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必冉其實是聰明的，腦子也靈活，原本在初中也算混得開。初中的學(xué)習(xí)雖算不上完全盡力，但還是有上心的。結(jié)果初中會考時，發(fā)揮超常，分?jǐn)?shù)上了這家非常好的私立高中。又被人們稱為貴族學(xué)校。


    學(xué)費和生活費也很貴。他爸媽雖然在外地打工，一咬牙：上。一切都是為了孩子的將來嘛。現(xiàn)在既然孩子爭氣，考上了這麼好的高中，哪怕要拿出一大部分積蓄，也要讓他上。


    然而直至在新高中生活了一段時間後，李必冉才知道，什麼叫做打腫臉充胖子。


    他原來在區(qū)裏的高中，雖然算不上風(fēng)雲(yún)人物，但也是個角色。等到了這兒，還算得上什麼呢？


    他們大多數(shù)人，非富即貴。家裏不是官員，就是從商。那些人，他們幾千塊一雙的潮鞋，眼都不眨就買下。蘋果出一個新款就換一個。有時候李必冉坐在座位裏，聽同桌和人聊天：


    “iponexs你買了沒有？”


    “我買了兩臺，一臺自己用，一臺給我妹妹。”


    “不過我還想試試華為p20，那個好看。”


    “好啊好啊，那我也買一臺玩一下。不好用就給我家阿姨。”


    ……


    李必冉忽然覺得，口袋裏那臺還是八成新的蘋果8，有點燙手。


    當(dāng)天迴家，他就給父母打電話：“媽，我想換個手機。”


    母親愣了一下，問：“去年不是剛換嗎？”


    李必冉說：“我們同學(xué)都用新的了！蘋果xs，每個人都有一部。你怎麼就不給我買了？”


    母親小聲問：“那要多少錢啊？”


    “一萬吧。”


    “……”


    母親後來當(dāng)然沒有給他買新手機，而且父親得知後，還在電話裏把他痛罵一頓：“為了讓你上這個高中，我們幾年賺的錢，都丟進去了。你不想著好好讀書，又要換手機。我們哪有那麼多錢？太不懂事了！”


    掛了電話，李必冉心裏簡直堵著一團火，窩囊極了。他覺得很憤怒，這憤怒當(dāng)然是衝在他看來冷漠的父母，可隱隱的，好像也是衝自己，衝身邊的一切。謝惠芳，那個根本不是他的家的家。還有學(xué)校，那些陌生的，好像總是活在另一個世界的同學(xué)們。


    更別說入學(xué)後第一次摸底考，李必冉考在了全班倒數(shù)十名裏。他之前還想那些富貴子弟，肯定都是酒囊飯袋，考試前還偷偷複習(xí)了一陣，想要一鳴驚人，結(jié)果狠狠打了他的臉。連帶著，他覺得老師看自己的眼神，都比看那些成績好家境好的，要冷漠很多……


    嗬……別他媽瞧不起人。


    李必冉越來越不喜歡上學(xué)了。他和那些人，完全處不到一起去。高一都快結(jié)束了，他和同學(xué)們卻仿佛越來越陌生。那陌生感，是一種掉進泥潭裏，很緩慢的，越陷越深的感覺。你看著它發(fā)生，卻無能為力，你隻能逐漸變得僵硬、麻木。


    隨著他成績的下滑，越來越多的曠課違紀(jì)，父母的責(zé)罵和失望也越來越多。而謝惠芳，李必冉覺得，她越來越喜歡發(fā)號施令，越來越不把他當(dāng)人。管東管西，事事都要盯著，簡直就像個興奮的中年女特務(wù)，每天似乎就盼著找到新的“這個孩子果然不聽話、無可救藥”的證據(jù)。


    李必冉越來越喜歡泡網(wǎng)吧。無論上學(xué)還是迴那個所謂的“家”，給他的感覺，都像坐牢一樣。


    “靠，我弄死你。”


    “想死啊。”


    “老子好想殺人。”


    ……


    這些話語，網(wǎng)吧那些少年，甚至成年人，常掛在嘴邊說。連學(xué)校那些權(quán)富之子，很隨便也能說出口。李必冉有時候在網(wǎng)吧打遊戲時，也會說。這樣的話語，說出口時，感覺其實很爽。


    而很多時候，少年的腦子渾渾噩噩充滿戾氣的時候，總有很混亂的說不清的衝動，想要幹點什麼，想要破除這操蛋的少年人生。


    ——


    劉若煜從小就很喜歡看書，連環(huán)畫、報紙、課本，甚至字典，他捧起來都能安靜看一下午。最喜歡看的是偵探小說，裏麵的主人公聰明、狡猾、有正義感，總是能掌控全局。


    那是距離他非常非常遙遠(yuǎn)的一種生活。


    他從小就住在一個伯伯家，沒有爸爸媽媽。他們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聽說是在外麵打工死的。記憶中他和爺爺住過兩三年，後來爺爺也死了。就和伯伯住在一起。


    伯伯伯母在鄉(xiāng)裏搞了個小養(yǎng)殖場，但總是沒別人家的弄得好，賺得不多，甚至有的年頭還賠錢。兩口子經(jīng)常打牌，一賭有時候輸幾千塊，連自己的一對兒女都打。劉若煜這時候總不做聲站在角落裏，但還是會挨打。


    他們的兒女年齡大些，都在縣裏念高中，寄宿。劉若煜還在鎮(zhèn)上讀初中，和他們住一塊。有時候伯母忙著打牌，沒空搭理，就往家裏買10包麵條。沒有肉哨，隻有油鹽醬醋，有幾個月，劉若煜每天放學(xué)迴家自己下麵條吃。


    衣服是校服，一年四季穿著。自己洗，倒是幹淨(jìng)齊整。沒錢買書，隻能跟同學(xué)借，後來聽說可以看電子書。他自己去撿了半年破爛，買了個最便宜的手機。


    伯伯看到手機：“哪裏來的？”


    他答：“賣礦泉水瓶掙的。”


    伯伯睜大了眼，把手機拿過去，說：“可以啊，長大了，能掙錢了。”看了一會兒，把手機揣兜裏：“好好學(xué)習(xí)，這個……我先沒收啊，小孩子不要玩手機。”


    劉若煜原地站了一會兒，走迴自己房間。


    農(nóng)村裏房子是不缺的，他一個人住一間很狹小還陰暗的房間，沒怎麼裝修過，灰牆、水泥地麵。他在床上默坐了一會兒，緊握的拳頭，才慢慢鬆開。


    結(jié)果過了幾個月，等他初中畢業(yè)的時候，有一天伯伯伯母做了一桌還算豐盛的菜，伯伯還給他倒了杯米酒。


    伯母一如既往假笑著，如同一朵庸俗至極的花，說：“我們家若煜都長這麼大了，都能自己掙錢買手機了，真能幹。”


    伯父和他碰了個杯，顯得很豪爽：“幹了！”


    劉若煜握著小酒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