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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夏怡因那一刀住了院,夏誌仁一直沒露過麵。據(jù)說怕親戚鄰居議論,謊稱夏怡媽生前的朋友把她接過去玩了……


    夏怡剛聽到這個消息,又是一陣?yán)湫Α?br />

    她想也許哪天自己死了,夏誌仁礙於他的麵子,會不會連夜把她偷偷埋了,然後再騙別人說“我們的女兒出國深造了”?


    夏怡白天隻吃一餐外賣,晚上啃麵包或泡方便麵。期間寧靜來看過她一次,說fuckyou的為一個負(fù)心漢差點拚了小命。而那負(fù)心漢呢,跟別的賤人在學(xué)校裏逍遙快活。你給我原地跌倒就自己站起來,我不會再來看你。


    然後她就真狠心地沒有再來看過。


    晚上夏怡睡在冰冷的床上不斷想著寧靜說的話,心堵得像胸口被塞了十幾塊大石頭。感情不是說拿得起就能放得下的,盡管她也萬分鄙視現(xiàn)在的自己。


    跟夏怡同病房的是個大學(xué)剛畢業(yè)的姐姐,她的男朋友對她很好,每天下班帶一堆好吃的來看她,順便夏怡也能撈點吃的。


    這天輸完液,作為報答,夏怡調(diào)好曲目準(zhǔn)備教臨床姐姐跳恰恰。


    夏怡搬開桌椅,站在病房中央,右腳向右側(cè)跨了一小步,左腳前進(jìn):“慢,慢,快快,慢……踏,踏,恰恰恰……”身體一個旋轉(zhuǎn),病房門打開,她正好往那個人身上倒去,一隻長手伸過來撈住她。


    夏怡柔軟的身體以銳角三十度仰著,對上原野那雙深邃的瞳孔。


    “跳得不錯。”他調(diào)侃道,“但要注意傷口。”


    夏怡迅速站起來,尷尬地扯扯病服衣:“怎麼是你?”


    原野沒說話,自顧自地找了椅子坐下,悠閑得就好像進(jìn)了自己家一樣。


    夏怡忍不住打量他,今天的原野穿著一套“李寧”運動服,白色球鞋,清清爽爽。頭發(fā)看得出是剛洗過的,這麼遠(yuǎn)都能聞到香味,是“海飛絲”,夏怡很喜歡聞的一種洗發(fā)精味道。


    這種造型的他壓根看不出就是街上的混混頭目,加上他英俊帥氣的容貌,倒像那種家境優(yōu)渥的大少爺。


    原野發(fā)現(xiàn)她在打量自己,很酷地把下巴揚起來:“不用這麼看我,我知道我很帥。”


    夏怡做嘔吐狀,病房外兩個男生在朝內(nèi)探頭探腦。原野勾勾手指:“看什麼看,滾進(jìn)來。”


    那兩個男生立即小奴才一樣進(jìn)來,把兩大袋水果和一束包裝得很好看的康乃馨放在床頭櫃上。原野嫌他們礙手礙腳,打了個響指:“ok,滾下去等著。”


    兩個男生又小奴才地離開病房,輕手輕腳關(guān)上門。


    臨床的姐姐驚訝地笑:“哇,夏怡,你這個小男友不但長得帥氣,派頭也好大啊。”


    “我男朋友?他倒是想。”夏怡臉色不大好看地瞪著原野,“你來這幹什麼?”


    “來探病。”他劃了根火柴。


    “心領(lǐng)了,你不來我病好得更快。”夏怡揮舞著他噴出來的煙圈,“出去,誰讓你在病房抽煙的?”


    “哦,對,這是醫(yī)院。”原野立即把煙頭摁滅了,站起來,居然特紳士地朝臨床的姐姐鞠了躬,“承蒙姐姐這段時間對她的照顧,今後她有什麼不方便的,還望你多幫著點。”


    “小事,都是一個病房的,應(yīng)該的嘛。”


    “吃水果?”


    “謝謝,不用了……埃?你真客氣。”


    夏怡要暈了。他人也太自以為是了。


    原野摘下頭上的帽子坐迴去,彈了彈上麵的灰說:“你還會跳恰恰?”


    夏怡說:“你還懂恰恰?”


