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百萬一聽，臉上剛有了點喜色，林達(dá)三、唐登等五人，已一起冷笑了起來，道：“要我們?yōu)榱素斨鞯恼鋵殻瑝牧私x氣，那是萬萬不能！”
唐登說著，還“砰”的一拳，敲在桌上，敲得桌上的茶盞，一起跳了起來，眾客商麵麵相覷，作聲不得。
林達(dá)三道：“還是一起走吧，總比你們留在這裏，等人家來下手的好！”
事情到了這一地步，眾客商唯有苦著臉，勉強答應(yīng)了下來，各人也陸續(xù)退了出去。這一折騰，一夜已過去了大半，大熱天裏，太陽現(xiàn)得早，各人才隻打了一個盹兒，天色已大亮了。
林達(dá)三留下了兩個鏢師，照料死了的那個鏢師，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又離了那鎮(zhèn)店。才上路的時候，晨風(fēng)清涼，但是過不多久，太陽高升，又曬得地上的熱氣，一起蒸了上來，在烈日下趕路，當(dāng)真苦不堪言。
林達(dá)三、唐登及十餘個鏢頭在最前麵，另有四個鏢頭，策著快馬，不住馳騁，來迴報告前麵的動靜，眾客商的車輛在中間，楊胖子、鐵雄和北霸鏢局的眾鏢頭，和那小媳婦的驢車在最後，隊伍雖然人多，可是卻井然有序，一點也不亂，可以看出負(fù)總責(zé)的林達(dá)三，調(diào)度有方。
一個上午，急著趕路，走了足有四十來裏地，卻是風(fēng)平浪靜，什麼事也沒有，那四個策著快馬通訊的鏢師來報，前麵有一大座林子，正好歇足，話一傳開，隊伍的行進(jìn)，也快了許多。
也就在這時，隻聽得後麵路上，一陣急驟的馬蹄響，一匹雪也似白的白馬，旋風(fēng)也似，疾馳了過來。
那匹馬的來勢，實在太快，等到眾人聽到了馬蹄聲，迴頭過去看時，白馬已然在北霸標(biāo)局的眾鏢頭之旁掠過，日頭之下，隻見一道精光，閃耀不定，隨著馬兒飛馳，向前疾掠了過來。
一看到那股精光，所有的人，立時想起了昨晚所見的那柄緬刀，也就在那一剎間，各人才看清，白馬上騎著的，正是那一身滾鑲紅邊黑衣的美人兒，可是等到各人看清是她時，已有不少人，不住發(fā)出“啊呀”，“啊唷”的驚唿聲來。原來那女人一麵策騎疾掠而過，一麵揮著手中的利刀，所過之處，貼近眾鏢頭的行列，凡是靠近著她的，頭上的鬥笠，齊被她手中的緬刀，削去了半邊，挨著下來，一長列人，竟沒有一個幸免，而轉(zhuǎn)眼之間，白馬載著佳人，已然掠過了林達(dá)三和唐登，繼續(xù)向前馳去！
鏢局各人，連車帶馬，拉開來的隊伍，也足有好幾十丈，白馬像旋風(fēng)一樣地卷過，卻隻不過是一剎那間的事，在各人的驚唿聲中，白馬已然掠過了頭，隻見那女人一提韁繩，白馬的去勢，略頓了一頓，那女人馬上，迴頭嫣然一笑。
也就在此際，隻聽得唐登大喝一聲，在馬上，直跳了起來。
白馬隻不過略一停了一停，立時又向前馳去，而唐登自馬背上一跳了下來，落在地上，著地向前便滾，整個人，就像是一隻大肉球一樣，滾得路麵之上，揚起了一溜筆直向前的塵土，竟向著疾馳的快馬，追了上去。
所有各鏢局中人，一見這等情形，齊聲驚歎，唐家的地趟拳，地趟刀功夫，聞名已久，但是將地趟身法，使得如此出神人化，卻還是第一遭見到！跟著唐登一路滾向前，已漸漸追到了白馬的後蹄，唐登的身形一凝，橫手抽出一條短棍來，向白馬的後腿，“唿”地掃了過去。
這一棍要是掃中了，馬腿自然非斷不可，馬腿一斷，馬上的人，自然也將摔下來。這時，林達(dá)三等幾個人，也已策騎向前，疾追了過來，追向前來的人，都看得分明，這一棍，實是萬無不中之理！可是，也就在那一剎間，隻聽得馬上的那女人一聲長笑，一提綞，白馬向前，陡然竄了出去，那一棍，竟還是掃了個空！
一棍掃空，唐登像是自知再追也追不上，一躍而起，手中還捏著鐵棍，一頭一臉，沾滿了塵土，看來就像是泥人兒手下捏出來的一樣，林達(dá)三等各人也自趕到，再抬頭去看白馬時，隻見塵土滾滾，已經(jīng)馳遠(yuǎn)了！
後麵的隊伍，隨即趕到，眾客商自車中探出頭來，臉無人色，楊胖子傍著驢車，問道：“李四嫂，剛才那女人，就是毒觀音玉娘子？”
楊胖子的問話，卻沒有得到小媳婦的迴答，他聽到的，隻是那小媳婦隱隱的哭泣聲。
隊伍等了下來，眾客商下了車，就像是沒了頭的蒼蠅一樣，團(tuán)團(tuán)亂轉(zhuǎn)，林達(dá)三等人折了迴來，怒喝道：“亂什麼？那女人要是有傷人之心，剛才至少有二十來人，要躺在路上了！”
