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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天很藍(lán)很藍(lán),那是個像用水彩筆塗出來的朝氣十足的上午。她昂首闊步走進這個即將陪伴自己三年的高中校園,懷裏捧著調(diào)查用的筆記本,興奮又狡黠地環(huán)顧四周。


    這裏是學(xué)養(yǎng)廣場,那個是主教學(xué)樓,那邊是實驗樓,再來小操場旁邊是醫(yī)務(wù)室和圖書館……不錯不錯,調(diào)查果然卓有成效,就像是久違的老家一樣一點也不陌生。


    她興高采烈走向報道處所在的主教學(xué)樓,雖然是炎熱的盛夏,綠茵茵的足球場上仍到處是活力十足的身影。校園的上空洋溢著學(xué)長們奔跑的唿聲和學(xué)姐們投入的助威。


    “迴防!迴防!”


    “把球傳過來——”


    “帥呆啦~~~”


    “好樣的!再射一個!”


    “啊!小心——”


    高中生們果真是生龍活虎啊,小薰聽著此起彼伏的喊聲,不由這麼想。咦,不對,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吵?


    好奇地迴頭望去——


    一道黑影炮彈般直飛而來!


    朝著她的方向……


    “那邊的女孩小……”


    “咚!”


    後麵的話她已經(jīng)聽不見了,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後腦重重磕上地麵。死機前的最後一個鏡頭,是沒有一絲障礙物的空曠藍(lán)天。


    用水彩筆塗出來的,是有點傻氣的上午才對……


    有微風(fēng)輕拂過麵上,繼而是手臂上、腿上……忽近忽遠(yuǎn)若即若離的風(fēng),吹得人好舒服。


    眼睛眨了兩下,緩緩睜開,她正躺在一間房裏,有白色屏風(fēng)的房間,淡藍(lán)的窗簾像是被一湧而入的陽光逗弄般,在視野盡頭蕩漾。在初醒的她的眼中,一切仿佛都蒙著一層金色的紗。


    視線的焦點情不自禁集中在三米遠(yuǎn)的地方,一道白色的身影背對著她,黑得發(fā)藍(lán)的頭發(fā),高挑挺秀的身姿。一定是腦袋還沒清醒,她才會錯覺他渾身散發(fā)著熒光。


    是誰?摸不清狀況。然而那一剎那的影像,有著仿佛墜入虛幻時空般的浪漫。


    他似乎正和誰說著話,斷斷續(xù)續(xù)的她聽到他的聲音:


    “……是嗎……那就好……多謝……”


    鋼琴般悅耳。


    像是被人提醒了句什麼,白衣的少年轉(zhuǎn)過身來。


    她看見了他的臉。沒有心髒漏跳,沒有瞠目結(jié)舌,但是那一秒,她確然地聽見胸中“嘩啦”潮水漲起的聲音。


    如果……用出“超俊美”三個字,會不會被人鄙視?但是那一刻她的腦海裏真的很自動很傻逼地冒出這三個字。之後迴想,那種體會其實和自己當(dāng)時混沌的意識有關(guān)吧。後來幾次悄悄觀察,也覺得他隻是普通的好看而已。惹人愛慕的,是那股優(yōu)雅的風(fēng)姿才對。


    不過那時眼見自己一直從背後窺視的美男朝自己走來,確實有點不知所措。


    “你醒了?”


    “……”


    “覺得怎樣?”


    “……”


    “你剛才,在操場被球打到了……”


    結(jié)果全是對方在說話,輕言細(xì)語地詢問了她的情況,也解釋了她之所以會在保健室。原來是他將昏迷的自己送來醫(yī)務(wù)室的。麵對近在咫尺的“超俊美”,她的舌頭卻在罷工,就是不曉得張口說什麼好。


    見她沒反應(yīng),美男拿起床邊凳上的學(xué)生卡:“正好我和你是一個班,那麼待會兒我陪你去教室吧。”


    那時就發(fā)現(xiàn)了,他笑起來眉目彎彎的,在彬彬有禮的優(yōu)雅後,有著神秘撩人的風(fēng)情。


    “……嗯……謝謝。”


    舌頭總算給了麵子。那一刻思緒已然凍結(jié),唯一的想法隻是:我一定是四仰八叉倒在地上的,居然被他看到,真是糗死了……


    糗死了……


    恍惚的,有人搖動她的身體。


    小薰昏昏沉沉地張開眼,眼前是一張靠近的英俊麵龐,見她醒來,朝她露出欣慰的笑:


    “太好了,總算醒了……”


    大哥哥般磁性又溫和的聲音,讓還處在雲(yún)裏霧中的女生噌的紅了臉,一咕嚕坐起來。痛!後腦勺又腫又脹。她伸手去夠,鑽心的痛感讓意識在一瞬間清晰起來,才認(rèn)出正關(guān)切地詢問她的生命中第二個“超俊美”是司徒禦影的保鏢墨行先生。


    “還好吧?”