    原野又把帽子戴迴去說:“什麼時候賞臉,我請你去舞廳秀一場。”


    “謝了,舞廳那種地方人魚混雜,我是不去的。”


    “哦,你是個好小孩。”


    “算不上,不過至少跟你比,你就是十惡不赦。”


    原野笑起來,帽簷下的眼睛更亮而深邃,睫毛像接上去似的,又長又濃密:“我就算十惡不赦,也懂什麼是感恩。你放心,我這人有個毛病,對我好的人我一輩子惦記著,對我惡的人,我亦是百倍奉還。”


    夏怡微微一愣。他的行為標(biāo)準(zhǔn)竟跟自己驚人地不謀而合。


    原野換了個話題:“什麼時候出院,我來接你。”


    “先生,我好像跟你不熟。出院我家人自會來接我,用不著你費心。”


    “人與人之間,都是由不熟開始。”


    “我沒想過要跟你開始。”


    傻子都聽得出夏怡的話裏句句帶刺,原野一點也不生氣,倒了杯茶水端到夏怡麵前:“那不礙事的。”他說,“你怎麼想我無所謂,我隻求自己心安理得。”


    茶水被強硬地塞進(jìn)了夏怡手裏,清水上飄滿茶葉子,還縈著泌人的香氣。


    夏怡近距離看到他的眼睛,是難得一見的純黑色,就像剛出世的嬰孩一樣濕漉漉的,清晰到可以印著她的影子。


    她跟他對視著,手指著門:“出去,我要休息了!”


    “ok。有什麼事盡管叫我,別客氣。”


    原野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迴頭:“對了,你的手機號給我。”


    夏怡戒備:“幹什麼?”


    “方便聯(lián)係。”


    “我沒手機,我從來不用手機。”


    “那行,以後隻好麻煩點天天跑一趟了。”


    “你說什麼?等等!”


    原野合上拉開到一半的門,一臉得逞地迴頭:“你是不是突然記起你有個手機?”


    “不是,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家醫(yī)院?”


    “我還知道你家住在‘迷你中國村’,有錢人的地方。”


    靠的。這一刻夏怡隻想罵娘。


    夏怡很早就聽說過原野,他是個傳奇。用誇張點話來說,a市遍布他的小弟和眼線,就跟衛(wèi)星監(jiān)控器一樣,能在最快的時間找到任何他要找的人。


    夏怡第一次見到原野是去年夏天。那天她在飲料店喝奶茶,看到他穿著寬鬆的板褲,白色t恤衫印著大大的紅唇,跟幾個乳臭未幹的小子坐在馬路邊的欄桿上抽煙。如果有路人朝那邊看,他們就往人家身上扔煙頭。


    坐在夏怡對桌的女孩一邊打量一邊議論。從她們話語中得知,原野是掌管東城這一片區(qū)域的老大,父母不祥,年幼被喜好酗酒的叔叔收養(yǎng),十二歲因吸毒進(jìn)少管所,前科累累……


    女孩們討論到興頭上,嗓門越來越大:“不過就是個混混頭兒啊,你看他那德行,拽得二五百萬,欠抽勁兒的。”


    “我覺得沒什麼啊。個人生活方式不同唄。”


    “我倒蠻喜歡,這家夥是我有史以來見過拽得最典型的男人。”另女生答口道,“老娘比較犯賤,他越是這麼拽,我覺得他越男人。他越是不鳥人,我越想把他釣到手。”


    “果然犯賤埃。”


    “別這麼誇我,2010年,賤是一種潮流。”


    2.


    夏怡從來不趕賤的潮流,不過有時候,她覺得自己的確挺賤的。比如紋身的前晚,夏誌仁看到電視上刺青的少男少女,曾深惡痛絕地警告。夏怡當(dāng)時就想,她非紋身不可。


    那一刀正好刺在肩膀的蝴蝶刺青上,傷疤在愈合,斷翼的蝴蝶卻永遠(yuǎn)停在那裏。


    這個蝴蝶刺青寧靜也紋了個,在尾脊骨,穿低腰褲從背後可以若隱若現(xiàn)看到兩片蝴蝶的翅膀,十分性感。


    夏怡忽然想起一句話:我們都是蝴蝶,飛不過滄海。


    夏誌仁在夏怡住院一個星期後終於來了,跟那個狐貍精一起。兩人坐著一輛寶石紅的跑車,囂張摁著喇叭在醫(yī)院窄窄的林蔭道駛進(jìn)。


    當(dāng)時夏怡正坐在病房自帶的露臺上看書,兩隻腳橫在欄桿上,聽見車?yán)嚷晵吡搜郏R床姐姐也掃了眼,感歎地說:“真帥!我男朋友什麼時候能掙錢給我買輛跑車啊?!別說保時捷,就算大眾我也認(rèn)了。”


    夏怡就哼哼了聲:“不行,你這輩子都坐不上那車。”


    “為啥?”


