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霧正濃。月圓中空,月光透過濃霧射下,更加迷朦。
沒有風,那濃霧就像是一重重的乳白色的輕紗,籠罩著整個市鎮,所有的景物看起來都不怎樣真實。
這時候,大多數的人相信都已經在夢中,長街兩旁的屋子,甚至連一點燈光也沒有。
長街上卻仍然有人。一個幽靈一樣,看來也不怎樣真實的人。
那個人一身白衣如雪,麵色亦有些蒼白,沐著月光,更就像隻是由一團霧氣凝成的,隨時都會飄散。
他的年紀似乎並不大,卻蓄著五綹長須,雙手低垂,站在那裏一動也都不動,麵上也沒有絲毫表情變化,完全就泥塑木雕也似。
在他的左腰,掛著一支劍,幾及四尺,比一般的劍要長,而且也狹窄許多。
他站在那裏顯然已經很久,一身衣衫已經被霧氣披濕。
長街寂寥,他麵東而立,若有所待。
更鼓聲遙遙傳來,二更已將盡。昏黃的燈光閃處,一個更夫從街角轉出。一麵敲著更鼓,一麵向白衣人這邊走來。
更夫已老大一把年紀,老眼昏花,弓著腰又走前數丈,才非常突然地發現這個白衣人。他當場一呆,差異的一聲輕唿,停下了腳步。
那個白衣人一些反應也沒有。
更夫又等了一會,才大著膽子走過去,戰戰兢兢地走到那個白衣人的麵前,舉起燈籠照去。
白衣人近是毫無反應,那雙眼睛就像已凝成冰雪,閃著冷芒,卻眨也不一眨。
更夫越看越心寒,不由自主倒退了幾步,脫口猛一聲驚叫,轉身急奔了迴去。
白衣人的嘴角終於露出了一絲冷笑。
昏黃的燈光閃逝、急風一陣吹過,吹起了白衣人的衣袂,也去了他嘴角那一絲冷笑。
急風隱約帶著馬蹄聲,再一陣急風吹至,馬蹄聲已經很近了。
高牆內狗吠聲突起。
一騎快馬也就在狗吠聲中衝入長街。
白馬紅衣。
一那匹馬渾身雪白,一根雜毛也沒有,顯然是一匹千金難求的駿馬。
騎在馬上的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一身紅衣,還加上一襲紅色的披風。
那種紅色在月夜中仍然奪目,就像是鮮血,就像是火焰。
披風“獵獵”飛揚,那個女孩子一團火也似向這邊飛來。
白衣人冰雪一樣的眼瞳終於融化,目光一閃,有如閃電般一亮。
在他周圍的濃霧立時激起來,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疾推了出去。
那個女孩子一騎已奔至白衣人身前三丈,即時一動韁繩。
“希聿聿”馬嘶聲中,白馬前蹄一奮,人立而起,但隨又踏下。
女孩子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上下打量了那白衣人一眼,一麵輕拍馬脖子:“雪兒,不要怕!
語聲悅耳,她的說話與神態都帶著稚氣。
白衣人閃電一樣的目光同時落在女孩於的麵上,
目光相接,女孩子心頭一凜,微嗔:“你怎麼這樣看人?"
白衣入不覺目光一斂,突然道:“火鳳凰易菁菁?”
“就是我了。”女孩子有些詫異:“我可是不認識你/
“我姓杜——”白衣人一字、一頓:“杜伯文!
“杜仲武是你的什麼人?”
“弟弟!倍挪哪抗庠倭粒骸拔覀円苍S完全不相似,但這是事實!
易菁菁輕聲道:“你知道我砍斷了他的一雙手?"
杜伯文冷冷道:“他的雙手在杜家最是精巧,琴棋詩畫,無不媲美名家!
“他的劍卻用得並不好!
“因為他也隻是一個人,所以非獨劍、就是琴棋詩畫嚴格說來,亦隻能說是不錯,與名家其實還有大段距離!
易菁菁”嗯”的一聲。
杜伯文接道:“但是在我們杜家,卻沒有其他人能夠像他這樣多才多藝,在兄弟之中,最得寵的當然也就是他了!
易菁菁點頭:“這不難想像。”
“就是他本人,也很欣賞那雙手。”杜伯文語聲一沉:“對他來說,那雙手,有甚於他自己的性命!
易菁菁沉默了下去。
杜伯文的語聲低沉:“所以當他從昏迷中醒來,發覺失去。那雙手後,他做了一件很突然的事情!
易菁菁櫻唇微開,欲言又止。
杜伯文接道:“他以腳將自己的配劍挑起來,然後將自已的咽喉迎上去。”
易菁菁脫口一聲:“他死了?”
杜伯文目光收縮,冷冷道:“聽說姑娘所以斷去他的手,是因為他當時企圖對姑娘輕薄!
“很多人都看見!
“舍弟是怎樣的一個人,我這個做哥哥的當然也很清楚,雖然當時我不在場,但我還是相信姑娘當時的確有斷他一雙手的必要!
易菁菁輕掠了一下被風吹散的秀發,沒有打斷杜伯文的話!安贿^他終究是杜家的人,無論他做錯了什麼事情也應該由杜家的人來處置!
易菁菁歎了一口氣:“可是我已經處置他了!
杜伯文歎了一口氣:“杜家在武林中雖然比不上南宮、慕容,但也不是一般可比,多少還有些地位!
易菁菁眼珠子一轉:“你們打算怎麼樣?”
“家父有話下來——”杜伯文一字字地道:“這是血債,一定要血償!"
這是易菁菁意料之中,並沒有絲毫的驚訝,隻是問:“你現在動手,還是等其他的人到來,一起上?”
杜伯文冷冷一笑,雙掌一拍。
他的一雙手有如白玉,十指修長,發出來的掌聲在靜夜中聽來,卻有如霹靂一樣。
兩行三十多個白衣漢子應聲從他身後兩側巷子裏奔出來,雁翅一樣在他左右排開,左手各執火把。
火摺子一剔,所有火把幾乎同時燃起來,長街迅速被照耀得有如白晝一樣。
易菁菁竟然不為所動,急風吹過;伸手又一掠被風吹散的秀發。
急風吹來了一陣急遽的馬蹄聲。
杜伯文麵上的笑容更森冷,盯著易菁菁。
易菁菁輕捋那襲血紅的披風,動作神態卻仍然是那麼的嬌憨,似乎並沒有將杜伯文等人放在心上。
杜伯文雖然沒有說出來,心頭已起疑,易菁菁的鎮定實在出他意料之外。
急遽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夾雜著叱喝聲,不過片刻工夫,十三騎快馬已衝進長街內。
當先一個須發俱白的青衣老人,左手控韁,右手倒提著一柄斬馬長刀。
在他的後麵,跟著十二個白衣漢子。
青衣老人在易菁菁身後兩丈勒住坐騎,遙唿道:“大少爺到底將人截住了。”
杜伯文淡應:“老管家來得也正是時候?”
