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畔。落日黃昏,紅霞滿天。
極目望去,湖水浩瀚,水連天,天連水。
湖畔土肥草長,四周都是一片沒膝長的野草。
微風吹來,野草簌簌亂響。
遠處一株小樹下,屹立著一個黑衣大漢,一臉腮髯,如鋼針般鋒利,腰圓背寬,五短身材,個子雖不高,卻極具威勢,遠看就像一座黑色的鐵塔。
黑衣漢子動也不動,雙眼望向水麵。兩把雪亮的短斧在落日塗染下,閃泛著金光。
一聲“欸乃”傳來,湖上河汊蘆葦蕩裏駛出一條小艇。
小艇乘風破浪而來。船頭上站著一個白衣中年漢子,唇上及頷下都留著短須,相貌俊朗又威武,左手插腰,右手提著桿爛銀長槍。
湖風吹動他的白袍,鬢發衣袂飄飛,真似欲乘風歸去。
槍上的紅纓,在紅霞映照下,鮮血般奪目。
船離岸五丈,白袍人拋下一塊碎銀在艙裏,右手一掄,舞起長槍,身子一提,離船向岸邊射去。
離岸二丈,氣濁力盡,身子略沉之間,長槍倏地插人水裏,身子便借力再次飛躍,長槍濺起一串如珍珠般晶瑩的水珠射向岸上,人亦剛好踏足旱地。
小船無聲地溜開,重新隱入蘆葦中。
岸上野草飄飛,人卻如石像般佇立。
半晌,持斧的黑衣漢子冷冷地道:“你來遲了!孟某還以為皇甫懷義是個浪得虛名之人,出爾反爾,臨陣退縮!”
白袍人皇甫懷義輕笑一聲:“某家縱然不肖,也還不至害怕你孟剛!”
黑衣漢子孟剛目光一盛,隨即恢複常態:“孟某與你有仇?”
“笑話!”皇甫懷義傲然一笑道,“倒在某家追命槍下的人十九都與我沒有仇恨!”
孟剛臉色一變說:“你因何向孟某下此生死約會?”
“難道你不該死?”
孟剛怒道:“孟某何處該死?”
“洞庭雙義是否被你所殺?”
孟剛神態一張,直認不諱:“一斧一個!”
“這已足夠!”
孟剛倏地哈哈一笑:“你要為他倆報仇?隻怕未必能如你之願!”
“你忘了某家的名字?像你這種目中隻有金錢而沒有道義的強盜,某家若不殺你,豈非要讓江湖上的朋友笑我名不符實嗎!”
孟剛臉色一變,雙眼圓睜:“皇甫懷義你好狂!”
皇甫懷義仰天打了個哈哈:“等下你便知道某家狂得有沒有道理!”
孟剛緩緩吸了一口氣,怒氣逐漸平息,臂上的青筋卻如蚯蚓般凸出。
皇甫懷義亦不再說話。
落日越來越低,離開湖麵隻有幾尺高,湖風更急,遼闊的草地突然充滿無限的殺機。
“呱呱呱!”不知為何,蘆葦中突然衝出一群大雁。
“雙斧開山”孟剛的一雙利斧,恰在這剎那發動!
他急躥幾步,右斧劈向皇甫懷義的頭頂,左斧攔腰砍去!
這兩斧氣勢威猛,真有開山之勢。皇甫懷義藝高人膽大,孟剛躥前時他不動,待他雙斧揚起時,手腕一翻,長槍才如毒蛇出洞般向孟剛的心窩噬去!
皇甫懷義目光奇準,槍尖剛好在雙斧之間穿過。
孟剛一驚,左手短斧護在胸前,右手仍劈向皇甫懷義的腦袋!
皇甫懷義飛身急退,銀槍暴長,手腕一旋,槍尖改刺麵門!
孟剛也非省油燈,雙斧飛舞格開槍桿,一個箭步探前,采取近身廝鬥。
皇甫懷義是何許人?豈會讓他得逞,他槍長利遠攻不利近鬥,立即飛身再退!
孟剛雖然兇焊,一時之間卻也近不得身。
皇甫懷義一桿槍纏得頗緊,槍尖不離對方要害。兩人剎那間已交往了近百個迴合,仍是個不勝不敗之局!
激戰中,孟剛斧法一變,每一斧都蘊滿真力。銀槍紅櫻在夕陽下,如血如火,在他眼前一晃,改刺肩膊。
孟剛猛喝一聲,左斧看得真切,一斧格開槍桿,跟著飛身迫進,右斧橫劈皇甫懷義腰際,勢如猛虎下山!
皇甫懷義長槍已被格開,迴防不及,連忙飛身急退!他一退,孟剛立即跟著飛進,短斧不離皇甫懷義胸膛三尺之外。
皇甫懷義身法淩空連變數次,仍不能擺脫孟剛,正在苦思之際,孟剛的右手利斧突然脫手飛出,直射對方胸膛!
這下變生肘腋,距離又近,大出皇甫懷義意料之外,這剎那他甚至已聽到孟剛的得意的笑聲!
好個皇甫懷義,在此千鈞一發之際,急使千斤墜,身子筆直跌下,利斧剛剛在他頭頂三寸之處飛過。
“砰”地一聲,皇甫懷義背部著地,所幸土軟草長,還不致受傷。
說時遲那時快,孟剛身子也跟著墜下,右手利斧急劈下來!
倉促間不容皇甫懷義多作考慮,急忙和身滾開,長槍跟著貼地揮出,直掃對方小腹!孟剛躍起避過,皇甫懷義乘機直起身來。
孟剛絕不讓對方稍喘一口氣,未待對方站穩腳跟,就馬上左手短斧轉到右手,跟著向皇甫懷義飛撲過去!
皇甫懷義臉色不變,不慌不忙急退,身子三落之下,已接近一株大樹。
孟剛三進之後,轉眼一看周圍環境,目光一盛,喝道:“再接這一斧,看你逃往哪裏!”
這剎那皇甫懷義目光亦是一盛,他不打話,槍尖在樹中輕輕一刺,雙手持桿淩空打了個跟鬥,自樹葉空隙間穿了過去!
孟剛怒喝一聲:“好!追命槍竟然變成逃命槍!”斧背在樹幹上一敲,一借力,身子也自枝隙中穿過。
孟剛身在半空,便看見皇甫懷義在他三丈前站立,曲腿沉腰,長槍如上弦之箭,蓄勢待發。
皇甫懷義的槍長,能夠借力躍飛三丈;孟剛的斧短,隻能在樹後二丈處飄下。
皇甫懷義目光一盛,飆前兩步,也隻僅僅兩步而已。孟剛雙足點地,腳下突然一軟,身子筆直墜下!
孟剛這一驚非同小可,正欲吸氣引身飛上,皇甫懷義的長槍,已像毒蛇一樣刺向他,孟剛幾次擋空,真氣一濁,身子立即墮下。
原來他落足之處草下是個大坑,當他跌下時,皇甫懷義的長槍恰好刺入他的心房!坑深一丈,槍長九尺,加上臂長,剛好能及!
這剎那孟剛豁然而明,怒道:“這是你布下的?”
皇甫懷義槍尖仍然留在他心窩上,輕輕點頭。
孟剛突然發出一陣狂笑,隻笑了一半便嗆咳起來:“你自命俠義,孟某想不到你也會使詐!”
皇甫懷義臉色不變,沉聲道:“你以什麼手段對付洞庭雙義?哼!某家也隻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諸其人之身而已!”
孟剛臉色逐漸灰暗,喃喃地道:“老子終日打雁,想不到反被雁琢眼!”
“這是你不了解某家而已,對付那些不擇手段的人,某家絕不會客氣!”
