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燭輝煌,如同白晝。
一張長約八尺、寬約五尺的紫檀木大案上,更是珠光寶氣,炫目至極。正中,一蕁用純金打成、高約四尺的壽星,錚錚地發著亮光。在金壽星的旁邊,是一株高約三尺的珊瑚樹,紅得像火一樣,而放置在案上的其他奇珍異寶,更是美不勝收!
嘻哈的談笑之聲,不斷地傳了出來,而一個蒼勁有力、綿綿不絕的笑聲,更是震得人耳際“嗡嗡”作響,一聽便知那發出笑聲之人,內外功俱揉絕頂。那是一個頂門光禿、身材高大、麵色紅潤的老者。圍在他身邊的,約有七八個人,個個氣吞山嶽,一望而知,全是武林之中數一數二的高手。
在兩支比手師父臂還粗的巨燭之後,有一幅紅幛,紅幛之上,貼著老大的一個“壽”字。大廳之中,約莫有百來人,鬧哄哄地坐在圓桌之旁,桌上已然擺好了杯、碟、箸,隻有那老者附近的七人,尚未就座。
隻聽得那老者又是“嗬嗬”一陣大笑,說道:“今日老夫賤辰,難得各位屈駕光臨,老夫實是感激不盡,這上首之位,當然要請白雁桂衝,桂兄來坐。”
隻見一個身材矮瘦,但是一雙眼睛,閉合之間,卻精光四射的老者,立時一笑,道:“龔兄說錯了,舍卻武當赤陽道長之外,誰敢上坐?”
一個滿麵紅光的老道士,領際插著一柄火也似、隱閃著異光的拂塵,一聲長笑,道:“桂朋友,從何說起?武學正宗,首推佛門,東普陀紫竹神尼,才能當此位。”一麵說,一麵向一個身材高瘦、形如枯竹的老尼姑,指了一‘指那老尼姑雙掌合十,高宣佛號,道:“方外人怎敢僭越?還是雪山四皓之首,齊飛檀機坐上首的好。”在老尼姑的身旁,正是一個滿頭白發的老者,聞言“呸”了一聲,道:“老尼姑,你可是想挨打麼?照我看來,華山派掌門、金扇鐵掌司徒異、司徒先生,才該坐上位。”那金扇鐵掌司徒異,看來乃是一個中年文士,腰際插著一柄長約兩尺、金光閃閃的折扇,冷冷地道:“齊老大,你這是在有意取笑麼?”
齊飛一瞪眼,道:“我好意叫你上坐,怎是取笑?”看來,他們兩人之間,有些心病。
那禿頂老者,又是“嗬嗬”一笑,說道:“老夫所備水酒,雖不甚豐,但是各位既然來到,自然也要飲一杯水酒才走,這樣你讓我讓下去,何時得了?”
那老者姓龔,名耀武,外號人稱七指神龍,南七省武林人物,便是以他為尊,俠名遠播,威震天下,正是此間主人,今日是他七十大壽,武林中人,齊集在這神龍堡中,被邀與主人一桌的,全是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他們相互之間,雖然在各自謙讓,但是心中,卻實在都對別人不服氣。七指神龍講完之後,竟無人開口,沉寂下來。正在此際,突然聽得一人尖聲道:“你們不必爭了,還是讓我來坐這上位吧!”那聲音,並非由大廳中發出,而是從老遠傳來!
而且,人人均可以聽出,那聲音才起之際,離大廳還是頗遠,可是一句話未曾講完,聲音卻已然來到了大廳的門前,來勢之速,實是難以形容!
當那幾個高手,各自在謙讓之際,實際上已然在各較功力。每個人全都運其本身真力,將聲音通出,他們的聲音,可以傳出二三裏外,實是不足為奇,奇的乃是來人的口氣比他們的都大!
要知道紫竹神尼、赤陽真人、白雁桂衝、司徒異等人,全都執掌一門,本身也各自身懷絕技,他們尚且不敢貿然上坐,那人卻老實不客氣地要眾人將上座讓給他,口氣之大,實是罕見!
因之,大廳之中,立時靜了下來,人人都轉過頭向門口看去。
隻見門口人影一閃,一個人已施施然拖著一雙破氈鞋,“踢踏”之聲不絕,走了進來。那人的衣衫破爛,兩隻衣袖處,甚至已然破得絲絲縷縷,但是卻洗得甚是幹淨。右手提著一隻破布包,左手拄著一枝拐杖,中等身材,麵目平庸,約有五六十歲年紀,看來實在沒有絲毫出奇之處!
七指神龍龔耀武的聲名雖盛,但是闖蕩武林數十年,死對頭卻也不少,有幾個巨憝大惡,雖然曾敗在七指神龍手下,但是卻一直想伺機報複。
雖然,如今神龍堡上,高手雲集,有什麼人想來生事,無疑是自討苦吃,但是如果有什麼事,總是掃了興致。因此七指神龍龔耀武,早已派了門下三大弟子,守在堡外,來人一到神龍堡門口,便需傳名通報,延請入內,否則,絕進不來,可是此際,那衣衫破爛的老頭子,突如其來,事先一點兒跡象也沒有,而且一進大廳之後,滿座高手,竟沒有一個人認得出他是誰來,眾人心中不禁盡皆詫異不已。有兩個神龍堡中弟子,連忙迎了上去,問道:“閣下,是一”
那兩人假作迎了上去,實則上是想阻住那怪老者的去路,不令他亂闖。
可是那兩人才講出了三個字,那怪老者突然身子一扭,在直線行擊之間,猛地拐了一個彎,“刷”地繞了一個半圓圈,竟在那兩人身旁,繞了過去!
那一下身法之怪,行動之快,那兩人根本沒有弄清是怎麼一迴事,隻覺得眼前一花,人已不見,連忙迴頭看時,那怪老者已然來到了七指神龍龔耀武等一幹高手的旁邊!
那兩人迎上去的地方,離那些人,少說也還有兩三丈的距離,真難想象那怪老者是怎樣在電光石火之間,趕向前去的!
那兩人一愣之間,七指神龍已然一揮右手,令他們後退了開去。龔耀武早年,在與大漠雙戶激鬥之際,右手曾失了三根手指,隻餘大拇指和食指,他“七指神龍”之名,便由此而來。
當下七指神龍心中,也是驚疑不定,朗聲問道:“閣下此來,莫非也為老夫賤辰麼?”
