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老的,算是老熟人了,蒼爺,今日登門,算是給足了主家麵子,該有的禮數(shù)一個不落,拱手又問好,更像一任管家,而非供奉。
女的,曾經(jīng)有過一麵之緣,趙伏華曾經(jīng)帶陳景和崔英與之見禮,就是趙家寡母,趙伏華的娘親,宋雁琴。
崔英“哎呦”一聲,往門外探探頭,沒能看到那個熟悉身影,隨即問道:“小趙沒來?”
宋雁琴說道:“隻有我這個做母親的過來。”
小趙既然沒來,那就不是來串門的,至於怎麼找到這裏的,有錢人家,自然門路眾多。
杜容拉一下陳景衣袖,問道:“親戚還是長輩?沒見過啊,不像是咱兆安城裏出來的人。”
陳景說道:“一位半路結(jié)交的江湖好友長輩。”
杜誠武給媳婦使個眼色,後者曉得後,堆起笑臉對門外兩人道:“既然登門而來,不管啥事兒咱進(jìn)來說,來來來,兩位請進(jìn),大過年的,可不興隔著一道門講話。”
陳景與蒼爺心聲道:“看樣子前輩也沒辦法長話短說,不若進(jìn)來,無論好壞都有的聊。”
蒼爺讓宋雁琴先行進(jìn)門,兩人跟隨主家進(jìn)屋,嘴裏叨念幾句新年祝詞,對麵禮尚往來,也說上幾句過年好話,而後彭娥斟上茶水,一家三口自覺退了出去。
崔英自認(rèn)為隻要是個女的,總有出彩的地方,不是臉蛋,還有屁股蛋,不然上邊壯觀也不錯,身姿柳條能看出美好,年紀(jì)大的也會有韻味。
不過嘛,趙伏華娘親這種是例外,美則美矣,臉色生冷,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硬是把崔英心中的邪火給壓下去幾分。
崔英曉得對這種婦人不好輕舉妄動,不是相知相熟多年,敢輕佻的言語挑逗,可能會讓婦人記上一輩子。
心中歎息道:“小趙啊,崔大哥夠義氣吧,我可是為了你著想啊。”
蒼爺坐在椅子上喝上一口茶,眉頭微皺,還是忍著不喜咽了下去,小城裏麵的物件不能求金貴,既然有事相求,入鄉(xiāng)隨俗得做足。
瞅見崔英盯著婦人,眼神裏麵帶著蕭索,蒼爺與她心聲道:“趁早死心吧。”
崔英幹脆坐到蒼爺對麵,讓小景和美婦人商量正事去吧,她就不打算提議了,事後告訴自己一聲就行。
運(yùn)用生疏心聲問道:“老前輩能看出我心思?”
蒼爺就差笑出來,給她一記冷眼道:“你猜我能不能?”
接著在對麵心裏說道:“讓你猜兩次。”
擺明了戲耍她。
崔英先是愕然,而後惱火嚷嚷一句,“轉(zhuǎn)著彎兒耍後輩,為老不尊了。”
蒼爺湛然不動,拿著杯蓋撇去茶沫,“你那點(diǎn)兒小心思,外人一眼洞穿,還用得著去猜,你當(dāng)老夫是三歲小兒?”
崔英迴想一下,小心問道:“我剛才流口水了?”
蒼爺心聲語氣不善,“沒,不過也用不著,反正你那色胚模樣深入人心,丟不丟人也無所謂。”
崔英氣得牙癢癢,還想試著狡辯幾迴合,被一聲問話打斷。
“為何?”
陳景問話語調(diào)陡然高出幾分,問去對麵婦人。
崔英趕忙正經(jīng)起來,湊到蒼爺跟前,對那邊兩人努努嘴。
蒼爺無奈道:“少爺要去玉京城點(diǎn)卯,夫人想請你二人護(hù)送一程。”
“玉京城,在哪?我好像在哪兒聽過,你等我迴想一下。”
“玉京城就是冠玉王朝都城。”
“哦,我說咋有點(diǎn)兒耳熟,點(diǎn)卯又是咋迴事兒?”
“每五年一次,玉京城召開商會,屆時鈺金洲三大王朝,隻要排的上號的家族,都會應(yīng)召前去。”
“去了有啥好處?不去的話,又會咋樣?”