    “你不夠壞,也不夠騷。讓你做別人家庭的第三者你幹麼?”


    “不幹。”


    “那不就結(jié)了!”


    “這可不一定啊。”鄰居姐姐充滿憧憬地說,“隻要我男朋友勤懇,賺了錢就能自個買車了,幹嘛要做別人的第三者。”


    夏怡又哼哼了兩聲:“等你男朋友有錢了一定會買車,不過買給誰就不一定了。”


    話音剛落,那輛寶石紅跑車在醫(yī)院主樓的庭院停下,狐貍精從駕駛座下來,隨後夏誌仁從副駕駛座下來,靠著車身拍了拍車頭。隔著這麼遠(yuǎn)的距離,夏怡聽不到他們說話的聲音,但也能猜到知道他們是在談?wù)撨@車性能怎麼樣。


    夏怡的目光就仿佛被點燃的火種,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往頭頂上衝去。


    夏怡媽跟夏誌仁好歹十幾年夫妻,別說跑車,自行車都沒給她買過一輛!夏怡以前一直以為夏誌仁不懂風(fēng)情,現(xiàn)在才知道,他可懂了,也可會疼女人……


    其實婚外情算不上什麼滔天大錯,這個花花世界誘惑太大,隻要顧家。可夏誌仁簡直是人渣,他一點為人父為人夫的責(zé)任感也沒有,脾氣還強而暴躁,有嚴(yán)重的暴力傾向。


    臨床的姐姐還在哇哇驚歎那車怎麼漂亮怎麼帥,夏怡一個翻身跳到地上,拎起整瓶熱水壺的開水倒在麵盆上。


    病房門剛打開,夏怡端著盆水盡數(shù)潑過去:“滾!帶著這個狐貍精滾——!”


    夏誌仁護(hù)花到了極致,說時遲哪時快把狐貍精攬到身後,自己被熱水澆了個全濕。後果可想而知,夏誌仁半邊臉和手臂都被燙傷了,還好這就是醫(yī)院,及時給他做了醫(yī)藥處理。


    不過夏誌仁這次是真的發(fā)了火,一耳光刮得夏怡整個人撞到牆上。


    要不是旁人阻止,依照他的脾氣,隻怕會當(dāng)場打得夏怡再也出不了醫(yī)院。


    夏誌仁今年四十不惑,西裝革服,手戴勞力士,劉海全後梳。一看就是那種出門開小車,家裏請保姆,城裏一幢房郊外還有小別墅的成功男士。小區(qū)裏的阿婆大姨全誇他人長的俊,又有能力,夏怡媽能找到他真是福氣。可就是福氣薄,去得早……


    每次夏怡聽到這話就冷笑。


    年輕時,夏誌仁是經(jīng)營大型連鎖鞋廠的少爺,夏怡媽隻是鞋廠工人的女兒,他們一見鍾情後的結(jié)合受到所有人反對。婚後不久,夏誌仁被親戚朋友慫恿變心,隨之而來爭吵、家變。


    夏怡媽身體一向不好,憂愁多了,積勞成疾,終於一病不起。


    這麼多年過去,夏誌仁一直以工作忙為借口,逃避去醫(yī)院看望的責(zé)任。當(dāng)初反對這門親事的老太婆——也就是夏怡的奶奶更三八,時常跑去醫(yī)院勸他們離婚:“你這個病都拖了幾年了,反反複複的,我看是治不好,遲早要死的。你就好心放過我兒子,他現(xiàn)在年齡不小了,趁著還有能力為我添個孫子……我聽說他現(xiàn)在也有相好的對象……”


    夏誌仁身邊的確一直有女人,就是今天這個。


    今年春天,她像剛剛一樣假仁假義地跑去醫(yī)院看望夏怡媽。不知道說了什麼,她走的第二天,夏怡媽就吐血去世了。


    夏怡媽這一輩子懦弱、逆來順受,所以才會讓自己活得那麼悲慘。可夏怡不會,她發(fā)誓這輩子絕不會讓任何人踩在她頭上!


