俗大師、出凡大師,及二十餘個二三代子弟,突然之間,口吐黑血,暴斃金剛殿中!
接著,如此驚心動魄的消息,連續發生一一
武當掌門人的師弟太乙道人,及十八位派中高手,在一個風雨之夜,突然身首異處,死狀慘不忍睹。
乾坤幫開封堂,堂主黑煞神及堂下六十餘人,一夜之間,盡數被人擊斃!
石家堡被焚,堡主失蹤。
風火寨也全部被毀,寨主被砍掉一條左臂後,施計詐死,撿迴一條殘餘的生命;他是見過兇手的唯一活人。
據他說:因兇手身手太快,來去如風,無法看清兇手麵目,隻隱約看見那人身材不高,究竟是男是女,他也不能分辨出來。
這消息當真震懾人心,要知,少林三老,武當太乙道,乾坤幫堂主黑煞神,石家堡主,風火寨主,哪一個不是名噪江湖數十年,一等一的好手?竟然毫無還手之力,而死於非命,那人功力之高,真令人瞠目了。
各派遭劫後,除屍體縱橫,腥氣四溢,一片慘景外,並未留下任何痕跡,也沒有半句留言。
雖然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也沒有半句留言,但各派也心裏明白,兇手是桃源穀的發帖人,他們之突然遭劫,是因違抗了他的命令,未將一個身懷武功、十六歲至十八歲的少女送往桃源穀。
此事發生後,遭劫的各派,自然驚懼萬分,未遭劫的各派,更是日夜惴惴不安。
一個月後,突然接了一封與前帖相同的函件,並限各門派於兩個月內,各將一名身懷武功,十六歲至十八歲的少女,送入桃源穀,違者,必遭滿門殺劫之禍。
此帖,言詞更加驕狂,充分流露出使人驚心動魄的戾氣。
各派收帖後,自恃實力雄厚者,如少林、武當、乾坤,及遠在西北的昆侖、終南、華山、峨嵋等大派,仍是相應不理。
但那些力單勢弱的小派,可不敢再抗命了。
於是,派中有合乎信帖中條件的少女,即含淚割愛,遵命送往桃源穀;派中沒有女弟子者,或有,而不合乎信中條件者,即四出找尋,有的出重金召請,有的搶劫擄掠,弄得整個武林,翻天倒海,動蕩不安!
* * *
雁蕩山有個小派,名為“太極”,創派迄今,已有八十多年了,派中武功,不在各大派之下,武林中也頗有聲望。
惟人數卻始終繁盛不起來,至今,仍隻有老少一十一人。
十一人中,與掌門人平輩的,竟占了九人,江湖上稱九人為“太極九鼎”。隻有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及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是太極派的後代。
這天,“太極九鼎”齊集議事廳中。
掌門人太極尊者,表情嚴肅,雙目微閉,不言不動。
老二、老四、老五,都麵容愁戚,不時發出頹唐悲傷的歎息。
老三、老六、老八、老九,卻滿麵怒容,目光如火,不時發出一聲冷笑和冷哼。
這種氣氛,顯然麵臨一場悲憤之事。
年約四旬的老九,忽然猛力一拍桌子,堅硬的紅木桌,“啪”的一聲,應掌掉落一角。
他鼻哼一聲,對掌門太極尊者道:“掌門師兄,我已考慮過了,無論如何,都不能把君兒送入虎口。”
老三站起接道:“對!了不起與他一拚,即使人亡派散,又何足惜!”
太極尊者仍是表情嚴肅,不言不語。
老二長喝一聲,喟然道:“豪兒和君兒,由我們扶養長大,誰又舍得將她送入虎口?可是,如據少林、武當、乾坤幾派的遭劫情形看,就拚了我們九條老命,也不濟於事,再說……”
老九怒道:“二哥不必再說了,隻要我老九不死,誰也別想將君兒送走!”
話畢,雙目淩芒暴射,大有誰要反對,就與誰拚之勢。
老二又歎了一聲,擺手道:“九弟,請冷靜些,今日之局,若將君兒送去,可救我們十人之危,再說,信中並未言明要人的作用,將來也許可以迴來……”
老九道:“發信人雖未言明要那麼多少女作何用處,但我們也可以猜想到,發帖之人必然是一個老魔頭,他一定要練一種絕技,須要少女的童貞相助,如將君兒送去,被他采去童貞,試問,還能迴來麼?”
老五一聽道:“你說的雖不無理由,但我們也不能不顧我們十人的性命,及祖師創派之艱辛。”
頓了頓,續道:“我們九人死不足惜,卻不能讓豪兒也跟著我們死去啊!”
老三一聽“豪兒”二字,頓時癱軟下來,半晌才道:“我們可以將豪兒藏起來。”
老九道:“豪兒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若我們被人擊斃,他能坐視麼?”
老四猛然一拍大腿,道:“我不管,君兒是我拾迴來的,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淪入魔掌。”
此話一落,除太極尊者外,八人都淚如湧泉,沉默不語。
太極尊者突然雙目睜開,莊肅地道:“你們不用再爭,我自有主張。”
八人同時向太極尊者看去。
老二道:“師兄有何高見?”
太極尊者不答老二的話,轉對老九道:“九弟,你去叫君兒收拾行裝,即時前往桃源穀。”
老九渾身一震,暴怒道:“你要將君兒送入虎口?”
太極尊者冷然道:“我不是長他人銳氣,滅自己威風,而是憑我們九鼎能耐,實非人家敵手,為要延續本派,必須犧牲君兒……”
老二頻頻點頭道:“師兄此等決斷,其實明智。”
老九暴怒道:“明智個屁,你們都是怕死之徒!”
他嘿嘿笑了數聲,繼續說道:“我剛才說過,隻要我老九不死,誰也別想將君兒送走!”話畢,拂袖退出議事廳。
當他剛轉身欲走之時,裏麵突然撲出一個少女。隻見她冰雪為肌,芙蓉為麵,眉如青山,目如秋水,仙姿玉質,芳齡十六七,宛若月宮嫦娥。
她“噗”的跪在老九跟前,淚痕滿麵,悲痛欲絕地道:“九師叔,師父和二師叔的話不錯,你就讓我去吧?”
老九雙目一瞪,怔怔望著少女,張口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
就在此時,裏麵又出來一個少年。隻見他雙眉如劍,兩目如星,鼻如懸膽,玉麵朱唇;又見他劍眉緊蹙,臉罩愁雲,一見即知,他內心深處,有著極為不順意的事,卻仍有一種蕭灑脫俗、英風奪人的氣質!
他出至廳中,向九鼎和少女看了一眼,不慌不忙地跪在太極尊者身前,道:“師父,可否讓豪兒說幾句話?”
太極尊者冷然道:“你有什麼話?說吧!”
“豪兒秉承教誨,度人於俠義之心,路見不平,拔劍相助;為友難,赴湯蹈火,雖死留名。”
頓了頓,續道:“君師妹乃本派之一員,豈能將她送入虎口?師父,你老常說,大丈夫應有豪氣幹雲的氣概,何以今日,竟為一魔頭所懾?”
老九不待太極尊者迴答,搶先說道:“對!大丈夫應有豪氣幹雲的氣概,死,何足懼,懼者,畏首畏尾,茍且偷安的心理!”
太極尊者陡然臉一沉,站了起來,莊嚴萬分地道:“我意已決,誰都不能違抗。”
低首對少女喝道:“君兒,快迴房收拾行裝,立即啟程!”
王麗君擦了一把淚,站立起來,向裏走去。
老九勃然大怒,喝道;“站住!”上前一把抓住王麗君的玉臂,道:“走!跟九師叔走!”
太極尊者冷笑道:“老九你瘋了?”
說著,自懷中掏出一塊雕著“太極”兩個字的玉牌,高高舉起,繼道:“老九,快向祖師牌認罪!”
老九一見玉牌,立即癱軟下來,悲歎一聲,鬆開緊握王麗君玉臂的手,雙膝跪下,道:“祖師在上,請恕四代弟子陸文龍不肖,不能遵從無理之命!”
話畢,運掌劈向自己的天靈蓋,“啪”的一聲,頓時,鮮血四噴,腦漿外溢,慘死當場!
廳中十人,乍聽陸文龍話意,隻以為他要叛派,與其師兄決一死戰。
王麗君被嚇得嗦嗦發抖!
田誌豪悲痛欲絕!