蒼爺看她一眼,說道:“你倒是直接。”
放下茶杯,蒼爺開口道:“運(yùn)氣好的話,少爺興許能得一枚金榆錢,至於金榆錢是什麼,你別多問了,反正即便是有,也是鈺金洲商家子弟的,和你二人無關(guān),你就是想要、想搶,即便有那個本事,你倆也用不好,甚至適得其反……”
那崔英不幹了,“親兄弟還明算賬,我們兩個要白跑一趟不成?”
蒼爺?shù)伤谎郏拔疫沒說完!”
崔英訕笑道:“我這兒有些急了,你繼續(xù)說。”
“不去的話,按玉京城那邊規(guī)矩,甭管出於何種原因,隻要過了點(diǎn)卯之日沒去報到,一律重罰,罰錢,自然是神仙錢,一般人家,真沒幾個能承受的。
若是頭鐵不服,梗著脖子不交錢,隻要家裏有商路的,城裏有鋪?zhàn)拥模p則刁難,重則收迴,至於更重一些會如何,不用我多說了。”
崔英掏掏耳朵,疑惑道:“我倆有啥好處?”
蒼爺聽後愣了片刻,渾身來氣,指著這個家夥就要發(fā)作,隨後瞥見婦人看過來的眼神,壓下心頭火氣,敷衍道:“自然是拿神仙錢犒勞你二人。”
看到她還在琢磨,不耐煩道:“放寬心,數(shù)量少不了的。”
另一邊,陳景手指輕敲桌麵。
“皇族與上兩姓的矛盾,已經(jīng)不可避免了?”
“水火之勢。”
“商會不去不行?”
“並非如此,隻是讓伏華遠(yuǎn)離紛爭之地,越早越好。”
趙家三個供奉,唯獨(dú)趙伏華礙於年紀(jì)小沒有供奉一同進(jìn)退,趙家客卿倒是不少,可惜不是本事差,就是遠(yuǎn)在天邊。
不過說來也是,年紀(jì)尚小,又不是經(jīng)商的天縱奇才,有個金丹境的蔣安在身邊,也算聊以慰藉。
“夫人就沒想過舉家去往玉京城,等風(fēng)波過後再迴來?”陳景問道。
“不成的。”
宋雁琴搖頭道:“虎狼之地,難有兩全,你能想到的,別人自然也能,等事情見得分曉,不說扶煌城,甚至整個虞河王朝勢必都會波及,畢竟是當(dāng)今皇帝挑起事端,怕是不達(dá)目的不罷休。
皇帝輸了,換個人繼續(xù)坐龍椅,看似日後照舊,若是趙、王兩姓家裏沒去助陣的,日後少不了被秋後算賬,畢竟兩麵三刀之輩,人人得而誅之。
皇帝若是倒行逆施,被他僥幸贏了,上兩姓大家族,能否還存在就不好說了,即便能躲開紛爭,虞河王朝也容不下我等,唯有背井離鄉(xiāng)。”
原來是擔(dān)心這個,陳景思索過後,問道:“夫人,恕我直言相問,扶煌城皇宮裏那位,贏麵有多大?”
婦人搖頭道:“不大,確切來講,很小。”
陳景明白了,皇帝這是輸定了,“所以夫人提防的不是皇帝,而是上兩姓。”
“不錯,正是如此。皇帝自視甚高,實(shí)則無甚手段,宮中大臣為他吹風(fēng)灌藥,這樣的人,意氣用事,注定坐不穩(wěn)龍椅。
上兩姓與國同休都是客氣話,兩姓世家早在虞河王朝之前就存在,勢力縱橫交錯,家族生死皆在內(nèi),不在外,求的是利益不外流,這也是為何扶煌城內(nèi),人人都可戲言皇宮大內(nèi),少有人敢於明說趙、王兩姓過失。”
陳景讀書不多,僅是讀過的那幾本書,往往把君上臣下那一套說得清楚分明,君王無疑是最有權(quán)勢的,沒有之一,不然也做不得、坐不穩(wěn)皇帝位子。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把君王權(quán)勢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
不過顯然扶煌城內(nèi),皇帝與大臣是站在一起的,對麵是上兩姓家族。
可惜仍舊沒有勝算。
“趙伏華兩位兄長,也留在扶煌城?”
“是這樣。”
陳景咂摸一下,問出,“趙伏華不是趙家之主,他當(dāng)真有資格去玉京城參加商會?”