落日隻剩下一絲餘暉,湖風吹得更急,大地逐漸灰暗。
皇甫懷義倏地拔出長槍,孟剛胸膛立即噴出一股鮮血,人亦跟著倒下。
皇甫懷義立即拋下長槍,躍下坑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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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大地一片黑暗,湖畔隻聞風吹野草之聲。有人亮起一把火折子,火光下可見有個白袍人一手提槍一手握著火折子。
白袍人的衣袂鬢發在湖風中飄飛,眉宇間英氣迫人,在此環境中頗有蓋世英雄之概。
“追命槍”皇甫懷義幾年前譽滿江南,一桿長槍打遍江南未遇敵手,不少朋友暗中稱他為江南槍王。
但皇甫懷義飲譽江湖卻絕非單靠一桿紅纓銀槍,重要的是他一向嫉惡如仇。
五年前皇甫懷義娶了江南世家霍傳世的女兒“無憂仙子”霍水仙,成為江南武林的一段佳話。
皇甫懷義頗感滿足,便在洞庭湖畔築廬歸隱,整日陪伴如花似玉的霍水仙,過著平靜的生活。
幸而他偶然還會出來幹些大事,江南武林的朋友才沒有把他淡忘。
洞庭雙義馬家昆仲是皇甫懷義歸隱後的朋友,如今他殺了孟剛,替這兩位摯友報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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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一片黑暗,湖麵也是一片黑黝黝,隻餘火折子的光尚在那裏閃爍跳躍。
黝黑的湖麵突然飄來一盞漁火,漁火來得極快,跟著便微微傳來一陣水聲。
水聲越來越大,一瞬間,便能看到一條小艇乘風破浪而來。
微光中隻見船頭上立著一人,同樣是白袍飄飄,腰桿挺得筆直。
一個焦急的聲音傳來:“岸上的可是叔叔?”
皇甫懷義一怔,忙脫口問道:“你是誰?”
“小侄皇甫雪!”
“哦?是雪侄!”皇甫懷義捺掉火折子,“聞說你在管神捕手下辦事,怎地跑來此地!”
皇甫雪沒有答話,船在這剎那已靠近岸邊:“請叔叔上船,船上好談話!”
皇甫懷義彎身提起放置地上的孟剛的首級,飛身上船。不如因何,當他雙腳落在船板上時,小船突然側了一側。他把首級拋入船艙,喝道:“開船!”
小船無聲地滑開。皇甫懷義澀聲道:“雪侄夤夜找愚叔,可是有事麼?”
皇甫雪沉吟了一會,才道:“叔叔先莫傷心,許是小侄看錯……”
皇甫懷義機伶伶打了個寒噤,身子無風自動,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隻聽他沙聲道:“賢侄但說無妨,老實說愚叔今日便一直心驚膽跳,老是有種不祥之念,剛才還以為是因約會孟剛決鬥而引起的,但如今孟剛……”
他突然提高聲調:“如今孟剛的首級已在此!”頓了一頓,聲音轉弱:“莫非……莫非你嬸嬸出了事?”
皇甫雪歎息道:“正是,但願小侄看錯!”
皇甫懷義一手握著皇甫雪的手臂,急聲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快說,快說!”
聲如夜梟,在夜空中遠遠傳了出去,連舟子也給嚇了一跳。
蘆葦蕩中,“噗嗤嗤”又飛起一群野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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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尚未泊岸,皇甫懷義已長身飛躍上岸。
他居住的那棟屋子在山腳下,離岸大約半裏。半裏對他來說隻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臨近家門,他腳步突然放緩,從懷中摸出火折子來,一晃晃著,火光在黑暗中遠遠地射了出去。
大門洞開,他依稀見到一人倒臥地上,皇甫懷義突然顫抖起來,腳步更為之一慢。
這剎那,皇甫雪亦已自後趕到。
皇甫懷義默默把火折子交與皇甫雪,手上的長槍及孟剛的首級“嗆啷”一聲跌落地上。
剛扳過地上那人的身子,皇甫懷義便大聲唿叫起來:“水仙!是誰殺了你?”
聲音沙啞淒厲,黑夜之中聽了令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皇甫雪拿著火折子點著了一盞油燈,室內陡地一亮。
霍水仙滿臉驚恐詫異,上衣血漬斑斑,傷口就在心房上,那是被一種偏長的利器刺穿而過。
皇甫雪隻看一眼便能斷定那是劍傷。
皇甫懷義淚流滿麵,抱著霍水仙的屍體,不發一言,雙眼怔怔地望著屋頂。
皇甫雪心頭一酸,輕聲道:“叔叔,眼下最要緊的乃是盡快把殺人兇手尋出,替嬸嬸報仇!”
皇甫懷義是皇甫雪的堂叔,他們皇甫家人丁單薄,即使隻是堂叔,但皇甫雪仍把他當作親叔叔看待。
皇甫懷義怔怔地點點頭,然後緩緩地把霍水仙抱起,返身入房把她放在榻上。
皇甫雪提著燈在廳堂裏仔細察視,小廳裏一切陳設絲毫沒有混亂的跡象,甚至連窗戶也還好端端地關著。
“兇手是如何進來的?”皇甫雪心中暗問了一句。
“那是從大門入來的!”皇甫雪又自己答了一句,可是另一個念頭又立即升起,“嬸嬸為何會開門讓他進來?”
這隻有一個解釋:兇手是霍水仙的熟人,起碼當時她必定認為兇手對她完全沒有生命威脅!
想到這裏,皇甫雪心頭一動,正想入房向皇甫懷義詢問,恰好皇甫懷義出來。
“雪侄,可有什麼發覺麼?”他的聲音已較前鎮定。
“小侄懷疑兇手必定與嬸嬸相熟!你看看,這裏的一切如常,連窗子也沒有打開……”
皇甫懷義眉頭一揚,“哦”了一聲,喃喃地說道:“果然有道理,但兇手會是誰?”
皇甫雪沉吟道:“叔叔隱居於此,江湖上的朋友有多少人知道?”
皇甫懷義搖搖頭道:“愚叔除了與洞庭雙義馬氏昆仲有點來往外,其他絕少人知道,即使有,水仙亦不會隨便開門讓他進來!”
“這倒奇怪!”皇甫雪道,“嬸嬸平時與些什麼人來往?”
皇甫懷義臉色一變,淡淡地道:“她多數在家中繡花織布!”
“家內沒有婢女下人?”
“本來有個做粗活的婢女,你嬸嬸嫌她做事魯莽,半年前把她辭退了。後來即使有些粗重的工作或是洗滌衣物的,都是臨時雇請附近的漁婦代做!”
“叔叔什麼時候離家赴約?”
“愚叔在五天前,便離開這裏到嶽陽跟一個朋友聚會,直至今夜才趕到湖畔與孟剛決鬥!唉,想不到,隻五日的時間便……”
皇甫雪怕引起他的傷心,忙道:“這樣說嬸嬸何時死的便很難揣測了,說不定是在昨夜!”
皇甫懷義反問道:“賢侄又怎會發現的?”
“小侄正要來嶽陽辦點事,剛好經過,心想已有年多未曾拜見叔叔及嬸嬸,所以多走三十裏路來此。”皇甫雪頓了一頓,又道:“到了門口,小侄叫了幾遍不見有人應,故而推門入來,不料門沒上閂,一推便開……”
“賢侄又怎知愚叔與孟剛決鬥的地點呢?”
“是小侄到渡口詢問的,有個梢公告訴小侄說叔叔到了對岸跟人決鬥,小侄便想到,對方必定是孟剛了!”
皇甫懷義道:“你果然聰明,也不枉你跟了管一見這許多年!”
“這幾日附近都在傳說叔叔約鬥孟剛,欲替洞庭雙義報仇!”
皇甫懷義問道:“愚叔是在樂水村下船的,你怎會問著了那個梢公?”
