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漢吃完手裏的饅頭,然後咕嘟咕嘟一口氣將葫蘆剩下的水都喝幹了,這才滿意地拍拍肚皮,靠在樹幹上剔牙屑,抬頭往上瞧了奇天雲的一眼,便搖搖頭道:“年輕人果真是沒見過世麵啊,有那發愁的時間,還不如多去各地遊曆一番呢。老頭子雖然去各地乞討為生,但每到一處便將當地的那些名山名川看了個遍,如此瀟灑快活才不枉此生啊!”
樹葉間的碎裂的陽光照在奇天雲的臉上,其實一路上也曾遇到過一些值得一觀的美景,但偏偏卻沒心情看,以致白白錯過了許多機會。人心中若是對什麼事物執著的話,是不是注定會在無意間錯失許多旁的東西呢?如果人身邊的東西都會一一離開自己的話,那豈不是沒有什麼是值得人執著追求的嗎?
奇天雲朗聲歎道:“難道人要有所追求,就注定要有所舍棄,所得注定是殘缺不全嗎?”
片刻後,樹下傳來老漢的聲音:“那是當然的了。有得必有失,得到的越多,失去的越多,有的人奔忙了一輩子,風光了一輩子,到最後卻什麼也沒剩下。而有的人本來是一無所有的,但最後卻又什麼也不缺。各人有各人的福氣,各人有各人的命啊!”
樹葉隨風飄動,奇天雲眼中的陽光時隱時現,晃得眼睛都有些迷離不清。這個世界豈非都像現在這樣迷離不清,總也看不清前方的路途,總也不知道何處會見到陽光撒滿目光所及之處,何處會見到一片陰霾覆蓋著上下四方。
暖暖的陽光影影綽綽地照在身上,舒服得讓他不由得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與此同時,老漢在樹下也打了個哈欠,喃喃自語道:“唉,水都喝光了,要再去盛點,不然要渴死了。”說著就打著赤腳往山林裏麵走去。
奇天雲就這樣瞇著眼享受著,迷茫的征途中難得的安閑。林子裏真安靜,除了遠處的鳥鳴,什麼也聽不到了,在這靜謐的氣氛中不知不覺便沉沉地睡著了。
黃昏時,奇天雲還
沒睡醒,老漢也還沒迴來,然而就在奇天雲沉浸在夢境中時,樹林中閃過兩道紅色的身影,接著又有一道白色的身影緊跟著也閃進了林子裏。
奇天雲是在天色擦黑的時候才醒的,他是聞到一股撲鼻的香味忽然間就醒過來的。醒來時發現樹底下正燃著一堆篝火,老漢已迴來了,正在烤著幾隻拔了毛的山雞,雖然從聞到的氣味看來還沒烤熟,但也足以勾起他的饞蟲了。他忙從樹上滑落下去,湊到火堆旁,目光直直地瞪著架在樹枝上正烤著的食物。
老漢見他那猴急的樣子,不禁笑道:“看樣子,你是好久沒吃過一頓好飯了吧?人活一輩子不容易啊,總要好好享受一番才不會辜負自己。”
奇天雲隻好按奈住性子,坐下來等著了。正有些不耐煩時,忽聽老漢道:“你有沒有看到有幾個人從林子裏經過?”
奇天雲漫不經心地道:“我睡著了,沒看見,老伯你看見了?”
老漢點頭道:“是啊,我剛剛在捉山雞的時候,就見前麵那幾個人像風一樣刮過去了,連人都沒看清,也不知急著去做什麼事情呢。”
奇天雲接道:“連人都沒看清楚的話,看來一定是武林高手了,真想不到這麼清靜的地方也能見到武林高手,真是無處不在啊!”
老漢瞇著眼認真地烤著山雞,一邊道:“聽你的口氣,莫非你也是他們的同道中人?”
奇天雲忙苦笑著擺擺手道:“那可不敢當,我現在就是想做高手的心都沒有了,要是能睡個踏實覺就該謝天謝地了。”
老漢往火堆上湊鼻子聞了聞,道:“不做就不做,反正你不做自有人搶著要做,誰願意做讓誰做去,要是成了高手就不能像現在這樣,安安心心地吃頓好吃的話,打死我也不會趟這趟混水,嘿嘿!好香啊,過一會兒就能吃了。”
奇天雲見他仿佛閱曆很豐富的樣子,便問道:“老伯以前莫非也是跑江湖的嗎?”
老漢嘿嘿笑道:“叫花子當然要跑江湖啊,
難道隻有那些武林中人才算是跑江湖的嗎?”
奇天雲笑了笑,不知該怎麼接下去說,隻好作罷。自從出穀以來,他大部分時間都是如孤魂野鬼般在四處闖蕩,過著居無定所的生活。本來如果心安定下來的話,哪裏不可以當作家呢?可偏偏他就是找不到讓自己的心安定的地方,難道說他這輩子注定要一直漂泊下去嗎,到底何時才是盡頭呢?
不光自己的事情做不好,現在還多了一樣要考慮的事情,如果他跟林雪真的會分手的話,以後又該去哪裏呢?他雖然常漂泊在外,但隻要想到還有林雪還在某個地方等著他迴去,心中就不由得多了分牽掛,在慢慢旅途中就有了種慰藉。
假如連這點牽掛也沒有的話,那是不是說他此後就像浮萍一樣四海為家呢?這就是他此生的歸宿麼?
