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當(dāng)家劉啟泰當(dāng)下已是奄奄一息，生死攸關(guān)，這樣的境遇竟然還算命大？不僅是那巨漢顧駿武，包括廳堂內(nèi)的所有人都對唐煮茶的這般說法深表疑惑，黃大眼更輕哼了一聲，暗道這小白臉想是在故弄玄虛，將這所謂“屍麵梟”的怪鳥講得煞有介事，待會兒他若將大當(dāng)家劉啟泰醫(yī)治好了，這舞龍?zhí)靡槐娮拥艿闹x禮醫(yī)金自然可以漫天作價地收取。
唐煮茶一身異技，雖已年事近百，耳力卻是極為靈敏，黃大眼的嗤聲他又怎會沒有察覺，當(dāng)即便轉(zhuǎn)過頭來，對柳卿與黃大眼微微一笑道：“別以為我唐茗是在信口雌黃，這‘屍麵梟’可算是大有來頭的陰穢物兒，廈漳泉一帶民俗間流傳著‘農(nóng)曆八月鬼門開’的說法，這段日子最是汙穢下齪，時常會碰著些亂七八糟的物事……這‘屍麵梟’晝伏夜出，除了淤屙膏脂的秋令時分，要在白天得見幾乎是不可能的，它的嗅覺異常靈敏，能在極遠的地方感知到一些正常人難以覺察的窨濕味兒，古早時閩地一帶的夜客山賊們將它豢養(yǎng)了用以尋物，不過，這裏頭多多少少要涉及一些巫佐之術(shù)，也不是任誰都能使喚的�！畬泣I梟’的尾鉤最是稀罕，特別是在農(nóng)曆八、九月期間，那尾鉤末端便藏了它孕結(jié)一整年的膏脂，都已形成半透明糖球般大小的晶粒，並帶有刺鼻的腥臊臭味，算是一味極其罕見的忌巫藥料，喚作‘梟尾砂’，若收集幾顆用火漆小罐裝了帶在身邊，蚊蟲蛇鼠之類的醃臢物兒都不敢靠近。而在‘屍麵梟’淤屙膏脂之時，其野性最是暴戾，若是有些年頭成了精怪的，更是能施些邪降，之前在棲嵐坡林中會出現(xiàn)大白天迷路的現(xiàn)象，想來該是那扁毛惡畜布下的迷瘴，而劉啟泰這老小子一知半解，認(rèn)為但凡穢物都能‘以血撞煞’，此舉反倒生生激怒了‘屍麵梟’，它原本隻是打算將尾鉤內(nèi)的膏脂淤屙在那片密林間，雖被人誤打誤撞地遇見，卻也絲毫沒有傷人之意，不想一幹莫名其妙的莽人竟對其刀劍相加，試問這等精怪臻境的扁毛惡畜又如何不會施以報複？所以說，劉啟泰身中的‘鬼拍肩’邪降九成九是被兀然趕跑的‘屍麵梟’所落�！�
頓了頓，唐煮茶又對著紫砂壺抿了一口續(xù)道：“這身中‘鬼拍肩’也就罷了，不巧劉啟泰晚間又吃得老鵝肉，據(jù)《本草綱目》裏記載，‘鵝，氣味俱厚，發(fā)風(fēng)發(fā)瘡，莫此為甚，火熏者尤毒’，也就是說，這鵝肉最是能將身毒迫發(fā)體外，若是作得湯煲白灼倒還好說，確是能起到些‘養(yǎng)陰填虛’的藥效，不想這劉啟泰卻好嗜重味，非得佐以薑片、幹椒、茴香、八角等發(fā)效的料物，將老鵝肉自身的毒性促發(fā)得幹淨(jìng)，這一頓下來，周身上下內(nèi)藏的淤積身毒不爆發(fā)才怪，恰好又與那‘鬼拍肩’窨毒相衍相生，內(nèi)外夾攻，才落得這般不堪的結(jié)果�！�
聽到這裏，大家方才恍然大悟，不想這口無遮攔又形骸放浪的唐煮茶竟能通過顧駿武的一番描述推斷出劉啟泰病由的前因後果，果真是神通了得，黃大眼不禁在心中暗讚一聲“厲害”，雖是對唐煮茶浪蕩下流的口風(fēng)厭惡得緊，卻也對他這般旁征博引、循由得解的分析佩服之甚。顧駿武更是興奮得手舞足蹈，下死勁兒地一頓褒讚：“茗少您這一番話，真叫小子我有若醍醐灌頂，茅塞頓開吶，啟泰大老爺能得逢您這等貴人相救，實在是……厄……實在是大大的機緣��！”他一時間心潮難抑，竟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唐煮茶也不答話，隻探手入懷，取出一包舊羊皮包裹的物事，大家心知他準(zhǔn)備開始對劉啟泰進行救治了，便即摒息靜氣地等候著，廳堂內(nèi)剎時間安靜得怕是一根針掉落在地上都能聽得。唐煮茶將舊羊皮包裹鋪在茶幾上攤開，露出內(nèi)藏的數(shù)十支粗細(xì)不一的灸針，這些灸針在光線下隱隱泛出湛藍色的幽芒，似乎通體浸淬了什麼秘藥，唐煮茶信手撩起一支對著日頭校了校針鋒，然後隨口說道：“列位小心，且先掩了口鼻。”