易菁菁即時“噗哧”地一笑,迴顧青衣老人:“我還以為你:是杜飛鵬。”
杜伯文眼瞳中詫異之色更濃。
青衣老人一怔,叱喝道:”我家老爺的名豈是你叫的!”
易菁菁眨著眼睛:“可是,我已經叫了!
青衣老人怒極反笑:“女娃子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我是真的不知道!币纵驾挤磫柕溃骸澳隳芊窀嬖V我?”
青衣老人又是一怔。
易菁菁嬌笑:“你其實也不知道!
“少饒舌!”青衣老人也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
易菁菁接道:“告訴我,你又叫做杜什麼?"
“杜全。”
杜伯文那邊突然道:“老管家,她是在拖延時間!
“好狡猾的女娃子!”杜全目光一掃。一搖頭:“這時候還有誰會來救你?
易菁菁一皺鼻子:“你們本該在路上將我截下,不要讓我這地方!
杜伯文冷冷地問:“為什麼?"
“他就是住在這地方了。”
“他?”杜伯文又追問:“誰?"
“見到他你不就知道了?"
“這街上現在就隻有我們!
易菁菁說得很認真:“除非他不再理會我。否則,隻要你們動手,他一定就立即出現!
杜全四顧一眼,大笑道:“我看你還是不要拖延時間了。”
易菁菁搖頭:“你們要動手,隨時都可以動手!
杜全目光轉向杜伯文。
杜伯文冷冷地道:“我倒要看看什麼人敢與杜家過不去!
易菁菁一聲輕笑:“我不就是了!
“好像你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難道……”懶洋洋地聲音即時從淩空落下:“最低限度還有一個!
杜伯文一怔,抬起頭。
所有的目光同時向聲音來處望去,都帶著詫異,隻有易菁菁的眼瞳中充滿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歡愉,絕無疑問,她已經知道說話的是什麼人。
語聲來自長街旁邊、一座高牆之上。
那之上不知何時已多了個黑衣人,貓一樣懶洋洋地伏在那裏,正向下望來。
他看來才不過二十七八歲,不算得太英俊,卻看來令人感覺一種難以喻的舒服,尤其是那種懶洋洋地笑容。
杜伯文看在眼裏,心頭一動,眼旁的肌肉突然一顫,他是省起了一個人。
杜全即時一聲暴喝:“是什麼人?下來。”
黑衣人隻是笑,淡淡地看了看杜全一眼,沒有作聲。
易菁菁即時道:“他其實不算是一個人,最低限度,他自己時常都是這樣對人說。”
“不是一個人?”杜全一怔。“那算是什麼?”
“貓——”易菁菁一笑。
“貓?”杜全又是一怔。
易菁菁一字字地道:“黑貓!
杜全的麵色不由陡然一白:“他就是黑貓?"
易菁菁道:“你要知道到底是不是,豈非簡單得很!
杜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柄斬馬刀不由自主護住了胸前。
易菁菁目光一轉:“想不到你的名氣這麼嚇人!
黑貓歎了一口氣:“比起你來,又算得了什麼?”
“因為我是風凰,會飛!
“而且是火風凰!焙谪堄謿U了一口氣!拔铱催@小鎮遲早要給你燒光!
你是說我又給你惹麻煩?”易菁菁始終一臉笑容,她的脾氣一向很不好,可是在這位黑貓麵前,卻完全使不出來。
“這一次你惹的麻煩真還不少!”黑貓搖頭。
“你害怕?”
“這種話好像不是你說的!
易菁菁銀鈴一樣笑起來,看也沒有再看那些杜家的人。
他們也顯然不將杜家的人放在心上。
杜全大怒,花白的胡子顫抖起來,手中那柄斬馬刀唿唿欲出。
杜伯文卻出奇地冷靜,隻是凝望著高牆上的黑貓,也不知在作什麼打算。
易菁菁笑著忽然問道:“貓兒,你打算怎樣?”
黑貓懶洋洋地在牆頭坐起身子:“這當然要看他們打算怎麼樣了!
易菁菁輕望杜伯文:“聽到沒有?"
杜伯文冷冷地道:“我不是聾子,我手下的人也不是!
“那你說,要將我怎樣?"
杜伯文道:“已經說了!”
易菁菁仰首又望著黑貓:“他們一定要殺我呢!”
黑貓笑了笑:“那就等他們來動手好了!
易菁菁又伸手一掠秀發。
杜伯文冷冷地道:“黑貓雖然名動江湖、杜家的人還未放在眼內。”
黑貓道:“就正如我沒有將杜家的人放在眼內一樣。”
杜伯文忽然問:“不是說,沒有錢,你絕不會拔劍?”
“任何殺手都是這樣的!
“易菁菁給了你多少錢?”
“她從來沒有給我錢,但無論誰要害她,都要問過我的劍!
杜伯文冷笑:“她雖然沒有給你錢,卻給了你比錢更重要的東西。”
易菁菁俏臉一紅。
黑貓淡然道:“我隻有兩個朋友,她卻是其中之一!
“隻是朋友?”杜伯文話中似有話。
易菁菁斥道:“是不是與你有什麼關係?”
“沒有,一些也沒有,”杜伯文冷冷地道:“我們本來隻是要殺你一個人,但多殺一個卻也沒相幹!
黑貓道:“多殺多少個在我來說都是一樣!
“我知道你是一個冷血殺手!
“血不冷根本就不配做殺手。”
杜伯文目光轉向易菁菁:“隻是想不到,易金虹的女兒竟然會與一個江湖敗類走在一起!
黑貓若無其事,易菁菁的臉卻一沉。
生伯文接道:“易金虹俠名滿江湖,應該不會是沽名釣譽之輩!
易菁菁截道:“我是我,我爹是我爹,你別拉在一起說!
杜伯文“哦”的一聲:“看來你跟黑貓走在一起,易金虹不是不知道,隻是管不來?”
易菁菁冷笑:“這是我爹爹的事。”
她一直都很平靜,可是一提到易金虹就激動起來。
黑貓反而一些反應也沒有,這若非他根本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這個人的冷靜,實在可怕。
杜伯文看在眼內,口裏雖然沒有說出來,心頭已然又一凜。
黑貓忽然道:“菁菁,你不是答應過我,絕不會為這件事激動!
易菁菁看了黑貓了一眼,咬咬唇,沒有說什麼,黑貓轉顧杜伯文:“你若是真的有本領,又何必說這許多廢話!
杜伯文冷笑,抬手摸了摸胡子,猛一落。
杜全即時大喝一聲,縱身從馬背上拔了起來,半空中斬馬刀一掄,迎頭向易菁菁斬下。
蒼白的須發逆風疾揚了起來,人看來就像是一頭怒獅,這一刀的氣勢更懾人!