宋雁琴淺笑道:“點(diǎn)卯是一定要去的,每五年一次,從無更改。若是人不到,也不是不行,但是,份子錢一定要送過去。
當(dāng)然,人沒到可以給錢敷衍一下,下次還是不到,少條失教罪名便會扣下來。
若是膽大包天,三次還是不到,即便給錢再多也無用,自然而然,人,以後也不用再來了。”
宋雁琴啟齒喝一小口濃茶,繼續(xù)說道:“商會之舉,雖說讓我們這些分家之後的家族頭疼惱火,究根問底,也正因?yàn)槿绱耍庞形意暯鹬挢斄诮^天下的本錢,強(qiáng)幹弱枝,與朝廷並無二致,這種事好壞皆有,隻是這次,於公於私,還是要去一趟為好。”
見對麵年輕人沉思起來,宋雁南自顧自說道:“那日兩位公子離去,我兒伏華茶不思飯不想,猶如變了一個人,我這個當(dāng)娘親的勸了幾句,渾然聽不進(jìn)去,聽蒼供奉說起過往,曉得你們?yōu)槿死诼洌@才大年初二趕來相求。”
陳景說道:“扶煌城內(nèi)不缺修士。”
宋雁琴點(diǎn)頭道:“扶煌城內(nèi)也從不缺探子。”
陳景說道:“容我考慮幾天。”
宋雁琴眼神看去,蒼爺走過來,放在桌上一巴掌大小紙鶴,說道:“但有答複,寫於其上放飛屋外,一個時辰便可知會家裏。”
“呦,是個好東西啊。”崔英拿著紙鶴手裏把玩。
“送兩位。”陳景客氣道。
才出大門,宋雁南迴身道:“公子止步,請迴罷。”
蒼爺麵有愁容,冷不丁說道:“磅石峽河神廟,那尊曲梁河河神像,矮了一丈。”
陳景聽後迴想起那位河神曾經(jīng)的告誡,但是河神像變矮,他是真不曉得,迷糊一句道:“前輩為何說起這些?”
蒼爺看他神色不似作偽,揮揮手道:“沒什麼,就是給你說說地方見聞,日後吹牛好用得著。”
陳景滿臉苦笑。
目送兩人出了巷口,迴到屋裏,杜容和崔英把玩著紙鶴,杜誠武夫婦等著男子迴來,一起開口問道:“有什麼打算?”
坐下之後,陳景唏噓道:“禮下之人,難以推卻。”
崔英開口道:“話都說到那個份上了,小趙又是咱倆認(rèn)的兄弟,陪著走一遭而已,看把你為難的。”
杜誠武實(shí)誠道:“似乎……確實(shí)……犯不著為難。”
彭娥扭他腰上贅肉,讓他消停些,笑著問去年輕人,“咋的,可是有隱患,那咱就迴絕了他們。”
“不是這樣,這事不好推脫。”陳景搖頭道:“就是覺得太過突然。”
陳景說道:“那位夫人心思縝密,所說合理也合情,隻是,護(hù)送一路,萬裏之遙,生怕半路有其他意外。”
“那麼遠(yuǎn),去哪兒啊?”
“玉京城。”
“乖乖,真夠遠(yuǎn)的。”彭娥問自己男人,“若是去的話,走哪條路安穩(wěn)?”
杜誠武搖頭道:“你高看我了,對咱老家我還熟稔一些,也僅限於南聿洲南部地區(qū),自從來了這邊,我連壽春城地界都沒出去過,更別說萬裏之外玉京城的事情了。”
彭娥唾他一口,罵道:“沒出息的。”
杜容問道:“那去還是不去?”
