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兩個丫頭,說的不是謊言。”吳鐵峰道:“韓貴妃這個人,卻是大有研究的必要了。”
“太醫院的張大夫,也不像說謊話!”於承誌道:“單是死亡時間的差異,至少有六個時辰以上。”
“那是說太醫和女嬪之間。”程小蝶道:“有一方說謊了?”
“總捕頭,雙方麵都可能說實話。”杜望道:“我就聽不出一點破綻,也瞧不出他們掩飾的神情。”
“死亡時間的差距甚大!”於承誌微笑,道:“這一點杜兄有何高見呢?”
“侍花姑娘認時準確,岑某也有所不及。何況,當時這梧桐宮中,還有別的宮女,推想她們也不敢說謊,隻有稍作追問,就不難查個水落石出。”
“兄弟以為,現在咱們應該去驗查一下韓貴妃的屍體了。”杜望月道:“也許能別有發現?”
“兩位太醫院的大夫,也不像奸詐的人!”岑嘯虎道:“隻是太醫院用的藥物,完全改變了屍體的僵硬形態,再想追查二十天以前的死亡舊貌,隻怕是無跡可尋了。”
杜望月微笑道:“如果能查出別有致死的傷痕,韓貴妃的死亡之秘,就可以有個定案了。”
程小蝶心中一動,道:“說的有理,是否現在就過去?”
“驗屍的事,要由仵作動手了。”杜望月道:“他們經驗豐富,不遺細微,絕非我們能及?再由我們提出疑點,借重他們專業知識,突破疑雲,至於其他求證工作,就並非難事了。”
“總捕頭!”吳鐵峰道:“最好在驗屍的過程之中,能讓兩位太醫院的大夫一起參與。”
程小蝶道:“就依諸兄,郭副總捕召兩個仵作入宮!”
她充分地借重了四位名捕的經驗,也從四人眉宇間看到一份輕鬆的神色,似乎他們已有了破案的線索。
隻不過半日時間,能有如此進展,程小蝶相當地欣慰,但心中也有一點奇怪的感覺,不知四大名捕為什麼不把勘查韓妃寢室所得,向她作個說明。
但程小蝶忍下了,沒有追問。
× × ×
驗查韓妃屍體的過程,非常慎重,雖然正午時刻,但天上濃雲密布,仍然飄著大雪,天色相當陰暗,寢室中點了四盞宮燈,光亮可鑒毫發。
門窗緊閉,小文、小雅,守在室外,不停繞著寢室遊走。
先由侍花、司樂指認臥室中床置、陳設,未經移動,送出二女,才開始正式地查驗工作。
仵作的動作熟練,很快地脫下了屍體身上的衣服。
主驗的件作姓陳,也有刑部仵作的班頭。
程小蝶自然幫不上忙,索性退到一側,讓出位置。
事實上圍在屍床四周的人已經站滿,四大名捕、兩個詩作、兩位太醫和郭寶元,已有九人之多。
“臉部受到重擊,鼻梁斷裂,雙頰塌陷,腦部也受損甚重!”陳仵作高聲說道:“臉上是致命的一擊!”
程小蝶忍不住探首望去,隻看韓妃的臉部,已呈一團模糊血肉,連輪廓也看不清楚了。想她生前嬌媚絕倫,使皇上迷戀難舍,死後竟是如此一幅麵孔,心中感慨無限……
但聞陳仵作說道:“女屍肌膚,似受室中藥氣保護,並未僵硬,仍具彈性,體態窈窕,全身不見傷痕,以屍體形態推斷,死者年齡當在二十三、四歲左右,金蓮小腳,三寸五分,對一具死亡二十餘日的屍體而言,是大背常情的現象。洗冤錄內,無此記載,陳某無法解釋,要請太醫院中大夫說明了。”
未待四大名捕問話,閻大夫已自開口,道:“太醫院以龍涎香為主藥,配製的保屍散,混入無根水中,泡製屍體,盛入白玉棺內,密封埋入地下,可保屍體百年不壞,燃燒成煙氣,亦可保屍體數月不腐,使肌膚顏色不變。”
“陳班頭!”杜望月道:“屍體上真的沒有傷痕嗎?”
陳班頭在助手的協助下,轉動屍體,又仔細地查了一遍,道:“屍體膚色如玉,查不出任何傷痕!”