    “嗯。”女孩一麵揉著痛處,一麵整理思緒。記得他們是被那幾個牛頭馬麵的保安帶到這裏來的。先是繞到離主別墅不遠(yuǎn)的花房,再從花房後的樓梯下到一間地下室,地下室裏除了有各式各樣的工具,角落裏還有一架老式垂直升降機,建築工地常見的那種,四麵內(nèi)壁都是鐵絲網(wǎng),連腳下也有一半網(wǎng)眼,一踩上去就哐啷作響,一低頭就看見下麵黑乎乎的無底洞。最變態(tài)的是這臺升降機被改造成隻能通過地上的操縱臺控製。他們居然就是乘著這個家夥到達(dá)地底的……不對,才沒那麼順利!那個破機器不曉得是哪個年代的製品了,運作的途中吱噶吱噶響個不停,她心裏剛有不好的預(yù)感,生鏽的小匣子就猛然一顫,失控般急速下墜。估計自己當(dāng)時一個沒站穩(wěn)撞到了哪裏,這會兒才會頭昏腦脹。而這刺激的一切全都是拜尊貴的歐陽學(xué)長所賜……


    “啊!”她突然一個激靈驚跳起來,“老師呢?!”該不會是直接從升降機掉下去身首異處了吧?!這種災(zāi)難片的結(jié)局……太不適合她了……


    “我還健在哦,所以第一女主角的位置暫時還易不了主。”嘩啦啦,一陣碎石滾動,君舞如出水的尼斯湖水怪般整個人從升降機的廢墟下冒起,“讓你失望啦。”雖然從女王昂然站立的姿勢看不出有多麼驚嚇,不過臉色比較白就是了。


    這樣一來,可以確定三人均有驚無險,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既來之則安之,君舞撣撣衣服上的灰,邁出了通往地底世界的第一步。


    小薰小心跟在君舞身後:“不曉得學(xué)長他知不知道我們發(fā)生了事故。”


    “那沒關(guān)係,”君舞接口,“反正上去後我一定要好好收拾那小子。”


    對不起,不過你說的話根本沒有上下邏輯!小薰咂咂嘴,還是忍住了挑女王刺的衝動。現(xiàn)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再說到了地底你來發(fā)狠有什麼用,早幹嘛去了?在心中嘟嘟囔囔著,又聽見君舞唏噓的聲音傳來:


    “喔,那小子的用詞真貼切。”


    小薰不解地向前方望去,立即明白了君舞的意思。所謂的用詞貼切,一定是指“地底世界”那個形容了。


    她還沒有誇張到要管眼前所見為“世界”的地步,如果讓她選擇,她想自己或許會用“王國”這個稱唿。


    能見度隻有區(qū)區(qū)五米,完全不見出口光源,肉眼隻能勉強分辨出不遠(yuǎn)處巖石的輪廓,再結(jié)合歐陽翱此前說過的“怪石嶙峋”,由此大致能推斷出這一帶的地貌了,漆黑、陰冷、空曠的地底洞穴。看不見幅員有多廣,之所以會給人感覺遼闊到要用“世界”“王國”來描述的地步,一來是因為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二來,應(yīng)該是聲音的關(guān)係。站在這頭說話,小點兒聲,根本聽不見迴音,稍微大聲一點兒豎起耳朵倒是能聽見迴音,就像對著山頭唿喊時聽到的那樣,地地道道空穀迴音。


    地下洞的濕度很大,像是身上裹了件沒幹透的濕棉衣,甩都甩不掉。小薰垂頭喪氣,連抬腳的勇氣也沒有。剛剛才從下水道上岸,重見天日不到一個小時,又被發(fā)配到這個墳?zāi)顾频墓淼胤健KX得歐陽翱有點太狠了。虧他從小接受的英式教育,根本就是紳士風(fēng)度和土著精髓結(jié)合的物種。“唉,要是能從這個地方走出去才怪……”


    “黑暗會導(dǎo)致人對空間的大小判斷不準(zhǔn)。”墨行安慰道,“你隻是被黑暗嚇住了而已,這裏並沒你想象的那麼大。”


    “墨行先生,這話一點安慰效果都沒有耶……”


    “是嗎……”


    就算看不見,也能猜到墨行先生赧然的表情。小薰笑著想,黑道少主的貼身護衛(wèi),意外的竟是個容易害羞的人呢。


    “再過一會兒等你的眼睛完全適應(yīng)黑暗之後就能看得更遠(yuǎn)了。”君舞嚓的一聲開了打火機,火光籠出直徑不過一米的發(fā)光球體,原本模糊的巖石的邊邊角角,在這樣微不足道的光線補足下也稍微清晰了一些。


    “我們真的要往前走?”小薰嚴(yán)肅地征詢。等著歐陽翱晚上來接他們會不會更好?


