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個不平凡的日子,我正式登門拜訪羅特利契一家。
醫(yī)生的住宅位於巴蒂亞尼堤岸的盡頭,戴凱裏林蔭大道的拐角處。戴凱裏大街環(huán)繞整座城市,在不同地段有不同的稱唿。醫(yī)生家的住宅是座古老的大廈,但風(fēng)格雅致,內(nèi)部裝飾極其現(xiàn)代化,屋內(nèi)擺設(shè)富麗堂皇,而又不失古樸典雅,家俱擺設(shè)體現(xiàn)了主人的高尚的藝術(shù)趣味。
那道供車馬出入的正門朝著戴凱裏大街,大門兩側(cè)立著兩根木柱,柱頂放著兩盆盆栽植物,生長旺盛,邊上有道側(cè)門。從門進(jìn)去後,是塊石徹地的大院落。一道柵欄把庭院與花園隔離開。花園裏長滿榆樹、楊槐、毛栗、山毛棒,枝繁葉茂,樹梢都高過了圍牆。長長的圍牆一直延伸到隔壁鄰居的屋旁。花園裏有塊形狀不規(guī)則的青青的草坪,上麵生長著一簇簇的灌木,偶爾幾座橢圓形花壇。樹蔭下曲徑幽深,道路旁爬滿了常春藤。花園深處,映入眼簾的一片色彩繽紛的花海。右邊拐角處有個家禽飼養(yǎng)場,它的兩邊是兩座壁上鑿有搶眼的樓房,牆壁上爬滿了綠綠的藤條,看上去就像掛了條碧綠的帷幕。右邊有座小樓,底樓有廚房,緊挨著一間仆人幹活的房間,以及柴房,還有車庫(裏麵停放著兩輛馬車)、馬廄(關(guān)著3匹馬)、盥洗室、狗窩;二樓通過百葉窗采光,有浴室、熨燙室、仆人臥室,一個形狀特別的樓梯把兩層樓連接起來。二樓6扇窗戶之間的牆壁上爬滿了葡萄藤、馬兜鈴,茂盛的玫瑰花枝也斜倚著牆麵。
一條漏窗鑲著彩色玻璃的過道把邊層與主層連接起來,這道過道盡頭是60尺高的圓塔底層。圓塔右邊有兩座樓房,它們相交成一個拐角。圓塔裏一道鐵梯盤旋而上,通向二、三層,三層房頂呈複折式,窗框上雕刻著精美的花紋。
住宅前麵有間玻璃花廳,陽光從東南方射來,灑滿花廳。花廳裏麵有幾道門,門上都掛著古色古香的掛毯,分別通向羅特利契醫(yī)生的工作室、寬敞的客廳和餐廳。這些房間都朝向馬蒂亞尼堤岸和戴凱裏大街一側(cè),6扇大窗戶一字兒排開。
二樓的布置與一樓相仿,客廳上麵是羅特利契先生與夫人的臥室,餐廳上麵是哈拉朗上尉迴拉茲度假時居住的房間,醫(yī)生工作室上麵則是米拉小姐的閨房及她的書房,書房的3扇窗戶,一扇朝著堤岸,一扇朝向大街,另一扇則可望見花園,這和整座樓層的過道窗戶結(jié)構(gòu)相仿。
我必須承認(rèn),在拜訪以前,我對這幢住宅的布局已有所了解。在前一夜的閑談中,瑪克向我作了詳細(xì)的介紹。他沒有放過少女閨房裏每一個細(xì)小部分。我甚至知道米拉小姐在飯桌旁坐在哪個位置,她最偏愛客廳的哪個座位,在花園深處,美麗的栗樹下,她最喜歡哪張長椅。
再言歸正傳,塔樓的尖形穹窿裏鑲嵌著彩繪大玻璃,光線就從此處射進(jìn)來。從樓梯爬上去是一圓形亭閣,走上環(huán)形平臺,舉目遠(yuǎn)眺,整座城市,還有那條彎彎的多瑙河風(fēng)光盡收眼底。
下午1時左右,瑪克和我在那間玻璃花廳裏受到主人家的熱情接待。花廳中央旋轉(zhuǎn)著一個精雕細(xì)作的銅花盆架,花盆裏花兒競相開放,廳裏牆角散放著幾盆熱帶灌木:棕櫚、龍血、南美杉……會客室與客廳的牆壁上掛著幾幅匈牙利和荷蘭流派的油畫,瑪克十分欣賞這些傑作。
從擺放在左邊牆角處的畫架上,我看到了米拉小姐的肖像。我細(xì)細(xì)欣賞,的確畫得不錯,不愧出自於在上麵簽名的畫家之手——這個名字對我來說,是全世界最親切的了。
羅特利契醫(yī)生50左右,但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身材高大、腰板挺直、花白胡須、頭發(fā)濃密、氣色紅潤、體質(zhì)健壯、百病不侵。他身上流露出真正的馬紮爾人的原始?xì)赓|(zhì),他的目光熱誠、意誌堅定、姿態(tài)高貴,透出一股天生的傲氣,但卻被他英俊的臉龐上的濃濃笑意衝淡了。我發(fā)現(xiàn)在他身上具有軍人的氣質(zhì)。他年輕時確實在部隊裏服役過,後來才退役迴家的。我被介紹給他時,一隻溫暖的手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我感覺到,麵前站著的是世界上最為正直善良的人。