九鼎中的八人,全部蓄勁雙掌,準備一舉將陸文龍製倒!
誰知道,陸文龍竟會以自絕來反抗太極尊者的主張。
十人見狀都不由一愕,欲上前阻止,卻均已來不及了。
王麗君驚叫了一聲,“噗”地跪下,抱著陸文龍筋脈猶在抽縮的身子,放聲大哭!
田誌豪也隨著跪下,但他並沒哭,也沒有流淚,隻是俊臉蒼白,默然不語。
老三猛然一頓腳,喟然道:“唉!你這又何苦?”
太極尊者將祖師牌收迴懷中,搖了搖頭,悲歎一聲,道:“君兒不要哭了,起來聽我說。”
王麗君一麵擦淚,一麵站起,道:“師父有何吩咐?”
太極尊者道:“我做事也許太任性了一點,這事由你自己決定,你若有舍生救本派的精神,願去就去,否則,我們就準備於他一拚……”
王麗君不待他師父把話說完,毅然道:“我去,我立刻就去。”
說著,急步進入屋內。
廳中九人同時暗歎一聲,除田誌豪外,都涔涔淚下。
太極尊者道:“豪兒去拿一壺酒來,敬你師妹一杯。”
田誌豪說了一聲“是”,大步向前走去。
當他取酒返迴議事廳時,廳中隻有陸文龍的屍體,八老均已不在。
他腦中一轉,知道他師父和師叔已在門外等候,便急向大門走去。
果然,八人早在門外,分站在大門兩側,表情莊肅中透著悲戚,像八尊石像,不言也不動。
不一會,王麗君背著一個小包袱,碎步走了出來,跪在太極尊者身前,道:“君兒不能為你老人家盡孝了,今後,請你老人家多多保重。”
太極尊者彎身將她扶起,道:“好孩子,不要說這種話,為師的無能,對不起你,要你……小小年紀……來挽救本派,為師的茍且偷安,對不起……”
聲淚俱下,哽噎說不下去。
“師父別難過,為本派盡忠,為師門消劫,乃孩兒分內之事,再說孩兒此去,也不一定就是有去無迴。”
轉過身來,欲向老二拜別。
老二一把將她扶住,道:“免!免!你情願生入虎口,為本派消劫,這種精神,使二師叔感愧萬分,哪能承受你的大禮?”
老三接道:“對,可憐的孩子,免了吧!”
此時的王麗君,並沒有流淚,神情十分冷靜,雖知此去,萬死無生,卻沒有一點畏縮,反而聲聲安慰心感愧疚的八位師門長輩,當真是一個千古罕見的奇女子。
七位師叔感愧不肯承受她的大禮,但此一別,卻成永訣,她是一個懂事的少女,哪肯失禮,她向七位師叔各拜了三拜。
王麗君再向田誌豪拜別時,田誌豪忙攔阻道:“師妹請免,快敬師父及各位師叔一杯酒吧,祝他們健康。”
說著,斟了半杯酒,遞給王麗君,又給太極尊者斟了一杯。
王麗君慘然一笑,高舉酒杯,道:“師父教養恩德,徒兒不能為報,敬此一杯酒,祝你老人家身體健康!”
話畢,仰首一次而盡。
太極尊者端著一杯酒,渾身微抖,淚如雨下,怔怔地看著即將永訣的愛徒,嘴唇翕動,好半晌,卻仍說不出話,實在的,他能說些什麼呢?
田誌豪見情,內心感動異常,也悲痛萬分,卻沒有露形於色。
當下,向他師父靠近了一步,道:“師父!君妹祝你老福體健康。”
太極尊者神情一震,仰著將懷中之酒喝盡,嘴唇又翕動著,卻仍未說出一句話。
田誌豪取過太極尊者手中的空杯,交給九鼎中的老二,並替老二和王麗君斟了一杯酒。
王麗君於七位師叔齊喝了一杯酒,秀臉上,立即抹上一層朝霞,這期間,除王麗君向各位師叔說了些祝福的話外,其他之人,都未出聲。
生離死別,乃世情之最悲,離情別緒,早塞他們胸懷,尤其王麗君此去,是為太極派消劫,這種大氣磅礴之舉,殊不令人肅然起敬?太極九鼎還有何話可說?安慰她?勉勵她?或是祝福呢?
好一會,太極尊者才道:“豪兒,你也敬你師妹一杯!”
聲中顫抖,語氣生硬,雖是短短一句,卻像費了很大的勁。
田誌豪將酒壺放在地上,道:“師妹已不能再喝,再喝必要醉了。”
走至王麗君身旁,取過她手中的酒杯,擲到地上,向八人深深一揖,道:“師父及各位師叔且迴,讓豪兒送師妹一程!”
王麗君忙道:“不必,不必,你在家伺候師父和師叔吧!”
太極尊者道:“你們師兄妹情深,就讓他送你一程吧!”
王麗君不再堅持,即向八人一揖,與八位養育她一十七年的師父師叔訣別。
八人肅然而送,直至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霧靄之中。
忽然傳來幾聲鵑啼一一
啼聲幽怨、淒涼、悲慘、悵惘,隨風飄蕩,好像是說:“風蕭蕭兮,雨迷迷,巾幗女子一去兮,不迴歸!”
太極九鼎本已停止流淚,頓時,淚水又簌簌而下。
* * *
王麗君在前,田誌豪在後,一步一迴頭。穿林,越澗,默默無語,真個是:千裏送斷腸,關山古道;迴首青山似天杳,滿懷離情憑何訴?付於落啼鳥。
斜陽一抹,蒼山變成了金黃。
此時,二人已背離山區,踏入茫茫田野。
王麗君忽然迴過身來,悲然道:“豪哥哥,你該迴去吧!”
田誌豪搖首道:“不要緊,我再送你一程。”
“自古道‘千裏相送終須別’,何苦多跋涉?”
“師妹,我真不知該說些什麼。”
“不必說了,你的心,我早已明白,俗謂‘世間無不散的筵席’,即使沒有今日之事,我們能結為恩愛夫妻,數十年後,也有死別之時,你何必如此悲戚?”
“師妹,你聽師父說過麼?‘世間無難事,隻怕心不堅’,我想,今天的事雖難,但如我們專心想法應付,也許可以挽迴你的性命。”
王麗君慘然一笑道:“人之生死之定,你何必老想不開,迴去吧!今後,希望你奮發苦練,使太極派抬起頭來,雪洗太極派數十年來的奇恥大辱。”
“這是以後的事,走吧!讓我多送你一程,也許我可以想出挽救你的辦法。”
入夜時,二人到了樂清縣城,找了一家客棧,宿了一夜。
次晨,王麗君又催促田誌豪返山,但誌豪堅持要將她送至天臺山桃源穀外。
王麗君拗他不過,其實,她也不願與誌豪一別成永訣。
第三天,二人已到了天臺山下白田屯,這時,發信人兩個月的期限,隻有明天一日的時間了,若明天二更前不進入桃源穀,事情恐怕又有變化了。
三天來,田誌豪無時無刻不在挖心苦思,希望能想出一個救師妹的良策,然而,終告徒然。
二人投宿在一戶樵家,這一夜,田誌豪真是憂心如焚,焦急萬分,一夜沒有闔眼。
突然,一個靈念闖入他的腦海。天一亮,即至隔壁房中,將王麗君叫醒,興奮地道:“君妹,快起來,我已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妙計。”
王麗君坐了起來,半信半疑,憂喜參半,道:“什麼妙計?”
“由我代你入穀去。”
王麗君聞言,一點喜悅之情,頓時消逝無餘,長歎一聲,道:“由你代我入穀?真是胡說八道。”
“不是胡說八道,你靜靜地聽我說。”
“別瞎說,那人要的是女子,你是男人,怎麼能代我去?別丟了你的性命,還要連累師父和師叔。”
誌豪道:“我去雖也難保性命,卻不會連累師父和師叔,而且要比你去有利得多。”
王麗君不信地道:“利多安在?”
誌豪神秘一笑道:“你聽我說。”
接著,他將昨晚想出的妙計,悄悄地說了一遍。
王麗君聽完他的妙計之後,不禁柳眉緊皺,連搖玉手,道:“不行!不行!那怎麼可以?必會被他人識破的。”
“你毋須過慮,我會見機行事,即使被他識破也不會連累師門的,如能假他之手,把我們的仇幫殺個落花流水,我就是喪身在桃源穀中,也不算枉死。”
王麗君悲淚婆娑,低垂螓首,半晌才道:“可是,師父和師叔都看你比我重多了,由你替我入穀送死,叫我怎樣見八位老人家?”