    “不管他是良心發(fā)現(xiàn)還是想來看看我們被折磨的樣子,”君舞迴首,示意那臺癱掉的升降機,“恐怕他也力不從心。”


    小薰悵然地張著嘴,差點忘了,升降機一壞,歐陽翱就是憋死了想下來看看他們被虐得怎樣都辦不到了。


    君舞迴頭看向無精打采的小薰:“你要留在這裏也無所謂。也許再過幾個小時上麵就會有人發(fā)現(xiàn)不對勁,然後就會有神兵天降解救你於水火之中……”


    小薰托下巴,認(rèn)真權(quán)衡著。


    “當(dāng)然也可能是二十四小時,四十八小時,九十六小時,一百九十二小時……”


    小薰反應(yīng)過來,抬頭瞪她:“你幹嘛要累加?!”難道不該是二十四小時,四十八小時,七十二小時,九十六小時……?這女人根本就是威嚇恐嚇的專家。


    “總而言之這樣能更好地刺激你的聽覺和腎上腺素,讓危機感壓迫你的大腦,令你更快地做出明智的決定吧。”君舞依舊大言不慚,還就著那一星微芒點起一隻煙,愜意地吸了一口,“王子不是那麼容易邂逅的,神兵也不是那麼容易天降的,你不會願意一個人在這裏挨餓吧。”


    “走吧,走吧!不管老師你要帶我去哪裏,我都會堅定不移地邁開我的腳步的!”自暴自棄地悶頭說著,倒黴的平凡高中女生跨出了認(rèn)命的步伐。


    “既然如此,還是留下標(biāo)記比較保險。”墨行看了看壞掉的升降機,謹(jǐn)慎地說。


    “嗯……”君舞全身上下摸索著,“拿什麼來做標(biāo)記呢?”


    一隻記號筆出現(xiàn)在眼前,是小薰用來在課本上做標(biāo)注的黃色熒光筆,女孩又拿出作業(yè)本,嚓嚓扯了幾頁下來,撕成條狀,用記號筆在上麵畫上大大的sos字樣,然後揀起一塊石頭將紙條壓在較平整的巖石上,拍拍手上的灰:“這樣可以吧?”


    “不錯,”女王抬起下頜,大加讚賞,“隻要打火機的油悠著點用,再來沒有討厭的跟屁蟲在後麵做手腳的話,基本萬無一失了。”


    還好小薰是安分守己的好學(xué)生,即使在激烈的追逐中也沒有拋棄其身為學(xué)生的重要裝備,為此還腆著臉向老管家請求讓她好歹保留下書包,因為裏麵裝有消耗了她無數(shù)腦細(xì)胞和青春,預(yù)定於今明兩天上交的功課。這一要求被君舞嗤之以鼻,冠名“迂腐”。將三人身上的武器和手機都收繳一空的歐陽翱,像是出於戲劇性的安排,特意準(zhǔn)許了書包君的存在。結(jié)果真的發(fā)揮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


    “因為我是有先見之明的,不像某人。”小薰沾沾自喜,總算可以對君舞先前的嘲諷反戈一擊了。


    “這明明就是偶然事件,真好意思啊你……”女王不以為然地擺擺手,闊步前進,“那樣的話隨時攜帶打火機的我豈不就是孔明再世?”然後傳來獨自陷入妄想後優(yōu)越感十足的笑聲。


    “明明就是大煙槍,你才真好意思呢……”


    墨行習(xí)慣性地殿後,前方一唱一合的師徒二人看在眼裏,真的很像彪悍無畏的女主人和她飼養(yǎng)的任性小貓。


    四下環(huán)顧,果然,連恐怖的黑暗也敗給了女王豪爽的笑聲。


    2


    兩名保安領(lǐng)司徒禦影等人來到花房後的地下室,按下操作臺上的紅色按鈕,原本應(yīng)該轟隆隆升上的簡易電梯卻遲遲不見上來。


    保安們很詫異,不信邪地反複嚐試那幾個按鈕。


    “行了。”實在看不下去,司徒禦影製止了徒勞努力的兩名保安,“如果要上來早上來了。有沒有別的路下去?”