“那梢公說他載了叔叔之後便拐來此地!”
這裏是樂湖圍,樂水村離此將近十裏,因此皇甫懷義動了疑。
“原來如此,也是天意!”皇甫懷義歎息了一聲。
地上仍留著一大攤血漬,皇甫懷義道:“雪侄,門外有口井,你去提一桶水來把血衝掉!”
皇甫雪應聲而去,皇甫懷義又點燃了兩支蠟燭,小廳裏亮如白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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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衝在地上,幹涸了的血漬慢慢溶化,皇甫雪用布輕輕揩抹起來。
驀地,入手有點異樣,皇甫雪立即攤開那塊抹布,隻見上麵有塊綠色的物件。
他心頭一跳,用布把物件上的血漬盡皆揩淨,卻是一塊玉佩!
“叔叔,這是不是嬸嬸的東西?”
“不是,”皇甫懷義看了一眼,搖頭道,“你嬸嬸不喜歡這種東西!咦,你從哪裏找來的?”
“在血中!剛才玉佩被血水染紅,難以看出異樣,後來小侄拭抹時才發現!”
皇甫懷義不斷把玩著玉佩,臉色異常凝重。
“這也不是叔叔家中的?”皇甫雪見他搖頭,又問道,“那麼九成是兇手遺下的!”
皇甫懷義緩緩點頭。
“佩上刻著什麼字?”
皇甫懷義一字一頓地道:“書禮傳家!”目光剎那變得更深邃。
皇甫雪心頭一動,脫口道:“叔叔你知道它是誰的?”
皇甫懷義點點頭,半晌才道:“賢侄能否留下一二天,助你叔叔一臂之力?”
“自當如此!小侄拚著迴去受管大哥斥罵,也要留下把兇手挖出來,替嬸嬸報仇!”
“如此明天再說!”皇甫懷義霍地迴頭吹熄油燈,跟著用掌風擊滅燭光。
小廳內立即陷人一片黑暗中。
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隻聞粗重的唿吸聲此起彼落,兩人各自想著心事。
雞啼頭遍,皇甫懷義仍然不發一言,皇甫雪也不便開口。
雞啼三遍後,天已麻亮,廳裏亦依稀能見人影。
皇甫懷義長長吐了一口氣,低聲道:“走!”迴身抄起長槍推門而出。
屋外滿地金光,清風微拂,皇甫雪精神突然一振,輕聲問道:“叔叔,咱這可是去找那玉佩的主人?”
皇甫懷義臉色鐵青,不吭一聲,灑開大步向岸邊走去。這附近屋舍頗疏落,皇甫懷義拐了幾個彎,走了半裏多路,總共才經過五六戶人家。
到了一座小莊院前,皇甫懷義腳步突緊,皇甫雪亦步亦趨緊跟在他後麵。
小莊院大門緊閉,前麵掛了兩盞白色的燈籠,門框之上用白布結了條帶子。
皇甫懷義臉色劇變,雙腿簌簌抖動。
皇甫雪也是心頭忐忑,這家人正辦著喪事。他看了皇甫懷義一眼,輕輕在門板上扣了幾下。
隔了半晌,大門才“呀”地一聲打開,探出一個頭,看來是個仆人。
那老仆人頭發已經半白,他顯然認得皇甫懷義,臉上神色有點驚喜地道:“皇甫大俠您早,敝主人若是知道大俠來拜祭少爺,一定十分榮幸!”
皇甫懷義澀聲道:“請問老管家,你家到底是死了何人?”
老管家詫道:“原來大俠還不知道!少爺是昨日過世的!
唉,真想不到他年紀輕輕的,竟然會看不開!”
“是傳家玉?”
“正是,咱老爺隻生了他一個,不是他還有誰?”
皇甫懷義厲聲問道:“他是怎樣死的?”
老管家暗暗吃了一驚,見他臉色十分難看,又見他提著長槍,又驚又詫,顫聲道:“是少爺自己……自己上吊死的。”
皇甫懷義聲音更厲:“什麼原因?”
“不單小的不知,”老管家驚道,“即使老爺,也不知道到底是何原因!”
皇甫懷義臉色一變:“靈柩可還停在裏麵?”
“是,大俠請!”老管家連忙肅手退開一旁。
皇甫懷義大踏步入去,皇甫雪緊跟在後。
入門是個小院子,穿過小院子便是一座廳堂,靈堂及靈柩都設在這裏。
皇甫懷義筆直走到棺前,把長槍倚在棺邊,雙手用勁揭開棺蓋,棺蓋尚未上釘,一揭即開。
躺在棺裏的是個二十四五歲的青年,雖然已死,但相貌仍令人覺得俊朗,恐怖的是一條紅紅的舌頭,長長地伸出嘴外,臉上的肌肉繃得緊緊,顯示死前異常痛苦。
皇甫懷義看了一會,伸手在屍身上撫摸了一遍。
老管家訝道:“大俠你……你要幹什麼?”
此刻,傳老爺已聞聲而來,見到此情況,不禁怒道:“皇甫大俠,你這是什麼意思?小兒難道得罪了你?”
皇甫懷義自懷中摸出那塊玉佩來,道:“這可是令郎之物?”
傳老爺訝道:“正是!大俠這物件從何而來?”
皇甫懷義冷哼道:“這得要問問令郎了!”
傳老爺臉色一變:“大俠不是跟老朽開玩笑吧?小兒已遭不幸,如何問之?”
“老實說,這塊玉佩是在拙荊屍體旁拾到的!”
傳家在場之人聞說之後都是一怔,傳老爺脫口唿道:“什麼?尊夫人竟……”
皇甫懷義臉色一沉:“某家來此求證一下某些事情,可有道理?”
傳老爺不禁有點手足無措,自己兒子的玉佩丟在霍水仙屍旁,而他自己亦上吊自殺,這裏麵有什麼蹊蹺?想到這裏,他不禁機伶伶打了個冷顫,喃喃地道:“小兒是讀聖賢詩書的,他……他不會胡亂殺人,也不會做出任何越軌的事!”
皇甫懷義臉色更加鐵青,心頭起伏不定,顯然正在盛怒之中。
傳家玉曾經借著研究詩書的藉口上門向霍水仙請教,這件事附近有不少人都知道。
霍水仙文武雙全,她武功在霍家並不出色,可是文才允稱第一,即使在江南武林中也有才女之稱。傳家玉如果有心與霍水仙親近,以此作藉口倒也不致太令人起疑,因為傳家是書香世家,傳家玉更是中過舉。
皇甫懷義臉色一變再變之後,道:“這塊玉某家暫且保存,待一切查明後再還與老先生。”
“這,這……大俠,老朽相信小兒絕不會做出敗壞家風之事……”
皇甫雪卻趁此時把傳家玉的壽衣翻開檢看。身上毫無傷痕,隻有在一雙足踝之上發現各有四道瘀積的痕跡。
皇甫雪心頭一動,一時之間又想不起這是什麼事物造成的。他悄悄把壽衣弄好,轉身麵對皇甫懷義。
皇甫懷義臉色灰白,道:“這件事某家不會張揚出去,也希望老先生暫時把它放在心中!”迴頭道:“雪侄,咱走!”抄起銀槍出門。
他走得雖快,但皇甫雪卻覺得他每跨出一步,都宛似要花不少氣力。
“雪侄,明天,你陪愚叔上霍家一行吧!”
皇甫雪心念管一見交下的命令,一時未曾答他。
“幫愚叔一臂之力,送你嬸嬸的靈柩去霍家!”
“是。”皇甫雪沉吟道,“不過,小侄得先去嶽陽一趟,因為……”
“愚叔知道,你不必多說。唔,今夜能趕迴來麼?”
“可以,小侄將盡早迴來!”