    當(dāng)天晚上夏怡出了院,夏誌仁把她反鎖在衛(wèi)生間。期間有好幾次他都忍不住衝進(jìn)去,抓著鐵製的掃把柄要打她,被狐貍精哭著拉了出去。


    狐貍精在哭,沒錯,整晚都在哭。


    她哭就算了,更受不了的是,還站在夏怡媽的靈相前哭,好像死的是她媽,不是夏怡媽。


    她哭著說:“香雲(yún)姐(夏怡媽),我知道小怡這孩子一直記恨我,誤會是我說了什麼,導(dǎo)致你離開。天地良心,這一切都是意外,我怎麼知道會這麼巧……如果我早知事情會這樣,那天我怎麼也不會去醫(yī)院打擾你……”


    夏誌仁悶頭抽煙:“是夏怡腦子進(jìn)水,是非不分!”


    “不,我也有錯。雖然香雲(yún)姐的死跟我沒有直接關(guān)係,但間接是我造成的。”她繼續(xù)哭得像死了娘親,“小怡恨我怨我,我不怪她。別說今天朝我潑的是熱水,就算是硫酸我也認(rèn)了。”


    夏誌仁激動得仰高聲調(diào):“她敢!”


    狐貍精於是哭得更帶勁了:“誌仁,你千萬別怪小怡,她還是個孩子,沒壞心眼。隻是……她一天不原諒我,我於心不安,而且再發(fā)生這樣的事,傷到什麼人,我一輩子都對不起你和香雲(yún)姐。”


    狐貍精演得很入戲,忽然哀怨地走進(jìn)房間拉出一隻行李箱:“行李我其實早就準(zhǔn)備好了,住的地方我也聯(lián)係上了……”


    夏誌仁急得跳起來,一把摁住她手裏的行李箱:“快把東西放下,你這是幹什麼!”


    “誌仁,我也舍不得離開你啊。嗚嗚嗚……可是這麼下去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就算這個家必須要走一個人,那也是她!”


    繞了半天,原來主題是這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怡冷笑地坐在浴室冰涼的地板上,雙手抱著膝,笑得嘴巴僵硬,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如果說,以前她還懷疑“狐貍精害死媽媽”的事存有誤會,那麼現(xiàn)在,看到她精彩演出的這刻,夏怡可以完全肯定她有氣死她媽的功力了。


    她怎麼不去演戲?奧斯卡演技獎杯最適合砸碎她的腦袋!


    夏怡把臉放到雙膝間,聽到夏誌仁的聲音模模糊糊的傳來:“你放心,這個家我做主。她要敢有下次,我第一個把她送走……”


    3.


    很小的時候,夏怡就在問自己:幸福是什麼?


    幸福是想吃什麼就有人給你做,想喝水的時候有人給你端,想吃水果了有人給你買,生病了有人關(guān)心你,心情不好的時候有人逗你開心……幸福其實很簡單,就是有個人願意給你幸福。


    可是誰都不會平白給誰幸福,等待別人給幸福的人,往往都過得不幸福。


    ——這是夏怡從她媽身上看到的例子。


    所以自小,她就很努力地爭取每一點自己可以看到摸到的幸福,絕不肯輕易放手。


    於是夏怡又想起許默年。想起他在大冬天給她灌了一隻又一隻的熱水袋,想起他將她的書包拉過去掛在自己肩上,想起他把夾了零食的筆記本遞過來,想起他在雨中俯身去係她散開的鞋帶……


    憑良心說,許默年對夏怡的照顧一點也不比她對他的少。


    隻是一個天天說在口裏“天氣冷了我給你織條圍巾吧”,而另一個則是默默地將一副羽絨手套戴在她手上。


    夏怡把床底的箱子翻出來,裏麵有他送她的手套、圍巾、布偶、毛衣、發(fā)卡……


    那個曾在她傷心難過唯一可以給她依靠的男孩已經(jīng)走了。


    天使走了,留給她一片地獄。


    九月末悶熱的夏季,夏怡把手套戴在手上,轉(zhuǎn)而套上圍巾,爬到窗臺上抽煙。她穿著一件純白沒有任何花紋的睡裙,赤腳,頭發(fā)漾在夜風(fēng)中。她仰著頭望天,圍巾被吹起來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孤獨。