崔英攤開紙鶴,紙張上下都沒東西,就比尋常紙張厚出不少,再無興趣,“我是傾向於去的,小景的腦袋瓜想太多,等他一時半會兒見分曉。”
屋內(nèi)一時沉默起來。
杜誠武翻來覆去的想,自語道:“應(yīng)該是了。”
隨後說道:“陳兄弟,還是去吧。”
彭娥急眼了,“能耐的你,憑啥你替別人做主。”
杜誠武卻是問道:“那位夫人,肯定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貴人。”
彭娥罵道:“老娘不瞎,早看出來了。那個老頭每次走路,總會錯一個身位,讓女的先走,該是侍從哩,都一大把年紀(jì)了還做侍從,應(yīng)該是個修道有為的,比你厲害多的那種,估摸一隻手就能把你撂翻。”
隨後把頭伸向崔英,“我說的可對?崔大俠。”
崔英拍著手掌,“彭姐這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本事了得,了得,真了得。”
彭娥嫵媚的白她一眼,而後立馬翻臉叉著腰,指著杜誠武道:“咋的,看那個婦人顏色好,有了齷蹉心思,不打算和我過了唄。
明明白白告訴你,想和離就直說,老娘撐得住,別的不管,容兒一定得跟我,跟了你這種負(fù)心漢,早晚被拋棄,我就知道有這麼一天,嗚嗚嗚……”
杜誠武曉得這婆娘作妖,沒去理她,看著陳景道:“兄弟,我曉得有些對不住你倆,可你倆還是去認(rèn)下那位夫人相求,去護(hù)送一趟吧。”
“陳景兄弟。”杜誠武敲敲桌麵,示意他抬頭,“你應(yīng)該是沒欠那家人情,可我們家欠了。”
“怎麼會?你們應(yīng)該不認(rèn)識的。”陳景趕忙問道。
“當(dāng)家的,咱家啥時候欠人情了?我咋不曉得。”彭娥止住哭聲。
杜容想了又想,搖頭道:“從沒見過他們。”
杜誠武豎起三根手指,說道:“三天,咱家就用三天,開食肆鋪?zhàn)拥碾籂┚团聛砹耍以詾檫@邊官府都重事務(wù),沒有拖遝的臭毛病,後來和街坊牌友閑聊,他們曉得之後都是羨慕咱家,說是從沒聽過上邊如此通暢的。
如今看來是有人在幫咱家,隻是那時咱家初來乍到,自然無從得知,有了今天這一出,事情就能想的通了,咱家是沾了陳、崔兩位兄弟的便宜。”
彭娥詫異之後靜默下來,緩緩道:“我就說嘛,平日遇到城中某些達(dá)官貴婦,我這個村婦至多緊張些許,她們反倒有些誠惶誠恐,越是顯貴,越是如此,白瞎了我那些年青樓裏麵的見識。
該是如你說的,是有人幫咱,就是不曉得是誰,今兒個總算知道了。”
“哦,那就是小趙了。”崔英點(diǎn)點(diǎn)頭,“這小子辦事貼心。”
杜容看向噓唏不已的男子,開口道:“景哥哥?”
陳景起身要來再次折好的紙鶴,感慨道:“這世上,沒幾個人能做到真正免俗,既然伏華都做到這個地步了,我若再退卻,就太沒良心了。”
杜誠武過意不去,“是我們家欠你們兩個的。”
彭娥抽泣鼻子,“總是勞煩你倆,這如何是好?”
崔英帶著無賴笑臉,用手指捅一下彭娥,“彭姐,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彭娥拉著她的手猛點(diǎn)頭。
崔英一看話說到頭,應(yīng)該有戲,繼續(xù)道:“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要不,咱就把這事坐實(shí)吧,你看,容妹妹到出閣年紀(jì)了,不如……”
“不行!”
“想都別想!”
杜誠武夫婦沒給她留任何迴旋餘地,一口迴絕。
陳景臉上似火燒,揪著崔妞耳朵道:“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容妹妹你也好意思下手,要不要點(diǎn)兒臉?”
崔英氣急敗壞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咋就不能說了,我這人火氣旺,快憋不住了……”
杜容靠在幹娘懷裏,指著崔英道:“就是個色胚。”
彭娥點(diǎn)頭道:“可不是嘛,以後但凡看到這種人,一定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
杜誠武歎口氣道:“早曉得,咱就再收個閨女養(yǎng),便宜小霸王一個,給她做媳婦其實(shí)不虧,你看她那個死不悔改的樣子,真叫人好氣又好笑。”
彭娥責(zé)怪他一句,“誰又能想到有今天這種事?”
杜誠武看著媳婦臉色,試著問道:“換一個?”
彭娥猶豫片刻,搖頭,“都是命,日後再看,皆是過眼雲(yún)煙。”
杜誠武長籲短歎,“罷了罷了。”
杜容看在眼裏,樂在心裏。
隻是笑意越來越淺,臉上浮現(xiàn)淡淡憂愁。
兩位哥哥就要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