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傳說中的海皇?可是,這麼瘦弱的孩子、連保護自己都做不到,將來的某一日,能肩負起那樣的重擔嗎?
“放開我……”孩子微弱地掙紮了一下。
仿佛一句咒語,三個字剛落,無數(shù)藤蔓般纏繞的手臂瞬地鬆開了。蘇摩飄浮在了青水裏,一頭藍色的長發(fā)如水藻一樣浮動,看著身邊的妖魅,神色充滿了警惕和不信任。他剛一動,周圍無數(shù)慘白的手臂隨之而動,如同森林圍繞著,並不放他離開。
孩子看著眼前這一群奇詭的同類,眼裏有疑惑,忽然問:“你們……也想把我搶迴去當你們的皇帝嗎?”
“當然不。”領(lǐng)頭的銀發(fā)女蘿怔了一下,“您剛才發(fā)出了命令,想要從那兩個鮫人手裏掙脫——於是我們聽從了您的命令。僅此而已。”
“是嗎?”孩子沉默,似乎是在考慮這群奇怪的東西說的話是不是真的,半晌,忽然搖頭,“不對。那麼在我們來的路上,你們又為何會襲擊如姨?那個時候我可沒有命令攻擊他們——”
“您沒有?那時候,我們明明聽到了您的召喚!”銀發(fā)女蘿顯然也是吃了一驚,“我聽到您說要我們殺掉他們兩個人,所以才不顧一切的動了手——否則我們怎麼會忽然襲擊同族?”
“胡說。”蘇摩皺起了眉頭,“我怎麼可能會讓你們殺死如姨?
”
“可是,我們明明聽到了……”
“嘻嘻。”在他們兩個人爭辯的時候,水麵上忽然間傳來了一聲細細的冷笑。銀發(fā)女蘿唰地迴頭,看到了青水的水麵上不知何時漂來了一個褡褳。在褡褳裏,露出了一張小得隻有一寸大的臉,帶著一絲詭異的笑容。
那一瞬,蘇摩發(fā)出了一聲驚唿,整個身體都蜷曲了起來。
那個肉胎!那個從他身體裏被剖出來的肉胎,竟然隨水漂了上來!
“這是什麼東西?”銀發(fā)女蘿愕然,伸手將那個褡褳撈了起來,端詳,“是……一個小傀儡?”
蘇摩心裏一冷,驟然明白了過來:是的,方才女蘿聽到的那個聲音,並不是來自於他,而是來自於眼前這個詭異的小東西……那個死去的胎兒、惡的孿生!而且,龍神說,終其一生,它都將如同夢魘一樣纏繞著他。
“這是我的東西,”蘇摩劈手將這個褡褳拿了過來,看著銀發(fā)女蘿,語氣卻依舊充滿了敵意,“可是……你們?yōu)槭颤N要聽我的命令?”
“因為您是被龍神承認的海皇啊!”銀發(fā)女蘿恭謹?shù)鼐狭艘粋躬,迴答,“所有鮫人、無論生和死,怎能不聽海皇的吩咐?”
“海皇?”孩子臉上露出一絲疑惑的神色,頓了頓,卻問,“那我的話,你們真的都會聽?”
“是。”銀發(fā)女蘿斷然迴答,“無論任何命令。”
蘇摩蹙眉:“如果我想走呢?你們會讓我走嗎?”
“當
然。我們怎敢勉強您?”銀發(fā)女蘿同樣想也不想地頷首,“您無論想做什麼我們都會聽從;您想去哪裏,我們都可以送您去。”
“是嗎?”孩子臉上有一掠而過的喜悅,遲疑了一下,道,“我不想迴鏡湖大營。我……我要去葉城。”
“好,一切聽憑您的吩咐。”銀發(fā)女蘿毫無考慮地接受了指令,立刻道,“我們可以護送您到息風郡的浮橋渡,那裏是我們女蘿所能到達的極限距離——我們生前被空桑人用禁咒封印在九嶷,無法離開這裏太遠。”
“不用你們跟著,”蘇摩搖了搖頭,還是流露出一絲戒備,“送我到浮橋渡,我會自己迴去。”
“那也好。”女蘿首領(lǐng)點了點頭,看了一眼瘦弱的孩子,卻忍不住問,“可是……您要去葉城做什麼呢?那裏剛剛圍剿過複國軍,對鮫人來說,是非常的不安全的。”
“我一定要迴去。”孩子搖了搖頭,在青水上抬起眼睛看向了遠方,輕聲道,“已經(jīng)在外麵那麼久了……不能讓姐姐擔心。”
姐姐?女蘿的首領(lǐng)微微驚訝,卻忍住了並沒有問。
第三十八章 宮闈變
然而,遠在蒼梧之淵的蘇摩並不知道,在他曆經(jīng)種種磨難,一心想要迴到葉城見朱顏時,那位赤之一族的小郡主卻已經(jīng)不在葉城了。她在鏡湖中心的伽藍帝都——同時,也陷入了另一個牢籠。
困住她的,是世間無數(shù)無形的枷鎖。
因為答應了聯(lián)姻,事關(guān)兩個王族,便需要進京請求賜婚。一大早,朱顏便起身洗漱梳妝,跟著父王母妃起身,準備去宮裏覲見北冕帝。
在遙遠的過去,大約六歲的時候,她也曾跟著父王來到伽藍帝都、覲見過一次北冕帝。當時帝君賞賜了她和六部的郡主們每人一柄玉如意、兩串夜光珠,一匣出自斑斕海的龍涎香。其他郡主都驚喜地把玩著美麗的珠寶玉石,隻有她對這些小東西覺得無聊,隨手扔給了盛嬤嬤,獨自偷偷地四處看。
頑皮的她,甚至趁著侍女不注意,攀上了伽藍白塔頂?shù)呐疇潱瑢⑿∧X袋探出去,第一次俯瞰到了雲(yún)荒全境——白雲(yún)之下,四野浩蕩,七海圍合,鏡湖宛如深邃的大地之眼,靜靜凝望著天宇下的一切,恢弘瑰麗。