林達(dá)三說這話，雖然透著泄氣，但卻也是實話。那女人下手，實在太快，她剛才那一陣風(fēng)也似掠了過來，馬上的快刀，要是不削向眾人的鬥笠，而是削向眾人腦袋的話，隻怕也沒有人可以抵擋得住，一樣是半邊腦袋，要被削了下來。
客商之中，一個年輕的鐵青著臉，“嘿嘿”冷笑，道：“我們隻當(dāng)五家聯(lián)保，足可一路平安，誰知隻不過一個娘們，就鬧了個人仰馬翻！”
那客商的話，明擺著是在諷刺眾鏢頭不濟事，再加上山西話軟聲軟氣，聽來就像是被人硬逼著喝了一大碗醋一樣，實在不是味兒。
各鏢頭都脹紅了臉，想要發(fā)作，卻也無活可說，楊胖子向前走來，道：“各位，我看還是各走各的吧，不然有了什麼差錯，北霸鏢局可擔(dān)當(dāng)不起！”
林達(dá)三麵色躊蹲，唐登一臉是泥，他臉上的神情如何，也看不清楚，待了半晌，林達(dá)三才道：“各走各的，也在一條道上！”
楊胖子道：“那不要緊，到了前麵林子，你們歇息，我們一直趕路，就能差開一二十裏。”
林達(dá)三長歎一聲，他是抱定了決心，要和楊胖子一起的，可是眼前的情形，卻不容得他再堅持已見了！
林達(dá)三向其餘四個總鏢頭揮了揮手，來到了那輛驢車之前，猶豫了片刻道：“李四嫂……”
他才叫了一聲，那小媳婦便已幽幽地道：“林總鏢頭，你們保著鏢的，受人之托，護(hù)人財物，天經(jīng)地義，我反正已經(jīng)認(rèn)命了，別為我耽攔了正事！”一聽得那小媳婦這樣說，各人心頭，猶如壓上了一塊大石，又是好一陣難過。
等到重整隊伍，再次上路，已經(jīng)延遲了不少時間，小半時辰之後，隻見前麵，鬱鬱蒼蒼，好大一片林子，在林子邊上，大樹蔭下，搭著不少席棚，過往客商行人，都在此歇足飲食，隊伍來到，眾鏢頭紛紛下馬，鐵雄和楊胖子吆喝著，帶著驢車，繼續(xù)向前行，就在那時，下了馬的各鏢頭，不由自主，又低唿起來。
眾人才一下馬，就看到在一個席棚之下，一張桌子旁，那女人側(cè)身坐著，似笑非笑，正望著他們這一批隊伍，他們才在路上，吃了那女人的大虧，隻當(dāng)自己這方麵人多，那女子仗著馬快刀利，倏忽出現(xiàn)，立時離去，再也沒想到，對方竟敢在這裏等他們！
那女人坐在那裏，隻見一幹人，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她，有的也不像是在樹蔭下歇足，不住在那女人身後打著圈兒。
林達(dá)三一見，立時向楊胖子使了一個眼色，楊胖子明白他的意思，是叫自己先走，他們一幹人，好在這裏，穩(wěn)住這女人，可是楊胖子卻像是完全未曾看到一樣，沉聲道：“鐵雄，跟我來！”
鐵雄大聲答著，楊胖子滾下馬來，肥肉顫動著，已向那女人直走了過去，鐵雄伸手緊緊握住了刀柄，跟在後麵，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那女人身前，楊胖子也不說話，一矮身，就在桌子旁的長板凳上，坐了下來。他重重一坐，那張長板凳吱咯直響，楊胖子瞇著眼，望著那女人，那女人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看來像是沒事兒人一樣。
楊胖子先開口，道：“得饒人處且饒人，大姑娘，這條道上，不知道有多少做公的人在找你，要是他們上來，可不像我們，火器的彈子，比你的刀更快！”
那女子揚了揚眉，說道：“多謝你忠告！”
楊胖子又道：“李四爺人也死了，一了百了，還有什麼過不去的？”
那女人忽然又笑了起來，她笑聲清脆，響亮，那年頭，還真少見有那麼動人的女人，在大庭廣眾之間，笑得這樣毫無忌憚的，是以一時之間，所有人都向這邊，望了過來。好在楊胖子老謀深算，絕不在乎，鐵雄隻是瞪著眼，盯著那女人，也無暇去理會旁人的目光。
那女人第一次聽到“李四爺死了”之際，也曾這樣大笑過，這時又是一陣大笑，倒像是李四的死，對她來說，是極其可笑的笑話一樣。
楊胖子任她笑著，隻是眼睛越瞇越小，那女人笑聲陡止，冷冷地道：“我不為死人而來，為的是活人！”
楊胖子立時道：“你開山立寨，也是一號人物，何必跟一個孤苦的婦道人家過不去！”
那女人雙眉一揚，看樣子又要大笑，但突然之間，像是改變了主意，道：“你見過李四沒有？”
楊胖子略怔了怔，立時點了點頭。
那女人又道：“你也曾見過李四的老婆？”
楊胖子更是一怔，又搖了搖頭，那女人露齒微笑，豔光照人，道：“要是你不蠢，該明白了！”