易菁菁看在眼內,一聲輕叱,放馬疾竄向黑貓那邊。
那匹馬果然神駿非常,一竄已到了高牆之下,眼看便要撞上牆壁去了。哪知道卻就在那一剎那停下。
易菁菁一抖披風,燕子般滾鞍下馬,手一抹,劍出鞘。
杜全一刀斬空,人刀一旋,又一聲大喝,再向易菁菁那邊撲去。
那些白衣大漢同時揮刀疾衝了上來,隻有杜伯文仍然站在原地,沒有動。
跟隨杜全追來那十二個大漢沒有下馬,就一一策馬舞刀,殺奔易菁菁。
馬蹄雷鳴,刀光電閃,喊殺連天。
杜全一刀先殺到,刀風激起了易菁菁的披風。
易菁菁同時飛起來,閃刀,出劍,“嗡”一聲,長劍彈出數十道光影,罩向杜全。
杜全雙手一轉,刀光如輪,裂開劍影長身暴退,那十二個飛騎旋即衝至。
也就在這時候,黑貓動了。
他伏在那裏,看來懶洋洋,一些也不起勁,可是這一動,渾身都充滿活力。
那枝劍同時出鞘,就像是一隻貓突然伸出了它藏在蹼片的利爪。
人與劍有如一道飛虹,颼地從兩個白衣大漢頭上飛過,那兩個大漢看在眼內,揚刀欲擋,但刀才舉到一半,頭已然在劍光中飛離了脖子。
一股鮮血從斷口衝出,無頭的屍身一仰,亦從馬鞍上掉下。
黑貓去勢未絕,射向杜全!
杜全斬馬刀一翻,暴喝聲中,一連十八斬。
劍光刀光相撞在一起,“錚”的一聲,黑貓隻接一刀,人與劍已借力飛迴。
劍一閃,刺入了一個白衣人的後背,黑貓的腳接蹬在那個白衣人坐騎的臀上。
馬驚嘶,黑貓借力身形倒翻,劍曳著一道血虹,“奪”的又刺進了另一個白衣人的咽喉。
其餘的人震驚,勒馬迴刀,轉而攻向黑貓。
他們竟忘了易菁菁,到易菁菁的劍刺入一個人的胸膛的時候,才知道這個女孩子殺起人來一些也不慢。
易菁菁一團烈火也似淩空滾動。劍光匹練也似,閃亮而迅速。
黑貓配合得恰到好處,易菁菁的劍即使夠不上分寸。有他旁邊插上一手,立時便正中要害。
那些白衣大漢都並非庸手,看出易菁菁的劍未能威脅自己的生命,根本就沒有理會,冷不防黑貓橫來一掌拍在身上子便向劍尖迎上去。
不過片刻,策馬衝上來的那些大漢的白衣無不被血鮮染紅,當場絕命。
亂馬狂奔,徒步衝上來的那些大漢立時被衝散。亂成一團。
杜全仗刀欲搶救,竟然保不住一,亦不由震驚,再看馬匹到處奔竄也不知如何是好。
杜伯文當機立斷,一聲:“殺馬!”
那些白衣大漢亂刀齊落。十二匹馬瞬息被殺在長街之上。
悲嘶未絕,馬血奔流,長街一片血紅,火把照耀下,觸目驚心。
黑貓、易菁菁反而停下來,肩並肩,相靠在一起,易菁菁一麵笑容,忽然道:“貓兒,我告訴你一件事。”
“杜家其實是一個強盜窩,殺人如麻,無惡不作。”黑貓替易菁菁說出來。
易菁菁一怔:“你怎麼知道?”
黑貓歎了一口氣!澳阃宋沂窃鯓拥囊粋人,江湖上比較有名的幫會的背景,我怎麼會不清楚?”
易菁菁笑道:“所以你殺掉他們,也不必難過。”
黑貓淡應道:“我殺人從不難過!
“殺掉他們,白道的朋友很多都會感激你!
“我也不須別人感激!焙谪埧粗纵驾迹骸拔覛⑺麄儯饕且驗樗麄兾:δ愕陌踩!
“黑貓——”易菁菁欲言又止。
‘你的心意我明白。”黑貓搖搖頭:“你是要改變別人對我的印象!
易菁菁無言。
黑貓一笑,道:“你以後別再做這種傻事。記著,無論我怎祥做,在別人的眼中,黑貓始終是黑貓,是一個冷血殺手,殺人隻是為了錢!
易菁菁叫了出來:“現在你不是!
“別人怎樣想,你卻不能夠阻止!焙谪埿α诵Γ骸耙粋做了七年殺手的入是很難改變別人對他的印象的!
易菁菁搖頭:“可是這兩年以來,你已經一個好人也沒有殺過!
“有誰知道,有誰相信?”
“我,還有蕭大哥。”
“別的人?”
“我不管——”易菁菁的脾氣也發作了。
“你要改變的,豈非就隻是別人的印象。”
易菁菁怔在那裏,黑貓看著她,歎了一口氣:“答應我,以後不要再這樣做,萬一你有個什麼不測,我會很難過,很難過。
易菁菁咬著嘴唇,不作聲。
黑貓緩緩道:“你就是將天下所有的壞人引來,一個個給我殺掉,七年殺手生涯中我所殺的好人的後人,也還是要憎恨我。”他苦澀一笑,接道:“而且有些人,我也未必殺得了!
易菁菁垂下頭。
杜家的人這時候已經圍了上來。杜全斬馬刀始終指著黑貓、易菁菁。
二人卻連看也懶得看一眼。
杜全雖然很生氣,並沒有立即衝前去,黑貓用劍的快、準、狠,不由他不感到心寒。
杜伯文仍然立在原地。
那些白衣大漢一個也沒有迴頭望去。他們的武功雖則有限,但絕無疑問,都經過嚴格的訓練。
他們的眼瞳中也雖則不少都露出詫異之色。亦是一個也沒有後退。
在杜家的人來說,後退的意思,也就是死亡。
夜風吹過,吹下了幾片落葉,火把在風中搖曳,使得所有人的神態看起來都有些詭異。
黑貓一抬手,抓住了一片落葉,竟好像有些傷感,歎息道:秋天了!
杜全即時暴喝縱身,淩空一刀急刺向黑貓。威勢比這之前?揮泄之而無不及?br> 黑貓、易菁菁雙劍齊出,一齊向這一刀迎去。兩人巳聯手禦敵多次。這雙劍一出,恰到好處,竟將這一刀的力道卸去。
雙劍旋即順著刀柄滑下,剪向杜全的雙手,杜全也不慢。刀勢一轉,避雙劍,掄刀花。
斬馬刀長丈外,又是重兵器。這一掄風動唿嘯,聲勢奪人。
黑貓、易菁菁身形立即左右飛開,如虹劍光過處,衝上來的白衣人倒下了三個。
杜全斬馬刀一轉,追斬易菁菁。
黑貓矯活的身子幾乎同時從那邊倒掠迴來,急刺向杜全後頸。
也幾乎同時,杜伯文動了。那雙右手一抹,長劍無聲地出鞘,燈光下閃起一道奪目的寒芒。
他的身子同時向前射出,帶起了一下刺耳的破空聲。
他拔劍無聲,出劍之聲卻摧人心魄,那枝狹長的利劍“颼”一聲劃過長空,就像是一道閃電也似,疾擊向黑貓!