其實,屍體轉動之時,四大名捕目光如電,早已一覽無遺,胴體無暇,找不出一點痕跡。
“陳班頭!”杜望月道:“請仔細檢查烏發之內,是否有傷?”
“陳班頭細拂長發,細心地看過頭頂,搖搖頭,道:“不見傷痕,傷處,就隻在臉上一擊。”
四大名捕的目光何等銳利,陳班頭拂發驗傷,他們也已看仔細了。
於承誌伸手按一按韓妃麵頰傷處,低聲道:“陳班頭,如此重傷,濺血不多啊?”
“不錯!”陳班頭道:“先死後擊,就是這麼光景了。”
於承誌迴頭看看張大夫,張大夫頷首說道:“陳班頭的論斷,頗合醫道,麵頰破裂、血脈崩斷、出血不多,應是死後才擊破麵頰。”
四大名捕交換了一個眼色,杜望月道:“總捕頭可否暫請退出?”
程小蝶知道他們要驗查一些不便自己在場的方位了。點點頭,退出了寢室。
但見小文、小雅兩個丫頭,目光不停地在寢室簷下、屋角,查來看去,似想找出一些疑點。
程小蝶心中一動,飛身躍上屋麵。
屋麵上積雪數寸,一片皚白,隻好暗暗歎息一聲,躍下屋麵,心中忖道:這場大雪,已連續下了半個月之久,雪覆大地,也就掩去了一切的痕跡,會不會和命案有所關係呢?
過了約半個時辰之久,四大名捕等,才離開了寢室。
杜望月低聲道:“總捕頭,暫迴刑部吧!”
於、吳、岑、杜,似乎是有了一個默契,凡是向程小蝶提出要求時,都由杜望月開口。
他英挺俊朗,是讓女人動心的一型男人。
程小蝶窺破了四人的心意,也不點明,笑一笑,下令撒離了梧桐宮。
刑部暖閣,暫成了程小蝶等研商案情的地方。
“四位隻用了半日工夫,似是已得驪珠!”程小蝶道:“名捕才能,果非凡響!”
“總捕頭過獎了。”於承誌道:“隻能說有了一個初步輪廓眉目,距離破案,還有一段很遙遠的路程。”
“四位得到了什麼案情呢?”程小蝶道:“可否提出來,大家研商一下?”
“毀傷麵目,混淆案情,也可能怕我們認出屍體,不是韓妃本人。”於承誌道:“這一招很惡毒!”
程小蝶呆了一呆,道:“不是韓貴妃?死者又是什麼人呢?”
“替身。太醫院張大夫和侍花、司樂,提出的死亡時間差距很大,聽起來有些矛盾!”岑嘯虎道:“也正是此案的關要之處。韓貴妃籌謀已久矣!要脫離梧桐宮,花費相當的時間,找了一個非常近似的替身。我暗中問過侍花,要她細看屍體身材,和韓妃十分相似。”
“困難處在無法知曉韓妃為什麼要離開梧桐宮,入宮美女,畢生之望,就是接近皇上,以博寵愛,這些,韓貴妃都得到了。”
吳鐵峰道:“為什麼卻又費盡心力,用李代桃僵之策,逃出皇宮?”
“仵作查驗,太醫評斷,死者隻是一個普通女子,說她身有奇述,能把皇帝迷得無她不歡,似無可能!”杜望月道:“所以,在下和於兄等研商之後,我們四人一致同意她隻是一具替代的屍體,這具屍體能讓和他歡度半年春宵的皇帝,瞧不出疑點?侍居的女嬪們,也說出形體相似。能選一個身材,如此相同的人,實非易事,這個案件至少在數月之前,就開始籌劃了。”
程小蝶道:“聽各位研判結論,死的人肯定不是韓貴妃了。”心中卻忖道:女人隻有美醜之分,怎還有普通和不普通呢?
“十之八、九了。”於承誌道:“我們請總捕頭迴到刑部,才揭明案情,不願在宮中奉告,一是怕宮中耳目眾多,傳揚出去,不但使策劃此案之人,提高了警覺,再出意外兇案。二則還有很多疑點,無法突破,還得花一番工夫尋找!”
“就我們勘查寢宮所得,室中沒有秘道可通室外。”吳鐵峰道:“窗門都未被破壞,侍花、司樂都肯定室中陳設,未經移動,屍體運入不難,但要不著痕跡的潛逃出寢宮之外,是勘破此案的重要關鍵之一。
連日大雪,雖然可掩盡逃走的痕跡,但如何啟開寢宮門戶,迄今尚未找出可行方法,突不破這一關,就無法提出破案說明!”