那怪老者“哈哈”一笑,道:“不錯,是來送上些微禮物,還要討杯酒喝,禮薄得很,尚祈不要笑話咧。”一麵說,一麵將手中的破布包袱,向龔耀武遞了過去。
龔耀武一見,濃眉微蹙,心中已然大是不快了。
七指神龍在武林之中,名聲極高,此番七十大壽,武林中高手雲集,所帶來的禮物,也莫不是爭奇鬥麗,大多是罕世異寶,更有一些,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武林奇珍;而排列在那張紫植木案上的,便全是賀禮。
可是那怪老者,卻送了一個破布包袱!
當下龔耀武強笑一下,將破包袱接了過來,隻覺得輕飄飄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他也懶得打開,手揚處,那包袱便平平向前飛出,飛到那紫檀木案上,突然向下落去,剛好落在案上。
那怪老者點頭道:“不錯!巧勁用得恰到好處,但不知能否保得住神龍堡?”
那老者站在七指神龍龔耀武的麵前,所講的話,聲音又頗低,除了龔耀武一人之外,隻怕誰也未曾聽到。龔耀武一聽,心中不禁為之一動,正要問上幾句時,那怪老者已然老實不客氣地一大步跨出,來到了上首的座位前,要坐下去!
可是,他尚未坐下,突然聽得一人冷冷地道:“且慢一慢!”
那怪老者半傴僂著身子,揚起頭來,道:“肚子餓了,吃飽了好睡覺,還慢什麼?”
那講話的,正是華山掌門金扇鐵掌司徒異,隻聽得他道:“閣下高姓大名,尚未請教。”
那怪老者“哦”的一聲,道:“我當是為了什麼。”一麵說,一麵竟自坐了下去,司徒異的麵色微變,他明是問那老者的姓名,實則上,卻是不讓他坐上首,若是稍曾在武林中走動過幾年的人,本來都可以知道這一點,可是那老者卻仍然坐了下去!
司徒異心胸甚是狹窄,麵上突然變色,也是自然之亊,隻聽得他“噯”的一聲冷笑,正待要開口時,突然聽得“乒乓”一聲響,那老者竟已仰天跌倒在地!
金扇鐵掌司徒異猛地一怔,定睛看時,也不禁為之一呆。
隻見那老者已然一骨碌地爬了起來,可是那張紫檀木的椅子,卻己然四分五裂,碎成片片!
這一手功夫,實在並無什麼出奇之處,不要說是這裏的七八個高手,便是一些二三流的人物,也是一樣可以做得到。
可是令得司徒異感到吃驚的,乃是那張椅子的四條腿,不單仍然兀立地上,而且已陷入地上所鋪的青磚,足有半尺來深!
那老者站起身來,笑道:“小龔,你還與我老人家來開這個玩笑作甚?”他一開口,眾人一怔,因為龔耀武年已七十,德高望重,但是他卻稱他為“小龔”,而自稱為“老人家”!
如果那怪老者不是有心前來生事,怎會出口如此之不遜?隻見他一麵說,一麵將手中所握著的竹杖,在地上“啪”地一頓,那條竹杖,立時沒入青磚之中尺許,那老者看了一看,道:“還太高!”
伸出手來,在竹杖之上,輕輕按了一按,那竹杖又陡地入地尺許,露在外麵的,已然隻有兩尺來高。也未見他如何動作,身子突然筆也似直,向上拔高了兩尺,右足已然踏在杖尖上。
他右足一踏在杖尖上之後,身子便蹲了下來,將左足踏在右足的足背之上,竟全憑一杖之力,安安穩穩地蹲在桌邊,這才一笑,道:“老頭子自在慣了,還是這樣好得多!”
那怪老者的動作,快到了極點,一麵講話,一麵行動,前後總共隻有三句話的工夫,人已然蹲定了,旁人連插嘴的機會都沒有!眼睜睜地看著他高居上首!
七指神龍心中雖然發怒,可是見那怪老者竟然能以這樣的一個怪姿勢,安安穩穩地蹲在一枝竹杖上,當真是聞所未聞之事,隻得強笑一聲,道:“好,總算有人,坐了上首,但不知閣下如何稱唿呢?”
那老者咧嘴一笑道:“瞧,我倒忘了。我姓老的。”
他隻講出了一個姓,眾人便已愕然,姓老的人,雖然不是沒有,卻極是罕見。
隻聽得他又搖了搖頭道:“名字可不是很好聽,叫‘不死’,合起來,便叫做‘老不死’!”眾高手聽了,眉頭盡皆一皺。
既然有人坐了上座,他們也沒有什麼再可以客氣的,也已然各自坐了下來,心中盡皆暗忖,哪有人取這樣一個名字?
那老者卻已然端起了酒杯,道:“喝啊!”一仰脖子,自顧自已然幹了七指神龍雙掌一擊,早已伺候在側的仆役,便將菜肴,送了上來。
此際,整個大廳中人,心中莫不在暗暗躊躇,不知那自稱“老不死”的人,是什麼來路。隻見他像是餓了幾天未曾吃飯似的,狼吞虎咽,吃相又難看至極,沒有多久,雪山四皓之首,白頭翁齊飛,已然忍受不住,突然問道:“閣下老不死之名,想必是以後改的了?”
老不死一麵大塊吃肉,一麵含糊不清地道:“不錯,百歲以後,我便自稱老不死。”
齊飛一聲長笑,冷冷道:“不知閣下高壽幾何了?”
老不死道:“連我自己也記不清了!”
齊飛冷笑一聲,道:“這樣,當真可以算是老而不死!”齊飛一言一頓,講了出來,那老者卻滿不在乎,道:“彼此彼此!”
齊飛氣得麵上變色,但是礙著主人,卻又不便公然翻臉,想了一想,手一伸,端起酒壺來,道:“在下敬尊駕一杯!”老不死右手夾菜,左手舉起酒杯來,連道:“不敢,不敢。”
眾人心知,白頭翁齊飛,是借敬酒為名,要令老不死出一下醜。
眾人對老不死也都感到極為討厭,若不是今天是喜日,隻怕任何一人,也早已出手!齊飛雪山一派的內功,剛柔互濟,極是厲害,讓他出一點兒醜也好,因此座間,並無一人做聲。
隻見齊飛左手一伸,“啪”一聲,突然按在酒壺的壺蓋之上。
他的左手才一按了上去,便聽得“嗤”一聲,極是尖銳的破空之聲,一股酒箭,已然自壺嘴之中,激射而出,雖然是一股細小如指的酒箭,可是卻隱隱帶著“轟轟發發”之聲,聲勢極為猛烈。
老不死像是視若無睹,隻是將酒杯略略一側,去承受那股酒箭,一麵仍然向桌上菜肴,挾之不已。
那股酒箭的來勢,何等快疾,電光石火之間,已然向酒杯射到!