    兩個皮膚黝黑的保安麵麵相覷,同時攤手。


    蕭瞳打量這兩人,看他們的樣子似乎是東南亞人,又或者來南歐或南美?沒見他們開口說過流利的中文,大概隻能聽不能說,估計要說也隻能說很簡單的中國話。


    阿雅在一旁提醒:“不過既然稱唿那個地方為‘後門’,表示其實是可以出去的吧。在什麼地方一定有出口才對。”


    “打個電話向他確認(rèn)一下吧。”司徒禦影無力地說。


    所有人靜默,都很默契地等待著誰撥通變態(tài)王子的手機。


    換句話說,在場沒一個人有動作。


    司徒禦影的目光投向佇立的保安。兩人連忙搖頭,一麵比劃著一麵費力地組織出拙劣的中文:“太複雜、表達(dá)、用中文……”


    是說那樣的意思他們無法用中文準(zhǔn)確地傳達(dá)給歐陽翱吧。蕭瞳心想,但是怎麼看都覺得有推脫之嫌。這時聽見阿雅親切的建議“沒關(guān)係,你們還可以用英文。”真是微笑的惡魔,蕭瞳側(cè)目,硬把人家往火坑裏推。


    隻有許失憶嗯嗯地點頭,粗鈍又缺乏邏輯思考能力的大腦告訴他,歐陽翱那麼□的一個人,英語肯定說得很溜才對。


    司徒禦影看向勉為其難的兩名保安:“接下來你們不會說連雇主的聯(lián)係方式也沒有吧。”


    阿雅微笑:“那樣隻好麻煩兩位跑一趟,親自去請學(xué)長過來了。”


    保安隻好撥通歐陽翱的手機,一臉小心翼翼地用英語轉(zhuǎn)達(dá)司徒禦影的意思。


    “speak、chinese.”接過管家遞來的手機,明明聽懂了卻不買賬的歐陽翱冷冷奉送兩個單詞。他現(xiàn)在正帶著一票人位於別墅旁的高爾夫球場,當(dāng)然在這個關(guān)頭打高爾夫不是他的目的,對這種溫吞的運動他的興趣也不大,之所以會停留在這個地方,偶爾揮上兩桿,是因為從這個高爾夫球場正好可以將老屋的情況一覽無餘。


    在眾人同情的目光下,手握話筒的保安隻好磕磕絆絆地組織中文。


    歐陽家有規(guī)定,工作時間所有家仆必須使用標(biāo)準(zhǔn)漢語進行交流,當(dāng)然歐陽家的主人可以視對象在英法德俄和中文間隨意切換。其實就是對著會一點點法語的德國人說法語,對著會一點點英語的俄國人說英語,每每要搞得對方絞盡腦汁痛苦得表情扭曲他才會盡興,並管這個叫掌控話語權(quán)。


    “別的出口?”歐陽翱在聽完“貝德爾切寇”後揚眉,瞥向身旁的顧管家。


    老管家搖搖頭:“據(jù)我所知入口就隻有升降機一處,至於出口,有應(yīng)該是有,但也隻有進去並出來過的人知道……”


    “well,heslucky.ihappenedtoknowoneoftheexits.(真幸運,我碰巧知道一個出口。)”歐陽翱悠閑地在遮陽傘下坐下,難得好心用英語告訴手機那頭的人,“tellhimtopickupthephonehimself.(讓問話的人自己來接電話。)”


    保安將手機轉(zhuǎn)交司徒禦影,後者一臉不情願地接起:“說吧。”


    “你們確實很會給我找麻煩,學(xué)弟。”


    “出口在哪兒。”司徒禦影沒什麼好氣,對他而言現(xiàn)在是分秒必爭。


    歐陽翱花了不短的時間說清楚出口的所在。也多虧小時候曾被狠心的母親扔到地下,他才有機會發(fā)現(xiàn)那個出口。那時心想反正母親一時半會兒是不會來接他的,不如四處逛逛,這一逛就是三天,全家上下瘋狂尋找,最後他自己安然無恙地出現(xiàn)在海岬邊的斷崖上。不錯,唯一的出口就在莊園東麵的海岸。


    兩名保安依據(jù)歐陽翱的指示,帶領(lǐng)眾人跨越半個莊園來到東海岸。那裏地理位置險要,海岸與海平麵落差近三十米,站在崖邊向下望,視覺效果相當(dāng)於站在十層樓的陽臺上看到的光景。白色的浪花有節(jié)奏地衝刷著黑色的岸礁,風(fēng)很猛。朝下細(xì)看,就會發(fā)現(xiàn)海水一路湧進了巖石裏麵,那裏實際上是一個大小可容一艘小型遊艇進出的洞窟。歐陽翱所說的出口,就在那裏。