誌豪正色道:“自古道,‘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是看其死的價值,我之入穀送死,不但可以挽救本派安全,還可以借人之手,誅戮我們的仇人,比你隻替本派謀求安全有意義多了。”
頓了頓,續道:“乾坤幫與我們太極幫仇深似海,數十年來,無一日不在他們的欺侮淩辱之下,若憑我們太極派的力量,再過一百年,也無法報仇雪辱!”
“這……”
“以我一人之死,換取仇幫人的性命,且尚可挽救本派之安全,何樂而不為?何憾之有?你有什麼不好見師父師叔的?”
他撫著王麗君的香肩,安慰她道:“好師妹,不必難過,我此去,雖不準備生返,但世間之事,往往令人難測,也許有奇跡出現……”
王麗君未等他把話說完,“哇”的一聲,撲入誌豪懷中,嚎哭起來。
誌豪輕撫她的頭發,不禁也落下淚來,半晌才道:“別哭了,以後,希望你好好地服侍各位老人家。”
王麗君哭得猶如淚人,抬起頭來,道:“我一定聽你的話!”
誌豪點頭道:“好!給我一套衣服。”
取了一套王麗君的衣服,返迴自己的房中,將自己扮成一個女郎。
王麗君推門進來,見其模樣,不禁又悲傷,又好笑,若非在此生離死別之際,必要調笑他一番。
田誌豪道:“你看成麼?”
王麗君慘然一笑,道:“讓我替你修飾一下。”
經過王麗君的修飾,儼然成了一位絕色少女,若不留神細看,就是他師父和師叔也認不出了。遺憾的,雙腳過大,無法穿著王麗君的小蠻靴。
在樵家用過早飯,誌豪道:“我現在就走,你也該迴去了!”
“不!我送你去。”
“不必了,黃昏前便可到達桃源穀,迴山去緊!”
王麗君又撲入誌豪懷中,痛哭起來。
“不要難過,快迴去吧!”
田誌豪長王麗君一歲,自小在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愛苗早已茁壯,在此生離死別的頃刻間,此等內心的感受,隻有經驗過的人,方可體會得到,實在的,任是鐵石心腸的人,也難免不哭。
哭,能解決事情麼?
自然不能,於是,田誌豪忽地將心一橫,於王麗君悲痛欲絕之時,點了她的睡穴,讓她躺在床上,償了樵家一錠十兩重的白銀,交待了幾句,便悄悄地走了。
田誌豪雖是書生體質,卻有豪氣幹雲之氣概,走起路來,昂首闊步。此時,男扮女裝,感到十分蹩扭,幸好山上人稀,無須多加做作。
桃源穀,他已來過一次,此來,可說是輕車路熟,舊地重遊。
他於上次來時,乃是他九師叔文龍,帶著他和師妹前來向超然大師拜壽,心情是何等愉快。
但此時,他九師叔已命歸黃泉,他呢,也將要追蹤他九師叔的後塵,心情又是何等悲愴!
黃昏時,他已到了出入桃源穀的峽穀前,麵對著往日遊人絡繹,肩摩踵接,此時卻陰氣森森,慘霧彌漫的峽道,說不出心頭滋味。
他怔怔地看著“遊人止步”的石碑,可不禁心思如潮,暗道:“我就這樣糊裏糊塗的生,又糊裏糊塗地死麼!可惜我連父母之麵都未見過,否則為為師門而死,也沒有什麼遺恨。”
念至於此,便又退了迴來,向峽道口左側走去。
他並非怕死而敗陣退縮,而是時間尚早,因為他是個冒牌貨,白天入穀,容易被人識破。
他在峽道口左側三十丈處坐下,背靠一株樹幹,緊閉雙眼,摒除雜念,靜靜地等待著死亡。
* * *
斜陽落,晚風起,夜暗乳鴉啼,一天又過去了。
田誌豪睜開雙目,已是漫天星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步一步地向穀峽口走來。
在峽口前,略猶豫了一下,舉步入穀。
擦著石碑而過,來到橫堵峽口的石牆前,不為“入穀者死”鬥大字樣所嚇,一縱身,跳上石牆。
陡然,一陣陰冷徹骨,而夾著腥臭的寒風刮來,使他不自主地打了一個戰栗。
舉目看去一一
天呀!哪裏是峽道,簡直是一條屍坑!
峽道中,有嶙峋的白骨,有腐爛的屍體,有新近斷氣的各路俠客,橫三豎四,亂七八糟,彌漫著一種使人心顫膽悚的恐怖氣氛。
人生之最怕,不外是死,一個人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他隻皺了一皺眉頭,即飄身下落,為峽道腥臭逼人,及恐慢行被人識破他是喬客,連忙施展輕功,向穀中飛馳。
進約十丈,突然一聲佛號入耳!
他心頭一震,即急煞勢,循聲看去——
陡見兩個四旬和尚,自右側峭壁的一個山洞中出來!
兩個和尚一色灰布僧衣,手持拂塵,神情冷漠,目露殺機,一點也沒有出家人的慈祥模樣。
誌豪向兩僧細目一看,心頭又是一震,不禁驚叫出一聲:“啊!你們是……”
倏然,他記起他是冒牌貨,忙將到口的話,硬生生地咽了迴去。
他心頭迷惑,暗忖:“他們華清寺的和尚,躲在這澗中何幹?啊!莫非發信人就是華清寺的掌門方丈超然大師?這些死屍,都是死在華清寺和尚的手下?”
他向兩個對著他慢步走來的和尚,再一細看一下,暗忖:“不錯,這兩人確是華清寺的和尚,怪,華清寺掌門超然大師,乃是當代高僧,怎會做出這種事?而華清寺的和尚,雖然都有幾手,卻也無能擊斃這許多人呀?唔,其中,也許有蹊蹺。”
他心念及此,二僧已來至距他四步之處。
他仿照他師妹的動作,向二僧一福為禮,道:“大師有何指教?”
左邊那僧冷冰冰地道:“阿彌陀佛,施主來自何門何派?”
誌豪未料到,尚未摸清穀中底細時,第一句話,就是問他門派,這叫他怎麼答呢?說是太極派,抑是乾坤幫呢?
若說太極派,將來揭穿自己是喬扮,不是白白送死?而尚要連累師門麼?若說乾坤幫,如發信人要之目的,並非為采陰補陽,毋須暴露身份,想害乾坤幫,反益了乾坤幫,豈非弄巧而成拙麼?
一時間,無法出言迴答,怔怔地站在此地。
左邊那僧催促道:“你為何不答貧僧之言?”
“你為何要問小女子門派?”
“今天就是限期的最後一天,連你隻有十三個門派送人,那些抗命者,要給他們一個抗命的懲處,所以要你報上門派,以免貴派遭殃。”
“你們要那麼多姑娘幹嗎?”
誌豪欲將話岔開,混入穀中再作道理。
“並非我們所要。” 。
“不是你們要,是誰要?” ,
“入穀後你自會知道。”
“好!我就入穀去。”
話間,就欲前走。
“慢點,報下門派再去。”
他忽然記起他師妹在平時,每遇無可奈何的事時,便使出女孩子的看家本領一一撒嬌賴皮。
當下,也就將他師妹的看家本領使了出來,嘴唇一噘,道:“你不告訴我要人者是誰,及作何用處,我也不告訴你我的門派。”
“何若不說明門派?貴派可要吃虧的。”
“哼!難道我不會告訴你們掌門人麼?”舉步就走!
“慢著!”
“怎麼?”
“前麵滿是毒粉,你再進數步,勢必中毒身亡!”
田誌豪聞言一驚,急道:“前麵有毒粉?”
“嗯!這些人都是自命不凡、中毒身亡的!”
“啊!這一處沒有毒?”
說時,指了一指他走過的一段峽道。
“沒有。”
“這段沒有毒,為何這些人都死在這裏?”
“他們是發覺中毒後,不敢再進,迴身而逃,到了這裏,即已毒發身亡。”
“我這裏有避毒和解毒之藥,你服下後,即可入穀。”
說著自懷中取出一個玉瓶,倒出一粒黃色丹丸,遞於誌豪,接著,又道:“我這粒藥,隻可避前段毒粉。”
“後段呢?”