需知白頭翁齊飛,已然是運上了七成功力,雖是一股酒,力道之大,也是驚世駭俗,如果一個接不住,鬧一個人仰馬翻,還是小事,功力稍差的,還可能因之立受極重的內傷!
眾人正是一心一意,看老不死出醜,可是,就在酒箭射人杯口的那一瞬間,隻聽得一聲輕響,老不死手中酒杯的杯底,突然整個地跌了下來。
那酒杯,乃是上佳江南名瓷,隻怕一個絲毫不會武功的人,若是雙指一用氣勁,也可以將之捏碎。
可是此際,老不死手中的酒杯,完全無損,隻是杯底跌了下來,卻有點兒匪夷所思!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那股酒箭,勁力絲毫未衰,已然透杯而過!
白頭翁齊飛,所坐的位置,是在老不死的右首,那股酒箭,突然穿杯而過,老不死一點兒事情也沒有,可是那股酒箭,卻已然向左首的金扇鐵掌司徒異,電射而去。
司徒異一見情形不妙,立即手在桌上一按,“刷”地離座,向外躍出,因為那變故來得太突然,他應變雖快,總不免慢了一步,那股酒箭,在他身前,“轟”的一聲,迸散開來,司徒異猝不及防,不但一身華服,被濺得濕透,而且頭臉之上,也濺到了好些酒點,雖然未曾受傷,卻也好生疼痛!
這一下變故,發生之快,實是令人目不暇接,老不死“咦”的一聲,道:“齊老弟,你名是為我斟酒,卻是比較司徒先生的功力啊!”
華山派和雪山派之間,本就不甚和睦,司徒異和齊飛間,更是有一段恩怨,兩人無事尚且要口角相爭幾句,這一下,司徒異在眾目睽睽之下,吃了一個大虧,狼狽已極,再被老不死拿話一挑撥,立時沉不住氣,反手一掌,便向桌上擊出!他號稱“金扇鐵掌”,掌上功夫了得,一掌擊出,桌上杯盤碟箸跳了起來!
老不死兩雙疾子一伸,將兩盤菜肴壓住,叫道:“吃啊!喝啊!”
司徒異麵色,難看至極,喝道:“皓道匹夫,使此詭計弄人,算得什麼好漢?”
白頭翁齊飛,一見自己所發出的酒箭,竟全都射到了司徒異的身上,已然知道不妙,可是尚未待他開口解釋幾句,司徒異已然破口大罵起來,當著如許武林中人,齊飛如何咽得下這口氣,隻見他身子一仰,靠在椅背上,冷冷地道:“司徒先生,今日乃是龔兄大喜之日,閣下高聲喧嚷作甚?”
司徒異“呸”的一聲,道:“匹夫,你莫離了神龍堡去!”
齊飛道:“笑話,誰還怕誰不成?”
兩人大聲吵了起來,七指神龍連忙站起來勸道:“兩位看在老夫麵上,不要再提此事了,司徒先生,快請更衣!”眾人也是紛紛勸阻。
正在你一言我一語間,老不死又低語道:“唉,還吵什麼,在神龍堡也就是這一頓了,難道還想有第二頓吃麼?”
七指神龍龔耀武,正在老不死的旁邊,老不死又是轉頭向著他喃喃自語的,這幾句話,又是隻有七指神龍一人聽到。
七指神龍襲耀武聽了,心中再是一動,側首一顧間,隻見老不死拿起筷子蘸著肉汁,就在桌上飛快地寫了“連心穀”三宇。
那三個字,實在也普通不過,誰看了都不會吃驚,可是南七省武林之尊,以一對七指金奪和“七鎖掌法”,馳名天下,武林中一流高手,七指神龍龔耀武見了,麵色陡地為之一變,身不由主,晃了一晃,向椅中坐了下去。老不死伸手一抹,已然將那“連心穀”三字,輕輕地抹去,除了龔耀武之外,竟是誰也未曾看到。
本來,金扇鐵掌司徒異和白頭翁齊飛兩人,還在不斷地爭吵,可是突然之際,一見主人神色大變,沒有一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全都停了下來,向七指神龍望去。
隻見費耀武口唇掀動,隔了好半晌,才道:“他……他們來了麼?”
老不死卻答非所問道:“聞得你有位公子、一位千金,他們可在?”
七指神龍的麵色,又自一變道:“莫非……”他講到此處,抬頭一看,隻見旁邊兩張圓桌上,主位之上,坐著一個劍眉斜飛、星目朱唇、麵如敷粉的美少年,正是他的兒子龔明。
此際,因為司徒異和齊飛之間,發生了爭執,百餘人的目光,已然一齊集中在他們這一桌上。龔耀武一見兒子在,已然鬆了一口氣,忙問道:“明兒,你妹妹呢?”龔明站了起來,道:“她說身子不舒服,已然早早地睡了!”龔耀武一聽,立即“霍”地站了起來,道:“各位在此稍待,我去去就來!”不待各人反應,便身形如風,已然向大廳之外卷去!
七指神龍龔耀武的身法,極是快疾,他話一講完,便向外衝去,眾人甚至來不及看清楚,剎那之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連他的兒子龔明,也是為之愕然,站了起來,叫道:“爹一”龔明的叫聲,並不太高,可是因為七指神龍的行動,實在太突兀,以致整個大廳中的人全都靜了下來,不明究竟。因此他那一聲叫喚,也是人人可聞,但是龔明下麵的話尚未說出,又突然聽得一下淒厲已極的慘唿之聲,起白大廳之外!
那一下慘叫聲自遠而近,傳了過來,正向大廳中而來,七指神龍身形快疾,已然將來到大廳的門口,陡然之間,一條人影飛掠而至,從大門之中,撲了進來,直向七指神龍龔耀武,撞了過來!
龔耀武身形一凝,右臂抬起,不等那人撞倒,右手中指,食指和無名指,已然倏地向那人當胸抓出,而大拇指與小指,則伸得極直,在中間三指抓向那人胸口的同時,指向對方的“心俞”、“督俞”兩穴!
這一招,連抓帶點穴,攻勢之淩厲,實是無以複加,確是武學之中,極其神妙之作,也正是龔耀武畢生兩大絕學之“七鎖掌法”中的一招“三長兩短”!