小小的她忍不住發(fā)出了一聲讚歎,張開雙臂,想要擁抱身邊離合飄渺的白雲(yún)。侍女們驚唿起來,趕緊撲上去把她拉了下來。
——然而,那一眼看到的雲(yún)荒天地全圖,卻烙印一樣地刻在了她的心裏。
如今她十九歲了,第二次來到帝都,卻已是另一番心境。
入城之前,朱顏偷
偷撩開了馬車的簾子,往外看了一眼。入眼的是占地巨大的白色石材,如同一堵牆在眼前展開,一望無際——那道牆是那麼的高,即便是用力抬起頭,卻還是望不到頂。
那是伽藍白塔的基座。
傳說中,這座伽藍白塔高六萬四千尺,底座占地十頃,占了整個帝都十分之一的麵積——七千年前,空桑曆史上最偉大的帝王,開創(chuàng)毗陵王朝的星尊帝·瑯玕,用九百位處子的血向上天祭獻,分葬白塔基座六方,驅(qū)三十萬民眾曆時二十年,才在號稱雲(yún)荒之心的地方建起了這座通天白塔。
數(shù)千年過去了,朝代更迭,生死輪迴,無論帝王還是將相都已經(jīng)成了白骨,唯有這座塔還佇立在天地之間。
而今日,它也將見證她一生之中重大轉(zhuǎn)折的到來。
赤王一行人車馬如雲(yún),抵達了宮外,從正門循序魚貫進入。還沒有到紫宸殿,她便注意到宮裏一片反常的寂靜,宮女侍從進進出出,雖然個個低頭不語,但每個人臉上都隱隱有驚惶之色。
朱顏暗自吃驚,怎麼了?為何整個內(nèi)宮的氣氛都不大對?聽說帝君最近一直病勢沉重,難道是他們這一行正趕上出什麼事了嗎?
她跟著父王母後在偏殿裏等著許久,裏麵卻一直遲遲不宣覲見。赤王的臉色也漸漸有些凝重起來,抬眼看了看外麵——此刻,白王應該也已經(jīng)到了,被安排在另一側(cè)的偏殿裏,不知道是什麼
樣的情況。
赤王在袖子裏結(jié)了一個手印,用術(shù)法放飛了傳訊的幻鴿,想探知白王的下落,然而那幻鴿飛出去後居然杳無音信,似是落入了羅網(wǎng),有去無迴。
赤王暗自心驚,但生怕身邊的妻女擔心,表麵上卻不顯山不露水,隻是對朱顏低聲叮囑:“等下進內(nèi)宮之後,你要好好跟著我,寸步不能離開,知道麼?”
“是。”朱顏今日特別的乖巧,立刻點頭。
赤王一家在偏殿等了半個多時辰,終於看到了大內(nèi)總管從後宮出來,身邊帶著一批禦醫(yī),遠遠地對著他遞了一個眼色。赤王心裏更是不安,正準備想個法子去打聽一下,忽然身後一陣清風,袖子微微一動。他下意識地手指收攏,唰地一聲,一道白光返迴他的掌心——竟是那隻幻鴿終於帶迴了訊息。
“今日有變,千萬小心。”
白王傳來的,竟然是這樣短短幾個字。
什麼?赤王悚然一驚,立刻將幻鴿熄滅,扭頭看了一眼深宮——那一瞬,不知道在深深的濃蔭中看到了什麼,他忽然臉色一變!
“宣白王赤王入內(nèi)覲見!”就在此時,宮內(nèi)傳出了宣召。
赤王站了起來,看了一眼妻子和女兒,眼神隱約有些異樣。然而內(nèi)侍已經(jīng)在旁邊等著了,無法拖延,赤王便整了整衣衫,跟著內(nèi)侍進去,轉(zhuǎn)身之間,忽地低聲對女兒說了一句:“阿顏,小心照顧好你母妃。”
什麼?朱顏微微一怔,心裏一
沉。
和他們父女二人相比,阿娘隻是個普通人,不會術(shù)法。此刻父王如此交代、不啻暗示著即將有大變到來。可是……都已經(jīng)到了伽藍帝都的內(nèi)宮,又會發(fā)生什麼樣的意外?
她心念電轉(zhuǎn),手指在袖子裏飛快地劃過,將靈力凝聚在指尖,隨時準備搏殺,一邊隨著父母一起朝著紫宸殿深處走了進去。
一路上,氣氛更加肅殺。角樓上隱約有弓箭手閃動,道路兩側(cè)侍衛(wèi)夾道,仔細看去,這些人中有幾個比較麵熟,竟然不是原本的禁宮侍衛(wèi),而是驍騎軍中的影戰(zhàn)士!
怎麼?到底發(fā)生了什麼,為何將驍騎軍中的精英都全數(shù)調(diào)集到了宮裏?朱顏看在眼裏,心下更是擔憂,不知今日此行到底是福是禍,小心翼翼、一路沉默地被領(lǐng)到了紫宸殿外。
白王一行已經(jīng)在殿外等候,看到他們來,隻是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白風麟也站在白王身後,穿了一身宮廷正裝,儀容俊美,正目光炯炯地打量著她,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郡主,又見麵了。”
朱顏不由得一陣不自在,蹙眉轉(zhuǎn)過了頭去。
今日之後,這個人便要成為自己的夫君了嗎?他們以後要在一個屋簷下生活,生兒育女,直到老死?一想起這樣的未來,她心裏就有不可抑製的抵觸,隻能勉強克製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