    夜空裏一顆星星都沒有,這個城市的夜晚是看不到星星的。天空永遠(yuǎn)停留在傍晚即逝的瞬間,淺灰色雲(yún)朵在城市上空遊弋,沉甸甸的厚重,看得人心情更抑鬱了。


    一根煙燃盡,手機響了,是寧靜打來的,那邊傳來的士高震耳欲聾的響聲。


    “在幹嘛呢?”寧靜扯著嗓音問。


    “看星星。”


    “那還不如看我,魅力之星。”


    “喝醉了?”


    “夏怡,我很鄭重地跟你說,真他媽的,這個社會就是不公平,為了讓這個社會公平點,我要對老天辜負(fù)的人好點。”


    “噢?”


    “比如你,比如我自己。”


    夏怡笑起來:“我感動得眼淚嘩嘩的。”


    “別嘩嘩了,出來,給你介紹帥哥。”


    “在哪?”


    “吵死了,聽不見,出來再說。”


    夏怡畫了眼線,在刷長睫毛上打上一層亮粉,穿的衣服是今年夏天和寧靜一起買的一件吊帶裙。設(shè)計很潮……因為太潮,她一直沒穿,今晚她決定穿著它出去。


    再給寧靜打過去電話,半天都沒人接,應(yīng)該是的士高音樂太吵沒有聽見,夏怡隻好在街上閑逛。她喜歡在每經(jīng)過一個櫥窗口時看自己,瘦點的胖點的高點的矮點的,那麼多不同的自己。今天的她像極了遊走在pub裏的妓女,庸俗而糜爛。


    忽然夏怡的目光怔住,透過櫥窗玻璃,她看到一雙眸子安靜地看著自己。


    夏怡下意識往前走,走了兩步,她卻又停住了。


    她想起寧靜說的那句話:夏怡,我很鄭重地跟你說,真他媽的,這個社會就是不公平,為了讓這個社會公平點,我要對老天辜負(fù)的人好點。比如你,比如我自己。


    夏怡轉(zhuǎn)迴去推開那家咖啡店的門,給自己一次釋然的機會。


    許默年坐在靠角落的桌上,麵前的紙杯縈繞著紅茶的熱氣。燈光瑩白,在他臉上打了一層柔光,他依舊白皙不染塵世,更顯得夏怡俗不可耐。


    “嗨,在這裏等誰呢?”夏怡直接走過去坐在他對麵。


    這是他們分手後她跟他說的第一句話。


    曾經(jīng)還在交往時,她也想過“如果有天他跟自己分手怎麼辦”。當(dāng)時她覺得,不管怎麼樣她都不會放棄他,不會放棄自己的幸福。然而,當(dāng)許默年真的輕易說出分手,選擇了別的女孩子,夏怡卻發(fā)現(xiàn)她不可能一如既往接納他。


    許默年似乎沒料到她會進(jìn)來,愣了愣:“嗯,在等一個學(xué)生。”


    “學(xué)生?”


    “給她補習(xí)。”


    “是男的還是女的呀。”


    “女孩。”


    “哦。”夏怡恍然笑著,“是你老婆吧。”


    “夏怡。”許默年皺起眉頭。


    就在這時夏怡的手機響了,她接起來,是寧靜打來的,問她現(xiàn)在的方位,她派人去接她。


    夏怡合上電話:“好了,你忙,我就進(jìn)來跟你打聲招唿。還有事,先走了。”


    夏怡站起來,轉(zhuǎn)過身的時候正好看到迎麵走過來的陶林娜。她穿著一件純白色的公主裙,頭發(fā)自然披著,在咖啡店裏溫潤的光芒下格外耀眼。


    都說三分長相七分打扮,她這樣一穿,像電視裏走出來的大明星。差點都認(rèn)不出來了。


    經(jīng)過夏怡時,她微笑著點了點頭,夏怡也朝她點了點頭。


    離開咖啡館前,夏怡忍不住迴頭看了一眼,許默年正在為陶林娜拉開一張椅子,很溫馨的畫麵,卻感動不了任何人。


    夏怡走到馬路邊,一輛銀灰色的跑車靠邊停在咖啡店前,打下的車窗內(nèi)坐著一個男人,一副白領(lǐng)級人物的樣子:藍(lán)白條紋的襯衫,鐵灰色的西裝,長得不帥但十分英氣。


    “你好,是寧靜的朋友?”