龔耀武出手如風,旁觀的眾人,隻見他手臂才一抬起間,已然將那大門外麵撞進來的人,當胸抓住,也就在此際,隻聽得那人叫道:“師一”他隻叫出了一個字,“心俞”、“督俞”兩穴,已被封住,立時出不了聲,龔耀武定睛一看,見被自己抓住?模竟然是自己三個弟子之中,武功最好的一個,小金龍華升?br />
龔耀武不禁麵上一紅,當著那麼多武林知名之士,自己一出手間,將徒弟抓住,這種事,傳了出去,難免成為笑柄!
因此他連忙內力疾吐,又將華升的穴道衝開,喝道:“什麼事?”
隻見華升麵色慘白,全身發抖,道:“師……父,請……為我……報仇!”七指神龍乍一見華升麵色慘灰,還以為自己那一招“三長兩短”,用的力道,太大了些,以致華升受了重傷,如今一聽得華升如此說法,才知道自己所料不對,正想發問間,已然聽得有好幾個人“啊”的一聲,道:“他背上中了一劍!”
七指神龍弈耀武身形一閃,已然轉到了華升的背後。
隻見華升的背後,兀自還插著一柄長劍!
那柄長劍,和普通的寶劍無異,但是白撲撲地,卻看不出是什麼材料所製,劍尖自背心刺人,人體約有半尺,尚有兩尺來長露在外麵!
龔耀武怔了怔,立即道:“明兒,你讓他伏在桌上,不可亂動,我去去便來。”身形展動,又再向外掠去,才不過丈許,便又見兩個人,跌跌撞撞,身形歪斜,向著大廳奔了過來!
那兩人隔七指神龍龔耀武,還有三五丈距離,龔耀武已然認出,那正是他第二,第三個徒弟,隻見他們兩人胸前,各自插著一柄長劍,和剛才華升背上的一柄,一模一樣!
七指神龍見自己三個得意傳人,都已然身負重傷,心中又急又怒,忙向兩人迎了上去,可是未等他來到兩人身旁,兩人身子已然反向旁一倒,倒下地去!
七指神龍的身法,何等快疾,一見兩人要向地上倒去,真氣一提,身形如箭,一個起伏間,已然向前掠出了兩步,雙臂一伸,一抬,“齊頭並進”,在兩人將倒未倒之際,將兩人抓住!可是他身法雖快,卻也未能救得兩人的性命,他剛一將兩人抓住,那兩人喉間,各自發出了“咯”的一聲,便已然死去。
龔耀武一生闖蕩江湖,固然免不了遭到不少挫敗,可是在片刻之間,發生了這樣的變化,竟連敵人的影子也未見到,卻還是第一次。
他一見兩人已死,雙手一鬆,任由兩人的屍體倒向地上,仍然飛也似的向前掠出,他越是穿廊過廡,向前逸出,越是感到心驚肉跳!
因為,他所經過之處,無論是馬夫仆役、使女丫髮,乃至再傳弟子,人人均已然在要害之處,被一柄長劍插人,死於非命!
七指神龍獎耀武的一生,從不知道“驚駭”這兩字。可是此際,他想起自己的女兒,正獨自一人,在閨房之中,卻禁不住心驚肉跳,也不去理會一路上所遇見的那些人是不是還有一口氣,一直向她女兒的房中馳去,轉眼之間,便已然來到了房門口,相隔尚有丈許,他已然“唿”地揮出一掌。
掌風到處,“砰”的一聲巨響,已然將門擊開,他人也旋風的似的,飄進了女兒的房間,口中叫道:“青娥,你一”但是,他隻講出了三個字,便猛地呆住了!
眼前,竟然並不是他所熟悉的女兒的閨房,雕欄繡帳,長幾矮椅,所有的陳設,都已然不知去向,而整間房間,全都籠罩在一股陰慘慘的異樣燈光之下,隻是那種燈光,已令人不寒而栗。
而房間中原來的陳設已然不見,還被換上了新的陳設,隻見三隻以白石鑿成,約有三尺來高的骷髏頭,放在房間的中央,每一個骷髏頭頂上,都點著一盡燈,發出那種令人驚心動魄的光華來。
七指神龍龔耀武呆了一呆之後,麵色已然大變,額上汗珠,滾滾而下,嘴唇顫動,身子也在微微發抖,呆了好一會兒,才怪吼一聲,大叫道:“你們在哪裏?”
龔耀武的內功,本就極高,這一聲叫喚,足可傳出三裏外,幾乎整個神龍堡,都可聽到,連窗欞都被震得簌簌作響。他才一叫完,便聽得身後,傳來了“嘿嘿嘿”三下冷笑之聲。
龔耀武連忙轉過身來,身後卻是一個人也沒有,隻見有一個人,從走廊中疾奔而至,來到近前,才看清正是自己的兒子龔明。
龔耀武大吃一驚,喝道:“你不在大廳之中,卻獨自跑出來作甚?”
龔明劍眉緊蹙,麵帶怒容道:“爹,神龍堡中,已然雞犬不留了,你難道不知道麼?”
自從小金龍華升,撲進了大廳後,一直至今,龔耀武的心情緊張至極,幾乎連氣都嗤不過來,此際,他勉力鎮定心神,叱道:“別亂說!”龔明探頭一看,“咦”的一聲,道:“這是什麼,妹子呢?”
七指神龍龔耀武見問,不禁流出了兩點老淚,但是隨即又現出了極其堅決的麵色,道:“明兒,從現在起,你切莫離開我一步!”
一麵說,一麵已然挽住了龔明的手臂,複向大廳中馳去,龔明來找他的父親,原是因為華升的傷勢,已然沉重至極,怎知他一出大廳,便見到了另外兩位師兄的屍體,一路上,更是觸目驚心,剛才向房中一探間,那三隻石雕大齡截,更是像在向他齜牙咧嘴一樣,他的心情,也是激動到了極點!
饒是他極有膽色,可是那麼大的變故,又是發生在他的家中,此際,也不免心神大震,一麵跟著父親,向大廳馳去,一麵問道:“爹,來的是什麼人?”
七指神龍龔耀武並不迴答,父子兩人,來到了大廳中,隻見三四個武林高手,圍著小金龍華升,一見他們父子兩人趕到,便一齊散了開來。
此際,幾乎人人皆已離座而起,隻有老不死,仍然在據案大嚼。
七指神龍龔耀武麵色鐵青,向著眾人,作了一個羅圈揖,道:“各位,今日老夫賤辰,蒙各位賞光,實是萬分感激。但是如今,神龍堡中,已然生出了非常之變,事情隻和老夫一人有關,也不敢勞動各位鼎力相助。來人並未鬧進大廳來,可知他們對各位尚不想得罪,各位請盡速離去吧!”