眾人雖不明就裏，卻也不敢不從，便都用手將口鼻覆住，唐煮茶見狀滿意地點了點頭，忽而指尖微顫，那支灸針隨著他的手腕翻飛，宛若穿花的蜂蝶般，以一種不可思憶的速度在劉啟泰脊背上飛快地戳刺起來，唐煮茶這每一針落下，勢必將一顆猩紅的顆粒狀物體挑破，一股黃綠色的膿汁隨即滲出體外，不消片刻工夫，劉啟泰的整個背部便被戳得有若千創(chuàng)百孔的風(fēng)鬥，滲出的膿汁和成一片，自肩胛以下涔涔滴落到地麵，眾人直看得眉頭緊皺，幾欲嘔吐起來。
唐煮茶待那些膿汁逐漸滴瀝幹淨(jìng)，便順著劉啟泰的脊背揮掌一拂而下，這看似不經(jīng)意的一拂，卻見一層褐黃色的藥粉立時均勻地抹在傷創(chuàng)破口處，剎時間一陣清透冷香的氣味在廳堂內(nèi)彌漫開來，劉啟泰也不禁呻吟了一聲，似乎相當(dāng)?shù)厥苡�。從唐煮茶取出灸針開始直至此刻，前後卻也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劉啟泰的麵色已緩緩迴複潮紅，唿吸也趨於平和起來，黃大眼在旁直看得目瞪口呆，那眼花繚亂的動作及百無一失的準(zhǔn)頭，實在是令人歎為觀止，心中更對唐煮茶的初始印象改觀了幾分。
“這老小子的身毒我已盡數(shù)拔除了，接下來便是這‘鬼拍肩’的窨癥……著！”唐煮茶忽而一聲威叱，其音陽剛純厚，全然不似先前那陰惻惻的油滑聲線，隻見其掌間憑地生出一張咒文勾劃的黃紙符簶，不待片刻停留便直印在劉啟泰的後脖頸處，數(shù)道暗紅色的光漿也隨之自符簶內(nèi)奔湧而出，驟然間便徑自竄入劉啟泰的四肢百骸，劉啟泰周身有若過了電一般，激得嘶聲咆哮起來，形似癲狂。
唐煮茶一笑喝道：“且再叫得大聲些！”說罷右掌劈空向劉啟泰後脖頸處一按，那符簶竟有所感應(yīng)般，立時爆起燃燒出熊熊咒焰，那幾道暗紅色光漿也隨之以更快的速度在其體內(nèi)瘋狂遊竄衝突，似乎便即要透體而出，劉啟泰滿麵痛苦異常的表情，依舊痛吼不已。
正當(dāng)眾人無不為之擔(dān)憂焦慮時，忽聽劉啟泰一聲重咳，一團黝黑混沌的物事隨著猩紅的鮮血從他口中直噴而出，正潑灑在對麵的影壁上，與此同時，唐煮茶左右手連揮，剎時間十?dāng)?shù)支灸針不偏不倚，正釘在那團物事上，直聽“嚶啞”一聲宛若嬰孩夜哭般的響動，那團物事便即化作一縷慘綠的濃煙，轉(zhuǎn)瞬消散怠盡。
唐煮茶一把扶住業(yè)已昏厥過去的劉啟泰，轉(zhuǎn)頭對眾人笑道：“這窨癥……已經(jīng)被我祛勢了！”眾人定睛一看，隻見那大當(dāng)家劉啟泰的身後，除了細(xì)細(xì)密密的針眼創(chuàng)痕，哪裏還有先前掌狀淤青的蹤影？唐煮茶將劉啟泰慢慢攙穩(wěn)了身子，忽爾帶著一臉玩味的笑意看向黃大眼：“你還以為我隻是個故弄玄虛的小白臉麼？”
黃大眼聽罷猛一愕神，這廝……竟然能知道我先前在想些什麼？他究竟是人還是妖�。浚�
“你才是妖呢……”唐煮茶摸了摸下巴，擺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嘴臉斥道：“你家叔祖又怎會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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