    他們一行人在這裏停留了n久,許失憶終究第一個沒沉住氣,風(fēng)中淩亂中他咽了口唾沫:“難不成要我們從這裏跳下去?”他是真的被嚇到了。


    “請這邊走。”領(lǐng)路的保安這才生硬地開口,手比向右邊的方向。


    聽保衛(wèi)說是少爺特意安排各位在這裏欣賞幾分鍾海景,一行人平均在心中詛咒歐陽翱五遍。


    右行五十多米,地勢逐漸走低,他們看見戒備森嚴(yán)的保安把守,不遠(yuǎn)處有一坡依崖壁而建的石階,原來那下麵才是供遊艇船隻停靠的小型碼頭。與海水相平的淺灘上搭建著類似木橋一樣的支架,向海中伸展近十多米,這樣的木餞橋共有三座,一艘小型遊艇停在其間,正於深藍(lán)的海水中隨波起伏。


    這裏的懸崖雖然比方才經(jīng)過的要矮幾分,卻也有七八層樓的樣子,石階很寬但很陡,沒有扶手,由四個轉(zhuǎn)折的平臺相連。一行人跟隨領(lǐng)路的保安,沿石階下到了淺灘上。


    據(jù)歐陽翱說,這十年全球變暖,海平麵上升,當(dāng)他還小的時候,海水並沒有淹到洞窟底部,他從洞穴出來,踏過一灘沒膝的淺水,扶著巖石沒走多久,就順利來到家族的海灘。然而現(xiàn)在,原本剛沒膝的海水已經(jīng)可以將一個身高一米七的人完全淹沒。當(dāng)然也不是說從洞窟走出來後就隻能望洋興歎,水性好的話,遊個百多米也能抵達(dá)碼頭。


    “遊個百多米?”許失憶繼續(xù)一驚一咋,“難道要讓我們遊到洞口去?”


    保安開始用英文為眾人說明。


    許失憶看來看去,四人中好像隻有自己在坐飛機,糗著臉小聲問一旁的蕭瞳:“說……說的什麼啊?”


    “那邊的遊艇可以高價租用。”蕭瞳言簡意賅地總結(jié)。


    “啊?真是小氣!我身上沒帶那麼多錢啊!”許失憶上前拉住保安,笨拙地解釋,“nomanymoney……nomanymoney……”還很配合地將褲兜朝外翻,從裏麵掉出硬幣三枚,以及皺巴巴的二十元麵鈔兩張。


    蕭瞳很後悔自己沒來得及拉住他,害許老師在人前丟醜,盡管那本人似乎並不介意。


    阿雅看著正和保安起勁討價還價的許失憶,不禁笑起來,這一幕雖然不免有些滑稽,不過,這個熱血老師,似乎是將付錢的責(zé)任自動架到自己肩上了呢。


    “themasteralsoprovidesyouotheroptions.(少爺也為你們提供有別的選擇。)”保安說。


    除了要價五百的遊艇,別的選擇如下:


    四人座小船,租用費兩百;


    後置馬達(dá),租用費一百;


    劃槳,每隻租用費二十;


    雙人座皮筏,每隻租用費一百;


    手電筒,每隻租用費五元;


    潛水服,每套租用費六十;


    救生服,每套租用費三十;


    救生圈,每隻租用費十五;


    遊泳褲,素色每條租用費五元,檳榔圖案每條租用費八元;


    “that’sall.”


    唰——唰——隻聽見恍若爆笑般的陣陣濤聲。


    司徒禦影陰沉著臉。蕭瞳咂舌,真是新奇,還沒聽說隻租船不租槳的。阿雅則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許失憶正經(jīng)地扳著指頭:“那個,我?guī)У腻X好像隻夠給你們每人租一條泳褲,既然這樣還是盡量選素色的吧……”抬起頭來,發(fā)現(xiàn)三人正張大眼古怪地瞅著自己,許失憶困惑,“怎麼……”忽地也張大眼,像是恍然大悟,“你們想要……檳榔圖案的?”


    眾人沉默。


    許失憶唉聲歎氣:“畢竟是我們到人家地盤上麻煩人家,能租到便宜的泳褲已經(jīng)不錯了……”


    “老師,”阿雅笑瞇瞇地湊過來,體貼地說,“我用素色的就可以了。”


    蕭瞳黑線,我可沒說要用檳榔圖案的啊……


    司徒禦影轉(zhuǎn)過頭來:“老師願意付錢?”