“好,如今愚叔先去籌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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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雪一邊行一邊想著傳家玉雙足的瘀痕,腦中淩亂,始終理不出一個頭緒。到了渡口,他心頭一動,決定去找昨晚那個梢公。
渡口隻停留了三四艘小艇,昨晚那個載皇甫雪去找尋皇甫懷義的梢公,赫然正在其中的一艘小艇上。
皇甫雪飛身下船:“船老大,向嶽陽方向駛去。”
那個梢公認得他,喜道:“小哥請坐好,老漢這就開船。”
陽光灑在湖水上,微風拂來,波光粼粼,宛似金蛇狂舞。
“梢公,請問你昨夜在哪處見到皇甫大俠?”
“哦,昨夜老漢不是告訴你小哥是在樂水村那裏麼?”“樂水村在哪處?”
“在此地之南,離此不過十裏。”
皇甫雪心頭一動:“叔叔自嶽陽迴來趕孟剛之約,為何不直接去,反而南下,這是什麼原因?他去那裏幹什麼?嶽陽在北,樂水村在南,孟剛在中間,這絕非是路過……”
湖上風頗大,吹得皇甫雪衣袂獵獵作響,他突然機伶伶打了個冷顫,一個念頭陡地升起:“莫非傳家玉跟嬸嬸有了奸情,卻讓叔叔撞破,所以他……”
這個念頭剛起,他便不敢想下去,又想起傳家玉足踝上的瘀痕,心頭更亂,隻覺這件案子絕非先前估計的那麼簡單。
想到此,他心急如焚,恨不得早點迴來,急喝道:“船老大,靠岸!”
梢公急忙把小船駛向岸邊,皇甫雪未待船停定,丟下一塊碎銀,飛身上岸。
展開草上飛的輕功往北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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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畔寂靜,滿空星鬥。
皇甫雪馳馬自嶽陽奔向樂湖圍皇甫懷義隱居之所。
湖畔草長,馬蹄點地無聲,路途平坦,馬行甚穩,皇甫雪卻心潮起伏。
今日他不但為自己辦了事,用飛鴿傳書給他的頭兒——江南總捕頭“笑麵神鷹”管一見,向他解釋自己給一件意外纏住未能去執行任務,要管一見另派人代辦。
除此,他還做了一件調查,證明皇甫懷義在嶽陽住了四五日,到昨晨才離開。
證實這件事的,就是“七星劍”江露天。
江露天是江南白道領袖之一,他的話皇甫雪絕對相信。
皇甫懷義到嶽陽就是去找江露天,此行目的是切磋武藝。
大戰之前,與高手交換心得,是致勝的良方之一。
馬兒越跑越快,不久已遠遠見到皇甫懷義那棟屋子。屋前是一條石板路,蹄聲“得得”響亮,在靜夜中遠遠傳了出去。
馬兒停在屋前,皇甫雪飛身下馬,這剎那,他心裏突然生了一絲驚恐。
以皇甫懷義的耳力,早應聽出馬蹄聲音,即使他不出屋察看,也該揚聲詢問。
如今,大門緊閉,四周靜得落針可聞,遠處偶然傳來三兩聲“呱呱”的蛙叫聲,更加添了幾分恐怖的氣氛。
皇甫雪右手搭在劍柄上,左手在門上敲了幾下,半晌,沒有人應門,他心頭一沉,揚聲叫道:“叔叔請開門,小侄迴來了!”
屋內仍然沒有反應,皇甫雪左手使勁一推,門沒動。此刻,皇甫雪是又驚又急,猛地一提氣,飛身躍人圍牆內。
裏麵靜得連蟲聲也聽得到,皇甫雪心頭又再一沉,“嗆啷”一聲拔出長劍,小心翼翼入屋。
廳內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皇甫雪待眼睛逐漸適應黑暗之後,才慢慢移動腳步。
他屏息靜聽了一會,斷定屋內沒有“生人”,才取出火折子,並把它晃著。
火光下,廳內一切陳設如常,正中擺放著一副嶄新的棺材,一陣桐油氣味撲鼻而來。
皇甫雪把燈點亮,叫道:“叔叔,叔叔!”
叫聲在寂靜中有點空洞,他輕輕推開房門,這是一間書房,裏麵沒有一人,寢室亦空空如也,皇甫雪大是驚異,不知皇甫懷義去了哪裏。
他在廳中坐了一會,麵對著一副棺材,突然生了幾分驚慌。他越是不想去看棺材,一雙眼睛卻越是拿不開。
想起傳家玉足踝上的瘀痕,他好奇心陡地升起,想揭開棺蓋檢視一下霍水仙的屍體,看看身上是否另有傷痕。
可是他卻不敢冒瀆,站了起來,又再坐下。
但職業上的特性,使他這種衝動越來越強烈,終於衝破了禮教的枷鎖,雙手放在棺蓋之上,緩緩吸了一口氣,徐徐地把棺蓋揭開。
晚風吹來,燭光搖晃,投影像幽靈般飛舞。
棺蓋終於揭開,皇甫雪目光一落,大吃一驚,棺中空空如也,哪裏有霍水仙的屍體?
霍水仙的屍體去了哪裏?
這剎那,皇甫雪心中實在又驚又異,思緒因這個意外而混亂起來。
蠟燭爆著火花,屋子內,一個活人對著一副空棺,這情景實在令人不寒而栗。
饒是皇甫雪膽大,此刻心中也充滿驚恐之意!
門突然“呀”地一響,皇甫雪像受傷的豹子般跳了起來:“誰!”
“我!”
皇甫雪一迴頭,門口白影一閃,皇甫懷義慢慢走了入來,他臉色異常難看。
皇甫雪剛放下的心又再提了起來:“叔叔,你衣上的血漬!啊,你受傷了?”
皇甫懷義冷冷地哼了一聲,把長槍倚在門後。
“叔叔,對方是誰?”
皇甫懷義不發一言,默默走入房內,皇甫雪跟在他之後,隻見皇甫懷義彎腰伸手在床下捧出霍水仙的屍體,跟著返身把她放入棺中。
皇甫雪暗暗噓了一口氣,暗怪自己疑心太大。他期待皇甫懷義會把受傷的遭遇告訴他,但皇甫懷義做完一切之後,便坐在一張高背椅上閉目養神。
“叔叔,到底是誰傷了你?”
“雪侄,明早你把你嬸嬸的靈柩運去霍家,路上不可阻延,愚叔已雇了一架雙馬有篷套車,明晨車夫便會把它停在渡口等著。”
“叔叔,那你呢?”
“總之你替愚叔走一趟,到霍家門口愚叔自會來找你!”皇甫懷義說罷又再擊滅燭光,廳裏立即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連日的遭遇頗使皇甫雪有摸不著頭腦之感,本來是一件簡簡單單的案件,卻越來越複雜,令人有撲朔迷離之感。
雞啼了,皇甫雪整夜沒睡,雙眼仍睜得圓大,腦中充滿許多疑問,他一直在思索傳家玉足踝上的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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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一架有篷的雙馬套車不停地奔跑著,車夫盡管揮汗如雨,仍然不斷揮鞭催馬。
皇甫雪坐在車篷裏,小睡了片刻,一睜開眼便見到霍水仙的那副棺材,他的腦筋又再飛快地轉動著。
霍家離樂湖圍有百多裏路,夜裏馬車歇在一個小集中,為了萬全,皇甫雪仍然睡在車上。
夜半更深,遠處隱隱傳來一陣兵器碰撞聲,隻一會兒,每隔一段時間便有慘唿聲傳來。
皇甫雪不敢離開篷車,手上握劍,運勁靜聽,全神戒備。
過了半晌,他突然聽到一個異聲,異聲離馬車不過三四丈遠,皇甫雪心頭一動,蓄勢以侍。
後麵是一家小客棧,坐落在一條大路之旁,馬車就停在客棧門口的路旁。
異聲再度傳來時,已近了許多,皇甫雪已能肯定來人若非針對棺中之人而來,便是為他而來。他蹲在棺旁,隻待對方一旦侵入,便給予對方一下冷劍。
異聲三度傳來時,皇甫雪已能認出那是鞋履踩在沙石上的聲音。
剎那,車篷布簾翻動,不知什麼東西探了入來,皇甫雪立即躥起,長劍穿簾刺去!