    “啊,是。”


    “我是她派來接你的司機。”


    “你會飛?她才剛給我打的電話。”


    男人輪廓深邃,眼神特別純粹:“我就在這條路上,順便。上車吧。”


    天空忽然淅瀝地下起了雨,雨水刷過對街密集的樹木,滴滴答答敲打著葉片。夏怡穿過街燈下的雨線,隱約看到咖啡店裏的許默年望著自己。


    她別開視線:“我們走吧。”


    那個眼眸如星的少年,是她喜歡了無數(shù)個春夏秋冬,哪怕在夢裏見到都會笑醒的人……現(xiàn)在,卻跟這前仆後繼的雨一起,跌得粉碎。


    十九歲的秋天,夏怡把自己的人生換成隨心所欲的方式。她不用刻意去想什麼是好的,什麼是壞的,她隻要想這樣做快不快樂就行。


    唯有如此,她才能感受到活著的存在。


    4.


    在靠近小舞臺的吧臺上,夏怡找到寧靜。她穿著一件綠格子的小襯裙,兩隻手疊在玻璃杯上,正小口地啜飲一杯色彩鮮明的雞尾酒。夏怡記得那條襯裙是寧靜十四歲那年寧阿姨送她的最後一件生日禮物。


    寧阿姨很漂亮,夏怡見過幾次,塗大紅色的口紅,穿全是亮片的衣服。她的神經(jīng)不太正常,不發(fā)病時都在燈紅酒綠的pub裏唱情歌。


    十四歲那年,寧阿姨看著穿小襯裙的寧靜說:“靜,你真像個公主。你的美貌,你的身段,你的青春……都是我給你的。你要記得,我給了你一切,這一切足夠你在這世界生存得好好的。你要記得,我給了你一切,給了你一切……”


    後來寧阿姨就走了,留了封信說要去找她爸爸。


    寧靜的爸爸是當(dāng)時大紅大紫的一線明星,有家庭,有身份,有工作。而寧靜和寧阿姨不過是不能見光的私生女和情婦。


    寧阿姨走後不久上海的警察找了上門,讓她去上海認(rèn)領(lǐng)屍體。


    夏怡不知道這之間發(fā)生了什麼事,從此以後寧靜都對寧阿姨隻字不提。她被接到叔叔家寄養(yǎng)了兩年,她叔叔願意收養(yǎng)她隻是窺視她家的房子。


    他們對她很不好,十六歲寧靜決定綴學(xué)出社會,自謀生路。


    她在外麵結(jié)識了很多男朋友,各種階層的,各種工作的。她依附他們?nèi)ド妗?br />

    “不過,”寧靜說,“我有許多的男朋友,那都隻是男朋友。沒有一個會願意是我老公。”


    每當(dāng)她分手,都愛穿著這條裙子,為了諷刺寧阿姨臨走前說的那句話“我給了你一切,這一切足夠你在這世界生存得好好的”。


    夏怡猜得沒錯,果然今天也上演了分手戲。


    夏怡隻是驚訝,寧靜怎麼會在兩小時內(nèi)分手了八個。有的隻是一通電話結(jié)束關(guān)係,有的見麵喝杯茶淡淡地談分手,有的還會祝福她以後找個好男人……


    寧靜表示這些男人都清楚他們是玩玩,一般的很少會糾纏的。不過也有例外。


    寧靜給最後一個男朋友談分手,她說這個是最難纏也最幼稚的。那男人問了所在地,直奔過來。夏怡去了趟廁所,出來就看到寧靜被一個男人用力揪住領(lǐng)口:“……我想踹了他家的門,把他揪出來暴打,丟到護(hù)城河。”


    “那就去唄。”


    “我找不到他。”


    “你挺有自知自明。”


    “你不能這麼對我!我要被你折磨瘋了,我會死的!寧靜,寶貝……”男人俯身就要去吻她,被她用手擋住。


    “媽的,是個男人就好聚好散!別在這撒潑。”


    後來那男的還是走了,被寧靜打電話叫來的人拖到pub門口,打到全身掛彩。不知何時外麵開始下雨,剛剛流過血的地很快就衝去了痕跡。寧靜和夏怡並肩蹲在pub前門口,看著眼前的大雨嘩嘩下,朦朧了這個世界。


    夏怡沉默了好一會:“你到底有多少男朋友?”