四大名捕都閉目沉思,想找出個中技巧。
他們都有破過奇案的豐富經驗,但對如何逃出寢室一事,竟似都遇上了窒礙。
“我看,韓貴妃的出身底細,先要查個明白。”
杜望月道:“對她了解多一些,就多一分破案的契機!”
“我已向汪太監,要求韓貴妃的出生年籍,想是一兩天內就可送到刑部!”郭寶元道:“諸位窮盡心力,相當勞累,今日大家就休息一下吧!”
“對!”程小蝶道:“小妹居處,四位都已知曉,有事情隨時可去商量,小妹真誠歡迎,連日勞累,從現在起休假兩日,諸兄可以利用兩日小休,探訪故友,也不妨逛逛年節將近的京城風光,郭副總捕,請致奉每位白銀兩百兩,略表小妹心意。”
說得很明白了,四大名捕今夜可以不住刑部,逛哪裏,怎麼玩,要他們隨心所欲了。
郭寶元取出了早已封好的四封銀子,每封兩百兩,每封有十多斤重,拿起來還真是有點累人!
四大名捕接受了,提著銀子離去。
程小蝶看他們皺起眉頭,提起銀子走了,忍不住微微一笑。
她笑得很開心,本來,可以兌成銀票,或是換成金葉子的,但她故意用現銀,讓四人提著十幾斤的銀子上街逛,你說累人不累人?
× × ×
四大名捕在刑部中悶了幾天,雖然食、宿招待,都是一流的奉養,總是少了那麼一份灑脫自在。
四人都到過北京城,來過還不隻一次,但每次都是來去匆匆,一兩天就要離去。這次一放兩天假,任他們自由玩樂,倒也想借機輕鬆一下。
他們都是威鎮一方的人物,雖然相識甚久了,但私下的聚會卻不多,今日是他們第一次合作查案,各人都表現出了相當的才慧,多處看法,不謀而合,倒也生出相許相惜之情。
“先去萬景樓吃個晚飯。”岑嘯虎道:“聽說,那家菜館是江浙名菜,以海味見長,隻不過委屈杜老弟了!”
杜望月道:“小弟也想品嚐一下,京師菜館的手藝。烹製海味的手法,和蘇杭有什麼不同之處?”
說到吃,四大名捕可都是嚐遍天下美味的人,他們真正的用心,是要找一個幽靜地方,好好談一談,刑部的下榻之處,有些事不便暢所欲言。
所以,他們要了一間僻靜處,二樓一角的幽靜房間。
上了酒菜,揮退小二,吳鐵峰笑道:“一個紅粉小佳人,當上了咱們頂頭上司。而且,在短短一餐酒席之中,竟能使咱們認了她總捕頭的身份,可是兄弟連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聽說九龍玉佩一案,就是她主持破去,還除去了白蓮教中漏網的法師。杜兄,可知詳情?”於承誌道。
“事前毫無所聞,聽到消息,趕往盧州,案子已破,程知府已調入京中。”
杜望月道:“也就是現在的刑部尚書,事後調查所得,那一戰時間不長,隻不過一夜之間,但打得非常慘烈,聽說有幾位極少在江湖出現的高人相助程姑娘。那一案,兄弟未能參與,一切也都是耳聞,也無證實。”
“丫頭很精明,也頗有幾分豪氣,岑某人原本想辭去關東總捕的職位,以私人的力量,救出楊尚書,卻被她弄得幾乎下不了臺。”
於承誌微微一笑,道:“於某非常希望聽聽三位的高見,我們要不要認下來,從此上司是美人?還是破了此案,就力辭不就,天下四大名捕,就此風消雲散?”
“看她處事魄力,頗有可敬之處,對我們也很尊重,私下相處,唿兄認妹,公事上,卻又能持正身份,岑某本有辭意,現在,也不那麼強烈了。”
“她慧黠得很,也很幽默,隻看她給我們十幾斤二百兩現銀,讓我們提著上街,就叫人啼笑皆非?”杜望月道:“兄弟感覺,其人才慧極高,先以真麵目和我們杯酒論歡,再稍作易容,掩去嬌媚,入宮查案,是個相當穩健、謹慎的人。”
“總捕頭的美麗,當得絕世佳人之稱!”於承誌笑道:“這也難怪她在晉見當今皇上之時,要易容了。”
“是呀!”吳鐵峰接道:“若被皇上看上了,她不就毀了嗎?”
