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不認(rèn)為自己在薄禾心目中能有多好的評價。
他甚至已經(jīng)做好從對方那裏聽見各種負(fù)麵詞匯和家人問候的心理準(zhǔn)備了。
話又說迴來,即使薄禾城府深沉老奸巨猾陰險狡詐,也絕對料不到千裏迢迢之外,那個在九霄裏自稱高一在讀的女生,刺激戰(zhàn)場裏活不過五分鍾的菜雞,竟然會是自己的大老板。
“我們大老板,的確挺不好說話的……”
遊戲的另一頭,薄禾對自己的小徒弟毫無戒心,以閑聊的隨意,徐徐開口道。
果不其然。
秦川心說來了來了,豎起耳朵。
“不愛說話,還挺自以為是,覺得全世界女人都應(yīng)該喜歡他。上迴我不小心走錯房間,還沒來得及解釋,就被他好一頓奚落,說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薄禾語氣裏倒沒多少怨憤,隻是感慨又好笑。
這場戰(zhàn)役還未結(jié)束,一人觀戰(zhàn),一人孤軍深入,趁著說話的間隙,她已經(jīng)順便滅了三個敵人。
不過都是係統(tǒng)投放的機器人,沒什麼難度。
秦川:那你還想找個機會去解釋嗎?
薄禾無所謂道:“沒必要了吧,這種大老板心中自有一套標(biāo)準(zhǔn),我解釋再多,未必讓他印象變好,還可能變得更壞,再說我現(xiàn)在短期內(nèi)也升不了職了,更不用在他麵前晃來晃去,與其急著去彌補奉承,不如先把工作做好,多學(xué)點經(jīng)驗。”
秦川:也許那些誤會,你也應(yīng)該檢討下自己。
薄禾一樂:“沒錯,大老板從小被眾星捧月,圍在他身邊的女性肯定很多,從他的角度來看,我心懷叵測也不稀奇。說不定在他看來,我這隻癩現(xiàn)在還很不安分地總想著要往上爬,迴到總裁室近水樓臺先得月呢!”
秦川的確這麼想過,不過從對方嘴裏說出來,怎麼聽著就那麼別扭諷刺呢?
看來你對你們大老板的怨念很深。秦川又敲出一行字。
薄禾很快就說話了:“也談不上怨念吧,我工作經(jīng)驗欠缺,有了疏忽,被人抓住把柄,怪不得他會印象不好。其實我們大老板也不是沒有優(yōu)點的。”
話剛說完,槍聲從背後響起。
饒是薄禾技術(shù)過硬,在四排三個隊友全死光了的情況下,她麵對四麵包圍過來的敵人,也隻能暫時偃旗息鼓,消了聲音,專心致誌聽四周動靜。
秦川其實還挺好奇她能說出什麼優(yōu)點,但也不好顯得自己太過急切了。
否則,一個十幾歲少女對遊戲師父的大老板為何如此刨根究底,是個怎麼也越不過去的bug。
接下來的局麵也讓他無暇細(xì)問。
廣袤原野上,槍聲此起彼伏,秦川隻能從畫麵上的方位提示,判斷敵人大概在哪個方位,但他的觀戰(zhàn)畫麵隻能跟隨薄禾的移動而移動,在薄禾開槍之前,他甚至看不清敵人躲在哪裏。
也許是樹後,也許是石頭後麵,還有穿著吉利服在草叢裏挪動的。
薄禾也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她剛剛打出一槍,擊中石頭後的敵人腦殼,但對方顯然還有隊友在旁邊救護,因為秦川遲遲沒看見那人被淘汰的提示。
這是最後的決賽圈,毒障在一點點往內(nèi)蠶食。
幸存人數(shù)一點點變少,從最初的一百人,到五十多人,再到三十多,十幾個人。
直到此刻剩下六個人。
最開始那一百個人中,肯定有遊戲官方為了湊足人數(shù)而隨機投放的機器人。
這些機器人被稱為“人機”,隻會定點掃射,木訥呆板。
所以“刺激戰(zhàn)場”的老玩家有時候看見隊友輕易秒殺一個敵人,就會戲謔調(diào)侃對方時不時又滅了個人機。
但薄禾能存活到?jīng)Q賽圈,敵人當(dāng)然不僅僅是是那些反應(yīng)呆滯的人機,還有真正狡猾的敵人。
秦川就親眼看著她一邊跟自己說話,一邊零活走位,還不耽誤眼觀四麵耳聽八方,隨時隨地都能發(fā)現(xiàn)潛伏隱藏的敵人,以一敵三,所向披靡。
遊戲到了這個階段,才是最激動人心的時刻。
薄禾沒再說話,想必需要調(diào)動注意力及時作出反應(yīng)。
她趴在草叢,切換八倍鏡,瞄準(zhǔn)遠(yuǎn)處。
山巒,樹木,草石。
有個探出來的腦袋!
秦川下意識要打字提醒對方。
但薄禾的動作比他更快,子彈已然從槍管中飛出。
對方玩家被淘汰的提示亮起。
漂亮!
秦川拿起手邊啤酒喝了一大口。
這就是競技遊戲的魅力。
你不知道對手是誰,在哪,槍法如何,而你也不知道埋伏在暗處的敵人會何時出來放冷槍。
不到最後一刻,輸贏無定,勝負(fù)未果。
人性血液裏有來自遠(yuǎn)古的野獸基因,弱肉強食,狩獵追逐,但和平年代,除了上戰(zhàn)場,普通人又何來機會參與生死角逐,更不必說摸槍了。
遊戲便成為最好的戰(zhàn)場。
包括薄禾在內(nèi),幸存者還有五人。
槍聲從別處傳來,陡然落在薄禾身上!