“後段毒粉性質不同,到前麵時,自有人現身賜藥。”
誌豪點了點頭,暗忖:“原來這峽道中有數種不同的毒粉,難怪這些高手入穀不了!”
心念間,將黃色丹丸服下,向二僧一聲謝,繼續前進。
此時,他已不敢施展輕功了,一則唯恐衝過第二道布藥之地,二則,恐人看出他的身法,識破他的出身門派。
他一麵慢步前進,一麵四下搜查,果然,行約十二三丈,峭壁洞中,又出來兩名和尚,裝扮和表情,均與前麵二人一樣,而也是華清寺的和尚。
二僧並肩而立,攔住誌豪的進路。
誌豪忙向二僧一福,道:“小女子聽前麵二位大師說,這一段所布的毒粉,毒性有異大,快給我一粒解毒丸,讓我入穀拜見貴寺掌門人。”
二僧迴聲道:“施主將衣服脫下。”
誌豪大駭,驚叫道:“什麼?要我脫下衣服?”
左邊那僧道:“這是本主人的規矩。”
“這是什麼規矩?我是一個姑娘吧?”
“阿彌陀佛!出家人,四大皆空,施主毋須靦腆。”
這一說,誌豪更加困難了,他怎麼可以在人麵前脫衣解帶呢?
他又想以前方法,撒嬌耍賴,蒙混過去,但此二僧,鐵麵無情,一點不為女色所動。
他想與二僧一拚,退走換他師妹而來,但入穀限期,僅有幾個時辰,明天,這幾個和尚,也許不在道中守候了,師妹前來,也無法入穀。
他又想不理二僧之阻擋,衝入穀去,但看那些死在道中之人,絕非恫嚇之言,如中毒身亡,豈非死得毫無價值?
突然,心生惡念,暗忖:“避毒丹丸,一定在此二僧身上,我何不將之製倒,取出一粒丹丸服下,不是可以順利入穀麼?”
心念一落,猛一挫腰,雙掌同出,發出二道頗有分量的勁風,向二僧唿嘯卷去。
二僧左右一分,同時喝道:“你這姑娘是哪一個門派的,居然敢在此撒野?”
誌豪一招落空,急忙欺身而進,掌腳齊施,毫無章法地,向左邊一僧攻去。
那僧低喧一聲佛號,不退反進,一翻手,正好扣住誌豪腕脈。
這一下,可糟了,不但未將二僧製倒,及被對方所製。
本來誌豪已非二僧對手,加上他在攻擊之時,又不敢使用太極招式,同時他又未學得其他門派招式,隻亂攻亂打,不免破綻百出,故一招,就被人扣住腕脈。
那僧冷笑道:“施主為何這等性烈?”
誌豪嘴一撅,嗔道:“你們死不要臉,要人家脫衣服嘛!”
“這是本主的命令,貧僧不敢違抗。”
“你們主是誰?快給我避毒丹丸,讓我去問他。”
神態話間,足有八成少女的模樣。
但那僧卻不為誌豪的假扮所惑,表情依然冷若冰霜,幹笑道:“你脫下衣服,入穀一看便知是誰。”
“不行,我不能脫衣服。”
“不脫不行!”
說著,動手解誌豪的衣扣。
誌豪大驚,急忙掙紮,可憐他腕脈被製,無法運動,掙紮不脫,眼見紐扣一個一個被解,急得他汗如雨落。
天不如願,一片孝義之心,未曾到達穀中,竟化成東流,當真可悲可歎!
那僧陡然怒吼一聲,扣誌豪腕脈的手同時一抖,冷笑道:“你是什麼人?”
右邊的和尚見情有異,忙走上前來,道;“什麼事?”
扣誌豪腕脈的那僧道:“他不是女人,是男扮女裝。”
右邊和尚向誌豪上下掃了一眼,道:“你真是膽大包天,你是何派遣來的?來此何幹?”
誌豪被那僧扣著腕脈,猛然一抖之下,頓時,渾身酸麻,幾乎癱瘓倒下。
事到如此,預定的計策,已難施行下。
他深吸了一口氣,腦筋倏然一轉,暗道:“我來此,是為了施計拯救師門,以及借他人之手而報仇,就此將我的計策施行,不是一樣麼?”
當下,將女孩的神情做作,一掃而盡,胸膛一挺,冷笑道:“既然你們查出我是喬裝,要殺便殺,何必多言?”
扣他腕脈的那僧道;“你說得倒輕易。”
“求生難,求死有何不易?”
誌豪之說這等硬氣的話,是知非死不可,便以言詞激撞對方查問他的來意,好虛構給他們聽。
果然,二僧中了誌豪的計,扣他腕脈的那僧,冷笑了數聲,道:“我要你老實說出來意後,再好好地超度你。”
“恐怕不會如你們的願!”
“我不相信你能不說。”
“不說就不說,大不了一死!”話畢,將雙目緊閉。
那僧扣著誌豪腕脈的手,猛一加勁,頓時,一股炙熱的氣流,襲入誌豪的體內,仿若千百隻螞蟻啃他的內腑。
他努力忍耐著,任汗水下落……
那僧低喧一聲佛號,道:“有種!再嚐嚐分筋錯骨之味吧!”
說著,再加勁力!
誌豪忽然呻吟起來,道:“大師快鬆手,我說,我告訴你們好了!”
那僧聞言,將手放鬆,道:“說吧!不許有半句虛言。”
頓了頓,繼道:“你是何派的子弟?”
誌豪深吸了一口氣,道:“乾坤幫!”神態語氣,充滿剛強與傲慢。
二僧同聲驚道:“乾坤幫?”
“怕了麼?若知厲害,就快放在下迴幫。”
扣誌豪腕脈那僧,突然臉色一沉,道:“笑話,我且問你,是誰遣你來的?”
“自然是本幫幫主。”
“來此何幹?”
“探查穀中情形。”
“哼!”二僧同時冷哼一聲。
誌豪繼道:“你們主人做的事,令人齒冷,搞得整個武林,日夜不安,人心惶惶。不瞞你們說,本幫幫主要剝你們主人的皮,喝你們主人的血!”
“貴幫主也太不自量了!”
“你們的主人才不自量呢,我老實告訴你們,並請你們轉告你們的主人,本幫主已下令各派,不準將女人送來。”
“他敢這樣做?”
“有何不敢?前幾天,太極派不聽本幫主令諭,要將其獨一無二的女弟子王麗君送來,事機不密,被本幫主發現,立即闖上雁蕩山,將王姑娘奪下,並將太極九鼎的老九陸文龍,當場擊斃,以戒其抗令之罪。”
“啊!有這等事!”
“請稟告你們主人等著吧!一月之內,本幫主即要率領各派高手,前來掃蕩你們桃源穀!”
二僧聞此言後,不禁大驚,喝道:“此話可當真?”
“這事並非不可告人,有何不真?”
話間,趁那僧驚駭失神之際,猛然一甩右臂,掙脫那僧的扣握,同時,使盡全身之力,劈出一掌。
這一掌,勁道不弱,出手也快,雖那僧的武功雖然高出誌豪許多,也猝不及躲。
“嘭”的一聲,結結實實地印在那僧胸脯上,把那僧擊得踉蹌後退,吐血昏倒。
誌豪一招得手,拔腿就逃!
右邊那和尚暴喝一聲,隨後追來!
誌豪抱死而來,是為救本派和借手殺人,當他將太極派抗命的責任推給乾坤幫後,生與死,後果都是同樣的,當然應該爭取生路,此是人情之常。
但他隻不過是一個小派的子弟,武功平常,雖被他猝然出手,擊倒一人,但另一個人卻也有夠攔阻他生路的能耐。
他當隻逃出六七丈,那和尚已追了上來,並拂袖發出一道排山倒海的袖勁,撞向他的背心。
他心頭一震,忙斜縱五尺,迴身發掌反擊。
此時,前道關口的兩名和尚,也走了前來,一左一右,攔住出路。
誌豪的武功,雖差那追來的和尚一著,但他為逃命,不顧死活,在一時之間,那和尚也奈何不了他。
他這一拚命打法,不知不覺間,使出了太極派的掌法和招式。華清寺與太極派,本有來往,彼此的武功,都極清楚。
攔住出路的兩名和尚,同時驚咦一聲,道;“他這套掌法,不是太極派的‘兩儀七絕掌’麼?”
左邊和尚喝道:“施主,你究竟是何派之人?”