黑貓的劍已刺至,杜全掄刀迴擋,一擋竟落空,他把刀急一個地趟翻身。
黑貓同時倒下去,貼地緊追在杜全的身後,這一倒,那閃電一劍便刺空。
枕伯文一聲長嘯,身形半空中一頓,旋即疾往上拔起,半空中折腰,劍又閃電般擊下。
黑貓的左掌那剎那陡然往地上一按,箭一樣向前射出!
杜全同時翻身一刀迴斬。
這一刀與杜伯文那一劍配合得很好,當然,若是能夠再快一些,卻是最好。
就因為還不夠快,這一刀並沒有堵住黑貓的身形。
黑貓身形那一動竟好像連杜全出刀的位置、快慢都完全計算在內,正好在杜全的身旁,在那一刀斬至的那一剎,掠了過去。
杜全一刀斬空,眼前黑影一閃,連驚唿也來不及發出,小腹上就感到了一下激烈的刺痛。
他終於叫了出來,慘叫!
慘叫聲急轉,突然停下,他的上半截身子同時橫飛出去,下半截仍站在原地。
黑貓那一劍竟然將杜全攔腰斬成了兩截。
那一劍的威力實在不可思議!
劍固然要鋒利,心若是不夠狠,也絕對使不出如此的一劍來。
杜伯文的劍迅速擊下,在將要插人地麵的剎那停下,他的人同時翻身,雙腳踏地,穩如泰山。
黑貓此時已經在兩丈之外盯著杜伯文,麵上仍然是那種表情,似笑非笑、給人一種懶洋洋的感覺。
杜伯文本來就沒有小覷這個人,現在就更加不敢大意。
“好劍法——”黑貓隨即說出了這樣的兩句話:“杜家能夠在江湖上立足,果然是有它過人的條件。”
杜伯文的臉上一些喜色也沒有,冷冷地道:“若是好,你現在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若是不好,那麼淩厲的一劍,又焉能收得。俊焙谪埿α诵Γ骸澳闳羰遣荒芗皶r收住劍勢,我的劍絕對可以在那一剎那刺進你的體內。”
杜伯文絕不懷疑黑貓這句話,冷冷地盯著黑貓的劍:“如此說來,你的劍法豈不是更好?”
黑貓搖搖頭:“我根本就不懂什麼劍法!
“哦!”杜伯文顯然不相信。
黑貓淡然一笑道:“我隻懂得用劍殺人。”
杜伯文冷笑。
黑貓接道:“當然,我還懂得在殺人的同時,怎樣避免被人殺。”
杜伯文悶哼:“就像方才你刺殺扯全一樣?”
“不錯——”黑貓應聲欺前。
杜伯文同時迎上,腕一抖,“颼”,劍刺出。
這一劍刺到一半已變成七劍,每一劍都是刺向黑貓的要害。
黑貓的劍與人齊動,閃避、封擋,反擊,迅速地化解了杜伯文的七劍,在欺近的同時,反腕一劍,從一個匪夷所思的角度,刺向杜伯文的咽喉!
杜伯文一聲輕叱,翻身,閃過黑貓的劍,迴刺一劍,也是刺向黑貓的咽喉。
黑貓一劍架住,就勢一個翻身,淩空從杜伯文的頭上滾過。
杜伯文偏身急閃,劍與人齊轉,,“嗡”一聲,千百道劍光環身射出。
黑貓閃躍騰挪,身形迅速地滾動,一時高一時低,卻再也近不了牲伯文的身。
杜伯文就像是一隻渾身布滿了尖針的刺蝟。
他的劍勢不絕如流水,迴環流動,反纏向黑貓。
黑貓的麵上仍然有笑容,但身形已沒有方才那麼瀟灑,突然翻身暴退。
杜伯文千鋒即時變一劍,“嗤”地急刺向黑貓。
這一劍的速度,絕對在他方才施展之上,角度更奇詭,黑貓若不是及時倒退,這一劍,絕對可以刺進黑貓的體內。
他果然沒有誇口,殺人之外,還懂得怎樣避免被人殺。
杜伯文這一劍之下絕少活口,他也看得很清楚,黑貓已被他的劍勢牽製住,絕難閃得開他這突然一劍,哪知道,這一劍眼看就要刺在黑貓的身上,黑貓的身子竟就在那剎那暴退。
一寸之差,這一劍刺盡,還是趕不上黑貓倒退的身形。
這一劍刺空,在杜伯文的感覺,就像是行走間突然,一腳踏空,猛一陣茫然襲上心頭。
然後他突然倒退,這一退,竟退得比黑貓還快。
黑貓倒是沒有想到杜伯文會離開,一呆才追前,杜伯文已還翻身掠上一道高牆上。
身形一落又起,杜伯文迅速已飛掠而去。
黑貓的身形亦迅速掠出,竄上高牆,緊追在杜伯文身後。
他的輕功在杜伯文之上,越追越近。
杜伯文頭也不迴,飛越三道高牆,身形急落在一條黑暗的巷子裏。
一匹駿馬等在接近巷口的地方,杜伯文身形正好落在馬鞍之上,一聲喝叱,那匹駿馬立即撒開四蹄,疾奔了出去,其快如箭。
黑貓身形落在巷口高牆之上,杜伯文一騎已經奔出丈外,他一聲冷笑,目光與劍光同時一閃,飛過長空,一劍淩空刺向杜伯文。
尖銳的破空聲奪人心魄!
黑貓這一劍的速度也是在方才的任何一劍之上。
杜伯文沒有理會,隻是策馬奔前,他絕對相信這匹馬的速度。
這匹馬也果然沒有令他失望。
黑貓人劍一射三丈,可是這匹馬已馱著杜伯文遠奔出四丈之外。
黑貓入劍淩空未落,左手一伸一屈,一枝隻有七寸長的小劍從袖中飛出,急急射向杜伯文的後背去。
杜怕文雖然沒有迴頭,亦聽出風聲有異響,長劍一迴,“!钡囊宦,將那枝短劍震飛!