楊胖子的雙眼，瞇得更細(xì)，可是眼中卻是光芒閃耀，顯出他的精明，他聽到身後有腳步聲，知道林達(dá)三一幹人追了過來，先反手揮了揮手，令各人退後，才道：“照你的說法，眼前的李四嫂……”
那女人沉聲道：“不錯，她才是我要找的人！”
楊胖子又是一怔。
那女人嘴角向上略翹，道：“你們以為我是什麼人，她就是什麼人！”
楊胖子陡地一震，看他的情形，險險乎沒從板凳上麵，直跌了下來，也就在這時，隻聽得北霸鏢局的眾鏢師，一疊聲叫道：“楊總鏢頭！”
楊胖子轉(zhuǎn)頭看去，隻見驢車車廂的門打開，那小媳婦像是正要下車來，幾個鏢師正在勸她，楊胖子忙站了起來，急急走了過去，道：“怎麼了？”
那小媳婦雙眼之中，黯然欲淚，道：“我明白，你們?nèi)虿贿^她，我去和她說，由得她將我宰了吧！”
在楊胖子的身後，鐵雄聽得小媳婦這樣說，不禁熱血沸騰，陡然大喝一聲，轉(zhuǎn)過身去，“錚”的一聲，拔出了佩刀來，撲向那女人。
他兇神惡煞也似向前衝去，將歇足的人，全都嚇得傻了眼，等他趕到那女人麵前，那女人倏地站了起來，鐵雄一刀劈下，刀劈在桌子上，大喝道：“你要殺人，先殺了我，我可不怕你！”
那女人望了鐵雄片刻，搖頭道：“你不怕我，可是我就怕你這種人！”
她一麵說，一麵搖著頭，一臉無可奈何的神情，可是忽然又微笑起來，伸手在鐵雄的臉頰之上，輕輕拍了兩下，她出手極快，等到鐵雄想閃開，伸手去拍開她的手時，她早已縮迴手去了！
她在鐵雄臉上輕拍了兩下，就將鐵雄當(dāng)著小孩子一樣，旁觀者，一見這等情形，轟然大笑了起來，鐵雄漲紅了臉，伸手持刀，自桌麵上，拉了出來，那女人卻又轉(zhuǎn)過身，走向係著白馬的樹下，看來她又要走了！
唐登大喝一聲，道：“別再走，沒人和你捉迷藏，留下來將話說明白了再走！”
唐登一叫，那女人倏然轉(zhuǎn)身，柳眉倒豎，伸手指向驢車旁的小媳婦，道：“好，將她留下，就沒事了！”
小媳婦聽得那女人這樣說，一聲不響，轉(zhuǎn)身在驢車上抱著壇子，兩行淚滾滾而下，就向前走來，林達(dá)三等人，立時列成一行，將她擋住，唐登又怒喝道：“那萬萬不能，你出刀吧！”
那女人冷笑一聲，道：“我早說過了，我就是怕你們這樣的人，我不會出刀，但是我會一直跟著你們！”
唐登陡地向前，連跨出了兩步，鐵雄也橫刀當(dāng)胸，就在這時，隻見人叢之中，有人突然驚叫了起來，隨著驚叫聲，“砰砰”兩下槍響，那女人身形一轉(zhuǎn)，她本來是站在樹前的，那株樹的樹幹上，立時樹皮翻飛，緊接著，隻見一條大漢，手中握著一柄帶著紅穗子的大頭六響，在他四周圍的人，一起散了開來，有的散得實在太急，跌得爬在地，槍子兒上麵，沒帶著眼睛，誰要是不怕，才不是父母養(yǎng)的！
那大漢兩槍不中，神色像是有點驚惶，隻聽得柳樹後一聲嬌叱，一柄飛刀，已似電閃而出，正擊在那大漢的手臂之上，那大漢手一鬆，槍已落地，唐登著地便滾，滾向前去，身子壓住了地上槍，雙足踢起，踢得那大漢仰天跌倒，在地上打了一個滾。
那大漢的身形也快得絕不含糊，一滾之下，立時一躍而起，推開了兩個人，躍上一匹馬，向前疾馳而出，大樹後，那女人也突然閃身出來，奔向白馬，翻身疾上，追了出去，兩匹馬向著眾人的來路，一先一後，轉(zhuǎn)眼之間，便已奔了個蹤影不見。
直到兩匹馬全看不見了，所有的人，仍然呆呆站著，唐登慢慢站起身來，將地上的槍，拾了起來，提在手中，那年頭，人人都知道有了火器，可是見過的人，畢竟不多，唐登提著槍，直來到那小媳婦的身前，道：“李四嫂，留著防身，大有用處！”
那小媳婦也嚇得臉兒煞白，手在微微發(fā)著抖，將槍接了起來。
一幹歇足的人，議論紛紛，林達(dá)三大聲叫道：“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我們走吧！”
楊胖子道：“不各走各了？”
林達(dá)三吸了一口氣，道：“李四嫂手中有槍，我們還要沾她的光呢……”
他講到這裏，迴頭向閻百萬望了一眼，又道：“是不是，你說？”
閻百萬連連點頭，小媳婦一手握著槍，一手抱著壇子，雖然一樣文弱，但一槍在手，看來便自然凜然。
各客商互望著，也覺得有了火器，總是保險得多，閻百萬點了點頭，他們也沒有話說，各自買了些食物，兼程上路，又趕了一個下午路，到晚上，投店過夜，不在話下。
