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者跟在後麵,不時聽見先前還氣焰囂張的華衣公子發出陣陣尖叫,而其他人則是一驚一乍的,騎在馬上的無法靠近白狼半步,下了馬的也隻有咋唿個不停,既想在主子麵前表現忠心,但卻偏偏奈何不得白狼。
即使有人能夠靠近白狼,也都被其它的狼拚死趕到一邊去。這些人個個手持利器,未必便敵不過這幾條狼,但他們平日裏不過是借著華衣公子的權勢瀟灑一番而已,何曾是真心替他賣命,況且眼下他們人多勢眾,一時半會也無需怎樣擔心。
走了一段路之後,盲者已聽出前麵那個帶路之人並不是要帶他去往什麼地方,而隻是隨意行進而已,此時身後一片混亂的聲音早已聽不到了,他便停了下來,耳邊聽到的腳步聲仍然是雜亂無章,不由得好奇地問道:“朋友究竟要去往何處啊?”
話一說完,腳步聲便隨之停了下來,既而傳來一片**之聲,前麵那人像是在自言自語。
盲者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又道:“敢問朋友貴姓啊?”
前麵那人像是此時才有點清醒了似的迴過身去,道:“我叫奇天雲,你呢?”
盲者抱拳道:“在下莫傲。”本想再說點什麼,然而卻忽然覺得奇天雲這個名字倒像是在哪裏聽過似的,便沉吟不語。
奇天雲抹了抹臉,便坐在地上,悠然道:“反正也聽不到聲音了,就在此坐坐又何妨。啊——”說著又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莫傲也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了下去。他眉頭緊鎖,像是在努力迴憶什麼,又像是在思索什麼難題。
奇天雲眼睛望著空洞的前方,語氣也像是空洞無物地道:“剛才究竟是怎麼迴事,你是不是跟那幫人有仇啊?”
莫傲微微歎了一聲道:“在下身如浮萍,無意得罪那等權勢之人,怎奈他們總是咄咄相逼,這世間總是難尋淨土,像在下這等獨行之人若不會一招半式終究也是難以在江湖上求生。”頓了頓又道:“朋友怎敢獨自棲身於如此荒蠻之地?剛才你怎麼如此肯定那人劍上所沾染的血跡乃是狼血,而且還是那條狼的後代呢?”
奇天雲並不答他,隻是唏噓歎
了一聲,便默然不語地低頭望著草地,草地上他自己濃濃的影子清晰可見。
莫傲雖然並沒有親見,但當時他還是感覺到了兩股目光的交會,一股是白狼的,而另一股則來自於樹幹的方向,當時隻有奇天雲還能從容地說話,毫無疑問這股目光自然是來自於他的,而且目光中並沒有懼怕之色。那番話,他是在與白狼對視之後才說的,他既然能與白狼從容對視,莫傲甚至覺得他說的那番話就是白狼告訴他的。
隻不過這樣一想,也太過神乎其神了。莫傲想到這兒便忍不住問道:“朋友既不怕那條狼,莫非跟它很相熟嗎?”
奇天雲有些好笑道:“你覺得那條可以稱得上狼王的白狼會跟人作朋友嗎?”
莫傲有些疑惑道:“那條狼是渾身雪白的嗎?”
奇天雲正待反問他,卻見微風吹拂下,莫傲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已在長發間隱隱可見,便也明白過來了。便躺在地上道:“那條白狼是附近一個狼群中的王,它平時隻呆在巢穴裏,極少親自出洞而去的,這迴竟然帶著幾條狼便追上了那些騎馬的人,多半便是有它的血統的狼族後代死於他們之手,而且它一直盯著那把帶這血腥氣的劍,可見殺狼的就是那個人了,你是沒看到白狼那兇芒畢露的眼神,估計那幫人未必便能替他擋去災禍。”
莫傲還是有些不解道:“朋友怎知那人所殺的便是有白狼血統的狼族後代?莫非……”說到這兒,他忽然有一個很奇怪的想法湧上心頭。
奇天雲沉默了好一會兒也沒答他,望著天邊飄過的兩朵相隔不遠的白雲,忽然想到,或許剛死去的那條狼去陪伴天上那條孤寂的小狼去了,那樣的話,小狼便不會寂寞了,再也不會寂寞了。白雲飛快地移動著,隻一會兒的工夫便已從頭頂上方飄過去了,眼睛上方又現出一片湛藍的天空,那麼得純淨,那麼得空靈。
莫傲見他遲遲不答,便試探著問道:“朋友似有難言之隱啊?”