    “現(xiàn)在沒了,剛?cè)至恕!?br />

    “why?”


    “我戀愛了。”寧靜說,這麼多年了,她死灰般的眼睛第一次出現(xiàn)希冀的神采,“我打算洗刷過去,做個純潔的好女孩。”


    “別犯傻,你說洗刷就洗刷?……他怎麼想?”


    “我不知道。”


    “他是誰?”


    “你見過的,有次你在半路我讓他去接你。”


    夏怡想起來了,那個穿鐵灰色西裝的男人,小白領(lǐng),看起來應(yīng)該是二十六七歲的年紀(jì)。夏怡皺起鼻子:“又是個老男人。”


    寧靜咯咯笑起來:“老男人才有能力照顧我唄。”


    “真的能洗刷過去嗎?”


    “隻要他給我機會。”


    “你愛他哪裏?”


    “他幹淨(jìng),跟這個骯髒的社會不一樣,跟所有人都不一樣。”寧靜保證地說,“他比你的許默年更幹淨(jìng)單純,至少,他不會牽別的女孩子的手。”


    又是沉默,夏怡看著那些前赴後繼的雨線……


    “我今天找你來,是跟你告別的。”寧靜又說,伸出手拍拍她的腦袋,“我要去西藏,他去那邊出差,我打算跟著去。”


    夏怡一陣驚訝,緊接著笑了:“祝福你。”


    “謝謝。”寧靜的大眼睛閃啊閃的,“不過我失敗啊,他也沒牽過我的手。”


    “一廂情願?”


    “不,他喜歡我,這一點我可以肯定。”


    後來她們?nèi)ジ浇囊瓜鼣偝砸瓜谟曷曋姓f了很多,吃了很多,喝了很多。以至於第二天宿醉的夏怡醒來,腦子隱隱作疼。她爬起來看表,懵了半分鍾才想起這個時間寧靜已經(jīng)登機了。手機上,靜躺著寧靜的一條短信:


    “傻丫頭,還在睡吧。就不打擾你了。沒有我在,你要過得好好的。”


    “嗯,我們都要好好的。”


    夏怡抓著手機躺在床上,看著從落地窗外射進(jìn)來的光線,隱約看到久違了的寧靜的笑臉。那麼陽光,燦爛,純淨(jìng)……


    迷迷糊糊,又是信息鈴聲,她打開了:“你好。”


    是條陌生短信,有頭沒尾的。


    寧靜換號碼了耍她玩?


    夏怡迴:“你好。”


    “我們可以做朋友嗎?我覺得我沒看錯人,請答應(yīng)我,好嗎?”


    夏怡迴:“好啊。”


    “我是昨天下午認(rèn)識你的,你充話費的樣子好感人,我忍不住就向營業(yè)員問了你的號碼。”


    什麼玩意?


    夏怡迴:“裝得還挺像那麼迴事,你這麼無聊啊?”


    “我沒裝啊……抱歉,是不是我的短信太唐突了?我就是想告訴你,你一本書落在這了,《房屋建築學(xué)》,我暫時替你保管。你叫許默年是不是?請問你什麼時候有時間來取呢?”


    夏怡的腦子“嗡”的一聲響……


    夏怡的手機一直都是許默年給她充話費。兩人熱戀的時候,夏怡曾有過一天給他發(fā)三百條信息的記錄……許默年很少迴信息,不過這並不能阻擋她的熱情。通常她一個人也能自言自語一長串,通常是:


    “在幹嘛呢?”


    “我無聊了,快說你在幹嘛?”


    “許默年,限你三分鍾迴我你在幹嘛。”


    “幹嘛啊……還不迴我?”


    這之後許默年迴兩到三個字:“學(xué)習(xí)”或者“別吵”。


    夏怡美其名曰自己的電話費都花在關(guān)心他的短信上,所以每個月的話費都得由他報銷。許默年二話沒說,特包容地照單全收了。


    夏怡沒想到,他們分手了他還能記著給她繳話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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