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天雲道:“說起來,如果幽穀子沒有得到紫毒劍的話,此劍唯有長埋地下,成為一塊朽鐵了。這世上的寶物也跟人一樣,除非不在世上留名,要留名的話,不是美名就是惡名。然而既然是非凡之物又怎甘心默默無名呢?留下一個惡名總比白白得朽爛要強得多吧?”
華服漢子點頭道:“兄臺所言甚是,世間凡有些許才能之人,便總想在世上留下些轟轟烈烈的事跡,有的人寧願留下惡名也不願做個平凡之人。看來幽穀子跟紫毒劍的命運真有異曲同工之處,即使被人唾罵也絕不為凡品,雖然為人所不齒,但也不失為大丈夫的品性啊!”
奇天雲歎道:“他是獨巨前輩門下最得意的弟子,又怎會甘心平白無故被人唾罵還要默默忍受呢?武林中有許多事,本就不是世間諸多心高氣傲胸懷大誌的人所能承受的。”
華服漢子驚疑道:“兄臺怎知道的,是聽江湖上的人說的吧?”
奇天雲卻道:“獨巨前輩門下弟子我都見過,幽穀子也見過一麵,果然不是凡人。”
華服漢子瞪大眼睛道:“兄臺真的見過幽穀子?兄臺怎會跟他有交往呢?”
奇天雲苦笑道:“我怎會跟他有交往?其實我是被他追地滿山跑,後來還差點喪命了呢。”
華服漢子聽說他居然從幽穀子手下逃得性命,心想他的武功應該是不錯的,隻是他怎麼跟幽穀子結下梁子呢?能勞動堂堂紫毒門門主親自去追殺的人,又豈是泛泛之輩呢?
而且聽他的口氣似乎對獨巨頗為尊敬,既然如此,那就應該跟獨巨門中頗有交情的,幽穀子又為什麼要跟他過不去呢?這其中之事的確頗為蹊蹺,叫人捉摸不透。
奇天雲本來還在迴憶被幽穀子追趕時,那晦氣的經曆,但一轉念想到獨巨,便忍不住想笑,便輕鬆地道:“你可知道江湖中有一個,帶著幾十本武譜廉價出售的老人家?”
華服漢子點頭道:“略知一二,據說有些練家子想拆穿他的把戲,但最後卻都被他戲耍,這老頭的騙術的確厲害,連名滿江湖的刀公前輩也上了他的當,還買了他一本殘破的刀譜呢。”
奇天雲忍俊不禁道:“其實那些書都是貨真價實的武譜,裏麵的招式都是普通武者所領悟不到的呢,隻不過賣書的老人家故意說那些是花拳繡腿,好讓那些買書的人不至於相信隻要練了裏麵的招式就可以稱雄於世,那還不天下大亂?”
華服漢子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說,便有些詫異道:“哦?真有此事?兄臺莫非知道那賣書之人是何方神聖?”
奇天雲笑道:“他便是獨巨前輩,哈哈……”
華服漢子驚詫道:“啊!居然是他?他為何要隱姓埋名做這種事情,到底
有何目的?”
奇天雲搖頭道:“我看就憑他賣的都是貨真價實的武譜,就知道他沒什麼惡意了,可能是有什麼苦衷吧,所以才會行事如此低調。不過也難怪,他如果以真實麵目示人的話,一定會引起武林正道的諸多猜疑,那他就真的就寸步難行了。”
華服漢子讚道:“說的是啊,那等高人雖然超然物外,但隻要踏足江湖便身不由己,許多事情都要顧及,反而不如平常人那麼灑脫了。”
人要想揚名立萬就免不了混跡江湖,與人爭鬥,假如想超凡脫俗的話必須不去理會江湖紛爭。但是人隻要曾在江湖一天,想要完全超然都是一件難事。
就像這次,鑄劍師本來已經不打算再動手藝了,但是因為顧念舊識,也因為奇天雲極力攛掇的緣故,也不得不將擱置多年的手藝重新使起來了,但願這次不再像以前那樣,好端端的寶劍竟然成了惡魔的象征。
正在閑逛之時,忽然聽到前麵傳來一片爽朗的笑聲,定睛望去,正是神采飛揚的鑄劍師朝這邊走來了,長長的披風隨風飄搖。
華服漢子還不知道這老瞎子便是名聞天下的鑄劍師,但是見他換了一身衣服,整個人便煥然一新,讓人感覺非常有氣勢,也隱隱覺得他一定大有來頭。
鑄劍師笑著走向他們,道:“怎麼,這幾天等煩了吧,啊?”
奇天雲迫不及待地道:“莫非是寶劍已經鑄好了?”
鑄劍師不屑地道:“虧你想得出來,幾天的時間便能鑄好的劍還能叫寶劍嗎,你當鑄劍穀的人都是混飯吃的?”
奇天雲訕訕地摸著腦袋,尷尬地笑了笑,不知該如何作答。
華服漢子欣然道:“看來鑄劍師前輩是打算動真格的了,好!我一定要在這裏等著寶劍出世,不管是三年五載還是十年二十年,我都在這裏等著!”