奇天雲心中似乎放下了一塊大石般一身輕鬆,長籲一口氣道:“那條白狼昨天帶了一大群狼去找這附近山上的野馬群複仇去了
,因為馬群的頭兒——就是一匹渾身烏黑的馬踢死了有白狼血統的一條小狼,就這樣,馬群一下子便陷入到了滅頂之災中。”
莫傲有些不解道:“你怎知道這其中的原委?總不會是馬群的頭兒……”他後麵想說:“總不會是馬群的頭兒告訴你的吧?”然而如此一問太過唐突,便隻好打住了話頭。
奇天雲閉了一會兒眼,像是在迴憶著這前後的所有經過,良久才睜開眼睛道:“小狼被馬蹄踢死的時候,我就在一旁看著,看得真真切切,現在迴想起來還曆曆在目呢。”
莫傲心中一動,再聯係在江湖中所聽到的一些傳聞,大概想起奇天雲是何許人物了,然而還是有些不能肯定,畢竟那個傳說中的奇天雲,跟眼下這個席地而眠的邋遢之人還是有些差別的。他便又問道:“朋友真地目睹了這經過嗎?當時隻有小狼在對付黑馬嗎?倘若這樣黑馬大可一走了之,不一定非要踢死它吧?”
奇天雲搖搖頭道:“當然不是,那時狼群中派了將近十來條狼將黑馬圍在中心,那條小狼隻是從背後偷襲黑馬的,若不是我朝那條小狼扔了一石子稍稍阻擋了它一下,黑馬也許已被它撕破了肚皮,那時死的就不是小狼了,而是黑馬還有我了,戰場上就是這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莫傲有些心驚道:“你說昨天白狼帶著狼群去找馬群複仇,難道你也在一旁瞧見了?”
奇天雲笑道:“是啊,殺死小狼,我也有一份的,所以昨天晚上我也嚇得魂都沒了呢,哈哈哈哈——”
莫傲也笑了,既而又道:“可你現在不是好好地在這兒嗎?你今天還跟白狼對視了,是不是你們已經講和了?”
奇天雲苦笑道:“誰會跟殺子仇人講和?昨夜我本來還不清楚白狼身為狼群之王,為何要親身來對付馬群,要知道它手下並不乏能獨當一麵的小頭領,後來我聽到白狼對月長嗥,嗥聲中滿是悲戚之意,我思前想後地琢磨了一番,這才明白了它想要複仇的本意。後來我便和白狼對視了一陣子,就這樣,白狼好像是明白了就算殺了整個馬群,
小狼也不可能起死迴生,況且狼群和馬群之爭本就是互有勝負的,沒有哪一方會絕對勝利的。總之,白狼帥眾前來,最後還是帶著狼群就這樣離去了。”
莫傲張大了嘴巴,他雖然出來跑江湖也不是一年兩年了,但卻還是第一次聽說有如此精通狼語之人,或許這並不是精通,隻是一種意會而已,但也不由得讓他對奇天雲刮目相看了。
奇天雲忽然又記起昨夜他仰天長嘯,雖然那隻是因為被悲愴之氣充塞於胸無處發泄,想來都有些好笑,但或許正是這種悲愴,所以引得白狼也禁不住對著月光抒發胸中的悠悠思念之情。千金易得,知音難覓,或許他還稱得上是白狼的知音吧?