不料卻刺了個空!皇甫雪心頭一沉,卻聞“當”一聲輕響,一件兵器挑開他的長劍。
皇甫雪低叱一聲,如燕子穿簾般投射出去!
人在半空,猛覺勁風臨身,一條齊眉棍向他小腹戳至!
這一棍來得突然,兼且勁力十足,令人防不勝防。
好個皇甫雪,淩空擰腰,長劍在長棍上一點,翩然飛身落地,護在車前。
那人輕唿一聲:“不錯!再吃我一棍!”長棍泛起兩朵碗大的棍花,朝皇甫雪胸膛戳來。
皇甫雪見他以黑布蒙麵,一邊用劍抵擋著,一邊喝問道:“來者何人?意欲何為?”
蒙麵持棍人再也不哼一聲,一根齊眉棍盡是辣手的招數,招招指向皇甫雪的要害!
皇甫雪劍一引,以快打快,一眨眼之間已攻了三十六劍,他是有名的快劍手,這一陣狂攻,逼得對方節節後退!
蒙麵人待皇甫雪三十六劍使完,劍招稍為一緩之後,棍法一變,棍尖直刺對方麵門。皇甫雪劍一擋,蒙麵人躍前一步,長棍一收一轉,以棍尾猛掃對方腰際,這一棍真的有“橫掃千軍”之勢!
皇甫雪一式“旱地拔蔥”,衝天飛起,手臂一掄,反劈對方頭部!
蒙麵人棍向上一撩,改撞皇甫雪下陰,這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皇甫雪怒叫一聲,左足在右足麵上一點,身子斜飛了出去,一射丈二,腦際忽地靈光一現,一個翻身,腳底在一棵大樹幹上一撐,身子又再向蒙麵人倒飛過去!
這個變化迅速,勢如流矢,人未至,劍上的殺氣已迫近蒙麵人眉睫!
蒙麵客大吃一驚,長棍招擋不及,連忙斜退三步,以避其鋒!
好個皇甫雪,淩空中早已把對方的一切變化估計在內,臂一掄,長劍改刺為劈!白光一閃,蒙麵人的左臂脫體飛落地上,鮮血迅即噴出!
皇甫雪足尖剛落地,立即再次躥起撲前!
剎那樹後突然射出一蓬銀針,破風之聲嘶嘶作響,好似毒蛇嘶叫,令人頭皮發炸!
皇甫雪一邊揮劍護在身前,一邊急忙後退!一退二丈,再退又是二丈,暗器依然不斷射來,皇甫雪飛身上車,以防對方同黨劫棺。
暗器射了一陣,突然停止,連蒙麵人亦失去蹤跡。四周恢複寂靜。
馬兒亦逐漸寧靜下來。皇甫雪坐在車前戒備,心中卻暗暗思量對方的身份。
還有,剛才遠處傳來的那陣打鬥聲,又是什麼人?是不是蒙麵人的同路人?跟他們打鬥的人又是誰?
這些人的目的又是什麼?
皇甫雪越想越迷惑。
——難道霍水仙之死另有什麼秘密?還是她屍體上隱藏有什麼秘密?
皇甫雪不禁苦笑了一下。
謎還不止這些,皇甫懷義去哪裏?他為何不自己駕車送棺上霍家?昨夜他身上如何會有血漬?是他殺了人,還是別人要殺他?
皇甫雪越想腦子越亂,他不禁又再苦笑了一聲。四周更為黑暗——黎明前的黑暗。
皇甫雪突然生了個念頭,他重新揭開布簾,目光落處,幾乎驚唿出聲。
車廂裏不知何時坐了個白袍人,黑暗中看不到對方的麵孔,皇甫雪機伶伶打了冷顫:“誰?”
“雪侄進來好說話!”話音剛落,車廂內燃起了火折子,皇甫雪寒氣登時為之一消。
他探身入車廂,訝道:“叔叔幾時上車的?”
“剛才你跟蒙麵人廝殺時!”
皇甫雪心頭立即又泛起一個疑問,未待他開口,皇甫懷義又道:“你認為你嬸嬸是否真的被傳家玉所殺?”
皇甫雪立即反問:“叔叔是否另有發現?”
“是有點奇怪,因為傳家玉一介文士,手無縛雞之力,即使是偷襲,你嬸嬸亦不一定能讓他從容得手,可是他們兩個身上都沒有其他傷痕!”
他咽了一口口水,略一沉吟:“這證明水仙是讓對方一劍刺死,而傳家玉卻真的是上吊自殺!你說這其中可有關連否?”
皇甫雪道:“傳家玉足踝上有四道瘀痕!”
“哦?”皇甫懷義道,“那是被什麼東西造成的?”
“小侄還未想出來。”
“是不是雙腳都是如此。”
“是!”皇甫雪又再陷人沉思。
皇甫懷義有點煩躁,他右手緊握在左手之上:“當時你怎地不叫愚叔看看!”
皇甫雪目光落在他手上,靈光一閃,喜道:“小侄猜出來了,那是被手力所握留下的痕跡,
皇甫懷義目光大盛,脫口道:“這是什麼原因?”
車廂內立即又再陷入一片寂靜中。
半晌,皇甫雪才問道:“叔叔,你今日到底去了哪裏?”
皇甫懷義歎息道:“昨夜你還未迴來時,愚叔便發現有夜行人潛近,於是追了出去,那人武功頗高,愚叔追了三四裏才追上他,一場激戰之後,雖然把對方刺傷,自己亦掛了點彩!
“後來愚叔心想對方絕不會罷休,所以吩咐你護車,愚叔卻暗中跟在後麵保護,剛才果然又碰著他們,幸而這批人武藝不高,給愚叔殺退。”
皇甫雪插口道:“他們是什麼人?”
“愚叔也不知道。”皇甫懷義話音剛落,火折子的火突然媳滅,車廂又再恢複黑暗。
“這倒奇怪!”皇甫雪道,“他們跟叔叔有仇還是跟霍家有仇?”
“要是跟愚叔及霍家有仇的話,大可以明挑,三番四次要騷擾水仙的屍體是何道理?”
皇甫雪不禁默然。
“雪侄,愚叔萬一有什麼不幸,請你聘管神捕代為調查一下真相。”
皇甫雪又再機伶伶打了個冷顫:“叔叔怎會說這種話來?”
“世事變化奇幻,大千世界什麼怪事都會發生,況且對方藏在暗處,咱們真的是防不勝防。”他怕皇甫雪擔心,又他道,“愚叔也隻是準備個萬全之策而已,呶!這裏是一張一萬兩的銀票,煩你交給神捕,聽說管神捕收費奇高,不過愚叔也隻有這許多了。”
皇甫雪默默接過銀票,低聲問道:“叔叔既然知道犯險,為何不通知霍家,反而要自己護棺上霍家?”
“本來水仙已是咱皇甫家的人,她的身後事自當咱來料理。不過,她是霍傳世的寶貝;二則,家嶽對愚叔一向不錯;三則,咱皇甫家人丁單薄,所以才決定把水仙的屍體送去霍家,也許這樣水仙在天之靈也較能安息。”
客棧內突然傳來一陣人聲,皇甫懷義伸頭出車廂一望,天色已漸明,他忙道:“就這樣,咱在霍家門口相候!”足尖一點,飛身射落車外。
皇甫雪急唿道:“叔叔,你且等一等呀!”
