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在林子外邊的是鬱鬱蔥蔥的群山，整個村子也都在群山的環(huán)繞之中。直到柳葉子和向鬆二人的身影都消失在山中時，兩個身影才從群山一角顯露了出來，確信這二人已經(jīng)走遠了，這才舒了口氣。
山上倆人卻是奇天雲(yún)和村中的那位天師，這可完全出乎柳葉子的意料之外，倆人中既沒有暗戀她的人，也沒有她的師傅，但卻對她的事情卻幾乎了若指掌。
天師又往下麵張望了一下，這才舒舒服服地坐在地上道：“我在這村裏住了快二三十年了，怎麼就不知道，從這裏往下說話會有傳得那麼遠的迴聲呢？”沒等奇天雲(yún)迴答，又道：“年輕人，那兩個都是你什麼人啊？看你這麼煞費苦心地幫他們，該不會……該不會真地一個是你暗戀的人，一個是你的情敵吧？”
奇天雲(yún)選了塊幹淨的地麵坐下道：“不是，那姑娘是我一個朋友——也就是我跟你說過的漂遊子，他的師妹，另外一個也是的我朋友。幫幫他們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天師點點頭道：“那個什麼老怪是什麼人啊，怎麼那些人一聽到他的名字，就嚇得掉頭就走了呢？”
奇天雲(yún)若無其事地道：“那是剛才那姑娘的師傅，你不認識也沒什麼的。”頓了頓又道：“其實我也不是有意叫你假扮他的，不過既然那些人都把你當成他了，那索性就將錯就錯了，好在這著險棋沒有走錯，要是被拆穿的話，他們兩個可真就小命難保了。”
天師點點頭道：“也虧得誤打誤撞，找對了路子，不然的話，咱們兩個也……”說到這兒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隨即道：“那些人真地那麼相信我是那個人嗎？”
奇天雲(yún)搖搖頭道：“估計是將信將疑，那個帶頭的人多半是很難纏的，我看等半會兒說不定去查證一番的，走吧，咱們也得避避風頭了，要不然的話，等他們找到這個山頭咱們就有麻煩了。”說著
便起身來往山中走去。
村中一間僻靜靠近群山的小屋中，天師正在煮茶，雖然窮得叮當響，但是茶卻是上好的。他一邊煮一邊望著屋外一張搖椅上躺著的奇天雲(yún)。
奇天雲(yún)在椅子上前後搖晃著，一邊反複念叨著：“今有天降……”這段卜辭他已經(jīng)念了很多遍了，但還是不厭其煩地一遍遍地重複著，當他不知第幾次念到“英雄”時，忽然停住了，既而又道：“英雄？我是英雄嗎？開玩笑……但是不是我的話，又是誰呢？‘降禍於英雄’，英雄……”又念叨了很多次之後仍然不得要領，便隻好放棄道：“算了，誰願意去當這個英雄就讓他去當好了。”
茶終於煮好了，奇天雲(yún)用鼻子就已經(jīng)聞到了，從椅子上坐了起來，探頭朝屋內(nèi)望去，見天師已經(jīng)將煮好的茶拿到桌子上了，瓷茶壺裏正冒著熱氣，兩隻小巧的茶杯裏已斟滿了，剛夠一小口。
奇天雲(yún)在桌邊坐下後，小心地端起一隻茶杯，用嘴吹了吹，但還是很燙，便隻好放下了，無奈地道：“幹嗎要用這麼小的茶杯，喝起來真麻煩。”
天師滿臉嘲諷地道：“這可是上好的茶呢，當然要小口品嚐，像那樣牛飲海喝哪能品出其中的滋味呢？”他端著茶杯，輕輕吹拂著，而後就在杯沿呷了一口，良久才長長地吐了口氣，一副迴味無窮的神情。
奇天雲(yún)可沒有那等耐心，他是等茶變涼了之後才一口飲盡的，但也沒品出什麼味道，感覺跟白水也差不到哪兒去，才喝了一杯便沒有興致了，但是不喝茶又似乎無事可做，結(jié)果便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來，就像天師說的那樣——牛飲海喝。
一旁的天師對他這種暴殄天物的行徑，隻是搖搖頭而已，不置一詞，過了一會兒忽然問道：“那段卜辭中所說的英雄就是指你嗎？”
奇天雲(yún)想了想道：“這段卜辭是近百年前所留下的，誰知道是指誰呢？凡是預言
之詞也不會指名道姓的。”
天師點點頭道：“既然未必是說你，那你為何硬是要那樣想呢？你好像認定了就是你吧？”
奇天雲(yún)漫不經(jīng)心地從門口往屋外望去，大惑不解地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卜辭中的天降之物，真正降禍的好像就是我。”
天師若有所思地道：“也就是說，隻有你擁有了它，它隻降禍給擁有它的人。”
奇天雲(yún)搖搖頭道：“誰知道呢？後麵不是還說有什麼難測的劫數(shù)嗎？都過了那麼多年了，誰也不清楚卜辭中的確切含義，恐怕就算起占卜者於地下也是於事無補了。”
天師卻道：“那倒未必，其實現(xiàn)在卜辭中的含義不是越來越凸顯出來了嗎？你不是還能猜測誰是這個英雄嗎？但是寫下這段卜辭的人，甚至都不知道是否有這個英雄存在呢！”
奇天雲(yún)詫異地望著天師，卻見他喝完杯中僅剩的茶水，喃喃道：“謎底才剛剛開始顯山露水呢。”這還是他喝的第一杯茶。