奇天雲越想越覺得有些好笑,便顧自唏噓歎道:“昨夜我被白狼嚇人的目光逼得無處可躲,憋了一肚子悶氣無處發泄,便對著月光亂喊了一嗓子,白狼聽到了居然也嗥了起來,一個是被嚇得手足無措,一個卻是因喪子之痛而哀傷欲絕,還真是有些同病相憐呢,嘿嘿!”
莫傲正自有些驚懼時,卻聽奇天雲轉而又道:“你手上的可真是一把寶劍啊!”這才驚覺他一直便握著軟劍,竟忘了收迴去了,他伸手摸了摸劍身道:“這是一位前輩贈予我的,若不是這把劍,我一個瞎子恐怕難以在江湖上安身立命。”
奇天雲看了看那把軟劍,點點頭道:“的確是好劍,你的劍法是誰教的?”
莫傲將軟劍收在腰間道:“那位前輩贈劍之時也教了我劍法,其實他所會的武功並不局限於劍法,隻是聽我說想學劍法所以才教了我,換做是別人,要教會我一個瞎子劍法本是極其困難之事,所幸的是那位前輩跟我一樣也是看不見東西的,或許這是老天垂憐吧。”
奇天雲心中一動,忙道:“那位前輩是不是脾氣不太好,老愛咒天怨地啊?”
莫傲一聽這話便好奇道:“正是如此,你怎知道?”
奇天雲哈哈大笑道:“你說的是鑄劍師前輩吧,我可是親身領教了他罵人的功夫,不過他罵得最多的還是他自己。”
莫傲更加驚奇道:“這麼說你也見過那位前輩了,難道
你也是師從於他老人家嗎?”
奇天雲擺擺手道:“我隻是跟他一起喝過酒而已,我可沒有師從於誰,其實我這人哪會什麼武功啊,最多隻是有一把力氣而已。”
莫傲卻不以為然道:“江湖上誰不知道你跟當年的西門莊主的關係?你若真沒有武功他會帶你一起在京城亮相……”他本是衝口而出的,然而話還沒說完便有些懊悔了,如此之事雖說也是武林皆知的,但是當著他的麵說出來似乎多有不妥,便隻好閉口不言,靜聽他如何迴應。
奇天雲苦笑道:“若不是我跟西門莊主關係有點近,誰會注意我這個無名小卒?如今托他的福,我也成了武林皆知的人物了,不過跟你說句實話,我的武功隻能算是第九流的,所以我倒寧願在深山老林裏了此殘生呢。”
莫傲聽他如此坦白,不由得好奇道:“你對我如此坦白,不怕我對你不利嗎?”
奇天雲嗬嗬笑道:“看在我跟鑄劍師前輩一起喝過酒的份上,想來你也不會對我怎麼樣的吧?”
莫傲也不禁笑了:“他老人家多年來老是一個人喝悶酒,能找到一個酒友也不容易,你若有什麼事,將來他找誰喝酒去?”
奇天雲裝作若無其事地道:“這倒無妨,我西門伯伯也是他的一個酒友,少了我一個還有人陪他喝酒呢。”
莫傲歎道:“前輩平生酒友不是很多,這些年也多虧了西門莊主老陪他喝酒,隻是他老人家心願難了,恐怕今後還要繼續喝悶酒了。”
奇天雲卻不以為然道:“這你倒不用擔憂了,他最近已經重操舊業了,我上次離開鑄劍穀的時候,他正準備給他故去的老熟人打造一把寶劍呢,相信不出兩三年寶劍就會鑄成了。”
莫傲訝然道:“當真?前輩他曾私下跟我提起過他所煩惱之事,難道這麼快就如願以償了?”
奇天雲著仰望藍天道:“前輩如今已達成所願了,他已經造出了超越了他的祖師的兵器,他此生已沒什麼遺憾了。”
莫傲一臉的難以置信的表情,但聽奇天雲說地如此肯定,卻沒再問什麼,他伸手摸著腰間,鑄劍師送他的寶劍正安安穩穩地呆在那兒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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