皇甫懷義身形三起三落之後,已消失在樹林中。
車夫提了一壺水爬上車座,道:“小哥,上路了!”
“好,請快一點。”皇甫雪應了一聲,倚在棺上想著心事。
中午,在一個小鎮處停下來休息進食,飯後又再急匆匆上路。過了個多時辰,霍家莊已遠遠在望了。
皇甫雪想起皇甫懷義的吩咐,忙叫車夫把車停在路旁樹下。
他心想皇甫懷義一會兒便能趕上他們,跟他同去霍家。可是,等了好一陣仍不見皇甫懷義的蹤影,他不禁暗暗擔憂起來。
——莫非叔叔遇了險?
自從生了這個念頭後,皇甫雪便一直坐立不安,當他再度探頭出車廂時,夕陽已將下山,紅霞掛滿半邊天。
路上人影渺渺,哪裏有皇甫懷義的蹤影?
皇甫雪正在焦慮間,突然前頭馳來兩匹白馬,馬上坐著兩個紅衣大漢。
馬絕對是好馬,隻一會便到了馬車前,皇甫雪心頭一凜,暗暗戒備。
一個紅衣漢子喝道:“這馬車裝著什麼,為什麼一直停在這裏?”
皇甫雪見他態度十分囂張,不禁有氣,冷聲答道:“車內裝著什麼,與閣下何關?”
那大漢勃然怒道:“咱怎知道你們是不是意欲對敝莊不利,看你們鬼鬼祟祟也不是好東西。”
“你們是霍家的人?”皇甫雪淡淡地道,“想不到霍老爺子俠名昭著,他的手下卻都是些狐假虎威的人!”
那兩個紅衣大漢幾曾受過人如此奚落過?聞言不禁俱是一怔。
另一個大漢態度較好:“閣下何人?因何停車在此?”
“在下皇甫雪,正要去霍家,停車在此隻不過為了等候你們姑爺。”
“哦?你跟咱姑爺怎樣稱唿?”
“在下喚他堂叔!”
“咱姑爺約你在此相候?”
“正是!”皇甫雪再看看天色,心頭更是焦慮,“可是在下已等了兩個時辰,他仍未至,不知路上會否發生什麼意外?”
一個大漢道:“不如請皇甫少俠跟在下先入莊,待霍雷在這裏等他。”
另一個名喚霍雷的大漢即道:“如此甚佳!”
皇甫雪想了一下,點頭道:“如此煩請帶路。”
那個大漢撥轉馬頭,往來路馳去,皇甫雪忙吩咐車夫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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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家揚名江湖已有百多年曆史,比之江北之歐陽家及趙家都要長,實力及人丁也都較強盛。
百年來,霍家在武林中,尤其在江南,實在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比之不少名門大派不遑相讓。
霍家現時的主人霍傳世隱隱然是江南的一方領袖,江南道上的人對他都是又敬又畏,既敬重霍家的俠義行為,又怕在無意中得罪了他們。
霍傳世雖然行動正派,嫉惡如仇,不過也有他的缺點,他喜歡聽別人對他的讚美,聽不了別人的批評;而且氣量狹窄,睚眥必報。
若非如此,霍傳世早已成為江南的盟主矣。
霍傳世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
大兒子霍揚威,今年隻四十歲,但俠名之盛已幾乎追及乃父,可惜他的性格跟乃父頗為相似。
二兒子霍揚名,三十歲,很少在江湖上走動,聽說他對武學特別有研究的嗜好,整天搜集各門派的武功拳經迴來鑽研。
三兒子霍揚聲,二十五六歲,可惜有先天性的缺憾,左足輕短,行動頗為不便,大大影響了他在武術上的造詣。
霍傳世還有一個弟弟,名喚霍傳家,他的名頭雖不很響,但卻是霍傳世的左右手,出謀獻策,固然是個好智囊,甚至家內千多人的調配、生活起居、錢財運用,他都安排得井井有條。
是以,霍家雖然有個總管,但背後人人都叫他太上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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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雪到了莊門外,才感到霍家莊之龐大,單隻大門便能容三架大馬車同時駛過。
那大漢領著馬車來至莊外,一個領班模樣的守衛問道:“霍雲,車內是誰?”
“譚頭兒,這車內坐著的是姑爺的侄兒,他要來拜訪老爺!”霍雲恭聲地道。
那個姓譚的領班道:“既然來拜訪老爺,便請他下車!”
皇甫雪在車廂內聽見他的話,探頭出廂外道:“車內裝有貴重的東西!”
“請問皇甫少俠,這可是要送與敝莊的?”
皇甫雪想了一下,答道:“也可如此說。”
“那麼請皇甫少俠把它拿下來。”姓譚的領班態度倒還不錯,“對不起,這是敝莊的規矩!”
皇甫雪沉吟道:“不如請譚兄自個來看看!”說罷揭起布簾,露出一副嶄新的棺材來。
譚領班隔遠便已看見,他臉色霍地一變,沉聲道:“皇甫少俠真的要把此物送與敝莊!”
皇甫雪點點頭:“本來應該由家堂叔親自送來,可惜他還未來。”
譚領班臉色一變再變,厲聲道:“這是什麼意思?”
皇甫雪這才想起對方發怒的原因,忙道:“譚兄息怒,在下絕非有意跟貴莊過不去,事實這裏麵躺著的是你們霍小姐!”
此言一出,一幹看門的守衛都是又驚又愕,霍雲道:“這話當真?”
皇甫雪歎息道:“你看在下像說笑麼?不信你們大可以揭開來看看!”
譚領班急道:“請皇甫少俠驅車入莊,待在下帶你去見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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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雪被安排在一間小客廳裏喝茶,一壺茶已幾乎喝光,才見霍雲推門入來道:“請皇甫少俠跟在下去見老爺!”
皇甫雪頭腦混混沌沌,跟在霍雲之後,也不知穿過多少門戶花園房舍,才到了一座大廳。
廳內設備堂皇華貴,正中一張虎皮交椅上,坐著一個錦袍老人。
皇甫雪抬頭一望,便知道此人便是名震江湖的霍家主人,那是自他身上發出來的那股氣勢告訴他的。隻是他一張國字形的臉,配著一頭白發、一管高鼻、雙眉斜飛,十分威武。他雙眼對著門口,但眼珠子卻向上望,神色有點憂鬱,頷下白須不時無風自飄。
皇甫雪念在他是自己堂叔的嶽丈,走前一步,曲膝行禮:“晚輩皇甫雪拜見霍前輩!”
霍傳世目光一掃,道:“請起!”
皇甫雪站了起來,才發現兩旁還站了不少人,大概是霍傳世的兄弟子侄。他是首次跟霍家的人來往,也不認得他們,隻向他們略一點頭為禮。
霍傳世幹咳一聲:“皇甫少俠,小婿去了哪裏?”
皇甫雪心頭一震,脫口道:“不好!家叔還未迴來麼?”
霍傳世臉色鐵青,目光注視著他,一字一頓地道:“到底小婿去了哪裏?”
皇甫雪心頭一凜,忙道:“晚輩也不知道,昨日他隻吩咐晚輩把嬸嬸的棺材送來寶莊,他說屆時便會前來與晚輩會合。”
霍傳世輕輕歎了一口氣,喃喃道:“他去了哪裏?”
皇甫雪道:“晚輩怕他會遭到不測,請霍大俠派人去接應!”
“哦!有人敢和咱作對?”霍傳世臉上現出兩分不信之色,“你們是從樂湖圍來的?”
“正是!咱昨夜遇到一批蒙麵人襲擊,幸而把對方擊敗!”
霍傳世又再“哦”了一聲:“威兒,你帶一些人沿途搜索下去!”
一個壯年漢子忙道:“是!孩兒立即就去!”