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悲涼之感,沒來由地衝老漢問道:“老伯,你有沒有親人,漂泊江湖的人中是不是大半都是因為沒有親人啊?”
老漢把一隻烤熟的山雞遞到他手裏道:“那年村裏鬧災荒,食物不夠吃,就都跑出來了,好多年過去了,老頭子就再也沒迴去過了,老頭子是孤家寡人,什麼親人也沒有,所以我才四海為家的,年輕人,莫非你也沒有親人嗎?”
奇天雲撕下一塊肉放進嘴裏大嚼起來,然後道:“有啊,我父母都健在呢。”
老漢瞇著眼聞著四溢的香味道:“那你怎麼一個人在外麵亂闖,看你也不像富家子弟,你父母就不擔心你會餓死在外麵嗎?”
奇天雲咽下口中之食,道:“我做完自己的事情,自然會迴去見他們,隻是……唉!”
老漢手拿著山雞指著他笑道:“隻是你自己都不知道何時才能做完吧?嗬嗬——!”
奇天雲隻有一個勁地大吃,不答他的話,心中卻在暗自歎息著。不過想到自己是總有一天要迴家的,而這老漢卻是連個家也沒有了,跟他比起來,自己的確是算不得什麼的。
倆人風卷殘
雲般將食物一掃而光,然後坐在樹下各自打著飽嗝。奇天雲正仰望著樹葉間露出的一輪殘月發呆。
老漢一邊剔牙,一邊瞧了瞧他,便搖搖頭道:“年輕人,歎什麼氣啊,路還長著呢,等你到了我這把年紀,就什麼都看開了。再難過的事情,一咬牙不就過去了嗎?老頭子這輩子走過多少路,趟過多少條河,爬過多少高山,連我自己都數不清呢。我有一次我忘了是在爬哪座山的時候,那山很陡峭,爬山的有好多人,有些半大小子,爬到半山腰就撤迴去了,可我和少數幾人偏偏就爬到山頂去了,嘿嘿!我在山頂望著山腳下那些落荒而逃的人,就跟螞蟻那麼小一個呢!”
老漢兀自吹噓著他曾經經曆過的事情,然而他說的那些事並沒有打動奇天雲。
奇天雲此刻正把目光從月亮上移開,轉而望著浩瀚無垠的夜空。或許人並不是唯一有望天習慣的生靈,但也許是唯一有問天習慣的生靈。凡是有任何迷惑的、煩惱的、痛苦的甚至是絕望的事情,人都會問天,並期望從老天爺那裏得到解答。
這種習慣就這樣世世代代地保留了下來,而且似乎並不需要有誰來教授,人自然而然地就能做出這種動作。
有時候人並不奢求能立竿見影地得到答案,隻是想把天空當作思考的無限空間而已,好讓思緒任意延伸開去。奇天雲此時又想到了那些天外來客們,不知道他們此刻是呆在屬於他們自己的世界裏,還是駕著“明珠”在天空中肆意翱翔。
或者在某一個地方留下一個謎團,讓世人世世代代去猜測去揣摩,當然他們會不會再次出現解答謎題就不得而知了。
他隻知道自己已跟那些天外來客,還有“明珠”,以及他們留下的寶劍結下了不解之緣,此生休想再解開了,所以他要履行的承諾是一定要完成的,除非找到下一個天外之劍的傳人了,否則他就必須將這重擔一直擔負下去,可是要怎樣才能找到這個人呢
?
一想到這裏,他又陷入無解的謎團之中,總感覺像是在做一件比大海撈針還不切實際的事情。他低下頭,衝老漢問道:“老伯,如果你要找一個人,你隻知道他應該是怎樣的人,可是你從沒見過他,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誰家住何方,甚至連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這麼個人都一無所知,那你會怎麼做呢?”
老漢乜斜著眼睛望著他道:“你就是為了這種事情而煩惱個不休,成天苦著一張臉的嗎?”
奇天雲沒說是,但也沒否認,隻是微微笑了笑,這一笑也就表示默認了。
老漢仰天打個哈欠,撓撓淩亂的頭發,想了一會兒才道:“我記得那年我們家逃出來的人裏麵,本來還有我的老伴的,可是後來就不見了蹤影,我走南闖北,本指望能找到她,可是奔波了多少年了也沒碰到她,或許她還活著,或許已經不在人世了,可是我還是在找她,不管這輩子是見到她的人,還是見到她的墳墓,都要了卻這樁心願,如果臨死都無法完成的話,那我老頭子也是無話可說,天不遂我願,我又能怎麼辦?”
奇天雲沒再接下去說,因為他覺得這種時候胡亂插嘴太不合時宜了。
老漢停了一會二又道:“當然了,我要找的人不像你要找的人,連相貌都沒見過,姓甚名誰也不知道,不過也差不到哪裏去。唉!我老頭子已經沒幾年好活了,可你還年輕啊,你還有很多時間,還可以做很多事情,說不定哪一天在不經意的時候,你就剛好遇上了你要找的人呢?這種事情可是說不準的,我老頭子都沒泄氣,你泄什麼氣啊?”
他拍拍奇天雲的肩膀道:“別灰心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就像今天,我本來以為什麼吃的都找不到的,誰知就在我要到別的地方去找的時候,偏偏就聽到了山雞的叫聲,你說這不是老天在幫忙嗎?哈哈——!”
奇天雲被他那樂觀的心態所感染了,也便跟著大笑起來,心中的陰霾也隨著漸漸消散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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