那匹馬四蹄不停,這片列又奔出了數丈。
黑貓身形沒有再掠前,冷冷地一笑,緩步走過去,拾起落在地上那枝小劍,納迴袖中。
也就在這時候,燈光閃動,七個白衣漢子發狂地向這邊奔來。
他們的身上有些受傷,神態狼狽。
杜全倒下,他們的心已寒了一大半,但仗著人多,仍然苦纏著易菁菁。
他們當然不是易菁菁的對手,可是易菁菁要擺脫他們的糾纏卻也不容易,他們隻希望杜伯文能夠盡快將黑貓刺殺劍下。
杜伯文這一走,他們立刻就大亂,四下逃命。
易菁菁向黑貓這邊追來,而這邊逃命的白衣漢子更就沒命地發足狂奔。
到他們發現黑貓就擋在前麵,腳步不由一頓,但立即揮刃衝殺前去。
黑貓搖頭,站在那裏沒有動,那些白衣漢子一衝上前,亂刃齊落。
他們的手中有些還掌著燈籠,燈光照耀下,刀光奪目。
黑貓的劍這才刺出去。
沒有兵器交擊聲,刀在黑貓的身旁一一砍空。黑貓刺出的每一劍都正中要害。
鮮血激濺,七個白衣漢子一個個飛開,倒下。
燈籠亦散落地上,著火燃燒,長街周圍逐漸暗下去。
,易菁菁快步走到黑貓身旁,關切地扳著他肩膀:“貓兒,你怎了?”
黑貓笑笑:“貓命有九,何況就憑這些人,還要不了我的命!”
易菁菁“噗哧”一笑。
黑貓盯著她,歎息著叮嚀:“說真的,這是最後的一次!
易菁菁考慮了一會,終於點頭:“那個杜伯文,跑了?"
黑貓目光一轉:“我本想追下去,但一想就是殺了他,也沒用,杜飛雲還是一樣找到來!
易菁菁道:“我可不害怕他!
黑貓沉下聲:“你現在立即迴家,在杜飛雲未死之前,不要再出來!
“為什麼?"
黑貓一字字地道:“杜伯文的武功在我之上丨”
“你騙我,”易菁菁笑指黑貓:“你要騙我迴去可沒有這麼容易,我方才看見他給你打得落荒而逃,事實他亦是丟下了所有的屬下不顧離開。”
“那是他的氣勢為我們所奪,而殺人的經驗他又沒有我那麼豐富,所以才給我唬住!
“易菁菁笑顧黑貓,還是滿目的懷疑之色:“我仍然不相信!
“要怎樣你才相信?”黑貓歎了一口氣:“難道要看見我倒在杜伯文的劍下?”
易菁菁笑容一斂,她終於看出,黑貓一些也不像在開玩笑。
黑貓接道,“以我所知,杜伯文的武功在杜家中隻是名列第三!
易薔薔一怔:“那還有……”
“杜飛雲!”黑貓半瞇起眼睛:“據說他的劍術非獨杜家第一,甚至已是以名列天下十大劍術高手之內!
易菁菁道:“真的?”
“沈勝衣也是這樣說!
“除了杜飛雲……”
“還有就是他的母親杜老夫人。”黑貓的神態更凝重。
“我不知道有這個人。”
“她是杜家輩份最高的一個,說年紀,應該在七十之外,但武功還未擱下。”
“七十多歲的老婦人你也害怕?”易菁菁帶笑的口吻,顯然又在懷疑黑貓的說話。
黑貓的臉上一些笑容也沒有:“杜飛雲雖然說是杜家一家之主,事實上,還受命這個母親,這件事稍為熟悉杜家內情的人來說,已不是秘密!
易菁菁眨者眼睛。
“這個老婦人據知本姓唐,單名晶,是四川唐門的人。”
“唐門?”易菁菁呆一呆。
黑貓的語聲更低沉:“唐門以暗器見長,在毒藥暗器方麵,可以說,還沒有一個門派比得上,唐晶在未入杜家之前,是唐門內堂三大護法之一了
易菁菁的笑容不由凝結。
唐門的人雖然很少涉足江湖,在江湖上的地位僅次於九大門派,而唐門毒藥暗器的威力,江湖中人更就聞名色變。
唐晶既然是唐門三大護法之一,武功與暗器自然不是一般可比。
而她以一個女人,竟然一直支配著杜家,當然亦有她令杜家的人懾服的地方。
易菁菁也從未見過黑貓的說話神態這憚凝重、她看著黑貓,怔住在那裏。
黑貓自然展顏一笑:“杜家雖然厲害,相信還惹不起易家堡!
易菁菁沒有作聲。
黑貓接道:“你現在趕迴易家堡,杜家的人相信來不及阻截!
易菁菁脫口道:“看來這一次我惹的麻煩的確還不小!
黑貓輕捉著易菁菁的肩膀!斑@件事,你必須跟你爹爹說!
易菁菁沒有反應。
易菁菁怔怔地看著黑貓,好一會,突然問:“那你呢?貓兒!
黑貓很冷靜地道:“我會一直送你到易家堡去、看著你安全地進入易家堡才離開!
易菁菁道:“你也該進去,我爹爹表麵上雖然好像很不喜歡你,但事實並不是的,我再跟他說一說,一定會讓你在易家堡留下來!
黑貓搖頭。
易菁菁接道:“這個禍是我惹出來的,沒有理由讓你一個人承擔一切後果,我爹爹也是一個明理人,你應該很明白。”
黑貓笑笑,笑得異常淒涼。
易菁菁又道:“貓兒,你若是拒絕,我會很傷心。”
黑貓看著她,緩緩道:“逃避絕不是辦法,這一點,相信你應該明白!
易菁菁不能不點頭承認。
“你迴去易家堡之後,我就會跟杜家的人了斷這件事!焙谪埖难凵窈軋远。
“不是說,杜家的人很厲害?"
“你卻也莫要忘記,我一直以什麼工作為生!焙谪堓p撫著劍柄:“我並不是要跟他們正麵決鬥,隻是要刺殺他們,殺人與決鬥,完全是兩迴事!
易菁菁抓著黑貓的手:“也許我能夠助你一臂之力。”
黑貓又搖頭。
易菁菁叫起來:“你總不能否認我的武功其實也不錯!
“有你在,我不免要分神,隻有更危險!
“你……”易菁菁嘟起小嘴。
黑貓笑一笑:“你應該知道,我一些也沒有輕視你的意思,也應該知道,我說的都是事實!
易菁菁沉默下去。
黑貓笑接道:“到現在為止,我從未失過手,對於我,你應該很有信心。”
“我就是不放心!币纵驾冀衅饋恚骸八麄內四屈N多,而且又有三個你也自認不如的高手!
黑貓道:“可是你也莫忘記,我也有一個武功很不錯的朋友。”
“沈勝衣?”易菁菁急問:“你真的會去找他幫你這個忙?”
黑貓笑起來:“看來你對他比我要有信心。”
“那隻是因為他做事從不會像你這樣不小心!
“我若是不小心,能夠活到現在?”
“可是,我很多時候看見你都是心神恍惚。”
“你難道不知道那完全因為有你在旁之故?”
“我在旁又怎樣?”
“不免會分神去偷看你幾眼!