誌豪聞言,心中大慌,不敢再使用派中武功,一麵打,一麵答道:“乾坤幫的三代弟子。”
話畢,加緊攻擊,欲殺二人而滅口。
但他一停使用派中掌法,立即空門大露。
那僧冷哼一聲,“唿”的一聲,拂出一袖,“嘭”然擊中誌豪腹部,直把誌豪擊飛一丈之外,登時吐血昏厥!
不知過了多久,誌豪從夢中醒來,睜開雙目,一抹柔和的斜陽,正照在他的臉上。
他定了定神,骨碌坐起,見自己躺在一間蜘絲縱橫,塵灰盈寸的破廟之中,不自覺地驚“咦”一聲,喃喃自語道:“我怎麼會到這裏來?這是什麼地方?”
他清楚地記得,他在入桃源穀時的經過情形,暗道:“此地莫非是陰曹地府?”
他摸了一下腦袋,輕咬了一下舌尖,又喃喃自語道:“我並沒有死呀!我怎會不死?”
他忽似有所悟,繼道:“啊!這裏大概是桃源穀,那和尚把我打昏後,把我俘入穀來,哼!難道我還怕死不成?我倒要看看那發信人究係何等人物!”
他忽又覺得不對,繼道:“桃源穀並沒有這樣的破廟呀!難道華清寺變成這個樣子了?不對,若這破廟就是華清寺,怎會不見一人?讓我出去看看。”
當他意欲站起身之時,忽感內腑隱隱作痛。
他大感驚訝,不敢再動,隻四下搜望。
驀然,傳來一陣歌聲,由遠及近,似正向這破廟而來一一
“故宮殘碣記隋唐,軼事神仙半渺茫,作婿山中原過客,題詩石上愧唿郎。瓊臺月滿填天厥,古洞花繁掩夕陽。不見雙姝難久住,歸來唯恐又滄桑。”
誌豪聽完歌意,知道此廟確非華清寺,心情始釋,搖了搖頭,笑道:“原來是個尋幽探勝的騷人墨客……唉!真是世事難料,我田誌豪居然沒有死,誰救我到這裏來?莫非是那幾個和尚?唔!一定是他們,太極派與華清寺之間,本有深交,大概他們認出我了,記念舊情,暗地將我送到這裏。”
他自語甫落,突聞廟外步聲,接著,一個年逾古稀的老人出現麵前。
隻見他,白發蒼蒼,銀發飄胸,額門寬廣而前突,顏容紅潤而含光,身穿黑布長衫,腳踏芒靴,手扶龍頭烏木拐杖,像煞南極壽星。
老人一見誌豪,立即將臉一沉,冷然道:“你是什麼人?”
誌豪心靈一愕,暗忖:“此老人,在表麵看來,不像壞人,何以這等不客氣?”
當下,原姿不動,隻微一拱手,道:“小可田光。”
“你在此何幹?”
“小可受難,不知哪位高人將我救來這裏。”
“看你男不男、女不女的裝扮,必非正路人物……”
“不!不!我不是壞人。”
“不是壞人,卻想做壞事!否則,怎會如此打扮?”
“小可有不得已的苦衷。”
“哼!你是何派後代?”
誌豪沉吟了一會,道:“乾坤三代弟子。”
“嘿嘿!乾坤幫沒有一個好人,留你不得。”
說著,一搖身,人已進入廟中,站在誌豪身旁。
誌豪大驚,即欲起身細說前情。
但,已來不及了,背心已被老人重重地擊了一掌。
頓覺,耳鳴眼花,氣血翻騰,“喀咯”一聲,吐出一口黑血。
老人銀發一冒,道:“嘿!我不能讓你如此輕易地死去,我老人家要你先受盡苦頭,再行置你死地。”
話畢,“嘿嘿”陰笑了數聲,將龍頭烏木拐杖,插入堅硬的地麵,從腰間解下一條丈許長的腰帶,將一端綁在誌豪的左腳,另一端係結在梁上,把誌豪倒吊起來。
可憐誌豪內腑重傷,運動不得。此時,又被老人倒吊,不一會兒,即口鼻流血,真是福無雙全,禍不單行,一波又起,這難道也是前生注定?
漸漸地,誌豪的全身膚色,都呈紫黑,人也慢慢地昏迷過去。
但那老人,卻毫無憐惜之色,反而顯得異常得意,且猶不甘心,大笑一陣,將誌豪的全身衣服脫下,在誌豪的腹部、胸部及肩、頸、四肢,亂搓亂摸。
本來誌豪已昏迷過去,失去了痛苦,經他這一陣搓揉,又蘇醒過來,禁不住又痛苦地呻吟起來。
半個時辰之後,老人已是汗如雨下,紅潤含光的顏容,也漸漸地呈現蒼白。
這老人真怪的可以,為了要誌豪痛苦,竟不惜自己真氣。
誌豪蘇醒呻吟了一陣,複又昏迷過去。但怪事出現了,誌豪雖複昏迷,口鼻卻不再流血,全身膚色,也漸漸地恢複了原樣。
老人突然停止了搓揉,把誌豪放下,自懷中掏出一個玉瓶,將僅有的兩粒丹丸,納入誌豪口中,以掌按著誌豪的嘴,運氣將兩粒丹丸逼入誌豪腹中。
之後,微微一笑,拿起拐杖,出廟而去。
又不知過了多久,誌豪被一陣歌聲驚醒,睜開雙眼,見自己仍躺在這破廟中,暗道:“我沒有被那老兒吊死?”
骨碌坐起,見腳上仍係著那條吊他的腰帶,不禁又氣又恨,將腰帶解下,狠狠地將它擲於廟角。
同時,一躍而起,啊!竟覺傷勢全愈,而身起如燕,精神百倍。
這突然的感覺,使他怔在當地,猜不出其中原委。
腦筋數轉,頓時醒悟,雀躍而起,狂喜道:“啊!那老人不是要吊死我,而是替我療傷。”一麵叫,一麵衝出廟外。
陡見那替他療傷的老人,坐在一株古樹梢上,一手握住一個葫蘆,一手拿著一隻雞腿,慢慢咀嚼,悠悠自得,一陣山風掠過,樹枝搖動,他的身子跟著搖擺,飄飄然,若神若仙。
誌豪乍見之下,喜之欲狂,高叫一聲:“老前輩!”即猛地向前一躍!
他這一躍不要緊,似覺身生雙翼,兩耳生風,直躍出十丈之外,超過老人所坐的古樹二、三丈。
誌豪煞勢落地,又驚又喜而又迷茫,暗道:“我的輕功怎會突然大增?……”
老人哈哈笑道:“娃兒,你命真大,吊了你一個時辰,竟沒有把你吊死。”
誌豪走了迴來,抱拳一揖,道:“謝謝老人家療傷之德。”
老人“咕嚕”喝了一口酒,道:“我隻想把你吊死,並沒有替你療傷。”
“不!我知道我的傷勢是你老治好的。”
“你別冤枉我,你的武功要高出我老人家好幾倍,哪還要我替你療傷?”
“我的武功比你高?”
“你剛才隻輕輕一躍,就躍出十餘丈,我老人家提盡二百年的修為,也不過八九尺遠。”
“真奇怪,我在受傷前,隻能躍一丈二三。”
“你別騙我,看你雙目,內功也不在我老人家之下。”
“我的內功,不過十餘年的修為,隻能與武林中的四流人物較量。”
“我不相信。”
“真的!”
老人晃身落地,將葫蘆掛在肩上,臉色倏然一沉,莊肅道:“你老實告訴我,你究竟是何派子弟?”
誌豪雖知此老人不是壞人,但在未知老人的心意之前,亦不敢暴露身份,一時吶吶不知如何答複。
老人道:“你可知道你為何不死?”
“你老並非要吊死晚輩,而是成全晚輩。”
“我的話意是指你在入桃源穀的峽道中。”
誌豪雙目一轉,急道:“莫非是你老人家救我?”
“不錯,我看你根骨奇佳,聰慧過人,並一臉正氣,一時愛才念生,管了你這樁閑事。”
誌豪聞言感激萬分,“噗”地跪在老人家身前,叩首道;“老前輩救命之恩,晚輩沒齒不忘。”
“快將你出身門派告訴我。”
“?肀彩迪堤極門下!?br />
“為何男扮女裝入穀?”
誌豪將入穀的用意,實說了一遍。
老人點頭道:“孺子豪氣可嘉,孝義可敬,不枉我老人家管此樁閑事。”
誌豪四下一看,道:“這裏是什麼地方?”