羅特利契夫人45歲,仍保留著年輕時的絕美風(fēng)韻,她麵部線條勻稱,一對蔚藍(lán)色的眼睛,一頭美麗的已略顯花白的長發(fā),小嘴纖巧,一說話,露出滿口潔白整齊的牙齒,她身材依然很苗條。盡管她是匈牙利人,但她性格安靜、溫柔,是一位優(yōu)秀婦女,典型的賢妻良母。她在丈夫身邊找到了完美的幸福。作為一位有遠(yuǎn)見卓識的母親,她把一腔母愛全部傾注在一雙兒女身上。她虔誠地信奉天主教,不問為什麼,隻熱誠地履行著一名天主教徒的義務(wù)。羅特利契夫人對我表達(dá)的真情厚意令我深受感動。她非常高興能在家中接待瑪克-維達(dá)爾的兄長,希望他不要見外,把這裏當(dāng)成是他自己的家。
米拉-羅特利契怎樣呢?她微笑著伸出雙手,應(yīng)該說伸出雙臂向我走來!是的!她就像位妹妹,擁抱了我,我也親切地?fù)肀е拇_如此,她不久即將成為我的妹妹!瑪克在旁,大有羨慕嫉妒之情。
“我都沒到這個地步呢!”他酸溜溜地說。
“不,先生。”米拉小姐迴答道,“你不是我哥哥,你!……”
羅特利契小姐與瑪克描述的和我在油畫上看到的毫無二致。這位少女,容顏俏麗迷人,一頭細(xì)軟金發(fā),即活潑又俏皮,秀麗的藍(lán)眼睛裏閃爍著智慧之光,她膚色紅潤,這是匈牙利民族所特有的,嘴唇輪廓鮮明,朱唇微啟,露出潔白的牙齒。她身材中等偏上,步履輕盈,優(yōu)雅嫻靜。她超凡脫俗,但決不矯柔造作,惺惺作態(tài)。
我想起別人評價瑪克的繪畫比本人更逼真,在我看來,米拉本人可比畫像生動,她渾身自然流露出一種楚楚動人的風(fēng)姿。
米拉-羅特利契小姐與她母親一樣,身著時髦服飾,但在式樣的剪裁及顏色的搭配上更具馬紮爾人的民族服裝的特色:上身穿件緊領(lǐng)襯衣,束一條金線編織的腰帶;下身穿一條百褶裙,長至腳踝,顯得飄逸瀟灑,腳穿一雙金褐色的高幫皮鞋,整個打扮令人賞心悅目,再也難找比這更精致的裝束了。
哈拉朗上尉身著軍裝,英氣逼人,他與妹妹長得很象;他氣度優(yōu)雅,顯得幹練有精神。他伸出手迎接我,像兄弟一樣擁抱我,盡管我們昨日剛剛相識,但已經(jīng)成了知心朋友。
我要認(rèn)識的羅特利契家的全部成員都在這兒了。
我們從一個話題談到另一個話題,就這般漫無邊際地閑聊:我從巴黎到維也納的這段旅程,多瑙河之旅,在巴黎的工作,平時如何支配時間,我即將仔細(xì)遊覽的這座美麗的拉茲城;還有迷人的多瑙河河麵上波光閃爍,我至少應(yīng)該乘船到貝爾格萊德,這樣才算遊得暢快;以及馬紮爾地區(qū)豐富的文物古跡,著名的令全世界遊客向往的普旺陶,等等。
“見到您在我們身邊,真令人高興,維達(dá)爾先生!”米拉小姐優(yōu)雅地合攏雙掌,不停地說著,“您在路途中逗留那麼久,我們都非常擔(dān)心。收到您從佩斯寫來的信,我們方才安心下來。”
“我在路上耽擱那麼多,真是罪過,米拉小姐。”我說,“如果我坐火車,半個月前就到了。但是如果那樣的話,匈牙利人民一定不會原諒我怠慢了美麗的多瑙河,他們都以此為傲,多瑙河也的確名不虛傳。”
“您說的不錯,維達(dá)爾先生,這條河流是我們的驕傲,從普雷斯堡到貝爾格萊德這段屬於我們。”
“看在多瑙河的份上,我們就原諒您,維達(dá)爾先生。”羅特利契夫人說道。
“但條件是以後您再繼續(xù)未完的旅行!”米拉小姐接口說道。
“你看到的吧,親愛亨利,”瑪克對我說,“你讓大家等得如此心急。”
“還有好奇。”米拉小姐宣稱道,“好奇想見識一下亨利-維達(dá)爾先生,他弟弟對他可推崇備至,在我們麵前對您讚不絕口。”
“連帶稱讚他自己?”哈拉朗上尉打趣道。
“哥哥,你說什麼呀!”米拉小姐不依。
“妹妹,應(yīng)該是這樣嘛,兩兄弟長得這麼象!”