這一夜的客店，比上一晚的，小了很多，也是一早由打前站的人，將之包了下來的，一切仍和昨天晚上差不多，各人心中，都提心吊膽，用過了晚飯，楊胖子突然召集眾客商，五位總鏢頭，關(guān)在房間中，密密商議了許久，才見到楊胖子抱著一大包東西，走了出來，去叩那小媳婦住的房門，小媳婦打開門，他就走了進(jìn)去，連鐵雄想跟進(jìn)去，都叫他推了出來。
鐵雄看到楊胖子的神情，十分嚴(yán)重，他為人耿直，雖然心中很想知道總鏢頭找李四嫂，是為了什麼，但是偷聽偷窺這種事，他是決計不會做的。
他守在門口，隻聽得楊總鏢頭和李四嫂兩人，像是不斷在講話，但是聲音又低又密，究竟在講些什麼，卻是一點也聽不清楚。
鐵雄越等越心急，約莫過了半小時，好幾次想要打開門問問究竟是什麼事情，但終於忍住沒有出手，這才聽得開門聲，總鏢頭先走了出來，李四嫂並沒有送出來，隻是在房中道：“楊總鏢頭，既然你一定要那樣，我也隻有勉為其難了！”
楊胖子一麵走出來，一麵抹著汗，還在不住口地道：“拜托！拜托！”
楊總鏢頭出來之後，房門關(guān)上，鐵雄實在蹩不住了，跟在楊總鏢頭的身後，道：“總鏢頭，你要李四嫂做什麼？聽李四嫂的口氣，像是答應(yīng)得很勉強，她心裏已經(jīng)夠煩的了，我們不該去打擾她！”
楊光達(dá)瞪了鐵雄一眼，道：“你怎麼忽然話多起來了？”
鐵雄的臉上，陡然紅了起來，連他自己也說不上為什麼會臉紅，可是他在剎那間，他卻有心中的秘密，突然被人看破了的感覺，他心中的秘密是什麼呢？老實說，他可以指天罰誓，要是他對李四嫂有一絲邪念的話，那一定會遭天打雷劈。
可是，他卻知道，他要盡心盡意，去愛護(hù)她，去照顧她，鐵雄一生之中，直到這時，才感到有一個人，比他自己還重要，這個人要是有了麻煩，比他自己有了麻煩更煩心，這種感覺，幾乎是他第一眼看到那小媳婦就產(chǎn)生了的！
這時，他紅著臉，說不出話來，幸而楊總鏢頭沒有再問下去，隻是淡然道：“也沒有什麼，隻不過將眾客商的一些值錢東西，托她保管。”
鐵雄一聽，幾乎整個人都跳了起來，失聲道：“什麼？你……你怎能……怎能夠……”
他的臉脹得更紅，話也說不下去，楊光達(dá)卻像沒事一樣，又在竹榻上躺了下來，又道：“不錯，客商私自帶著值三四十萬大洋的紅貨，照我的經(jīng)驗來看，黑道上人，已經(jīng)得了信息，是以才會有日間的那些事，所以，我要了來，放在李四嫂那兒！”
鐵雄站在竹榻之前，臉上一陣發(fā)紅，一陣發(fā)青，大聲道：“這我可弄不懂了，總鏢頭，毒觀音玉娘子，本來就要找她麻煩，你這樣一來，黑道上人，更以她為目標(biāo)，她還能有命嗎？”
楊光達(dá)打了一個嗬欠，看鐵雄的樣子，雙拳緊握，像是恨不得在總鏢頭凸出的肚子上狠狠打上兩拳，可是楊光達(dá)說話還是懶懶的，道：“怕什麼，她手裏有槍，隻怕沒有人敢近她，放在她那裏，比放在我們身上，妥當(dāng)?shù)枚嗔耍∵B你也想到我們不該麻煩她，黑道上人，自然更想不到了，你說我這計妙不妙？”
鐵雄蹩了一肚子的氣，陡地轉(zhuǎn)過身去，忍不住道：“妙個屁！”
這三個字，他講得十分大聲，可是楊光達(dá)卻像是未曾聽到一樣，鐵雄還是愣站著未曾動呢，他倒打起唿嚕來了。
鐵雄心中說不出的不自在，繞著李四嫂的房間，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著，夜已漸深，整座客店之中，除了少許當(dāng)值的鏢頭之外，全都睡了，除了一些節(jié)奏的腳步聲之外，也聽不到任何別的聲響。
鐵雄來迴走了幾個鍾頭，也有點倦了，繞到了屋角，靠著牆，坐了下來。
這兩天，日頭趕路，夜晚沒有好睡，鐵雄的身子雖然壯，也已是疲倦不堪，不坐下來還好，一坐下來，隻覺得眼皮有千斤重，硬是要垂了下來，往上用力抬了幾下，未能抬得起來，不要多久，他也睡著了。
鐵雄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睡著了，他是被一陣極度的嚷鬧聲驚醒的，等到他陡地睜開眼，疾跳起來時，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色仍然漆黑，可是一眼望去，屋上屋下，滿院都是火把，也不知有多少人，正在揮著冷光閃閃的刀，人影閃動，正在動手。
鐵雄不由自主，大喝一聲，伸手掣刀出鞘，直衝了過去，迎麵兩個持著鐵棍的蒙麵人，追了過來，鐵雄揮刀，向前直衝了過去。