“天臺山,你在破廟中,已過了七晝夜了。”
“啊?”
“我把你倒吊,是替你脫胎骨,轉移筋脈。”
誌豪又驚“啊”了一聲!
老人繼道:“你現在的穴道,已與普通人完全不同,不知原委者,絕傷不了你,而你現在功力也已不在武林中一流高手之下,如果跟我老人家學兩個月掌法劍術,即可橫行江湖了。”
誌豪聞言,喜之欲狂,叩首如搗蒜,道:“就請你老人家一並成全晚輩吧!”
“不行,不行,你是太極門下,現在我已經給你夠多的了。”
“你老可以收晚輩作記名徒弟。”
老人哈哈笑道:“你倒替我想得周到,不行,我救你性命,已麻煩夠多了,又要我教你掌法劍術,我老人家沒有這份閑情逸致。”
誌豪頹喪地道;“做好人就作到底,何必如此吝惜?”
“我不是吝惜,而是我已經近百年未管過俗物了,再說,我的掌法和劍術,十分難練,你能否練成功,尚是一個問題。若練不成功,不是白費心血麼?”
“我會埋首苦練。”
“苦練也沒有用,須要過人的聰明始能領悟得出,這樣吧!我先考你一下,你若能答出我的問題,我就教你掌法劍術。”
誌豪雙目轉了一轉,心頭忐忑,道:“什麼問題?”
老人沉吟了一會,道:“聽著,一頭牛,牛頭向東,牛尾應朝何方向?”
誌豪聞言,暗笑道:“這老人真怪,這算什麼問題!牛頭向東,牛尾自然向西了。”喜然一笑,欲出聲答複。
老人忽然製止道:“想透徹後再答我。”
誌豪咽迴欲出之言,暗忖:“如此簡單的問題,還有什麼可想呢?”
倏然,他意識到,這問題一定有蹊蹺,決不是他想像的那麼簡單,否則,老人決不會來考他。
他挖空心思道:“牛頭向東,牛尾應朝何方向?朝西?那麼簡單?”
忽然,一個靈感闖入他的腦海,喜道:“我知道了!”
老人道:“向何方向?”
“牛頭向東,牛尾應向下。”
他把“下”字說得特別響亮。
老人哈哈笑道:“孺子可教,跟我老人家走吧!”
老少二人,一前一後,不一會,即消失在霧靄之中。
* * *
無數的白天,在人類生活中馳過;多少絢麗的夕陽,也曾讓它浮沉,花開花落,春去秋來,如今,又屆一年一度的中秋佳節了。
秋風蕭蕭,楓葉火紅,名滿天下的勝地一一雁蕩山,也感到無限的蕭索和凋零!
在滿眼落葉,連天野草的雁蕩山上,一個眉清目秀,齒白唇紅,書生打扮的少年,喜氣洋洋,興高采烈,腳踏樹梢,一樹過一樹,越林飛澗,山魅一樣地向天石峰下射去。
他不時發出尖銳刺耳的長嘯,嘯聲中,洋溢著極度的喜悅!
驀地,一隻烏鴉,“哇”的一聲,掠過他的頭頂,向天石峰飛去。
他心頭不覺一寒,停身在樹梢上,暗忖:“這烏鴉叫得有點奇怪,俗謂:烏鴉報憂不報喜,難道我有什麼禍事不成?”
倏然間,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來,不由打了一個冷戰,尋思道:“莫非師父要責罰我?!這不算得什麼兇告,難道……難道師妹沒有迴來,還是師門出了意外?……管他,我迴去一看即知。”
思念間,身化輕煙,向前飄去。
天石峰下,有一個占地二十餘畝的平地,茂林修竹,山泉淒淒,風景綺麗。
在茂林修竹之間,有六、七棟亂石砌牆,茅草蓋頂的精舍。這些精舍,就是太極派的總壇。
片刻間,那少年書生,已來至精舍之前,吐聲高叫:“師父,豪兒迴來了!”音迴穀中,曆久始散。
好半晌,既無人聲而出,也無答聲,靜悄悄地,一片死寂。
誌豪心頭忐忑,三步並兩步,進入議事廳門。
但見廳中,蜘網滿結,灰塵滿地,並有一種久無人住的臭味。
誌豪不自覺打了一個冷戰,即急向裏走,一麵走,一麵高叫“師父”,聲音宏亮,震得廳室嗡嗡作響。
他師父的丹、臥室,以及他八位師叔的住所,都看過了,一律蛛絲封門,房中用物,亂七八糟,狼藉不堪,似被人抄檢。
這是何原因,他師父和師叔為何不在?哪裏去了?他師妹迴來沒有?是否跟他師父等一起離開這裏?
這些問題,不斷地在他腦際徘旋,但他無法猜測,無法揣摸,怔怔地站在他師妹的閨房門口,滿目迷茫,滿懷惆悵!
忽然,腦筋一動,暗道;“師父離開這裏,一定有原因,也許有話留下,待我找找看,即急四下搜尋。
然而,找遍了每一個角落,皆無半點蛛絲馬跡。
他長長歎了一聲,自言自語地道:“師父大概以為我不在人間了,故離去時,沒有留下片紙隻字。”
他懷著惆悵的心情,拖著沉重的步子,步出廳外,背著雙手,在林間徘徊。
驀覺穀中樹木有異,幾株古老虯鬆,竟無風自折,再細一審視,地麵腳印壘壘,似曾作過鬥場。
一堆白骨,赫然映入他的眼簾!
“啊!”他渾身一震,汗毛直豎,躍至白骨之旁,俯首細看,肌肉已化,隻剩一些淡黑色的筋,骨賂支離,似被禽獸啃咀過,看不出是誰的骸骨。
再四下搜看,又發現一堆白骨,接著,二堆,三堆……一共發現八堆。後發現的七堆,大至與初見的白骨相同,所不同的,是散落的部位。顯然,八人都在同一時間而死。
誌豪怔在當地,仰首望著悠悠白雲,喃喃自語;“八堆骸骨,誰的骸骨?……啊!莫非是師父和七個師叔?不錯,一定是八位老人家。”
他自語至此,心頭一慘,頓時掉下淚來,跪在一堆白骨之前,捶胸悲哭,道:“師父啊!師叔啊!你們死得好慘啊,係遭誰的毒手?若你們靈魂有知,請托夢豪兒,豪兒一定替你們報仇!”
倏然,他若有所悟,立即停止悲哭,一股慚愧之情湧上心來,雙目瞪得老大,看他身前的那堆白骨,夢囈般地道:“是遭桃源穀的毒手?天啊!是我害了你們!”
他猛然拍腦袋,悲痛欲絕,道:“我真該死,自作聰明,不料,竟弄巧成拙,有何麵目活在世上!”
他站了起來,欲一死隨師父而去。
倏然,他想到他尚有許多事要辦——父母的生死?師妹的下落?師門的血仇,都要他去查訪和索報。
他想,他不能死,即使是該死,也須將這些事辦完後再死。
於是,收斂痛淚,節製悲哀,在一株古樹下,挖了一個土坑,將八堆白骨,收殮在坑中,掩埋起來。
當他剛將白骨埋好之時一一
突然,七條人影,幽靈般飄到穀中,一字形,向他慢慢走來。
誌豪心感奇怪,暗忖:“此時此地,竟有人來,他們前來何幹?”向七人看去。
隻見,三個五旬以上的老者,四個三旬至四旬大漢,七人皆眼神灼灼,太陽穴凸起老高,一看即知武林高手。
左邊那老者,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接著,其他兩個老者,也跟著大笑起來,狀似十分得意。
左老者笑聲甫落,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一趟,總算沒有虛行。”
一個三角臉的大漢說:“堂主,別高興,是不是他還不一定呢!”
被稱堂主的老者道:“若非是他,哪有這等好人之心,將九鼎的骨骸收殮?”
一個滿麵虯須,相貌兇惡的大漢道:“讓我去問問他即可知曉。”話間,加快行速,向誌豪走來。
至距誌豪六七步處,輕蔑一笑,道:“小子姓甚何名?”
誌豪見那大漢毫無禮貌,傲氣橫溢,不覺心頭火起,但因不知對方來曆,不敢貿然發作。
當下,冷笑道:“閣下有何指教?”
虯須大漢雙目一瞪,喝道:“嘿!我問你,你怎麼倒問起我來了?”