鑄劍師又道:“鑄劍穀的人還從不會花十年二十年去鑄劍呢。”
華服漢子愣了愣,既而自嘲地笑了:“是我想錯了,我忘了鑄劍穀的人辦事都是兵貴神速的,嗬嗬——”
三人齊齊大笑起來,引來路人頻頻側目迴頭,他們大笑著決定痛飲幾杯。
在飯館裏,還聽到一些人在議論著附近的村子發生的事情,聽說那些強盜之所以要打劫那個貧窮的村子,其實是要抓他們村裏一個姓孫的人,也不知這姓孫的跟那些強盜到底有什麼過節,居然派那麼多人來抓他。
華服漢子便問道:“奇兄不是剛好在那個村子裏呆過嗎,有沒有親眼目睹這些事啊?”
奇天雲擺擺手道:“不大清楚,我也是大概聽說了一些他的事情。”
鑄劍師卻道:“那姓孫的以前曾為躲避仇殺來過鑄劍穀,來找他的人都是些趾高氣昂的王公貴族的手下,要不是
不想跟皇家的人扯上關係,鑄劍穀的人差點就想打他們一頓了。其實那時他們雖然沒找到那姓孫的,但也知道他就躲藏在這方圓百裏之內,所以那些人一直以來都在附近搜索,想不到這麼快就找到他的藏身之所了。”
奇天雲詫異道:“我聽說他跟一王公貴族比武較藝,結果那人被他打得重傷不治,所以他家被判誅九族,他既然知道是在逃命,怎麼還敢用自己的本來姓氏呢?”
鑄劍師搖頭道:“其實他本來是不姓孫的,為躲避追殺才改了姓,可是那些人還是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唉!居然還想假借江湖匪類之手斬草除根,手段不可謂不毒辣。”
華服漢子不解道:“既然是朝廷要殺他,那為什麼要假借他人之手呢?”
鑄劍師冷哼一聲道:“什麼誅九族?都是騙人的鬼話!那次比武可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舉行的,事先都簽了生死狀的,打死無怨,朝廷根本就沒下令要誅殺,還不是那死鬼老爹心懷憤恨,想要替兒子報仇雪恨,這才惹出這麼多事來。哼!說是犯了誅九族的大罪,結果卻不敢公然來殺,怕被人揭穿鬼把戲嘛!”
奇天雲歎道:“這次他們派了那麼多人來都沒殺成,看來暫時不會再派人去殺他了,但願他能躲過這一劫吧!”
說著說著就都不說話了,隻顧著喝酒、歎息。這頓酒一直喝到日落西山時才罷休,各自吃了點飽肚的東西便都放下了筷子。華服漢子不勝酒力,便早早地去休息了。
奇天雲硬撐著送鑄劍師迴去,走到半道上,鑄劍師忽然道:“小子,你那個東西我已經給你做好了。”
奇天雲聞言一愣,酒也醒了大半,驚喜地道:“當真做好了?”
鑄劍師嗬嗬笑道:“老瞎子幾時騙過你?怎麼,不相信老瞎子的手段嗎?”
奇天雲忙道:“哦,晚輩沒這意思,那,我什麼時候可以去看看?”
鑄劍師點著他的腦門笑道:“你看,我一說你就性急了吧?看在你借寶劍給我的份上,現在就帶你去看吧。”
奇天雲摸了摸一直在背上的劍,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安定的感覺。
再次走進城堡時,那些人看奇天雲的眼神就有些不一樣了,都知道鑄劍師跟他關係不錯,他們還在一起把酒言歡呢。偷偷打量他的人有鑄劍師的第一代弟子,也有第二代弟子,當然少不了倚誌,自上次鑄劍師介紹他給自己認識時,倚誌便在猜測著這人到底是什麼身份,當然基本上都是瞎猜。
鑄劍師帶著奇天雲又來到那間地下石室之中,點亮燭臺後,鑄劍師拿起桌子上的一件物事遞給奇天雲。
奇天雲拿在手裏一看,見是一個手掌那麼長,並不很大,側麵不足一握的黑色金屬圓筒。他拿在
手裏左看右看,但就是看不出來是做什麼用的,便疑惑道:“前輩,這是什麼啊?”
鑄劍師卻故作驚訝道:“我不是說了給天外之劍做的那個劍匣嗎?怎麼,不想要啊?”
奇天雲瞪大眼睛道:“劍匣?這麼小的劍匣恐怕隻能用來放匕首的吧?像天外之劍那麼粗大的劍怎麼可能放得進去呢?前輩不是在開玩笑吧?”
鑄劍師笑道:“誰開你玩笑?拿來,我讓你看看它有沒有用。”
奇天雲將圓筒交給他,隻見他拿著圓筒摸索著,握住中間的地方,使勁一按,然後再兩下一分,“嗖”的一聲,圓筒便忽然像雨後春筍般“長”起來了,一下子就變得很粗很長了,他再用力一扳,圓筒便被扳開了,裏麵是空心的,被填滿了不知什麼材料的黑色絮狀物,不過看這空心的大小便知道,足夠放下天外之劍了,當劍匣用應該是沒問題的。
奇天雲既驚奇又不解道:“前輩,這劍匣幹嗎要做成這個樣子呢,隻要能把劍放進去不就行了嗎?”