眾人一聽,心中盡皆一怔,紫竹神尼高宣佛號道:“善哉!龔檀樾府上,既生巨變,貧尼自然沒有袖手旁觀之理!”
她話才一講完,隻聽得老不死“哈哈”一笑,道:“老尼姑,你想要逞強出頭麼?”
東普陀紫竹神尼,雖是佛門中人,但是脾氣卻極猛烈,聞言麵色一變,叱道:“老檀樾,你此言何意?”老不死笑道:“我勸你們還是各掃門前雪的好,說不定你們迴到家中後,閻羅王的勾魂使者,已然端坐在室,等著你們了!”
他剛才的話,還是隻對紫竹神尼一人而發,此際,幾乎是對著每一個人而說,白頭翁齊飛、赤陽道長等人,麵上皆為之變色,隻見老不死突然身形一晃,眾人隻覺眼前一花,他已然來到了小金龍華升身邊!
那時候,小金龍華升,被眾人圍在當中,人挨著人,一點兒空隙也沒有,老不死突然來到了他的身旁,而人圈卻並未引起什麼顫動,真不知道他是怎麼來的!隻有金扇鐵掌司徒異一人,在老不死尚未趕到華升的身旁之前一剎那間,覺得頭上掠過了一陣輕風,可是當時,他立即抬起頭來觀看時,卻是什麼也未曾看到,一低下頭來,老不死已在眼前!因此,也就隻有他一人知道,老不死竟是由人頂上越過來的,這份輕功之佳,幾乎已到“淩空虛步”的地步!
老不死一到華升的身邊,便“嘻嘻”一笑,道:“各位可能不信我的話,請看此劍!”一麵說,一麵伸手去拔插在華升背上的長劍,他尚未碰到那柄長劍,龔明已然叫道:“且慢!”
老不死迴過頭來,問道:“小娃子,你為什麼不讓我拔劍?”
龔明昂然道:“華師哥傷勢如此之重,你將劍拔出,鮮血一流,他豈不是立即送命麼?”
老不死冷笑道:“你還想你華師哥活命麼?別做夢了!”
龔明心中本已甚怒,而且,他還懷疑,神龍堡中的大慘劇,就是眼前這個“老不死”的同黨所造成的,因此言語之間,嚴厲已極,喝道:“他是死是活,不必閣下多管,閣下在神龍堡所為,難道還不夠麼?”
龔明的話才一說完,老不死已然一聲長笑,道:“好!好!”七指神龍幾乎也在同時喝道:“明兒講話要小心!”老不死又道:“我豈是個愛理閑事之人,再見了!”’一個“了”字才出口,隻見他身形,突然筆也似直,向上拔了起來!
這一拔起,約莫拔起了丈許高下,手中竹枝,向外揮處,一股轟轟發發的勁風,隨之而發,一聲巨響過處,大廳的頂上,磚‘瓦皆被掃碎,帶著尖銳已極的破空之聲,向外四散開去,立時出現了一個破洞,而他上升之勢,卻並未停止,眨眼之間,隻見他已然刷地從那個破洞之中,穿了出去!
當老不死才一進大廳,以那麼怪異的姿勢,蹲在竹杖尖上,和他以絕頂內力將杯底震脫,令得齊飛的一股酒箭,射在司徒異的身上之際,眾人已然看出,此人的武功已是深不可測。
可是這時候,老不死所露的那一手內家罡氣和絕頂的輕功,“節節升天”身法,卻更是驚世駭俗,聞所未聞,令得眾人,目瞪口呆!
眾人呆了好一會兒,七指神龍才叫道:“老朋友且留步!”可是隻聽得老不死“嘻嘻”、“哈哈”的笑聲,越傳越遠,片刻之間,已然連聲音都聽不到了!
七指神龍怔了一怔,瞪了龔明一眼。龔明的一張俊臉,漲得通紅,道:“爹,我……我又不曾講錯什麼!”七指神龍長歎一聲,再去看華升時,卻已然氣絕,他一伸手,將華升背上的劍,向外拔出,就在那瞬間,人人麵上,盡皆變色!
原來,那一柄長劍,拔出來之後,卻隻有大半截,並不是一柄全劍。本來,那也沒有什麼值得奇怪的,可能原來插在華升背上的,就是一柄斷劍。但是眾人卻看得清楚,握在七指神龍手中的那大半截,就是剛才露在背外的那一大半!
一柄長劍插人人的背部,拔出來的時候,長劍竟然會應手而斷,這的確是不可思議的奇事!
眾人心中,固然吃驚,七指神龍龔耀武心中的吃驚程度,卻是較眾人尤甚!他一把那柄劍拔在手中,隻覺得輕飄職的,一點兒分量也沒有,仔細一看,已然看出,那柄劍竟是紙糊成的!
一柄用紙糊成的長劍,在糨糊幹了之後,當然也可以揮動自如,但是要將之刺人一個人的身體之內,已然是不可想象的事。
更何況小金龍華升,已然得到了七指神龍龔耀武的四五分真傳,在武功上也極有造詣!但是,他卻的的確確被一柄紙糊的長劍刺死了!
龔耀武的麵上,現出了一個極是複雜的神情來,五指一鬆,那柄紙劍向地上跌下,龔明站在一旁,不待紙劍落地,便伸手去接住,定睛一看,不禁失聲道:“紙的!”眾人又是一怔,這才知道為什麼劍拔出來之後,會剩下了大半截。
那劍既然是用紙糊成的,在插入人體之後,熱血滲進紙內,當然令得插人體內的那小半截,軟爛了起來,一拔之際,那半截,自然一定留在體內拔不出來。
本來還有幾個人,想要拍胸脯充好漢,要留在神龍堡內和七指神龍龔耀武共禦強敵,但是此際,卻全已噤若寒蟬,連剛才講過幾句話的紫竹神尼,也不禁為之臉上變色。
因為,要以一柄紙糊成的寶劍,插人像小金龍華升這樣一身武功的人身中,除非是那人的內功之深,已然到了“探花卻敵,摘葉傷人”的地步,否則,怎麼能夠做到這一點?
而千百年來,武林之中,雖然有這樣的傳說,但是卻終究也未曾見過有什麼人,將內家氣功練到了這一個境界的!