“胡說。”易菁菁嬌嗔,臉也不由紅起來。
‘你說是胡說,那就是胡說好了!焙谪埪柫寺柤绨,又露出那種吊兒郎當的神態。
易菁菁扳著臉,鄭重地道:“貓兒,你發誓不騙我,一定會去找沈大哥。”
黑貓笑著道:“我若是騙你,不得好死……”
易菁菁忙掩著黑貓的嘴巴,黑貓隨即握著易菁菁的手,凝望著易菁菁。
兩人四目交投,多少柔情,盡在不言中。
易菁菁看著,不由自主埋首於黑貓懷中,黑貓雙手將她摟擁著,眼睛中突然露出了一種奇怪的神色。
易菁菁若是看在眼內,不難會發覺,那其中透著一種很奇怪的悲哀。
黑貓為什麼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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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風殘月。
楊柳岸。
易菁菁黑貓並騎走在岸上,都沒有說話。
經過三天的馬不停蹄,他們已終於來到易家堡,楊柳岸的盡頭,就是易家堡所在。
曉風吹開了冷霧,遠遠已可以看見易家堡就像是一隻奇大的怪獸也似,蹲伏在那邊的山下。
這三天以來,一路上都很安靜,杜家的人沒有再出現,易菁菁的麵上又有了笑容。
黑貓的心情卻顯然越來越沉重,易菁菁也發覺了,一路上不住地逗黑貓歡笑。
黑貓偶然也露出笑容,這笑容的後麵卻隱藏善一種難叫言喻的悲哀。
易菁菁始終沒有發覺這種悲哀,越接近易家堡,她的笑容也越來越少了。
她是很想說服黑貓在易家堡留下來,可是無論她怎樣說,黑貓始終都搖頭,都說要考慮。
黑貓的性格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的了,這所謂考慮,也就是拒絕。
黑貓也堅持一定要先與杜家的人作一個了斷,對於這一點,易菁菁沒有反對。
她甚至已決定在迴去易家堡之後,怎也要說服父親出堡去助黑貓一臂之力。
黑貓對於她這個建議並沒有反對,但一樣沒有表示讚成。
兩騎又奔前十來丈,易菁菁忽然將馬勒住,看著黑貓。
“怎樣了?”黑貓亦將馬停下。
“貓兒——”易菁菁歎了一口氣,“你考慮清楚了,真的不進去,不見一下我爹爹?”
黑貓笑了笑:“不進去,你還有希望可以說服他,一進去,什麼也不用說了,你爹爹的脾氣難道你還不清楚?”
易菁菁苦笑:“你是否可以在堡外等我一個時間!
黑貓搖頭:“找必須趕去找沈勝衣,否則,隻怕來不及了!
易菁菁道:“一路上不是很平靜?”
“越平靜也就越危險!
“怎會的!币纵驾家宦有惆l:“我看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我們跑到這裏來!
以杜家勢力的龐大,竟然會不知道,那簡直就是笑話,黑貓卻沒有笑出來,漫應道:“也許就是了!
易菁菁想想又道:“不過沈大哥行蹤飄忽,要找他實在不容易,早一些去找他也是好的,若是找他不到,貓兒,你早定要迴來這裏找我!
“別人找他困難,我要找他卻是很容易!焙谪埖脑捖暢錆M自信。
易菁菁笑道:“你就是知道他喜歡到什麼地方留連。”
“我們到底已算得是老朋友!
“沈大哥人那麼好,你又是他的好朋友,老朋友,一定不會袖手旁觀,但隻是你們,我仍然放心不下!币纵驾汲烈饕幌拢骸翱磥砦疫是趕迴去說服爹爹,事情就更簡單了!
黑貓並沒有反對,目光一遠:“易家堡已經在望,菁菁我不再送了!
菁菁目光一轉又落在黑貓麵上:“你就是不肯在堡外等我消息?"
黑貓道:“你爹爹是怎樣固執的一個人,相信你比我是清楚,要說服他可並不是一時半刻的事情!
易菁菁方侍說什麼,黑貓話又已接上:“菁菁,你平日也不是這樣子,怎麼這一次……”
“你難道還不明白?”易菁菁顯得有些傷感。
黑貓無言點頭。
易菁菁轉望易家堡那邊,忽然歎息道:“不知怎的,我就是不想迴去了!
黑貓道:“你不是說過,假以時日一定可以說服你爹爹。”
“我是這樣說過,但每一次迴去,我總是很擔心,以後會不會再看見你。”易菁菁又歎息:“你也知道的,每一次我都是氣不過爹爹,溜出來!
黑貓有點感慨道:“天下父母心,你爹爹無論怎樣,目的也為了你好,莫忘了,他隻有你這個女兒。”
“你總不能否認他實在固執!
“這種固執是值得原諒的!
易菁菁一怔:“你以前可不是這樣說的!
“那是我以前沒有現在想的多!
易菁菁奇怪地望著黑貓,皺著鼻子道:“貓兒,你好像改變了很多。”
“你也是!焙谪埳钭⒁纵驾肌?吹煤苤,
易菁菁沒有避開黑貓的視線,四目交投。多少柔情,盡在其中。
柳絲在柔風中搖曳,月光已淡如水。
也不知過了多久,易菁菁嬌靨倏地一紅、垂下頭去,黑貓即時伸手捏住了易菁菁的下頷:“別垂下!
“為什麼?”易菁菁的語聲很微弱,說不出的嬌羞。
“讓我再看清楚你!焙谪埥又斐鲎笫,雙手捧著易菁菁的臉細意端詳起來。
易菁菁先是嬌羞無限,然後終於發覺了黑貓眼瞳中的悲哀。
她有些詫異,忍不住問:“貓兒,你到底怎樣了!
黑貓沒有迴答,眼瞳已開始朦朧,仿佛已開始迷失。
易菁菁反而吃驚起來,聲音也變得響亮:“貓兒,你到底——”
黑貓的眼瞳應聲一清,笑道:“沒什麼,隻是要看清楚你!
易菁菁輕“嗯”一聲,沒有再問,眼瞳中的疑惑之色卻未消。
黑貓隨即將雙手放開,那剎那,易菁菁忽然有一種茫然若失的感覺。
“就是不能夠勸服你爹爹,也要留在堡裏,等我的消息!
易菁菁無言點頭。
“這件事,我們兩個人其實已可以應付得來,你放心!
“你不會怪我給你惹這個麻煩?”易菁菁的眼瞳中充滿了歉意。
黑貓笑笑:“說這種話,不覺得太見外了!
易菁菁苦笑。
“沒有人怪你,沈大哥也一樣不會在乎,他是怎樣一個人,相信你也清楚!
易菁菁額首,黑貓接將手一揚:“快迴去!
“珍重!”易菁菁忽然有一種要流淚的感覺,再看黑貓一眼,放馬奔了出去。
黑貓以目相送,眼瞳中那種悲哀的神色更濃,卻始終沒有動。
易菁菁奔出了數丈,又停下,迴頭望向黑貓。
天色還未太亮,這個距離已看得不清楚,黑貓當然更看不見菁菁的眼淚已經流下來。
他還是沒有移動。
易菁菁停留了片刻,才再策馬奔前,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灑下。
有誰想到這個匹馬江湖,比一般男子還要堅強的俠女“火鳳凰”,竟然會變得這樣軟弱而竟然會流淚?