鑄劍師不以為然地擺擺手道:“我自得師傅贈我以鑄劍師稱號以來,便一直立誌要打造超越祖師的兵器。”
奇天雲點點頭道:“前輩祖師的技藝讓人高山仰止,前輩的誌向的確很宏偉。”
鑄劍師唏噓道:“因為天外之劍被你從守劍山莊取走,我本以為此劍若流入江湖的話,我畢生的誌願是一輩子也休想實現了,因為我不僅想要超越祖師,我也想使鑄劍穀的鑄劍之術絕不屈居任何人之下。但是——”可能是因為太激動了,他說到這裏忽然停頓了片刻,之後才道:“但是因為你的突然造訪,讓我終於在有生之年實現了這個願望……”
奇天雲打斷他道:“前輩,你說什麼,因為……我?”
鑄劍師點頭道:“嗯,若不是因為你來到鑄劍穀,我也無緣見識真正的天外之劍,也無從驗證祖師所鑄的仿造品,跟真正的天外之劍有何差別,也做不出這個超越本門祖師的劍匣。”
奇天雲錯愕道:“這個劍匣難道真的比牆上的天外之劍的仿造品的,鑄造工藝還要精湛?但是一個是劍,一個是劍匣,也無從比較吧?”
鑄劍師傲然道:“當然能比較,祖師所鑄寶劍乃是憑遠觀而得的經驗,而這劍匣則是我親手觸摸天外之劍而鑄的,我師傅曾對我說過,其實祖師鑄成此劍之後也想過要鑄一個劍匣的,但想到他所鑄之劍未必就和真的天外之劍一模一樣,再說祖師之所以能造就鑄劍穀昔日的威名,其實也跟他將此劍之名遠播天下是分不開的,因而那樣做未免有些褻瀆神劍,所以這也成了祖師一大未了的心願,但是卻在我的手中實現了。能做前人所未成之事,當然也等
於是超越了前人了。”
奇天雲笑道:“前輩真會詭辯,要不是前輩的祖師沒摸過真正的天外之劍的話,我看前輩你的心願也一輩子都完成不了了。”
鑄劍師將劍匣放在桌子上催促道:“別說廢話了,試試我的劍匣子吧,這可是我對照祖師打造的寶劍量身定做的,一定可以將天外之劍放進去的。”
奇天雲忙抽出背上的劍,拿掉包裹的厚布,小心地放進劍匣裏,剛好可以容身,再用力將匣子合上,“啪”的一聲,劍匣合攏,開口處一點縫隙也看不出來。拿起來掂了掂,沒有一點晃動的感覺,仿佛這匣子本就是實心的,看來裏麵的絮狀物已將劍緊密地裹住了。
奇天雲欣喜地拿著劍匣舞來舞去,果然很稱手,就像一根粗棍子一般了,忽然又問道:“前輩,這個劍匣為什麼要做成可伸可縮的,難道你擔心天外之劍以後會縮小嗎?”
鑄劍師擺擺手道:“我既然要做出超越祖師的物事,自然要有點新花樣才行,隨便弄一個鑲金鍍銀的匣子那有什麼意思,我為了做這個劍匣,可花了一番工夫呢。”
奇天雲拱手道:“多謝前輩厚愛,隻是……隻是這酬勞,那個,我身邊還真沒什麼可作為謝禮的呢……”話沒說完就被鑄劍師打斷了:“什麼酬勞?能觸摸到真正的天外之劍,這可是用金山銀山也換不來的美事啊!再提酬勞莫怪老瞎子跟你翻臉啊!”聽他嗓門果然比剛剛多了些,奇天雲怕他真的惱了,便不再言語了。
奇天雲跟鑄劍師快要走**把通明的城堡時,鑄劍師的弟子們發現他還是那個樣子,跟來時沒什麼區別,但是他背上卻多了一個滾圓的粗棍子。
走出城堡之時,奇天雲忽然道:“前輩,我想我該走出鑄劍穀了,今晚我就動身。”
鑄劍師道:“怎麼,在這裏待膩了?”
奇天雲搖搖頭道:“不,前輩誤會了,我從山裏出來,走過很多地方,每個地方都注定隻是路過而已,不會成為我久留之地,能在此結識前輩也算沒白來鑄劍穀一趟。”
鑄劍師依依惜別道:“那你多保重啊,接下來你想去哪裏呢?”
奇天雲茫然道:“我也不知道,走到哪兒算哪兒吧,天下之大總有我的去處吧。”
在城堡外告別鑄劍師之後,奇天雲便到鎮上去了,本想找那華服漢子告別一番的,但他酒醉未醒,也不好冒昧打擾,便跟夥計要來紙筆,匆匆寫了一封告別信,請夥計代為轉交給他,便匆匆上路了。
來鑄劍穀已有一段時日了,不知不覺已經對這裏產生了感情,走的時候一步三迴頭,一直到鑄劍穀已在身後老遠,再也看不見時,這才在銀白的夜色下,邁著大步往前方的漫漫長路行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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