霍揚威迴頭又招了一個兄弟同去。
霍傳世道:“皇甫少俠,如今請你把所知的告訴老夫!老夫想知道是誰把小女殺死的!”
皇甫雪便把所知說了一遍,之後又道:“到底是誰殺死嬸嬸的,晚輩一無所知,家堂叔可能會知道一二!”
霍傳世目光暴漲,射出兩道精光,沉聲問道:“你說小女屍體旁有一塊玉佩,而那塊玉佩是傳家玉的?”
“是的,傳老爺亦承認玉佩是他兒子的!”
“如今那塊玉佩呢?”
“在家堂叔處。”
“胡說!怎會有這種事?你是說小女跟傳家玉有點瓜葛?”
“晚輩隻是以事論事,到底是什麼原因晚輩不敢下結論,也沒有這樣說過。”
“胡說胡說,胡鬧胡鬧!”霍傳世這剎那好似突然蒼老了幾年似的,“小女冰清玉潔,知書識禮,豈會做出越軌之事?這一定是有人嫁禍,一定另有內情!”
皇甫雪知道他心頭難受,忙道:“晚輩也有此看法!這其中可能另有秘密。”
“聽說你跟了管一見不少年,相信也學了不少本領,你不妨把你的想法說來與老夫聽聽。”
“晚輩在傳家玉屍體上發現其一雙足踝都有被人用手力握而留下的瘀痕,是以晚輩推測,傳家玉之死可能不是出於自殺,而是被人握著雙足,然後高舉起來,把他的頭部投入早已設置於梁上的繩圈之內,然後,再把傳家玉盡力拉下,使他窒息致死!”
皇甫雪略頓了一頓:“這樣做造成傳家玉是上吊而死的表麵現象,兇手再取下他身上的玉佩,然後再去家堂叔家把嬸嬸殺掉,事後再拋下玉佩,造成一個……的現象!”
霍傳世擊掌道:“皇甫少俠分析得果然有理,老夫早說小女能潔身自愛,絕不會做出不守婦道之事來!”一頓又道:“但兇手殺死小女的動機是什麼?”
皇甫雪苦笑說道:“晚輩也思量不出來!”
霍傳世之弟霍傳家突然插腔道:“會不會是懷義的仇家,否則對方又豈會在半途狙擊他?”
霍傳世臉現擔憂之色,頷首道:“二弟說得有理,不過,如果真的是如此,隻怕懷義他……”他再也說不下去。
場上的人都聽得出他話中之意,皇甫雪也十分焦慮。
霍傳世突然說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霍傳家道:“戌時將盡、亥時剛交之時!”
霍傳世憂心忡忡地道:“威兒已去了近個時辰還未返來……”
霍傳家安慰他道:“大哥不必擔心,懷義武功高強,兼且吉人天相,不會有什麼意外的。”
霍傳世喃喃地道:“吉人天相,吉人天相……水仙她……”
霍傳家接口道:“小弟再派一些人手去,大哥請寬心,未成事實之前,何必太多掛慮!”一頓又說:“皇甫少俠一路辛苦,此刻諒必又饑又渴,請即到偏廳用膳。”
霍傳世道:“是,老夫幾乎忘了,名兒,你好好招唿皇甫少俠一下!”
皇甫雪不知他們是不是要商量些什麼事,聞言連忙向霍傳世兄弟告退。
霍揚名帶著皇甫雪穿過一道長長的迴廊,到了一座偏廳,此地環境很幽美,廳外是一個水池,門外有一個花園,假山小橋、亭閣水榭無一不備。
廳內的椅桌都嵌上雲石,幾上燒著一爐檀香,架上放著不少盆栽,花香夾著薰香,令人精神為之一爽。
剛坐下,丫環便送上一壺香茗,茶是武夷的巖茶,烹茶的工夫也是一流的。喝了一盅,皇甫雪的神智登時一清。
霍揚名道:“皇甫兄一路辛苦,敝家上下無不感激。”
“霍兄言重,令妹便是家嬸,此乃本分該為之事,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有件事情想問皇甫兄!”
“霍兄有話但說無妨。”
“你看舍妹夫在舍妹死之後的神態如何?”
皇甫雪心頭一動,脫口道:“霍兄此話何意?”
霍揚名長長吐了一口氣,道:“在下雖然甚少出外走動,可是也聽人說起舍妹夫經常陪伴舍妹在家,可是他們也已成親有五年多,為何未曾產下一男半女?”
皇甫雪訝道:“這件事跟家嬸之死有何關連?”
霍揚名苦笑道:“也許是在下想得太多,在下聽了你的話之後,始終覺得舍妹夫的行動,頗值得思疑!”
“哪一點令霍兄思疑?”
“他為何不與你一道前來?”
“家叔說怕那批蒙麵人狙擊!”
“但後來不是已經暴露了麼?他今晨再度與你分開不是更加危險?”
皇甫雪想了一會,道:“也許他認為那批人的目的隻是為了對付他一人,他不想因他而使家嬸屍體的運送受到阻延。”
“但是,對方也有對你出手,你的馬車亦已暴露,證明對方絕非隻對付舍妹夫一人!”
皇甫雪陡地一怔,暗道:“這人心思果然十分縝密精細!”
“還有,”霍揚名看了他一眼,續道,“對方既然能在林中不斷發射大量的暗器,證明人手不少,他們何不蜂擁而上擊退皇甫兄,反而倉促撤退?”
皇甫雪不禁又是一怔。
“假如對方目的是為了不讓舍妹的屍體運至舍下,皇甫兄被擊退之後,他們對舍妹的屍體不是可以為所欲為麼?”
皇甫雪喟然道:“小弟此刻頭腦也是十分淩亂,尚未摸到一點頭緒,希望家堂叔迴來後能解開一部分謎。”
說話間,丫環已把酒菜捧了上來。
茶是好茶,酒也是好酒,兩人卻無心細意品嚐,默默地吃一陣,霍揚名放下筷子,道:“皇甫兄慢用,在下吃不下。”
皇甫雪苦笑一下,道:“小弟又何嚐吃得下!”“霍”地幹了一杯酒,推席而起。
“如此待在下帶皇甫兄到客房裏去安寢。”
三更的梆子聲傳來時,皇甫雪望著天上的明月,道:“霍兄,請去問一問,家叔迴來了否?”
“皇甫兄不必心急,待在下先帶你到客房歇息,然後再去打探舍妹夫的消息,一有消息自會來通知皇甫兄。”
“小弟先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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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家不愧是個大家族,連客房亦布置得十分精致舒服,床上鋪了層軟軟的墊子,皇甫雪一坐上去,便恨不得睡下休息一陣。他半倚著躺下,腦子中混混沌沌,隻覺得這件案子千頭萬緒,卻摸不到一點頭緒,心裏又記掛著皇甫懷義的安危,哪裏睡得著。
四更的梆子聲傳來,四周一片寧靜,皇甫雪卻更加睡不著,他索性自床上爬了上來。
就在此時,他聽到一陣急忙的步履聲,自遠而來,又自近遠去,他心頭一動,心想一定是霍揚威迴來,便推開房門閃身而出。
房外是個小庭院,月光皎潔,照得院子裏纖毫畢露,花叢後青衣一閃,皇甫雪眼尖認出是霍揚威,他本想出聲唿他,可是話到嘴邊又忍下來。
他躡足跟在他後麵,穿過一道迴廊,走到一間房前,霍揚威伸手在門上扣了三下,三下之後又敲兩下。
房裏此時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進來!”
霍揚威立即閃身入去,隨手把門關上。皇甫雪見四處沒人,把耳朵貼在門板上,房內的對話,隱約聽到。
“情況怎樣?”