蹄聲在風中消失,易菁菁一騎終於不見。
黑貓仍然匹馬呆立在原地,仍然往前望,他麵上雖然沒有任何表情流露出來,但從他的眼瞳已可以看出,絕不比易菁菁好受。
何況他已經知道,這一別之後,已很難再見,這一別,說不定就是死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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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逐漸地明亮,冷風吹來了遠山的濃霧,還有遠山木葉的清香。
黑貓一聲歎息,勒轉了馬頭,突然一呆。
在他身後三丈的一株柳樹旁邊,赫然立著一個人。
那個人一身錦衣,麵如重棗,五綹長須飛舞在曉風中,氣勢奪人。
他站在那裏顯然已有多時,黑貓卻完全沒有感覺。
“你——”黑貓一呆之後脫口才說出一個字,就已被錦衣人截下。
“你忘記我了?”錦衣人字字金石,震人心弦。
“易老前輩——”
“改一個稱唿!卞\衣人冷冷地道。
“易堡主——”黑貓很聽話。
“還差不多!卞\衣人話聲更冷酷:“你就是直唿我易金虹,也沒有關係!
這個錦衣人竟然就是易菁菁的父親易金虹。
“在下不敢。”黑貓有些不知所措。
易金虹淡然一笑:“你也有不敢做的事情?”
黑貓閉上了嘴巴。
易金虹上上下下打量了黑貓一遍:“你膽子實然不小,竟敢與杜飛雲那夥人作對。”
黑貓淡淡地笑笑。
易金虹接道:“菁菁的膽子比你更大,連杜飛雲的兒子也敢惹,你平安將她送迴來,我本該很感激你,但若不是因為你,菁菁相信還不會膽大妄為!
黑貓點頭:“不錯,所以易堡主不怪責我,我已經很高興!
易金虹倏地歎息一聲:“菁菁實在是一個寵壞了的孩子,但是我既然隻有這一個女兒,平日難免對她寵愛一些。”
黑貓垂下頭:“我明白!
易金虹又一聲歎息:“我也很明白她這些日子來的作為,目的是在改變我對你的觀感。”
“我已經勸過她很多次,不要這樣做。”黑貓的語聲非常沉重:“可是她完全沒有將我的話放在心上。”
“你知道是為什麼?”
“知道!焙谪埖念^垂得更低。
“你與我一樣,完全拿她沒有辦法,這隻是因為,她在你與我的心目中都很重要!
黑貓沒有作聲。
“可是她錯了!币捉鸷鐡u頭:“她應該知道,無論她怎樣都絕對改變不了我的初衷!
黑貓渾身一震,抬起頭,欲言又止。
易金虹轉問:“你可知道那又是因為什麼?”
黑貓脫口一聲:“我不知道。”
易金虹緩緩地道:“由她帶你來見我的第一次開始,我已經看出,她絕對可以影響你,你也絕對可以為了她放棄殺手的生涯!
黑貓點頭,方待說什麼,易金虹話已經接上:“我也很明白沒有一個正常人願意去做殺手,殺人為生,你所以變成這樣,一定有你不可以告人的苦衷,迫不得已,無可奈何。”
黑貓奇怪地望著易金虹,在他一向的印象中,易金虹可不是一個如此明理的人。
易金虹歎息著接道:“我並不是你與菁菁眼中那樣,那麼固執的人。”
黑貓更奇怪。
易金虹目光穩盯在黑貓的麵上:“對你,我也沒有太太的成見!
黑貓忍不住追問:“到底為什麼?”
易金虹語聲沉下去:“你應該知道,不管你怎樣努力,改變得了將來,也絕對改變不了過去,絕對不能夠將死在你劍下的那些人從幽冥地府救迴來。”
黑貓的麵色有些蒼白。
易金虹隨即問:“你知道,有多少人要殺你?”
黑貓道:“不知道,但一定不少!
易金虹沉痛的道:“我怎能將女兒嫁給一個隨時都可能被人追殺的人?”
黑貓整個人怔住。
易金虹接道:“你與菁菁走在一起的消息傳出之後,不少人來易家堡要我將你交出。
黑貓一聲微喟:“抱歉——”
易金虹仰眼望天:“我不怕麻煩,但討厭這種麻煩!
黑貓又沉默下去。
“今天我跟你說這件事,目的也不是要你道歉,隻是告訴你,無論你走到哪裏,都擺脫不了這種麻煩,那些要找你的人,還是要設辦法將你找出來。”易金虹目光如炬,瞪著黑貓。
黑貓仿佛在想著什麼,並沒有在意。
“你懂得如何刺殺別人,別人同樣懂得如何刺殺你,一次你也許射避得開,可是第二次,第三次——始終有一次,你會倒在別人的劍下。”
黑貓歎息道:“因為我也隻是一個人,是血肉之軀!
易金虹冷冷地道:“好像你這樣的殺手並不多,就是我也不否認,你實在是非常機警,反應非常敏銳的殺手!
黑貓道:“這是做一個殺手的起碼條件!
易金虹點頭:“也許你比一般的更高明,但你總不會否認任何人也會有疏忽的時候,正如方才,我站在你身後那麼久,你竟然一些也不知!
黑貓並沒有否認。
“當時我若是要殺你,你已經死了很多次。”
以易金虹武功,要殺黑貓,方才的確有很多次機會,雖然他並沒有動手,黑貓也絕不懷疑他這話的真實性。他雖不知易金虹的武功有多高,卻見過兩個敗在易金虹劍下的高手,也知道他們的身手怎樣。
黑貓一聲歎息,轉問:“堡主怎麼知道我們會在這時候經過這裏?”
易金虹緩緩地道:“我還知道你們殺了杜全那些人之後到過什麼地方。”
黑貓吃驚地望著易金虹。
“易菁菁殺了杜仲武之後不久,我已經有消息了。”易金虹笑了,笑得很苦澀:“你以為我這個做父親的一些也不關心自已的女兒?”
黑貓恍然道:“堡主表麵上漠不關心,其實一直都著人留意著菁菁的舉動!
易金虹點頭:“可惜他們武功都不好,固然阻止不了菁菁殺杜仲武、也幫不了菁菁什麼忙,隻有快馬迴來給我消息!
黑貓道:“堡主立刻就動身趕來!
易金虹道:“到底還是遲了一些,不是有你在,我趕到的時侯菁菁隻怕已陳屍街頭。”
黑貓沉呤道:“這樣說,之後堡主一直就跟著我們!
易金虹點點頭道:“也有時走在你們前麵!
黑貓歎息道:“我也奇怪杜家的人怎麼一路都沒有采取任何行動,想必那些要動手的人都給堡主解決了!