鐵雄揮刀向那兩個手持短棍的人砍去，那兩個人，隻是揮棍格了一下，立時穿身而過，鐵雄又向前奔了幾步，隻見院子中亂成一片，楊胖子舞著竹榻，正將身邊的七八個人，砸得東倒西歪，鐵雄是從睡夢中驚醒的，雖然他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麼事情，可是照這情形看來，毫無疑問，是有大幫黑道上人，劫鏢來了！
鐵雄揮著刀，又向前衝出了七八步，這時候，他心中惦念的，隻有一件事：來的是哪一個山頭的強盜，是不是衝著李四嫂而來的？
他衝到李四嫂的房間的正麵，陡然聽到，房間之內(nèi)，李四嫂發(fā)出了一下尖唿聲，緊接著，便是驚心動魄，四下槍響，隨著四下槍響，房頂之上，轟地一聲響，房頂?shù)耐咂南嘛w濺，一條人影，自房頂之上，直穿了出去。
在火把的照映之下，鐵雄看得明白，那自李四嫂房間之中，穿頂而出的，不是別人，正是幾次相遇，身形美麗冶豔得令人人都想人非非的那女人，她穿著一件緊身黑衣，長發(fā)盤成了一個大髻，手中提著一包東西，才一上屋頂，便叫道：“扯呀！”
她在房頂一叫，所有在和鏢頭動手的那些蒙麵大漢，本來手中都舉著火把的，立時將火把，在幾乎同一時間內(nèi)熄滅，人人都覺得眼前陡然一黑，隻見人影亂竄，也不知發(fā)生了什麼變化。
鐵雄剛才聽到李四嫂的那一下尖叫，就如同心坎裏紮進(jìn)了一柄利刃一樣，一切發(fā)生得實在太快，他連多想一想的機會也沒有，就在火把熄滅，人影亂竄的同時，他和身向房門，直撞了進(jìn)去。
“砰”的一聲巨響，他那一撞的力道，也實在太大了些，將整個房門直撞脫了不算，他整個人也直跌了進(jìn)去仆在地上。
鐵雄一進(jìn)房，房內(nèi)漆黑，他什麼也看不到，但是卻聽到身邊，發(fā)出了一陣細(xì)喘聲，還有一股沁人肺腑的幽香，直透鼻端，鐵雄一怔，一伸手，手指卻碰到了一條又軟又細(xì)，滑不留手的膀子，鐵雄心頭亂跳，忙縮迴來，道：“李四嫂，你沒有事嗎？我是鐵雄！”
黑暗之中，隻聽得一聲嬌吟，鐵雄連忙站了起來，聽聲音，李四嫂像是跌倒在地，可是，鐵雄卻不知道如何扶她起來才好。
正在這時，眼前一變，林達(dá)三、楊胖子、唐登等幾個人，全舉著火把，走了進(jìn)來，鐵雄這才看到，那小媳婦頭發(fā)淩亂，臉色慘白，正扶著炕沿，掙紮著，站起來。
楊胖子等人迸來不久，閻百萬等客商也進(jìn)來了，小媳婦掙紮起來之後，坐在炕沿，低著頭，一言不發(fā)，隻見淚水大滴大滴地落下來，落在她薄薄的綢褲之上。
閻百萬一進(jìn)來，就直著嗓子叫道：“我們的珍寶呢？”
楊胖子苦著臉，道：“各位全都看見了，這還有什麼好問的，自然都叫強盜得了手！”
圍在房內(nèi)房外的客商，一起叫起苦來，有年輕的客商大聲道：“那可不行，楊總鏢頭，我們本來是自己帶著珍寶的，是你說，要交你保管，你又交給了這位小媳婦，如今被劫走了，這怎麼算？”
楊胖子全身肥肉在發(fā)抖，苦著臉，聲音發(fā)澀，道：“還有怎麼算的，割了我一身肥肉，也賠不起，我也是為各位好，才會想出這辦法來，誰知道強盜來得那麼快，又直撲這裏！”
眾客商顯然是拉破了臉，說話也絕不再留餘地了，一個客商冷笑道：“楊總鏢頭，你這樣說，正是吃了燈草灰，放出輕巧屁來，我們好幾十萬大洋的東西，就這樣化了水不成？”
在房中的人，有的吼叫，有的著急，吵了個不亦樂乎，隻見李四嫂站了起來，低低地歎了一聲。
她那一下歎息聲，聲音雖然低，可是屋子裏，卻立時靜了下來，隻聽得那些漢子喘氣之聲。
小媳婦幽幽地道：“全怪我不好，李家還有點薄產(chǎn)，我趕迴去變賣了，能賠各位多少，就給多少吧！”
眾人全沒出聲，鐵雄首先嚷了起來，大聲道：“那關(guān)你什麼事？我早就對總鏢頭說過了，不該來煩你，總鏢頭說你手裏有槍，又說這是他的妙計！”
鐵雄人直，一見小媳婦受了委屈，也不想想，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之下，無論如何，總該幫自己鏢局說幾句話，那有反派自己總鏢頭不是之理？可是鐵雄卻不顧一切，全給抖了出來。
果然，鐵雄的話才一出口，各客商更是理直氣壯，吵了起來，林達(dá)三等幾個總鏢頭，怎麼勸也勸不下，最後，閻百萬大聲道：“不行，我們要去見官！”
閻百萬這一叫，屋子中再度靜了下來，各鏢頭的臉色，極為難看，林達(dá)三鐵青著臉，道：“各位要去見官，那是存心要砸我們的臺了？”
要知道鏢局保的鏢，路上有了失閃，例不經(jīng)官，不是自己賠，就是由自己另請能人去偵緝結(jié)案，一經(jīng)官，這家鏢局，就算是玩兒完了！