“妹夫看來已遭不測,因為孩兒在一個懸崖已找到他的那根長槍,周圍環境異常淩亂,看來經過了一場激烈的打鬥。”
皇甫雪吃了一驚,若非他訓練有素,此刻怕就要露出聲音。
蒼老的聲音又道:“懸崖有多深?”
“深不可測,看來得待天明才能派人下去搜查。”
“不知對方是什麼人,竟敢如此得罪咱家!”
“孩兒卻懷疑皇甫雪,這人來得有點奇怪!”
“有何奇怪?他的身份還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地方?”
霍揚威道:“妹夫為何不自己送水仙的屍體來,卻叫他送來,是何道理?”
“唔,你明天盤問他一下!”
“還有……孩兒看妹夫本身亦不無可疑!”
霍傳世道:“不會吧,不要疑心太大,你迴去休息吧!”
皇甫雪連忙躥開,衣袂聲一響,霍傳世及霍揚威幾乎在同時喝道:“誰?”
皇甫雪立即閃身在一座假山之後,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房門“啪”地一聲打開,霍揚威提劍衝出,霍傳世緊跟在後:“威兒,分開搜!”
“爹!這人不知與舍妹之死有否關連,不如示警召集人手圍捕!”
霍傳世臉色倏地一變,一道淩厲的嘯聲立即衝口而出,嘯聲清越高亢,遠遠傳了出去,遠處迅即傳來人聲。
皇甫雪大吃一驚,出去又不是,躲又躲不得多久,目光一掃,猛地見到假山有個洞,皇甫雪不暇思索,爬了入去。
洞口剛夠一個人進入,可惜這個山洞很淺,藏了一個人,仍然露出一小截衣角於洞口。
腳步聲越來越近,皇甫雪拚命向後縮,背後頂著一塊尖銳的小石頭,使人有點疼痛,皇甫雪此刻卻渾似沒有了感覺。
腳步聲更近,連衣袂聲也能聽見,皇甫雪怕被人於洞口外看到,猛吸一口氣,全身盡量貼向洞壁,背後那塊石頭深深嵌入肉裏,猛地胯下一空,洞底突然陷了下去,人亦隨之跌下去。
皇甫雪反應敏捷,彈腰而起,雙腳輕輕落地,抬頭一望,洞頂突然又合迴原狀!
皇甫雪略一思索,便猜出上麵假山那個石洞之底是塊活板,而洞壁上那塊小小的尖石子便是活板的暗掣,自己誤打誤撞,卻打開了活板。
四周一片漆黑,皇甫雪取出火折子,把它點著,火光把附近照亮。
兩旁都是用石板砌成的牆壁,看模樣是條地道。地道高及七尺,寬四五尺,洞底卻凹凸不平,裏麵濕黴之味頗重,有點氣悶。
前頭黑黝黝,不知有多長,亦不知通去哪裏。
皇甫雪運起輕功向前馳,奔了好一陣,地道還似沒有盡頭似的,就好像在大海中看不到岸,皇甫雪不禁有點驚慌。
陡地覺得附近沒有那麼氣悶,他住一住腳,長長吸了幾口氣,然後再向前走。
前麵地勢突然較高,空氣越來越流通,皇甫雪細眼一看,原來洞頂有幾個氣孔,諒必此處離地麵不深。
氣孔外一片黑暗,看不到什麼,皇甫雪猜想這是霍家早年建下的一條秘道,以防一旦發生意外,可以由此逃脫,因此,估計地道中並沒有危險。
他索性吹熄火折子,避免火光自氣孔中透出,反而不妙。
就在他吹熄了火折子後,耳際突然聽到一絲聲音,略一辨認,是人聲,他好奇心大起,立即運勁屏息靜聽。
可惜距離太遠聽不很清楚,他把身體貼在洞壁上,便用壁虎遊牆功,引體上升,直至頭部頂及洞頂,然後把耳朵貼在壁上,聲音頓時清晰很多。
隻聽一個聲音道:“小弟說兇手是皇甫懷義自然有道理!”
另一個聲音較低:“什麼道理,三弟不妨說出來聽聽。”先前那個聲音道:“二哥,你知道仙妹至今沒有生男育女是什麼原因麼?”
聽口氣這兩人是兄弟,亦是霍水仙的兄長,前一個聲音是霍傳世的第三兒子霍揚聲,後一個便是霍揚名。
聽不到霍揚名的答話聲,隻聞霍揚聲冷笑一聲,道:“老實對你說,皇甫懷義他因練功,壞了身子,喪失了生殖能力!甚至不能人道!”
這次霍揚名的聲音異常響亮:“三弟,這種事你怎會知道?”
皇甫雪聽得心頭大震,拚命支持不讓身體滑下。
隻聽霍揚聲又道:“是仙妹親口對我說的!”
霍揚名急道:“她怎會對……”
皇甫雪真氣一濁,身體立即滑下。他落在地上,換了口真氣,再次引體上升。
霍揚聲的話音又再傳來:“……你說小弟之話可有道理否?”
霍揚名喃喃地道:“依你說,仙妹必做出越軌之事,才令妹夫動了殺機!荒唐荒唐!仙妹之為人你我豈不知,她會是這種人?”
霍揚聲歎了一口氣,隔了半晌才低聲道:“自古道寂寞難耐,誠哉斯言!你們萬事如意,如人中龍鳳,豈知寂寞之苦!”言下之意他才能體會。
皇甫雪心頭一動,忖道:“霍揚聲腳部殘廢,整日窩在家裏,又眼見兄弟都出人頭地,掙下了不少聲名,他內心必定十分痛苦!”
又隔了半晌,霍揚名才道:“那麼奸夫必是傳家玉了!”
霍揚聲道:“久聞傳家代代出文士,他又生得俊俏,自有不少姐兒喜歡他!”
“愚兄還是不能相信!”霍揚名又問道,“如果皇甫懷義是殺仙妹的兇手,他為何又會被人追殺,至今生死不明?”
“誰知這是不是皇甫懷義的狡計?也許他還未死哩!誰見過他的屍體?大哥隻是憑懸崖邊的一根長槍便斷定皇甫懷義已死,豈非好笑?”
霍揚名沉吟道:“這倒是個關鍵,隻要明天派人縋下懸崖,便知他是生是死!”他口口聲聲說不相信皇甫懷義是兇手,可是從稱唿上卻由妹夫而名字,由名字又改為“他”字,足見他的信心亦已經動搖。
聽到此處,皇甫雪一口真氣又再變濁,身子再度滑下。當他換了氣,重新遊上壁頂,上麵卻沒有聲音,直至他身子又再滑下,也沒有聽見絲毫聲音,大概霍揚名兄弟已不再交談,或已分別上床安寢。
地道裏雖然平靜,但皇甫雪的思緒卻起伏不定,他絕不相信霍揚聲的判斷,但假如他所說是真的——皇甫懷義真的不能人道,他在一時之間又想不出理由推翻霍揚聲的推論。他坐在地道上,倚在牆上,思潮立即湧起。
他覺得皇甫懷義真的有值得懷疑的地方,他為什麼不直接自嶽陽去赴孟剛之約,卻南下去樂水村,原因何在?
是不是他迴樂湖圍的家裏殺了自己的妻子,又去設計把傳家玉謀殺,恐怕別人懷疑,便故意南下在樂水村下船去赴約,以避人耳目?
還有,他為何不與自己一同把霍水仙的屍體送來?
是不是他故弄玄虛,使霍家不致懷疑上他?
想到這裏,他心頭又再一動,昨夜在小集過夜,那個持齊眉棍的蒙麵客,與自己格鬥,當時皇甫懷義已藏身車上,為何不助自己一臂之力,把對方擒下?
皇甫雪痛苦地呻吟了一聲,這些謎都不能解得開,他想不到自己的堂叔是殺人兇手,也想不到他的城府如此深沉,更不願意相信這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