“到現在為止,我已經殺了五十六個杜家的人!币捉鸷绲溃骸拔乙呀浐芫脹]有殺人,但如何殺人,卻還是懂得的!
黑貓又垂下頭,他不能不承認一直以來,都看錯了易金虹。
“菁菁殺杜仲武的動機不管,杜仲武這個人,無可否認實在是該死的!币捉鸷鐡u搖頭,“但你們還是低估了杜家的勢力。”
黑貓道:“我沒有。”
易金虹緩緩地道:“所以你立刻送菁菁迴易家堡,可是沿途你應該想到杜家絕不會就此罷休,應該留意一下周圍的環境,你?揮校這勉強或者可以解釋是因為菁菁在你身旁的關係,對於一個殺手來說卻是絕不可以原諒的過失。?br> 黑貓歎息:“幸好有堡主一路上照料,我們總算能夠平安來到這裏!
易金虹眼中透出了讚賞之色:“一路上,我也算看清楚你是怎樣的一個人,你雖然淪為殺手,還不怎樣壞。”
黑貓沒有作聲。
“可借我已經是一個老人,不能再照顧菁菁多久。”易金虹沉聲歎息:“你們認識得也不是時候,菁菁應該在你成為殺手之前就認識你。”
“我若不是已成為殺手,隻怕也沒有機會認識菁菁!
易金虹苦笑:“我知道你所以認識菁菁,是因為有人出錢請你去殺菁菁,結果你非但沒有下手,反而將出錢的那個人殺掉!
“那個人死不足惜!
“重信守諾,也是做一個殺手的起碼條件,輕信失諾,不難遭受同行的唾罵,在殺與不殺之間你也是必傷透腦筋!
“到現在,我也不認為自己的選擇是錯誤!
易金虹點頭:“所以我無論如何,也該對你說一聲多謝!
“這是我出於自願!
“我不知道你是基於什麼因素改變了要殺菁菁的念頭,但我不能不承認,你與菁菁本來是很配合的一對。”易金虹又是一歎:“這些年來,我從未見過菁菁信服一個人像信服你一樣。”
一頓又道:“包括我在內!
黑貓一笑,顯得是那麼無可奈何:“堡主的意思我很明白,我從不輕視自己的武功,但我也絕不否認,武功在我之上的大有人在!
他緩緩將頭抬起來。眼瞳申又露出了那種難言的悲哀,接下去:“也正如堡主說的,要找我報仇的人絕不會放過我,任何人也有疏忽的時候,我也是一個人!
易金虹目光凝結在黑貓的麵上,黑貓繼續說道:“菁菁若是跟著我,過的肯定不會是正常的日子,我隨時都可能棄她而先去!
易金虹道:“你能夠明白這點,我很高興!
“我一直都沒有考慮到這個問題,直到最近,才能夠冷靜下來!
易金虹顯得有點詫異。
黑貓接道:“這一次分別,我與菁菁是絕不會再見的了。”
易金虹“哦”了一聲。
“我已考慮清楚,除非我不是真的喜歡菁菁,否則我該好好地為她設想!
“尤其是將來?"
“像我這種人,就隻是活在現在的這一刻,很可能在這一刻之後就死在別人的手上,根本沒有所謂將來,菁菁跟著我,絕不會好過!
“是什麼影響你突然想到這方麵?”
“這無須什麼影響,好像一個我這樣的人,應該很早就想到,隻是這一次,我需要一段很長的時間才能夠冷靜下來!
易金虹怔怔聽著,眼瞳中詫異之色更濃。
黑貓緩緩地接道:“這當然也需要很大的決心。”
易金虹突然問:“你早已經對菁菁說了?"
“沒有。”黑貓轉望向易家堡那邊:“方才我幾乎已說出來但到底提不起勇氣,也許就為了不想再花唇舌勸她迴去,也是擔心沒有時間,也許我根本就是一個懦夫。”
易金虹再問:“要不要我跟她說?”
黑貓點點頭,卻又道:“隻是這還不是說的時候,不過也不會要堡主再等多久。”
易金虹沉吟不語,黑貓繼續道:“希望她不會太難過,而且很快就能夠將我忘掉!
易金虹上下又打量了黑貓一遍:“是不是你遭遇了什麼困難?”
黑貓搖頭。易金虹又道:“你若是有困難,不妨跟我說,我雖然反對你與菁菁結合,但隻要是我應該做的事情,我絕對會助你一臀之力!
黑貓笑笑道:“好意心領,我相信沒有什麼困難我解決不來!
“這是說,你是有困難的了?"
黑貓道:“易家堡一樣有,我以為,易家堡還是趕快迴去部署一下的好!
易金虹笑笑道:“易家堡雖不是固若金湯,能夠拿起兵器的人也不少,杜飛雲縱然率眾來犯,即使能夠攻陷易家堡,也要付出極慘重的代價,這一點,相信他也很明白!
黑貓道:“無論如何,他都不會罷休的,堡主請加倍小心!
易金虹微一額首:“在離堡之前,我已經吩咐各人作好防禦準備。”
黑貓輕籲了一口氣:“那我就很放心了!
易金虹接道:“你又準備到哪兒?"
黑貓道:“先下手為強,我會先去挑杜家的窩。”
易金虹濃眉一皺:“一個人?”
“也許我能夠找到我一個好朋友!
“沈勝衣?”
黑貓點點頭:“我們雖然隻有兩個人,相信已經足夠了!
易金虹捋著胡子:“沈勝衣技驚天下,應該可以應付杜飛雲的,你們準備在什麼時候,在哪兒動手?”
“不知道!
“應該有我的一份才對!币捉鸷缯f得很認真。並不像隻是說說。
黑貓聽得出,頷首道:“但菁菁的安全更需要堡主照料。”
易金虹看著黑貓,沒有作聲,黑貓手一帶韁繩,道:“我應該走了!
易金虹沉呤不語。
“堡主請!焙谪堃槐,策馬奔前去。
易金虹倏地道:“杜飛雲一身十三太保橫練,小心他的雙手!
黑貓應聲:“多謝指點!”放馬奔出。急激的蹄聲又劃破天地的靜寂。
易金虹目送他遠去,雙眉又皺了起來,眼瞳中充滿疑惑。
他是在懷疑自已的決定是不是正確。
——黑貓一定有什麼秘密,這一次,也許是自知活命機會甚微,才會作出這樣的決定。
——以他的武功,再配合沈勝衣絕世的劍術,要應付杜家的人應該不成問題,難道另外又出了什麼事情?抑或他根本沒有信心找到沈勝衣?
那剎那,易金虹想起了很多事情,他雖然看不透黑貓的內心,到底是一個老江湖,從黑貓的神態說話已能夠看出其中有異。
黑貓卻什麼也沒有透露。
易金虹突然有種追上去的衝動,可是,他到底沒有追上去。
菁菁更令他費心。
霧仍濃,黑貓一騎終於消失在霧中,易金虹亦終於舉起他的腳步,走向易家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