    “再說一次,不要小看人民教師!”


    “那麼請租用四條泳褲,既然有人喜歡素色,統(tǒng)一使用素色好了。”


    許失憶很有氣勢地付了錢,然後由保安領(lǐng)著朝海灘上的一家租用店走去。


    當(dāng)他拎著四條素色泳褲迴來的時候,另三人已經(jīng)上了兩隻黑色的皮劃艇。


    許失憶揮舞著泳褲奔來:“怎……怎麼搞的?哪兒來的這個?!”


    “剛剛問保安,他們說可以刷卡,所以我租了這個。”司徒禦影朝他抬頭,挑了挑眉。


    “那……這泳褲?”豈不浪費了?好歹也花了他二十塊大洋呢!


    “阿雅很喜歡素色的泳褲吧?”矛頭指向了同坐的阿雅。


    “喂……”預(yù)感到司徒禦影接下來要說什麼,阿雅一臉哭笑不得。


    “全部送給他吧。”栗發(fā)的少年向許失憶微笑建議,“他很開心能收到四條素色泳褲呢。”


    “老師。”蕭瞳在另一隻皮筏裏,“請快點過來。”


    “啊!好的!”許失憶扔下一打泳褲,急忙跑去。


    深藍(lán)色的四角泳褲翩翩落在阿雅與司徒禦影所在的皮劃艇裏。


    “我還是收下吧。”阿雅將它們擱在皮劃艇一角,調(diào)侃道,“搞不好等會兒真的有用也說不定。”


    司徒禦影皺著眉頭睨著他。


    碧海藍(lán)天的背景下,兩隻黑色的皮劃艇緩緩劃行著,消失在懸崖的另一麵。


    3


    司徒禦影根本不喜歡許失憶那種除了不分場合地製造笑料外別無是處的角色,無奈對方像黏皮糖一樣甩都甩不掉。阿雅倒是覺得多了這位熱血教師,就不用擔(dān)心氣氛僵了。果然,剛一靠岸,許失憶便第一個出聲:“真不錯,你還租了手電啊!”


    司徒禦影沒有搭理他,隻顧抬頭打量地下洞窟。乍看之下,巖石的造型和普通的鍾乳石洞差不多,頂處很高。將皮筏安置在岸上後,四人便朝著更深處前行。


    空間倒是寬敞,隻是道路崎嶇,再加上是背光行進,越深入速度就越慢。一行人走了大約五六分鍾,迴頭望向入口的光源,才發(fā)現(xiàn)不過相距五十米開外。又走了一段距離,地勢逐漸向上的同時道路也開始變窄,原本足以三人同行,現(xiàn)在兩個人並肩也會覺得不便。許失憶於是退居最後,在蕭瞳身後亦步亦趨,手電筒不安地來迴四處晃著。本來應(yīng)該提醒他不要徒勞地浪費電池,但是司徒禦影顯然已經(jīng)懶得與這缺乏常識的人廢話,任憑許失憶的手電光束如舞臺聚光一樣滿洞窟遊走。


    被身後的人搞得不得安生的蕭瞳,終於歎了口氣:“老師……”


    許失憶貼上蕭瞳的肩,隱秘地問:“什麼?”


    “還是不要往高處照比較好。”很中肯的告誡,可是……


    “啊,為什麼?”光束下意識地往頂上一飄,立刻掠過五六窩密密麻麻的黑影。那倒吊的姿態(tài)……肯定不會是塔羅牌裏的倒吊人……


    就在阿雅局外人般缺乏危機感的一聲“哦,糟了”之後,吒——吒——,頃刻間,無數(shù)的蝙蝠俯衝下來。


    許失憶慘叫著抱頭蹲下,還是能感到濕漉漉彈性極佳的翅膀和毛茸茸鉤子狀的爪子在身體四周湧動。


    蕭瞳打開手電揮走一群蝙蝠,拽起地上險些被蝙蝠包圍的許失憶,生氣又不解:“不是跟你說過不要往上麵照了嗎?!”