七指神龍襲耀武,也早已看出了大家的心情,他苦笑一下,道:“老朋友所說的話不錯,列位還是各掃自家門前雪吧,老夫也不再留客了!”
眾人巴不得他有這麼的一句話,一片“後會有期”、“再見”之聲,剎那之間,人已然走了九成,隻剩一幹一流高手,究竟不好意思就此別去,因此還留在客廳中,雪山四皓、白頭翁齊飛沉聲問道:“龔兄,敵人究竟是誰?”七指神龍道:“列位實在不宜參與此事,還是由我們父子兩人,自己設法吧,若不能避過此劫,則就此與列位永別了!”
眾人互望一眼,司徒異一笑,道:“既然如此,在下先告辭了!”說完這話,身形便是一晃,向外逸出。
白頭翁齊飛見華山掌門金扇鐵掌司徒異,竟然腳底抹油,溜之大吉,本想出言,嘲笑他幾句,但是他轉念之間,想起來到神龍堡生事的人,武功如此之高,行動又如此詭異,若是自己出言嘲諷司徒異,當然要留下來和龔耀武一起應付來人才是,自己又何必惹上這樣的強敵?因此他想了一想,道:“既然如此,在下也告辭了!”身形晃動,也向大廳之外掠去。
一時之間,紫竹神尼、赤陽道長等高手,紛紛告辭,一轉眼間,大廳中隻剩下了七指神龍龔耀武和龔明父子兩人,剛才還是那麼熱鬧的一個大廳,剎時之間,靜了下來,更令人心情無比地愴楚。
龔明呆了半晌,突然揚聲哈哈大笑起來!
七指神龍濃眉不禁一皺,說道:“明兒,你笑什麼?”
龔明道:“爹,我笑你平日交遊遍天下,但是到了緊急關頭,卻一個朋友也沒有!”
龔耀武長歎一聲,道:“明兒,世態炎涼,本就是如此,神龍堡大禍臨頭,誰肯來趙這個渾水?”他一麵說,一麵拉過一張椅子,坐了下來。看他的體態,像是在剎那之間,老了二十年!—坐了下來,以手支額,麵上現出茫然的神色,一動也不動地望著那張紫植木長案之上,各種珠光寶氣的壽禮,隔了好久,才長長地歎了口氣,道:“明兒,爹知道你不聽的,但是卻不能不說。”
龔明忙問道:“什麼事?”
七指神龍歎道:“未到子夜,敵人隻怕不會現身。明兒,你何不設法逃走?雖然未必逃得出去,但是總比在這裏等死好些!”
龔明一聽,麵色陡地為之一變,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一掀衣襟,“嗖”的一聲,掣了一件奇形兵刃在手,“砰”地在桌上一拍,朗聲道:“爹,拚得過就拚,拚不過唯有一死,為什麼要走?”
他手中的那件奇形兵刃,似鐧非鐧,似劍非劍,長約三尺,尖端有七股長短不同的尖刺,或直或彎,那正是他父親馳名江湖的獨門兵器,“七指金奪”!,隻聽得龔耀武也是一陣大笑,道:“好孩子!”手探處,也取了一柄同樣的兵刃在手,但是那柄金奪,卻比龔明的要長兩尺之多!
父子兩人,麵上盡皆現出與敵決死的神色,各自坐著,一動也不動。
其實,此際龔明的心中,仍然不知道來的敵人是誰。可是他看到父親的神色如此緊張,來人的手段又如此狠辣,可知敵人定是非凡的高手。
他也知道,敵人一現身,自己父子兩人,一定兇多吉少,但是他卻絕對沒有想到一個“走”字!大廳之中,靜悄悄的,隻有燭光爆散的“劈啪”之聲,氣氛緊張到了極點,可是,在離神龍堡不遠處的一片林子中,卻完全是另一種氣氛!
※※※
月白風清,那片稀疏的小林子中,顯得幽靜至極,隻見一個青衫少女,正在林子之中,緩緩地踱步。那青衫少女,大約十七八歲年紀,月色映在她的俏臉之上,更顯得她清麗絕俗。
但是,那少女的眉宇之間,卻帶著一股極其哀愁的韻味,柳眉緊鎖,像是有著重大的心事。
看來,她在那林子之中,已然來迴踱了很久,終於,她在一塊青石上坐了下來,幽幽地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怎麼還不來啊?”
她一言甫畢,突然聽得近側不遠處,響起了“嗤”的一聲。她麵上突然現出了一個極是甜美的笑容,抬起頭來,循聲看去。月色之下,隻見一點銀星,衝天而上,射高約有丈許,緊接著,又是“嗤”的一聲,另一點銀星,也已激射而上。
兩點銀星在半空中相撞,發出極其清脆悅耳的“叮”的一聲。
那少女連忙站了起來,道:“奇哥,你怎麼這麼遲才來,我等你好久了!”林中人影一閃,一個年輕人已然閃身而出,隻見他手伸處,將兩點銀星一齊接住,向著那少女一笑,道:“路上有些事耽摘,是以來遲了!”
那少女足尖點處,一個起伏,已然到了他的身邊,道:“奇哥,不論有什麼事情,我的約會,你難道也會忘了的麼?”
那年輕人又是一笑,說道:“青妹,我不是已經到了麼?”那少女抬起頭來,一雙明亮已極的眸子,注視在他的身上,那年輕人身量甚高,挺拔已極,劍眉斜飛人鬂,麵如敷粉,不但英俊,而且俊美得有點兒過了分。但是不論如何,他的俊美之中,卻總令人覺得帶有一股不正氣的味道,可是若要細說,卻也說不出個究竟來。
隻見他一低頭,在那少女的額上輕輕地吻了一下,道:“青妹,你取到手中了麼?”
那少女的麵上,又立時罩上了一層愁霧,歎了一口氣,道:“奇哥,我……我一直沒有下手的機會……而且……而且,我……”
那年輕人立時麵色一沉,在他麵色一沉之際,更是兇形畢露,前後判若兩人……隻見他雙手用力一推,將那少女推得踉跑跌了幾步,厲聲道:“你老實說,是取不到,還是根本不想取!”
那少女怔了一怔,眼中淚花亂轉,終於滴下了兩點晶瑩無比的淚珠,叫道:“奇哥!”一麵叫,一麵張開雙臂,向那年輕人撲去!
可是那年輕人卻身形向後一退,雙手倏地伸出,出手又快又詭異,電光石火之間,已然抓住了那少女左右雙腕,扣住了她的脈門要害,喝道:“我早已說過,如果你取不到那東西,以後再也不必見我了!”那少女淚如泉湧,道:“奇哥,你……再給我一個機會!”那年輕人“哼”的一聲,突然出手,竟向那少女的臉上摑去!