“那，依你看，怎樣才能解開這個謎團呢？”奇天雲(yún)像是此刻才知道他是被人叫做天師似的，恭謹?shù)貑柕溃澳悄阋呀?jīng)想到辦法了？”
天師擺擺手道：“哪需要想什麼辦法啊，其實你隻要不做英雄，像我這樣做一個縮頭烏龜在這樣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地方住下來，麻煩事自然就會離你而去了，你又何須苦惱呢？”他給自己斟滿第二杯茶時，轉(zhuǎn)而又道：“不過那也未必，就像戰(zhàn)場上兩軍對陣時，衝鋒陷陣的都是將士，那些出謀劃策的謀士們都是躲在帷帳之中等著聽戰(zhàn)況的。倘若打了勝仗，謀士們自然隻是沾點光而已，慶功時極少有人會記起謀士的功勞，但是往往他們一個建議便能化險為夷，挽救很多人的性命。不被人看作英雄的人未必便無用武之地的人啊！”
奇天雲(yún)看著他的眼睛道：“即使不是英雄，但是能與英雄分擔功勞，便也要承受英雄所要
承受的一切。”
天師讚同道：“成就英雄的不光是英雄本人，還有給予英雄謀略與智慧的其他人，任何英雄若以為無論是勝利還是失敗，都是他一個人在承受的話，那他就注定是孤獨無助的，一個人若隻看見自己，而忽視於己有所助益的人的話，你能指望他會做成什麼大事呢？”
奇天雲(yún)手中端著茶杯，久久沒有放下，杯中的茶水漸漸變涼了，然而杯中卻連一滴水也沒有灑出來。世間的英雄總覺得很孤獨，或許就因為總覺得，無論是失敗還是勝利總是自己一個人在承受，無人與其分擔和享受，所以無論勝利與否都很寂寞。卻不知他們可曾想過有多少人為了他的勝利在奉獻力量，又有多少人與他一起承擔著失敗的痛苦。假如任何一個英雄忘了這些的人話，他便不能再被人稱之為英雄，而隻能算是一個逞一己之力的莽夫而已。
“降禍於英雄……”奇天雲(yún)再次念了一遍，這才發(fā)覺此處的英雄，應該不是單純地指擁有者，僅僅隻是擁有能算得上什麼英雄呢？他或許連莽夫都算不上，隻能算是懦夫，一個逃避現(xiàn)實的懦夫。確實如此，倘若他隻知道一味地退避的話，又怎會給他帶來什麼災禍呢？
“沒錯，像我這樣什麼事都沒做的人又怎麼能稱之為英雄呢？”奇天雲(yún)自嘲地笑了笑，順便將涼了的茶水一口喝幹，“看來卜辭中所說的英雄，至少暫時還與我無關，與我無關啊……”正兀自念叨著，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轉(zhuǎn)頭望去，卻見天師正用異樣的眼神望著他，便也疑惑地盯著他看。
倆人對視了好半天工夫，天師才垂下目光喃喃道：“沒錯，你的確不是做英雄的料。”
奇天雲(yún)想不到他憋了半天卻隻是想說這個，倒有些訝異了，心想這還要看半天嗎？隻要眼睛正常的人一看他就知道了，根本不需要多加考慮的。不過這話經(jīng)天師口中說出來
，頗有種一錘定音的作用似的，奇天雲(yún)聽罷心下坦然道：“既然我不是英雄，那我就不用提心吊膽的了。你說是吧，天師？”
哪知天師不答他，卻反問道：“剛才那杯茶你舉了多久了，你知道嗎？”
“啊？”奇天雲(yún)愣住了，若有所思地望著麵前空著的茶杯，搖搖頭道，“我不知道。”
天師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那杯滾燙的熱茶，一直到在你手中變涼了還沒灑出半點來。”
奇天雲(yún)不解道；“那又怎樣，這又能證明什麼呢？”
天師坐正了身子望著奇天雲(yún)道：“倘若你是真正的英雄的話，你會趁著茶水還是滾燙的時候?qū)⑵湟伙嫸M，而不會耐心地等到它變涼了。其實這也是英雄們通常都會做的事情，他們關心的是如何勝利，從來都很蔑視失敗之後的事情，認為對曾經(jīng)的輝煌勝利而言，那是微不足道的。而你剛才端茶的手指，能忍受茶水由滾燙慢慢變涼，卻還能泰然自若，可見你能心甘情願地承受，所有的勝利都化為烏有之後的狀況，這是英雄通常都很難做到的，他們寧願戰(zhàn)死，也不願寂寞而活。”
奇天雲(yún)不以為然道：“那也不一定吧，有許多英雄他們也能，看淡眼前的一切而甘心去做一個隱士的啊。”
天師輕笑道：“若真到了那個境界，他們便不再是英雄了。而且一些英雄做了隱士乃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但他們心中卻是極不甘心，隻要有再次成為英雄的機會，說不定還會奮力一搏的。你說真正由英雄變?yōu)殡[士的，有幾個會情願做一輩子隱士呢？”
奇天雲(yún)仔細想想，要英雄一輩子做一個默默無名之輩的確有些難。但是他父親奇武陽又怎麼能做到呢？他以前或許也算得上是頂天立地的英雄，自奇天雲(yún)懂事以來，卻也從沒聽他講述自己生平的事跡。隻是他未必便忘卻了，對他而言，隱士的生活就真地不是一種煎熬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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