    “對不起,我……”許失憶拉扯著臉,無法解釋自己的愚蠢行徑。


    慈悲為懷絕少殺生的阿雅正專心迴避眼前的蝙蝠群,耳後猛然吱的一響,迴頭,飛到自己腦後的蝙蝠被司徒禦影狠狠一手電扇到巖壁上,立刻跌落在地一動不動。


    這家夥,還真是冷血啊……


    並不具攻擊性的洞穴蝙蝠被手電光驚動,為了讓它們平靜下來,四人隻好關(guān)掉手電繼續(xù)前進。


    不曉得過了多久,才沒有蝙蝠在身後追趕,四人停下來狼狽地喘著氣。阿雅打開手電,抬頭一看:


    “似乎到分水嶺了。”


    洞穴的地形沒有再往上攀升了,空間也變得寬敞了,隻是眼前出現(xiàn)了一左一右兩個洞中洞。


    揀了石塊分別拋進兩個洞中,不走運,似乎都很深的樣子。


    “怎麼辦?要分頭行動嗎?”許失憶茫然地問。


    “總覺得其中一個洞會通向相當(dāng)危險的地方……”阿雅抱臂,手抵著下巴,輕吐危言。即使經(jīng)過蝙蝠雨的洗禮,也仍像在酒吧向顧客兜售風(fēng)情一般,格子襯衫的年輕人依然興不起一點危機意識。


    難得司徒禦影側(cè)頭問一直沒搭理過的許失憶:“老師打算走哪邊?”


    “嗯……”許失憶半瞇著眼左瞧右瞧,書上說左邊是他的幸運方位,“左!”


    終於找到機會擺脫煩人的尾巴了,司徒禦影迴頭朝阿雅道:“我們走右邊。”


    這才意識到自己被虛晃一槍,許失憶慌忙上前攔住對方:“等等等等!你想獨自開溜?!”


    司徒禦影一把甩掉肩上的手:“你想跟著我到何時?!”


    驀然響起的聲音不大,卻帶著慍怒,阿雅有點意外,看來這隱忍的怒火不單是被討厭鬼糾纏而起的厭煩情緒那麼簡單。


    許失憶冷不防怔住,半晌才幹巴巴地試圖緩和氣氛:“幹……幹嘛發(fā)這麼大的火?老師不過是擔(dān)心你們的安危!”最後一句話還是拿出了一點氣勢,無論如何他不能把司徒禦影跟丟。絕對不行。


    “你願意跟著我走對吧?”栗發(fā)的少年冷冰冰地頷首,“可以,但是這之後遇上任何危險恕不搭救。”


    “你怎麼就斷定我會遇上危險需要你搭救?!”


    “我不但斷定你會遇上危險,而且斷定你會給我?guī)砦kU。當(dāng)然前麵半句發(fā)生了也無所謂,後半句我倒是希望最好不要發(fā)生。”


    “少、少瞧不起人了!!”


    “那就少大放厥詞。”


    ……


    於是這般,四人至此分道揚鑣,司徒禦影和許失憶走右邊洞口,阿雅則與蕭瞳則選擇左邊。四人約定若再遇上分叉路,不可貿(mào)然單獨行動,一定要折反迴這裏。這一點雖然阿雅以眼神對某人強調(diào)再三,可是看上去似乎成效不大。


    分開行動時,阿雅側(cè)耳,隻聽見隔壁道上傳來如下讓人哭笑不得的對話:


    “離我遠(yuǎn)點兒。”


    “哎喲,大少爺,要多遠(yuǎn)啊?這麼遠(yuǎn)夠不夠啊……這麼遠(yuǎn)夠不夠啊……這樣呢……這樣……嗷!”傳來腦門磕在石頭上的脆響。


    “不錯,這就很好。”


    阿雅歎息,他那脾氣乖僻的好友看來除了跟他,注定和誰都合不來。令人頭痛。


    小薰追隨女王大人的步伐已不知多久,身上沒有表,手機也被沒收,無法確定時間,但是……


    “咕嚕嚕……”


    君舞墨行齊迴頭。


    小薰很不好意思,揉兩把□的空腹:“嗬嗬,中午了……”她的肚子一向叫得挺準(zhǔn)。


    君舞的打火機總是開一會兒關(guān)一會兒,沒辦法,不曉得這洞有多深,就那麼一打火機的光源,總得悠著點。可惜墨行先生是不喝酒不賭博不抽煙的三好青年——


    君舞曾要求墨行獻打火機。墨行抱歉地?fù)u搖頭。


    君舞不信邪,追問:“你身上沒有打火機?”墨行赧然:“我不抽煙,所以……”


    君舞深受刺激:“別跟我開玩笑了!”遂上前動手動腳。墨行被君舞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一跳,措手不及倒退一步。


    小薰大開眼界,對自己說,真是三生有幸,原來這就是女流氓啊。如果沒有君舞的襯托,墨行先生便是成熟英俊的保鏢,但是在彪悍的君舞麵前,根本隻是純情少年一隻啊。


    後來的情況就是君舞負(fù)責(zé)舉打火機,她和墨行先生則一麵走一麵瞪大眼記下前麵盡量遠(yuǎn)的路徑。君舞“三二一”一聲倒數(shù),冷酷地掐掉光源,於是碰壁的任務(wù)就落在墨行先生肩上。就這樣摸索著停停走走,行進的速度可想而知。


    正小心挪著步子,身後突然一陣細(xì)微的聲響。走在前頭的君舞和墨行再度納悶迴頭,小薰忙搖手:“不是我!”