於承誌弄笑道:“那也不見得,也許封她個貴妃做做,比現在的總捕頭還要有權有勢,說不定以總捕頭的聰慧,還可以改變當今皇上,使當今皇上成為大明王朝開國以來的賢君呢?”
“你們扯得太遠了。”岑嘯虎瞪眼道:“還是說說韓貴妃的命案,各位有何高見?”
“高見不敢說低見倒有一點。”
杜望月繼續又道:“總是不離宮廷之中的醜事。”
岑嘯虎低吟:“若不是被其他嬪妃所害,便是情這一字害人。”
“也許是出於一個情字。”吳鐵峰道:“韓貴妃早有情郎,兩位女嬪說她沉默寡言,可能是心有所思,難安現狀。這一點,取得韓貴妃的祖籍之後,可有助求證,但眼下要做的事,也不能放過。
請命總捕頭,動用刑部所有捕快,多麵偵察,近二十日內,是否有可疑人馬、車輛,離開京城,美貌女子,匿居民間。”
杜望月道:“兄弟特別要仵作、太醫,做深入監視,是要了解貴妃是否有異征,能讓皇上迷戀於床第之間。不是出身風塵,習成奇技,必是天生有過人之處。帝王禦妃千百,想讓皇上迷戀此道,不是易事!
看聖上如此大動幹戈,追查不休,這一點至關重要,唉!兄弟經曆過這麼一個案例,妖女以房中術,破壞了一對義結金蘭的武林高手,使他們執刀火拚,同歸於盡。兄弟破獲此案,抓到那個女人,才知她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而且貌僅中姿,隻是受人重金聘用,使江南兩位大家相殘伏屍。”
“原來如此!”於承誌道:“不過,就算韓貴妃生具異稟,力能迷惑君王,但這正是她步上青雲之路,為什麼棄去貴妃之位,製造出這麼一個離奇案子呢?”
“韓貴妃如屬此等妖女?晉獻此女的人,就可能別有用心了!”
杜望月道:“豈不是一個大好的線索,一案破後,說不定還能找出更大的陰謀呢!”
“杜兄弟,你精擅歸納之法,把案情歸結起來,定出個偵察方向。”岑嘯虎道:“我們再分工行動。”
杜望月道:“大體上可分作三個方向,一是偵察皇宮中的動靜,不管兇案起因何在?現場在梧桐宮中,不能放過。更重要的是察看後、妃、權監的動靜,隻是這個工作,十分兇險,聽說大內中有很多高手,保護皇上、後妃的安全。
他們不屬於錦衣衛,但和錦衣衛有內外唿應之勢,一旦被發覺追殺,隻有自求多福了。”
目光轉動,見三人都在專注恭聽,接道:“第二是深入江湖道上,探聽虛實,此事雖然還未傳揚民間,但京都中的江湖道上,定已早有風聲!”
吳鐵峰點點頭,道:“有道理,第三呢?”
“由侍花、司樂下手!”杜望月道:“她們沒有說謊。但也未盡吐所知,也許覺得無關緊要,或是有意的逃避麻煩!兄弟目前也隻想出這三個方向,各位自選一個適合的工作吧!”
“偵察宮中情形,自以杜兄弟為適當人選!”吳鐵峰道:“兄弟和岑兄分向黑、白兩道上探聽,於兄向侍花、司樂下手……”
“且慢決定!”於承誌道:“分工計劃不錯,但得先向總捕頭麵報之後,再作決定,如能勸說她親自出馬,是對付侍花、司樂最好的人選了。至於兄弟嘛!願助杜兄弟一臂之力!”
“對!”岑嘯虎道:“兩個人互為應援,逃過追殺的機會,就大很多了。”
杜望月微微一笑,忖道:皇宮中戒備森嚴,但卻未必就能難得住我杜某人!
他號稱踏雪無痕,對輕身功夫的成就,亦極自負。
“總捕頭雖是女流之輩,其膽識魄力,卻也不讓須眉。”
吳鐵峰長長歎息一聲,道:“但不知她在武功上成就如何?嬌嬌紅粉,閨閣千金,真的肯下功夫去練武功嗎?”
“我擔心的是她的膽量,查辦兇案,常和屍體為伍。”岑嘯虎道:“那就不是用智慧、魄力,能夠撐得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