此時,三位老者和三名大漢,已走了前來。
被稱堂主的老者,向誌豪一拱手,道:“小哥兒請了。”
誌豪見人家以禮相待,雖知是虛偽做作,卻也不好意思不理,忙抱拳還禮,道:“前輩請了。”
“請問小哥兒高姓大名,出身何派?”
誌豪聞言,腦筋數轉,暗忖:看這幾人相貌不善,而目含殺機,大概有所為而來,我不能將真實姓名和門派告訴他們。”
心念一落道:“在下乃乾坤幫的三代弟子……”
七人同時一震,不待誌豪說完,同聲驚道:“你是乾坤幫的弟子?”
誌豪見七人驚訝的神情,暗道:“乾坤幫的威望當真嚇人,饒這七人狂傲無匹,一聽乾坤幫之名,也驚慌失色。”
當下,傲然一笑道:“不錯,在下正是乾坤幫的弟子。”
被稱堂主的老者道:“你是哪一堂弟子?”
“北京分堂。”誌豪胡亂答複。
“北京分堂?京華大刀是你什麼人?”
誌豪心頭一震,暗忖:“京華大刀是什麼人?”頓時,心中大急,順答道:“你認識京華大刀?”
那老者哈哈笑道:“京華大刀是我北京堂的堂主,是老夫的莫逆之交。”
誌豪心頭一震,暗道:“糟!這下可露出馬腳。”
老者繼道:“京華大刀是不是你的師父?”
誌豪忙點頭道:“是,是,京華大刀正是家師。”
“哈哈……真是大水衝了龍王殿,自己人不認自己人。”
“啊!前輩是……”
“老夫乃是杭州分堂堂主江東鐵掌胡瑾,因關山遠隔,與令師金樹人已十餘年未見過麵了,你難道未聽令師說過老夫之名麼?”
“聽過!聽過!家師常說師伯鐵掌震江東,一生未逢過對手,是我幫最出色的堂主之一。”
話畢,向江東鐵掌深深一揖,繼道:“師侄有眼無珠,失禮之處,請師伯恕罪。”
誌豪如此恭敬江東鐵掌,有他的用意,乾坤幫與太極派,是水火不相容的死對頭,誌豪無時無刻不想雪恥複仇,但乾坤幫勢力滿布天下,無能為力,現麵對仇幫堂主,本可出一口氣。
然他尚不知他自己的武功可否戰勝七人,而他又想到,即使將這七人擊斃,亦不足雪數十年的積恨,大丈夫能屈能伸,正好乘機冒充到底,攀上交情,以便將來混入總堂,將乾坤幫主一君殺掉。
誌豪向江東鐵掌禮畢後,又向其他二老者各作了一個揖,及向四個大漢拱了拱手。
江東鐵掌哈哈一笑道:“賢倒不必多禮。”
忽然臉呈悲色,繼道:“聽說北京分堂,於上月初一,一夜之間,被桃源穀那人全部滅了。當時,你在不在北京?”
誌豪聞言,又是一震,但隨即喜上心來,卻沒有露於神色,暗道:“這可好了,我順口開河,竟說得巧,北京分堂全部被滅,以後,誰知道我的身份?”
聽畢,佯裝悲痛萬分,道:“家師遭難之日,正是我返鄉省親之時,當我聞息趕到,全堂六十餘具屍體,正由官方派人收殮。”
“你一人來此何幹?”
“為師報仇,欲一探桃源穀,誤走路途,來到此穀,見幾條野狗在搶啃屍骨,心生不忍,將野狗趕走,猶恐它們複返,把八堆暴天屍骨埋了起來,無巧不巧,竟遇上幾位叔伯。”
江東鐵掌搖頭歎道:“你膽子真不小,命也不要了。”
“師伯此話何意?”
“桃源穀豈是你能去之處?天下多少厲害人物,都死在峽道之中。”
“為師父報仇,死有何憾?”
“那是無謂犧牲,毫無價值!”
向太極派的房屋掃了一眼,道:“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不知道。”
“這是太極派的總壇,本幫與他們有數十年宿仇,隻因為他們無能為力,奈何本幫不得,故一向未理他們,若非上月幫主派人將太極九鼎去掉,此時,你恐已命歸陰曹地府了。”
誌豪聞聽此言,頓時,頭腦欲炸,唿吸窒息,熱血翻騰,差一點沒有昏厥!
他哪曾想到,他叔父和他師叔之死,並非那桃源穀發信之人,而竟是他仇幫的慘作?
接著,怒火中燒,雙目噴火……
江東鐵掌見他神情突變,奇怪地道:“賢侄你怎麼啦?”
誌豪渾身一震,恢複理智,趕忙吸氣壓止暴發的怒火,心忖:“小不忍則亂大謀,即使我將這幾個人碎屍萬段,又豈能解我心中恨於萬一?”
忙搖頭道:“沒有什麼。”向幾棟房舍掃了一眼,繼道:“這是太極派的總壇?我命當真不小。”
江東鐵掌哈哈笑道:“看你的這副樣子,沒出息,太極九鼎已為本幫斃於一月以前,你埋葬的屍體,就是九鼎的骨骸,還有何怕哉?”
誌豪點了點頭,竭力壓製著悲憤,淡然道:“幫主為何將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派,看得如此重要?”
“幫主哪會把他們放在眼裏,所以一向未加理會。”
“為什麼又突然理會起來?”
“是因他們做事太不像話了。”
“他們做過什麼事?”
“四五月間,他們曾派了一個派中子弟,男扮女裝,冒為本幫子弟,進入桃源穀,揚言本幫要與桃源穀作對,並下令各派,不許送女人入穀,桃源穀主信以為真,在一氣之下,找上門來,西北各分堂,統統被他挑了。”
誌豪內心喜極,表麵卻佯作驚駭,道:“有這等事?”
“誰說沒有!後來,那人找來衡山總堂來,與幫主理論,幫主一再否認曾派男人入穀,並賠了許多好話,且答應送他五個少女,才沒有再為難本幫。”
“幫主怎麼知道是太極派人假冒本幫名義入穀?”
“各分堂被挑後,幫主大為震怒,親身往桃源穀調查,得華清寺的和尚口述,始知是太極派所為?”
誌豪問:“幫主進過桃源穀?”
“沒有,在峽道口遇過倆看守和尚。”
“桃源穀主人是何等樣人?是不是華清寺的方丈?”
“不知道!”
“不是與幫主理論過?”
“兩人理論時,相隔甚遠,像以傳音入密功夫對話!”
誌豪道:“那人真神秘,他要那麼多少女子嗎?”
江東鐵掌搖頭道:“不知道,總不會是好事。”
“啊!那個太極派子弟呢?是否死在穀中?”
“他根本未到穀中,在峽道就為守道和尚發現,打了起來,被守道和尚打昏,不幸卻被人救走了。”
“那家夥真膽大包天。”
“不但膽大,智謀,口才也十分了得。所以,我們幫主並不放心,通令各堂,限半年之內,將那小子捉拿正法。”
誌豪努力抑製內心的激動,道:“如此一個小子,有何作為?”
“俗謂‘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太極派除那小子之外,尚有九鼎中的老九陸文龍和一個丫頭。我們此來,就是為訪尋那三人而來的。”
誌豪聞言,知道他師妹未死,內心略加安慰;但聞乾坤一君已下令其各分堂,捉拿他們,卻又十分擔憂。
他自己倒不甚害怕,因他已非吳下阿蒙,即使被人認出他的麵目,捉拿他,雖不能勝人,也可以自保,擔心的是他的師妹,一個女孩子,無依無靠,飄泊江湖,武功又不行,多危險啊!
驀然,一人在穀外唿叫,道:“師兄一一”聲音嬌脆而清潤,有若幽穀鶯語,悅耳至極,原係出於少女之口。
誌豪心靈一愕,接著,心頭狂跳,暗道:“誰?是君師妹?糟!偏偏此時才來,若被他們認出,不是要破壞我遠大的計劃麼?”
他內心雖十分不安,卻不敢露於形色,因為他尚不敢斷定,那少女是不是王麗君。
正當他不安之際,江東鐵掌忽然應道:“誰?是白然師妹嗎?”
誌豪驚奇地看了江東鐵掌一眼,心忖:“這老鬼還有如此年輕的師妹?”