那少女絕不躲避,“啪”的一聲過處,右邊粉頰之上,已然現了五個手指印,敢情兒那年輕人下的手還極重!那少女一麵流淚,一麵淒然一笑,道:“奇哥,隻要你打了我,心中再也不惱我,你就打吧!”她體態是如此楚楚動人,語音更是淒婉至極,任是鐵石人見了,也不免生出同情之感。
可是那年輕人卻全然無動於衷,隻是冷冷地道:“去,你現在就去!”那少女哀求道:“奇哥,今日是我爹生日,我假托頭痛有病,才能夠出來會你,如今,爹正和武林高手在開懷暢飲,我怎有機會下手?”
那年輕人怔了一怔,突然之際,麵上的殺氣全都斂去,又變得俊美無比,手一伸,將那少女輕輕地拉迴自己的懷中,柔聲道:“青妹,你會怪我麼?”
那少女立時顯出了極其滿足的神情,道:“奇哥,我知道那東西和你關係重大,但是爹一刻不離身邊,平時我連見也見不到,要偷取實在不是容易的事,你心中發急,我並不怪你!”
她麵上指印猶在,可是聽她的話,她心中實是一點兒怨恨都沒有。
任何人都可以看出,那少女對這個年輕人,實是傾心相愛到了由對方擺布的地步。
那年輕人劍眉緊蹙,想了一想,忽然一笑,道:“青妹,我有辦法!”
那少女抬起頭來,道:“什麼辦法?”
那年輕人道:“今天是你爹的生日,他一定開懷暢飲……”他才講到此處,那少女已然歎了一口氣,道:“爹的酒量極好,不會醉倒的!”
那年輕人又是一笑,伸手人懷,取出一隻扁扁的玉盒來,打開玉盒,裏麵有著十七八隻小玉瓶,最大的也不過小拇指般大小,他取起了一隻,在取起的時候,中指一用力,將貼在小玉瓶上的一張簽紙抹去。
那少女正以深情無比的眼光望著那年輕人,對於他的動作,竟然絲毫未曾在意。
那年輕人又將玉盒放入懷中,一揚手中玉瓶,道:“青妹,你將這瓶中的粉末,和入酒中,你爹便一定會爛醉如泥了!”
看至此處,諒必也已知道,那少女不是別人,正是七指神龍龔耀武的女兒龔青娥,隻見她神色突然一變,後退了一步,不敢去接那小玉瓶,朱唇顫抖;好半晌,才道:“奇哥,你……你師父號稱九毒,這瓶中的粉末,是……是……”
那年輕人一笑,道:“青妹,你放心,你父親,便是我的丈人,我如何會害他?”
龔青娥麵泛紅霞,道:“奇哥,你何不趁他今日高興,去見一見他?”
那年輕人立時麵色一沉,道:“青妹,他一知我是九毒門下,如何還肯讓你和我來往?你快去,我在這裏等你!”龔青娥猶豫了一下,終於接過了那隻玉瓶,身形飄飄,向著神龍堡而去。
那年輕人望著龔青娥的背影,露出一個極是得意的笑容,來迴踱了幾步,向那塊大青石上,坐了下去。可是他才一坐下,便猛地跳了起來,一跳起之後,也不迴頭,手揮處,兩點銀星,已然向大石上激射而出!
原來,他剛才坐下去的時候,竟覺得軟綿綿的,像是坐在一個人的身上一樣,他反應十分急速,立即躍起,並打出一枚銀蓮子。
此時,他身形已然躍出了丈許開外,轉過身來,定睛向前一看時,不由得吃驚之極!隻見大石之上,坐著一個手持竹杖的老頭子。自己打出的那枚銀蓮子,已被那老頭子接在手中。
他感到吃驚的,倒不是因為自己所發的暗器,已然被人接住,而是他那銀蓮子上,喂有劇毒,觸膚便生劇痛,如同火灼一樣,除了高黎貢山毒霧崖,九毒門下弟子,誰都不能碰上一碰;但是那老者,卻若無其事地將之拈在手中!
那年輕人呆了一呆,之後,才沉聲喝道:“你……你是誰?”
老者一笑,道:“我是豬狗不如的畜生!”
那年輕人一怔,暗忖這是什麼話?隻聽得那老者接著又道:“我叫做華奇,不是豬狗不如的畜生是什麼?”
那年輕人一聽,不由得怒火陡升,他本來隻當那老者自己罵自己,可能是一個瘋子,可是此際,那老者罵的,原來是華奇,而華奇卻正是他的名字,可知他是裝瘋賣傻,在繞著彎子罵人!
隻見他劍眉一挑,陰惻惻道:“老賊為何出口傷人?”
那老者仍然是笑嘻嘻地道:“小娃子,火氣別那麼大,留神我向老魔頭去告上一狀,說你想偷他魔庫之中的寶物,你就吃不了,要兜著走啦!”
華奇本來已然滿麵煞氣,而且看他右手探在懷中的情形,分明已然是準備在猝然之間出手。可是他一聽得那老者的話,麵色突然一變,全身也禁不住發抖,呆了半晌,才道:“胡說!”
老者麵色一沉,道:“若是胡說,你逼著人家小姑娘去偷她父親的烈焰珠作甚?”
華奇一聽之下,更是麵色慘變,接連後退幾步,陡然之間,右手揚處,一蓬暗赤色的細針,已然向那老者,當頭罩下!
同時,隻見他手腕之間,“刷”的一聲響,一條細如手指,黑黝黝的軟鞭,也已然如毒蛇吐信似的,疾逾閃電,向老者胸前點到!
他暗器先發,兵刃後出手,兩下之間,配合得嚴謹至極,簡直一點兒空隙也沒有,那老者和他相隔又近,不要說那一鞭,便是那一蓬赤針,也是難以避過去的!
隻見電光石火之間,那蓬赤針,已然沒頭沒腦地罩了下來,全都射在那老者的身上,那老者怪叫一聲,便跌倒在地。而在他將倒未倒之際,那一鞭,又已然重重地抽中了他的左肋,那老者便一動也不動了。
隻見那老者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華奇心中還不相信那老者已然死去,因為剛才,那老者接他一枚銀蓮子之際,手法極快,因之華奇一來到他的身邊,又沒頭沒腦地連抽了幾鞭。
他那條軟鞭,乃是鐵線蛇的背筋所製,兼經毒浸泡,抽上一鞭,即使不受傷,也會毒氣侵入。華奇一連三鞭,將那老者本來已破爛的衣服,更是抽得多了幾道裂痕,那老者仍是一動也不動,華奇心知那老者已然萬無生理,“哼”的一聲冷笑,轉過身去,剛準備離去時,左足才一跨出,右足足踝之上突然如同被一把鐵鉗鉗住一樣,居然抬不起腿來!