林達(dá)三鐵青著臉，這樣說，自然是表示事情嚴(yán)重之極，可是閻百萬冷笑道：“別管你們的事了，不報官，我們失去的東西，怎追得迴來？”
唐登“嘿嘿”冷笑，道：“各位，這年頭，官兒比強盜，也差不多少，你們的東西落在強盜手裏，還能追迴來，落在官差手裏，那就再也別想了！光是盜賣國家寶物，這條罪名，也能把你們弄得在大牢裏，再花上幾十萬大洋，都贖不了身！”
眾客商像是被唐登的話嚇呆了，一時之間，你望我，我望你，沒有一個人出聲，林達(dá)三趁機道：“大家出去吧，幸而李四爺?shù)撵`灰還在，未受到打擾，這下子好了，保能安穩(wěn)迴到大同！”
眾客商聽了，盡皆啼笑皆非，那小媳婦又歎了一聲，道：“各位，真想不到，強盜來得那麼快，又不是衝著我來的，我已經(jīng)連忙放了四槍，可是這女人。”
楊胖子搖著手，道：“別再提了，看來，毒觀音玉娘子是早得了消息，又知道你帶著四爺?shù)撵`灰，也走在這條道上，所以才放消息說要對你不利，好叫你找鏢局求助，他們再在暗中下手！”
小媳婦抬起了眼來，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著楊胖子，楊胖子又歎一聲，道：“也是我一時失策，不知道強盜意在珍寶，咳！完了！完了！”
他一麵說，一麵連連頓著腳，小媳婦現(xiàn)出了極其難過的神情來，道：“各位，我要走了，連累了各位，我實在無麵目再留下去了！”
楊胖子忙道：“我們護(hù)著你走！”
小媳婦苦笑著，說道：“不必了，強盜根本就不是衝著我來的，我會有什麼危險？”
楊胖子又歎了一聲，也沒有再堅持下去，小媳婦又道：“各位請出去，我略為收拾一下就走！”
眾客商，眾鏢頭，口裏咕噥著，一起走了出去，鐵雄還愣愣地站著不肯走，是楊胖子一伸手，硬拉出去的，楊胖子和鐵雄一出了屋子，就吵了起來。
鐵雄額上，青筋爆綻，認(rèn)識鐵雄的人不少，有老資格的人，還是看著他長大的，可是他們從來也未曾見過鐵雄那麼認(rèn)真，那麼激動過。
這時候的鐵雄，就像是一頭蠻牛一樣，隻聽得大聲嚷著，道：“不行，你們做得出，我做不出，非得保著李四嫂上道不可！”
楊胖子的聲音，低沉，有力，道：“不成！”
鐵雄的臉脹得更紅，聲音也大，道：“你管不著我，北霸鏢局這碗飯，我不吃了！”
楊胖子也動了怒，大喝道：“渾小子，明擺著玉娘子是為了劫財而來，她再和李四爺過不去，人也死了，還會有什麼麻煩！”
鐵雄厲聲道：“我保定了她，有麻煩，也是我一個人頂著，要你來瞎嚷嚷？”
楊胖子臉色一沉，道：“叫你別去就別去！”
鐵雄站著，吼道：“我非去不可！”
楊胖子可也動了真怒，揚手就是一掌，向鐵雄擊了過去，他那一掌，本來可能是想摑鐵雄一巴掌的，可是他人矮，鐵雄人高，掌又揮得急，一掌擊在鐵雄的肩頭之上，不過別看楊胖子人矮，他外號人稱大力楊光達(dá)，那一掌的力道，也打得鐵雄一個踉臉，幾乎跌倒。
鐵雄也直急了，才一站定身子，立時拉出了刀來，眾人圍在一旁，本來還隻是看著兩個人吵，直到鐵雄亮了刀子，眾人才一起唿喝起來，林達(dá)三喝道：“鐵雄，你瘋了，還不快收刀？”
鐵雄瞪著眼，喘著氣，道：“你們別逼我，逼急了我，我不下手殺人，難道不會自己抹脖子？”
各人一聽得這傻小子居然說出了這樣的話來，也隻有幹瞪眼的份，這時，房門打開，小媳婦已換過了衣服，懷中仍抱著那壇子，一手提著一隻布包袱，走了出來，鐵雄忙迎了上去，道：“李四嫂，我保你迴靈邱去！”
小媳婦搖著頭，道：“鐵大哥，聽楊總鏢頭的話吧，我沒事了！”
鐵雄大聲道：“不行，你還要我保，我押著你走！”
小媳婦望了鐵雄片刻，才歎了一口氣，道：“也好！”
鐵雄自那小媳婦的手中，接過包楸來，還想去接那壇子，小媳婦卻閃身，讓了一讓，鐵雄轉(zhuǎn)身，大踏步走向客店後麵空地，馬匹，驢車，全停在那裏。楊胖子還趕了過去，各人又聽到後院，傳來了楊胖子和鐵雄的爭吵聲。但是不多久，爭吵聲便已停止，接著，便是驢嘶聲、蹄聲，楊胖子一個人迴來，道：“那渾小子走了！”
眾總鏢頭和客商互望著，互相使眼色，楊胖子向前走著，眾客商和五個總鏢頭，跟在後麵，又到了上房之中，其餘各鏢頭，個個無精打彩，垂頭喪氣，剛才，強盜來得快，也走得快，打得雖然激烈，倒也沒有人受傷，隻不過失了珍寶，人人心中，卻全不是味兒。
一進(jìn)了上房，眾客商忽然都換了一個神情，個個眉花眼笑起來，閻百萬向著楊胖子，直豎大拇指，說道：“楊總鏢頭，你真是再世諸葛亮，怎麼就全叫你料到了的呢！”