隻聽那少女答道;“我是白瓊芳,師兄你們在哪裏7”
誌豪聞聲,緊張之情,倏然鬆了下來,卻又感到異常的空虛悵惘。
江東鐵掌驚奇地對眾人道:“白師妹來了。”
忙轉對穀外,高聲應道;“白師妹,我們在太極派總壇。”又迴對眾人:“走,我們該走了。”迴身就走。
走了幾步,忽又迴過身來,對誌豪道:“你還有何事?如無事,就跟老夫迴杭州去。”
“謝謝師伯,愚侄欲在江湖上走走。”
“在江湖上闖一闖也好,不過,你切不可混入桃源穀。”
“遵命。”
誌豪答話剛落,忽然眼前一亮,一個十六七歲的絕色少女,由穀外飄入。
隻見她,目如秋水,柳眉籠煙,鵝蛋臉型,嫩得風吹即破;鼻如懸膽,嘴若櫻桃,美得像一朵盛開的玫瑰。
她腳一落地,江東鐵掌等七人,即忙拱手為禮,神態十分恭敬。
少女並未還禮,隻微一點頭,即向眾人走來,姍姍蓮步,步步生花,真是儀態萬千;唯神情冷傲,使人見之,有一種可望而不可即之感。
誌豪見情,十分納罕,暗忖:“這丫頭隻不過是江東鐵掌之師妹,有什麼了不起,為何如此冷傲?真奇怪,這七人竟也對她畢恭畢敬?
此時,少女已走到眾人身前,黑白分明的雙眸一轉,一指誌豪,冷漠地道:“你是什麼人?”
江東鐵掌忙躬身笑道:“啊!我來替你們引見。”對誌豪道:“幫主的關門徒兒白瓊芳。”
說時,在白瓊芳身前攤了一下手。
誌豪見少女神情冷漠,已很不自在,又聽是乾坤一君的關門弟子,頓時火起,冷笑道:“白姑娘,你好!”
江東鐵掌快搖手道:“不,不,你應稱她師姑才對。”
誌豪劍眉一揚,隻輕蔑地笑了笑,並未答話。
白瓊芳小嘴一撅,對江東鐵掌喊道:“他是何派之人?”
“啊,他是自己人,是京華大師的愛徒,叫……叫……”轉對誌豪道:“哦!你還沒有把姓名告訴我呢!”
“愚侄姓田名光。”
白瓊芳老氣橫秋地道:“田光,你知罪否?”
誌豪冷然一笑道:“在下罪之何來?”
“見我不敬禮,還擺出一副不屑之態,有對長輩不恭之罪,亦是犯上之罪,依本幫幫規,殺無赦!”
誌豪心頭一震,暗道:“這丫頭好厲害,我應讓她一步,待時機到後,再好好懲治她。”
當下強詞奪理地道:“我不認識你,何謂犯上?”
“胡堂主的話,你難道沒有聽到?”
“聽是聽到了,因為你年齡還沒有我大,叫你師姑,恐怕把你叫老了,使你不高興。”
白瓊芳瑤鼻一掀,怒道:“胡說!”轉對江東鐵掌道:“胡堂主,立即將他正法。”
誌豪說:“本幫規又非你所訂……”
江東鐵掌喝道:“不得無理,你的確犯了犯上之罪。”
轉對白瓊芳道:“本幫幫規所規定,犯上之罪,輕者,麵壁三年,重者,殺首號令。師妹,念他的師父遭難,心情惡劣,請看愚師兄薄麵,從輕處罰,饒他一命吧!”
“好!我就看在你的麵子,罰他麵壁十年。”
江東鐵掌道:“十年麵壁太重,三年吧!”
“不行,非十年不可。”
誌豪聞言暗忖:“什麼三年,十年,我若不是想謀害你們幫主,早把你們幹掉了!”
江東鐵掌沉吟了一會,道:“好好,十年就十年,迴杭州後,立即執行。”
“不行,在杭州執行,你一定會任他自由。”
“那怎麼辦呢?”
“我要將他交給幫主,由幫主下令交給刑堂,由刑堂執行。”
誌豪聞言,勃然大怒,冷哼一聲,運勁雙掌,欲一舉將八人毀掉,但又恐能耐不足,轉念一想,暗付:“丈夫受辱,拔劍而起,此不足為勇也;小不忍則亂大謀,我何苦為一點小事,斤斤計較……對!他要把我交給他幫主,我正愁無法入他們總堂腹地,何不以此為機會前去與他們幫主一會。”
心意一決,冷然答道:“十年麵壁有什麼了不起,隻要幫主認為我有十年麵壁之罪,我田光決不皺眉頭。”
白瓊芳冷哼一聲,道:“夠義氣,夠英雄!”
“誇獎,誇獎!”
白瓊芳對江東鐵掌道:“胡師兄,請派二人幫我押他迴衡山正法。”
江東鐵掌長歎一聲,對虯須大漢和三角臉大漢道:“你們倆幫師姑押田師弟去衡山吧!”
二人同應了一聲“是”,又同聲向白瓊芳道:“是不是現在就走?”
白瓊芳點了點頭,冷漠地哼了一聲,迴身就走。
但走了兩步,又迴身對江東鐵掌道:“師兄,你們沒有發現太極派那個丫頭麼?”
“沒有。”
“那個丫頭大概不在這個雁蕩山了。”
“啊?”
“前天曾在此出現,當我趕來後,她已走了。”
“你見過她?”
“沒有,武漢堂的萬年壽見她在此出現,並曾相鬥了三十餘招。”
江東鐵掌道;“萬年壽武功不錯,竟捉她不得?”
“不是捉她不得,而是一個和尚助她逃走的,據說,她逃走時,內腑受了傷。”
誌豪聞言,又喜又憂。喜的是,他師妹已逃出魔掌;憂的是,他師妹的傷勢不知有無危險。內心悲憤交迫,一股怒氣上湧,忍不住冷笑道:“聽說我們幫中,個個都有幾手,想不到也有飯桶。”
白瓊芳道:“你這話是何意思?”
“萬年壽竟連一個少女都捉不得,豈不是飯桶?你未及時趕到,就該追蹤她去,捉她正法才對,卻走來這裏作威作福,大發嬌嗔,亦該為飯桶之流。”
白瓊芳乍聞此言,氣得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嬌軀亂抖,花容失色,嗔喝一聲,玉掌微揚,香勁隨掌而下,同時怒道:“我打死你!”
誌豪冷笑一聲,一晃身,人已側閃五尺,動作輕捷曼妙,在場之人,都未看清是如何閃避的!
江東鐵掌原對他印象極好,經他這番不知輕重的話後,也轉變了對他的印象,認為他這位老友之徒,實在缺乏教養,應以嚴加懲治,否則,將來很可能會作出叛幫之事。
他陡然大喝一聲,道:“不許動!”
誌豪雙手一拱,低首道:“師伯。”躬身曲背不動。
江東鐵掌怒極地道:“你這等言語態度,是對付長輩的麼?師姑年紀雖輕,卻是幫主親傳徒弟,是你的長輩,你看不起她,即是看不起幫主。”
誌豪佯裝惶恐道:“愚侄並沒有看不起幫主之意。”
“廢話少說,你既係乾坤幫弟子,就該接受幫規處罰,希望你乖乖地隨師姑返幫。”
“是!”
白瓊芳道:“師兄,看他目射怒恨之光,請點他一下氣海穴,以免橫生枝節。”
江東鐵掌猶豫了一下,點頭道:“有理!”猛一挫腰,連指一點,一道指風,疾射誌豪氣海穴。
誌豪見指勁來處,並非他氣海穴部位(是常人的氣海穴部位,他的穴道部位,已為教他武功的老人轉移了。),不閃不避,迸氣挨了一下,隨即偽裝頹萎的神情。
江東鐵掌點頭道:“這才像話。”
白瓊芳向三角臉大漢和虯須大漢一擺手:“走吧!”轉對江東鐵掌道:“師兄,你派人查一下那個助王麗君脫逃的和尚,是哪一派的,查明之後,報上總堂來。”
話畢不待江東鐵掌迴答,即領著二大漢和誌豪出穀而去。
經森林,越山澗,來至山下。
陡然,一聲大喝:“站住!”聲如焦雷,震耳欲聾。
緊接著,一塊巨石之後,跳出五人。
五人中,一個赤發紅顏,方麵大耳,身材高大,年近花甲的老者。其他四人,一律勁裝疾服,身藏武器,三旬至四旬年紀,目射淩芒,將誌豪、白瓊芳及二名杭州堂的大漢圍在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