“對……一對雙胞胎,”我以同樣的語氣說道,“所以-,上尉,您既然如此譽(yù)顧一個,也不應(yīng)該忘了另一個,我可靠您了,瑪克那麼忙,我實在不指望他會當(dāng)我的導(dǎo)遊……”
“聽?wèi){您的吩咐,親愛的維達(dá)爾!”哈拉朗上尉迴答道。
我們又海闊天空地聊了許久,這個快樂幸福的家庭讓我倍感親切。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羅特利契夫人臉上洋溢著無比幸福的表情,她溫柔地注視著女兒和瑪克,在她心中,這兩人已經(jīng)融為一體了。
醫(yī)生談起他的國外之旅。他去過意大利、瑞士、德國和法國,尤其是法國,給他們留下了美好的迴憶,他們甚至遊曆了布列塔尼和普羅旺斯。他們談?wù)撈鹞业淖鎳鴷r,使用法語,此時不用更待何時?我每次也費勁地用纏夾不清的馬紮爾語說話,顯然這使他們很高興。我弟弟呢,他說馬紮爾語就像說他的母語一樣流利。完全有理由相信,他已深受馬紮爾人的影響。據(jù)埃利塞-雷克呂斯記載,這種影響在中歐各國人民之間日益擴(kuò)大。
啊,巴黎!啊,巴黎!世界上最美麗的城市,不過得排在拉茲後麵,因為拉茲城才是首屈一指的!沒必要費心去尋找別的理由。對瑪克而言,拉茲城足夠了,因為拉茲城裏有米拉-羅特利契!
他還會堅決要求米拉伴他迴到巴黎嗎?那裏論文物古跡、美景奇觀、藝術(shù)財富、文化瑰寶、博物館裏令人讚歎不已的收藏品,甚至比不上羅馬、佛羅輪薩、慕尼黑、德累斯頓、海牙和阿姆斯特丹!這位年輕的匈牙利女子在藝術(shù)方麵的高雅品味、不凡造詣也令我深為歎服。我越來越深刻地理解到,這位少女的美德和風(fēng)姿對我弟弟那個溫柔、敏感的靈魂有著多麼大的誘惑啊。
這天下午別想出門了。醫(yī)生必須外出處理他的日常事務(wù)。但羅特利契夫人和女兒留在家中。她們陪我參觀了住宅,欣賞室內(nèi)的漂亮擺設(shè),精心挑選出來的名畫和古玩,餐廳碗櫥中擺放的銀質(zhì)餐具,以及花廳裏古色古香的箱櫃。樓下那間米拉的小圖書室裏,其中有關(guān)法國古代與現(xiàn)代的文學(xué)作品為數(shù)不少。
別以為我們會放過花園!當(dāng)然不會。我們漫步在濃濃綠蔭叢中,坐在樹蔭下舒適的柳條椅裏,在草坪上的花壇裏摘幾朵鮮花,其中一支,米拉小姐親手別在我的鈕扣眼上。
“還有塔呢!”米拉叫起來,“維達(dá)爾先生不登上這座塔,就打算結(jié)束您的首次來訪?”
“不,米拉小姐,絕不!”我附和著,“瑪克每封信裏都在稱讚這座塔,說真的,我到拉茲來,一為看望你們,再者也為了能登塔一觀。”
“你們?nèi)グ桑挥霉芪摇!绷_特利契夫人說道,“對我來說,這塔太高了!”
“哦!媽媽,隻有90級臺階!”