楊胖子和五位總鏢頭，神情也和剛才，在外麵的時候，大不相同，楊胖子瞇著眼，道：“隻有一點，我沒料到，鐵雄那渾小子，說什麼也阻他不住，竟硬跟人走了，隻怕有去無迴，唉！”
林達(dá)三拍著楊胖子的肩頭，道：“胖子，你是什麼時候開始起疑的，我們也不是初出道的雛兒了，怎麼就一點兒毛病也看不出來？”
楊胖子揮著手，道：“起先我也一直沒疑心，可是等到白天，林子前麵那一宗事發(fā)生，我將手槍，交到了她的手裏，就覺得事情不對了！”
唐登道：“不對在什麼地方？”
楊胖子道：“她一接槍在手，就自然而然，先轉(zhuǎn)著膛，去看子彈，槍這玩意兒，我們都沒玩過，可是沒吃過肉，也見過殺豬，隻有玩槍的老手才那樣！”
林達(dá)三道：“她打著李四爺?shù)恼信苼恚钏臓斅犝f嫻熟槍法，她會弄槍，也不足為奇！”
楊胖子道：“本來是，可是其他可疑之處，還是很多，一則，震於四爺?shù)拿^；二則，她那種樣子，也叫人可憐，各位想想，李四爺就算死了，又何致於要火化了才能迴鄉(xiāng)？”
叫楊胖子一點破，各人互望著，不住點頭。
楊胖子又道：“還有那女人，突然出現(xiàn)，說話叫人猜不透，聽她的口氣，像是那小媳婦才是毒娘子，小媳婦又說她是毒娘子，那女人接連生事，我猜她們是早講好了的，一定是要我們最後，相信那女人是好人，留她在我們一起，她好趁機下手，可是我?guī)执鄟硪粋�送寶上門，寶一在小媳婦手中，他們自然也來個明火打劫算了，總算我沒有料錯！”
閻百萬連連點頭，道：“他們?yōu)槭颤N早不下手？”
楊胖子笑了起來，道：“他們不知各位爺將珍珠寶貝，藏在什麼地方啊，明來搶，我們?nèi)硕啵哪鼙ＷC一定得手？非得布下局，弄清楚了再動手不可，還好各位肯聽我勸，雖然也真叫他們弄走了萬把大洋的珍寶，可是比起那十二件珠寶，差的太遠(yuǎn)了，閻百萬又問道：”那麼，這兩個女人，哪一個才是毒觀音玉娘子？“楊胖子待了一待，道：“這一點，我也弄不明白，那女人和小媳婦，全是天下少見的美人兒，誰知道她們誰是誰？不過總是這一夥，旁人也不敢在五家聯(lián)保上麵動這個歪主意！如今她們得了珍寶，以為就是那些，這下半條道，可保平安了！”
閻百萬噓了一口氣，道：“原來江湖道上，這樣險惡，可算是長了見識了！”
楊胖子搖著頭，道：“現(xiàn)在隻求鐵雄這愣小子能平安無事就好了，他要走，我也不敢拉，怕是露出了馬腳，叫她知道那是我們布下的局，就後患無窮了！”
林達(dá)三道：“也虧得有這渾小子鬧一鬧，看來真是天衣無縫，不過，我還有一點不明白，她是憑什麼傳消息出去呢？”
楊胖子“嗨”了一聲，道：“黑道上傳遞消息的方法可多了，說不定桌筷上，橫放豎放，就代表了什麼，她們自己人，是早約定了的，自然一看就懂，我們怎麼弄得明白？”
楊胖子巧使妙計，支走了大敵，眾客商的心中，都十分高興，又商量了一會兒，由閻百萬出頭，向楊光達(dá)作了一拱，道：“楊總鏢頭，我們本來是五家聯(lián)保，現(xiàn)在想再請楊總鏢頭……”
閻百萬的話未曾講完，楊胖子已搖手道：“不必客氣，我不想到大同去，但是還有幾天可以在一起，我要到靈邱李家去走一遭。”
眾總鏢頭立時會意，齊聲道：“可是去探聽一下李四爺?shù)南侣洌俊?br />
楊光達(dá)點頭道：“是，四爺於我有大恩，他到了江南，音訊全無，想來他家裏總有信息，我想去探聽一下！”
一個客商冒冒失失地道：“那李四不是死了嗎？”
唐登沒好氣的說道：“這是那小媳婦說的，那小媳婦不是好人，說的話怎作得準(zhǔn)？”
靈邱李四，行俠仗義，白道上人沒有希望他死的，唐登搶白那客商，自然大有道理，那客商訕訕地道：“真看不出，那麼文靜清秀的一個人，會不是好人！”
各人又閑談了一會兒，才散了開去，這一晚，眾鏢頭沒了負(fù)累，睡得極甜，第二天兼程趕路，一路無事，到了第三天下午，來到岔路口，一條大道，直通大同，另條路則通向靈邱縣，楊胖子帶著北霸鏢局的一眾鏢師向另一條道上走去，臨別之際，閻百萬的出手，還算闊綽，送了楊胖子一百大洋。
兩隊人馬，到這時候，才算是分道揚鑣，這一天多，在路上，楊胖子不斷打聽鐵雄的下落，可是卻什麼也打聽不到，他心中實在不是味兒，心想靈邱迴來，好歹要到玉娘子的巢穴去走一遭，雖然江湖上將萬龍岡看得比龍?zhí)痘⒀ǜ膳拢菞钆肿訁s不是怕事的人，他在下決心之前，也早已盤算過，要是闖萬龍岡有了結(jié)果，那自己就不枉了一生行走江湖了！