華奇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連忙迴頭看時,隻見那老者仍然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自己右足足踝上,也是什麼都沒有。
華奇心中感到莫名其妙,心想剛才莫非自己太過緊張而致於此?
一麵想著,一麵“呸”的一聲,朝那老者吐了一口,又轉過身去,可是這一次,仍然是和上次一樣,一步才跨出,足踩便被人抓住!
華奇心中,本已有了準備,反手一鞭,便已抽出,立即轉頭看去,那一鞭抽在地上,將地上的小石子,抽得盡皆迸了起來。
華奇兩番均遭到了這樣的怪事,不敢再轉過身去,緊瞪著那老者,向後一步一步地退去,退出了兩三步,並無異狀,他心中剛鬆了一口氣,突然之際,腿上的“三星穴”突然一麻。
那一麻之際,來得極其突然,華奇身不由主,腿一軟,竟然“撲通”的一聲,向著那老者,跪了下去!
接連三次,皆是如此,而事前事後,一點兒跡象也沒有,華奇心中的吃驚,實是難以言喻,一倒地之後,手在地上,用力一按,一躍而起,怒道:“什麼人,鬼鬼祟祟,暗中捉弄?”
他一言甫畢,隻聽得身前,“咭”的一聲笑,道:“就在你的身邊,你看不見麼?”
華奇猛地一怔,他幾乎不信自己的耳朵!
那老者中了一蓬赤蠍針,又接連挨了自己四鞭,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分明連氣都沒有了,如何還會說話?俯身前去看時,隻見那老者對他一笑,陡然之間,射中在他身上的赤竭針,突然一齊,電也疾似地彈了出來,反向華奇射出!
華奇和他相隔,隻不過四五尺的距離,那蓬赤蠍針一齊射出,華奇總算應變快絕,立即身形一晃,向外避開去,但小腿彎處,又是“撲通”的一聲,跪在地上,那一蓬赤蠍針,竟然一枚未留,一齊釘入他的背脊之上,華奇連忙掏出兩瓶解藥來,吞了下去。
那老者一彎腰,坐了起來道:“小娃子,你究竟要命不要?”
華奇此際,已是喪神落魄,簡直不信那老頭子是人,哪裏還出得了聲?
他足足呆了半盞茶時,才道出了一句話來:“老爺子,有話好說!”
那老者“嘻嘻”一笑,說道:“這還像話,你還兇不兇了?”華奇一張俊秀已極的臉龐,漲得通紅,可知他心中實是怒極,但是卻又不敢嘴強;隔了半晌,才歎了一口氣,道:“老爺子,你武功高出我不知多少,何必逼人太甚?”那老者一笑道:“我隻當一無是處,原來你骨頭卻還是甚硬!”
華奇一聽得老者如此說法,又不由自主,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戰,隻當那老者又要動手,可是那老者卻緊接著道:“我就看在你這幾根硬骨頭分上,暫且饒了你,但是我問你幾句話,你卻要老實迴答我!”
華奇這才鬆了一口氣,道:“請說?!?br />
那老者一笑,道:“你唆使人家小姑娘去偷烈焰珠,是為了什麼?”
華奇的麵色,陡地為之一變,想了一想,方道:“老爺子,你何必明知故問?”
那老者笑道:“好滑頭的東西,若是你能仗著烈焰珠,深入老魔頭的毒窟之中,當然是準備偷上點兒東西了,如果你想仗此在武林中橫行不法,最好休叫我遇上!”
華奇聽了之後,心中也不禁暗自吃驚;且陷入了思緒當中。
氺氺氺氺本
高黎貢山九毒,武功自成一家,極是詭異,而且使毒的本領,也已經到了出神人化的地步,武林中人都知雲貴邊遠之地,有著那麼一個怪人,但因為九毒本身,從不在武林之中行走,而且,他門下男女弟子雖多,也都是當地土著,即使身懷絕頂武功,也是足跡不出雲貴兩地。
而且九毒門中戒律甚嚴,使毒的本領固然出神人化,若非對師門有功,並不輕傳,傳了之後,也不準用來胡亂害人性命。
這華奇在九毒門下,卻是唯一例外。他並不是當地的苗人,而是一個走方郎中的兒子,那走方郎中在深山之中,中了瘴毒,不治而死,便將他一人留在高黎貢山之中,恰好給九毒遇上,見他生得俊秀,便收歸了門下。
可是多年來,華奇卻隻學得九毒武功中的一些皮毛,他為人野心極大,不時在中原武林中行走,看出若是以九毒的武功而論,如果來到中原,則不難翻江倒海,爭霸稱王。
可是他多次挑唆,九毒隻是不肯離開毒宮,華奇又探得九毒神鷹還有九件厲害的邪派武林至寶,藏在一個毒窟中。
那個毒窟,除了九毒本身外,誰一進去,便會在不知不覺間中毒身亡。
華奇幾經曲折,才打聽出除非得到驅萬毒、消百蠱的“烈焰珠”,方能在毒窟之中,自由出人,而那烈焰珠則是在南七省武林之尊,七指神龍龔耀武的手中,因此他才來到此處的,他當然不是今日方到,遠在一個月之前,已經來了。
華奇本來心想,七指神龍龔耀武,號稱南七省武林之首,武功自然極高,自己在九毒門下多年,雖然也學了不少本領,可是要和武林一流高手動手,總還不是敵手,因此他剛到神龍堡附近的那一天,並不敢貿然前去探索,隻是在神龍堡附近,徘徊不已。那一天,風和日麗,山野之間,繁花如錦,豔紅姹紫,嫩黃嬌綠,映著蒼天白雲,實是令人心曠神怡,華奇所住的高黎貢山之中,風景固然也是絕佳,但是江南山水,卻另有一番趣味,絕非其他地方所能比擬。
當時,華奇正在低著頭,沉思以什麼辦法方能將那顆烈焰珠得到手中,令自己可以將毒窟中的幾件寶物,偷了出來,陡然之際,隻聽得一陣清脆之聲,遠遠傳了過來,接著,便是一個甜美無比的聲音,叫道:“哥哥,你追不上我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