薄禾的血條霎時掉了一大半。
她還不敢站起來,否則一起身立馬就會成為四麵八方的八字,隻能一點點在草叢裏挪動,朝槍聲來源的反方向挪到石頭後麵。
“你看見敵人在哪裏了嗎?”薄禾在語音裏詢問。
秦川猶豫片刻,打字道:我也沒看見。
薄禾爭分奪秒使用急救包補血,打開自己包裹。
“我的三級頭被打沒了。”她道。
秦川提醒她:你後麵可能還有敵人。
石頭隻有一塊。
薄禾用她來遮擋前麵的敵人,後麵必然就沒有遮蔽物了。
如果這時候有人從後麵衝上來,那她隻能就地犧牲。
仗都打到這個地步了,如果最後功虧一簣,未免可惜。
薄禾輕輕嗯了一聲。
秦川從她的語調(diào)裏聽不出焦躁。
越是這個時候,越是需要耐心。
薄禾補好血條,又喝了幾罐飲料,就調(diào)轉(zhuǎn)方向趴在草叢裏等待。
毒障範(fàn)圍很快進一步縮小。
她早就挪到圈內(nèi)的位置。
而在外圍的敵人,則被毒圈逼到不得不往裏跑。
刺激戰(zhàn)場利用毒障擴散和玩家博弈的方式進行淘汰。
每一局的毒圈位置是不同的,由大到小,一點點往裏縮,直到最後毒障完全覆蓋整片大陸地圖。
身處安全區(qū)之外的玩家,被毒障浸漬,血量會不停減少,每一階段的毒性越來越大。
最後決賽圈,玩家在毒障裏根本不可能待超過五秒的時間,所以這時他們不想動也不行了。
薄禾則捕捉他們的腳步動靜,趁機淘汰一人。
與此同時,不遠(yuǎn)處傳來槍聲,也有一名玩家被淘汰。
場中還剩下三個。
毒圈還在繼續(xù)縮小。
他們所能立足之地不過方寸。
薄禾的敵人跟她一樣有耐心,寧可在地上慢慢挪,就是不肯站起來暴露目標(biāo)。
秦川忍不住打字:剩下那兩個人,很可能是一隊的。
薄禾也是這麼認(rèn)為。
能留到?jīng)Q賽圈,哪個不是有兩把刷子。
以一敵二,薄禾的難度無疑會增大。
她依舊沒有起身。
秦川也沒再打字,以免造成幹?jǐn)_。
薄禾在草叢裏匍匐前進,不時挪動方向,觀察視線內(nèi)的可疑。
忽然間,前方右處似乎有東西晃動了一下。
隻有零點零一秒,薄禾再掉轉(zhuǎn)角度看去,卻看不見任何異常了。
三秒之內(nèi),毒障就會將她現(xiàn)在所處的位置覆蓋。
她有兩個選擇,一是開槍,二是喝飲料補充能量,再繼續(xù)挪動,與對方耗到底。
前者可能會暴露方位,導(dǎo)致被滅,因為兩名敵人未必是隊友,就算是隊友,也未必就待在同一個地方。
而後者勝算也不大。
薄禾選擇了開槍。
她用的是步槍,可以連擊。
第一槍沒命中,她迅速調(diào)整位置,平移掃射過去。
第二槍中了!
薄禾將對方擊倒之後就沒有繼續(xù)趕盡殺絕。
如果對方隻有一個人,那打不打死,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
如果另外一個人也是他的隊友,那麼就會為了救不救隊友而猶豫一下,甚至暴露方位。
秦川瞬間就領(lǐng)會到薄禾的用意。
他略一思忖,就能明白這的確是最佳選擇。
薄禾在遊戲裏的表現(xiàn)令他不僅驚豔,而且歎服。
這樣聰明,且反應(yīng)敏捷的一個人,在現(xiàn)實世界裏,卻作為初入社會的新人,屢屢碰壁,幾番誤會。
如果她知道自己在遊戲裏的徒弟,竟然是現(xiàn)實工作的上司,會有什麼反應(yīng)?
秦川原本還覺得挺有意思,甚至起了捉弄之心。
但,當(dāng)他腦海中浮現(xiàn)對方最有可能出現(xiàn)的驚詫交加,以及退避三舍之後,卻頓感索然無味。
象征勝利的背景音樂陡然響起。
在他失神的這兩秒工夫,薄禾已然對敵人發(fā)起衝鋒,秦川甚至沒看清她是怎麼拿下最後一個人頭的。
“時間不早了,你該睡覺了,小徒弟!”輕快悠揚的語調(diào)從手機那邊傳來。
天際一聲響雷,打斷了秦川原本已經(jīng)醞釀一半的思路。
他將醞釀了一半的話語又重新刪除,換上新的。
秦川:嗯晚安,師父。
何必多此一舉?秦川想道,切斷電腦或手機,他們就是關(guān)係平淡的上下級。
相逢純屬偶然,他原本就不以遊戲為生,更沒解釋的義務(wù)。
也許是結(jié)束短暫遊戲生涯的時候了,秦川的手在鼠標(biāo)上停留片刻,最終選中了“九霄”的圖標(biāo),右鍵刪除。
清空迴收站。
一切歸於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