楊光達(dá)早年走這條道，每逢經(jīng)過李家，總要去一次，是以這是熟路，他帶著幾個人，帶著馬，進(jìn)了靈邱縣境，一直向西，過了幾道岡子，跟著夕陽西下，晚風(fēng)吹來，倒有一絲涼意，前麵已可以看到一道河，環(huán)河兩岸，全是鬱鬱蒼蒼的林子。
一看到那道河，和那座林子，楊胖子心中便不禁一陣難過，馬走得更快，他的心頭也更沉重。
他第一次來的時候，李家?guī)仔值埽B李家老太爺全在，可是以後，每來一次，李家就少了一個英雄人物，如今要是李四也沒了的話，那麼，李家的人，隻剩下李家老太太了！提著韁，來到河邊，上了木橋，穿過林了，便是一片田地，麥子正綠得像出油一樣，麥穗起伏，猶如波濤，夕陽之中，李家的大宅已在望了。
楊胖子連連下著鞭，一行七八個人，疾馳過田野，天色未黑，晚霞變成豔紫色時，來到了李家大宅的門口，楊胖子還記得第一次來的時候，那大宅看來，是如何輝煌，但是現(xiàn)在，巨宅依然聳立，那種破敗之感，卻是再也掩飾不住的了！
一來到了門口，楊胖子更是一震。
大門緊閉著，可是門上，卻掛著白，又懸著藍(lán)燈籠，那分明是有了喪事！楊胖子心中嘀咕著，要是李老太太死了，那麼，李家還有什麼人？他一翻身下了馬，來到門前，開門的是個老仆人，楊胖子見過幾次，那老仆人滿麵淚痕，一見楊胖子，紅腫的眼中淚水又湧了出來。
楊胖子忙道：“別哭，誰死了？”
老仆人抽抽搭搭地說道：“四……四少爺……”他說了這句話，再也講不下去，楊胖子更是呆了，原來李四爺真的死了，他抬頭向前望去，老大的一個天井，過去是廳堂，全換了靈堂的打扮，而當(dāng)他看清楚靈堂中的情形時，他真的傻了，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色雖然已經(jīng)黑了下來，但是由於大廳中，燃著手臂粗細(xì)，明晃晃的白燭，隻見那壇子供在正中，李四的靈牌，放在壇前，這還不奇，令得楊胖子直了眼的，是被他認(rèn)為，就算不是玉娘子本人，也必然和玉娘子一夥的那個幽靜美麗，令人一見生憐的小媳婦，一身素衣，坐在靈旁，低著頭，正在默默垂淚，明聽得門外有人聲，也不抬起頭來。
這實在是楊胖子萬萬不到的事！
在客店之中，他將計就計，算是自己識破了那小媳婦的真身份，隻差未曾當(dāng)麵道穿而已，他還一直在為鐵雄安危擔(dān)心，甚至要去闖萬龍岡，他到這裏來，為的是想討一個有關(guān)李四爺?shù)男畔ⅲ觞N也想不到，會在這裏，又見到了那小媳婦！
這小媳婦既然在這裏，那麼，他所料的一切，自然全料錯了，可是一切全料錯的話，為什麼發(fā)生的事，會和他預(yù)料的完全一樣，那麼吻合？
楊胖子雙足如同釘在地上一樣，一動也不能動，張大了口，出不了聲，在他身後的幾個鏢頭也呆住了作聲不得，正在這時，隻見一個人，高個子，濃眉大眼，從大廳旁的角門處，走了出來。
楊胖子一看那人，更是連聲苦笑，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被他認(rèn)為，該在玉娘子手裏，兇多吉少的鐵雄！
鐵雄大踏步走了出來，看到楊胖子，也呆了一呆，大聲道：“總鏢頭，也來了，我們昨晚才到。”
他大聲一嚷，廳堂裏的小媳婦，也抬起頭來，她的雙眼，仍是那樣澄澈幽怨，使楊胖子看了，剎那間，認(rèn)為自己竟將她當(dāng)作了玉娘子的一夥，簡直是一種罪過！
鐵雄又道：“李老太太說，她不想發(fā)喪報，就靜靜地算了！”
楊胖子直到這時，才算是迸了一句話出來，道：“李老太太呢？”
那小媳婦盈盈站了起來，對在一旁的一個仆人，吩咐了一句，楊胖子等眾人，一起進(jìn)了廳堂，不一會兒，隻聽得拐杖拄地的聲音，李老太拄著拐杖，走了出來，楊胖子忙行禮請安，李老太太顫聲道：“免了吧！”
楊胖子這時，心中實在有一句話想問李老太太，保以肯定壇子裏的骨灰，是他兒子的，可是當(dāng)著小媳婦，這話又問不出來。而且，那小媳婦如果是玉娘子的一夥，豈肯得了手，又到這裏來守孝？楊胖子心裏極亂，自然而然哭喪著臉，看來倒真像是為了李四爺?shù)乃涝陔y過。
李老太太的臉上，滿是皺紋，歎了一聲，睜著紅絲布滿的眼，望著楊胖子，道：“真是想不到，他們年紀(jì)輕輕的，一個接一個去了，倒是留下我一個老朽物丨”
楊胖子想說些安慰她的話，可又實在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