“是呀……照您的年齡來算,您每年隻需爬兩級。”哈拉朗上尉說,“不過,還是留下吧,親愛的媽媽。我陪妹妹、瑪克和維達(dá)爾先生上去,過會兒,我們到花園找您。”
“我們登天-!”米拉小姐興奮地叫喊著。
米拉在前,我們幾乎跟不上她輕盈的步伐,隻用了兩分鍾,我們就步入了亭子,走上平臺。
頓時,眼前萬千景象,一覽無餘。
西邊,是整座拉茲城及城郊,沃爾崗山丘雄踞城市之上,山上有一座古堡,城堡塔樓上飄揚著匈牙利國旗。南邊,是多瑙河彎曲的河道,寬三百米,河麵上船隻來來往往,川流不息。再過去,就是普旺陶了,樹木茂密,就像座森林公園,平原上長滿莊稼和牧草,一直延續(xù)到塞爾維亞省和軍事邊境區(qū)的重重山巒。北邊,遍布帶尖頂閣樓的別墅、村舍,還有農(nóng)莊。
4月天氣晴朗,陽光明媚,這豐富多彩的景色綿延不斷,一直伸展到地平線處,令人賞心悅目。我倚靠著欄桿,向下俯視,看見羅特利契夫人坐在草地旁邊的凳子上,正向我們招手。
這時,米拉小姐覺得有必要向我作一番講解:
“那是貴族區(qū),您可以看見宮殿、宅邸、廣場、雕像……下邊呢,維達(dá)爾先生,是商業(yè)區(qū),瞧街道上人群擁擠,很是熱鬧!……多瑙河,我們總忘不了我們的多瑙河,這時候它該是多麼繁忙啊!……還有斯聞多爾島,上麵綠草如茵,鮮花似錦,樹木鬱鬱蔥蔥!……我哥哥一定會帶您去遊覽的!”
“請放心,妹妹。”哈拉朗上尉保證,“維達(dá)爾先生不把拉茲城的每個角落走遍,我是不會饒過他的!”
“還有我們的教堂,”米拉小姐接著說,“您瞧,教堂的鍾樓上掛滿鈴鐺!禮拜天,您會聽見清脆的鍾聲!那是聖-米歇爾大教堂,您看那雄偉的主體建築,正麵的鍾樓,以及哥特式的尖頂,仿佛把人們的祈禱送到天堂!裏麵和外麵一樣,也是金碧輝煌。”
“明天,”我說,“它將要接待我的拜訪。”
“喂,先生,”米拉小姐朝瑪克轉(zhuǎn)過身去,問,“我把大教堂指給您哥哥看,您又在看什麼呢?”
“市政府,米拉小姐,靠右一點,高屋頂,大窗戶,報時的鍾樓,中間是大院,特別是那裏麵的永垂不朽的樓梯……”
“為什麼您提起市政府的樓梯時,顯得這麼熱情奔放?”米拉問。
“因為它通向某個大廳……”瑪克答道,火辣辣的眼睛盯著未婚妻,米拉臉上泛起一層薄薄的紅暈。
“大廳?”她問。
“在大廳裏,我將親耳聽到您說出一個最溫柔的字眼……我一生期待的字眼……”
“是的,親愛的瑪克,我們將在市政府裏親口許下這個諾言,然後在上帝麵前請求他祝福我們!”
我們在窗臺上佇立良久,然後下去,到花園裏找到羅特利契夫人,她正在等我們。
那天,我留在羅特利契府上用餐。這是我踏上匈牙利國土的第一餐,既不是在旅館飯店裏,也不是在輪船上。
美酒佳肴,令我食欲大開。我不禁想起,人們常說,這個國度裏所有的醫(yī)生,就像羅特利契醫(yī)生,都喜愛美好的事物。大部分菜都加了辣椒,味兒更濃。此種烹調(diào)法流行於整個匈牙利,自然馬紮爾人的上流社會也比較適應(yīng)!我弟弟雖然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吃法,我呢,也不得不適應(yīng)!
我們共同渡過了這個夜晚。米拉小姐幾次坐到鋼琴前,邊彈奏,邊用甜美的嗓音演唱著具有匈牙利獨特旋律的歌曲,有頌歌、哀歌、史詩和敘事詩,聽者無不為之動容。這真是一個美好的夜晚。如果不是哈拉朗上尉示意應(yīng)該結(jié)束了,這種歡愉一定會持續(xù)到深夜。
我們迴到特梅絲瓦爾公寓,瑪克走進(jìn)我的房間:
“怎麼樣,”他說,“我沒言過其實吧,難道世界上還能找到一位像米拉那樣的姑娘……”
“還有一位?”我迴答道,“我簡直懷疑世間是否真有這樣的女子……米拉-羅特利契小姐是否風(fēng)俗之人?”
“啊!親愛的亨利,我多麼愛她!”
“哦,我一點都不驚奇,親愛的瑪克,我隻有一個詞可以形容她,米拉小姐,我要連說三遍:她是絕代佳人……絕代佳人……絕代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