    他們此刻正走在一條狹長的45度下坡道上,仔細(xì)聽,那聲音來自後方相去不遠(yuǎn)的坡頂。君舞攏著打火機的光探向那個方向,伴著一聲聲詭異的鬆動聲,隱約可見坡頂?shù)哪硞巨大凸起物比起剛才似乎離他們又近了好幾分。


    小薰心中猛地閃過可怕的預(yù)感,輕言細(xì)語生怕驚動了什麼:“……老師,墨行先生,你們玩過生化危機嗎?”


    墨行:“玩過第一代。”


    君舞:“玩過第四代。”


    小薰精神一振,大喊:“那還不快跑!”


    適時,卡在坡道上的球狀巨石擠碎巖壁左側(cè)的突起,滾圓的大石塊驟然加速朝三人碾壓而來。


    在生化危機裏,但凡被這玩意兒壓過,三維立體凹凸有致的主角們一概得以二維平麵的姿態(tài)告終,已夠悲慘的了。不過在無法提取記錄的現(xiàn)實世界裏,結(jié)果隻會更悲慘血腥。


    轟隆隆的咆哮附身般緊隨背後,越來越近!危機關(guān)頭,睜大眼的小薰卻隻看到道路盡頭黑布隆洞的巖壁。


    天要亡他們仨,前方竟赫然是死胡同!


    “怎辦啊——”


    與其丟人地被巨石壓死,不如奔上去一頭撞死在巖壁上,好歹也算把握了自己的命運。


    但是想歸想,當(dāng)下除了繼續(xù)健步如飛也沒有別的法子。眼看著三人離那麵歎息之牆隻有十米不到的距離……


    咚——


    轟然巨響!


    一切都來得突然。一時間四處都是刷啦掉下的碎石。煙塵中有人嗆出了聲:“咳……咳……”


    小薰筋疲力竭地直起身子。謝天謝地,總算逃過一劫。方才,就在將要被夾心的一瞬間,驚喜地瞥見左手邊居然有一小截巖壁向內(nèi)拐了進去!於是最後關(guān)頭咬牙切齒抽筋般甩動兩腿,一個閃身躥進了這裏。右手臂剛一收進來,石頭就嘭地迎上牆壁。也就是說……


    “老師!!墨行先生!!”糟了!他們當(dāng)時是在自己的右側(cè),肯定沒發(fā)現(xiàn)這裏,難道……他們已經(jīng)……


    心狂跳著,女孩蹲下來,緊張又害怕地伸手摸向地麵。


    “摸到血了嗎?”


    這吊兒郎當(dāng)?shù)穆曇簦蔷瑁?br />

    “君、君舞老師?!你……你在哪裏?!”小薰站起來四下打望,她的身處之地說是凹槽毋寧說是一條小隧道,一直向後方延伸,本來就窄得要命,轉(zhuǎn)過身去根本不見任何人。果然人生來都是迷信的,聽見君舞的聲音,第一時間不是想到她還生還,而是懷疑她已升天……


    “哎呀你那是什麼語氣啊?!我們在這邊啊!這邊!不是另一個世界!你要唯物啊!唯物!”


    冷靜下來,終於確定聲音是來自大石頭那邊。


    “小薰,你還好嗎?”是墨行先生。


    這麼說他們起碼都還活著,小薰鬆了口氣:“墨行先生,你和老師都還好吧?”


    “我們沒事。這邊有一條通道。倒是你,有沒有受傷?”


    搞了半天原來兩邊都有通道啊,大自然果然是鬼斧天成,這個地下洞穴簡直如同歐陽學(xué)長般既無聊又腹黑……“嗯,我也沒事,完好無損!”


    雖說三人都無恙,可是被這該死的肥石頭左右相隔,小薰心想,如此一來,便意味著自己被迫得單獨行動了。


    “小薰!”君舞喊到,“你蹲下來,我有東西要給你。”


    “什麼?”小薰趴下來,大石塊的一角滑過來一樣?xùn)|西,是君舞的打火機。


    “如果有把握,就自己走出去吧,如果沒把握,就待在這裏等我們來接你。”君舞放聲道,“放心,就算要把歐陽家翻過來,老師也會不惜犧牲歐陽家的一切代價來救你的!”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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