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鑰匙驕傲地對大鎖說:
“我能把你打開。因為……我最懂你的心!
如果心門早已上鎖,經(jīng)過那麼長的時間,是不是已經(jīng)生鏽?
那麼沉重的一把鎖,一枚小小的鑰匙依然可以打開嗎?
那個藏在心門後邊的謎底,誰能揭曉?
閔誅抱著盛基出去後再也沒有迴來,我?guī)缀趿鞴饬怂械难蹨I,我不知道他在哪家醫(yī)院,不知道閔誅的電話號碼,我甚至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隻是連日來那麼多場噩夢的其中一場。
“甜兒,成功了嗎?”真美的短信把我?guī)м捔搜芰艿默F(xiàn)實,看到她的短信,我突然明白,我是害死盛基的兇手,是我,又是我,上次害他被車撞,這次……
“真美……真美……嗚嗚嗚……嗚嗚……”我撥通了真美的手機,我是殺人兇手,我害死了我最愛的人。
“怎麼了?先……先別哭,到底怎麼了?”真美被我嚇得話都說不完整。
“盛基……他……嗚嗚”
“是不是他又欺負(fù)你了?我?guī)湍愠鰵猓 ?br />
“嗚……”真美,我該怎麼和你說我害死了我最愛的人呢?
掛了電話,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咖啡廳。我的樣子一定很可怕,雙手都是血,凝固的血跡像一層薄霜裹住了我的手掌,我任由兩隻手在半空中亂晃,衣服上的血跡在純白的底色中顯得特別礙眼,不斷有尖叫聲傳到我的耳朵裏,路上的人見到我都尖叫,空氣湧動著淡淡的血腥味。風(fēng)很冷,我覺得很冷,從心底傳來的冰冷讓我全身發(fā)抖。
“嗚嗚—”
電話再度響起。是真美,我摁掉。再響,再摁掉。
第三遍響起的時候,我不忍心再掛她的電話。
“甜兒!我們剛接到閔誅的電話,他說……盛基他……”真美也開始抽泣。
“是我害死他的……是我害死他的……”我機械地重複著這一句,“宋甜兒,你是殺人兇手。”我站在大街上,再也顧不上有多少雙驚恐的眼睛看著我,大聲喊出了這句話。老天,你聽到了嗎?為什麼不懲罰我,讓我也一同死去?我才不要什麼下輩子,這輩子沒有盛基,我留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意義呢?
“甜兒,不關(guān)你的事,你不要這樣,甜兒……”
我看著街上車水馬龍,紅燈,綠燈,綠燈,紅燈,不停地變換,像對我召喚。
“是我害死他的,不是我,他根本不會……不會死……”
數(shù)到第十個紅燈時,我閉上眼睛向馬路衝去。
耳邊是唿唿的風(fēng)聲,盛基,你等我,不要走太快,我馬上來陪你。你說過要永遠(yuǎn)陪著我的,要走我們一起走,你等等我,自己一個人太冷太孤獨,我來陪你,等我,隻要一下下就好……
“唧——”
“你不要命了?要死也死遠(yuǎn)點!”
刺耳的剎車聲幾乎把耳膜劃破,驚魂未定的詛咒聲,抱怨聲,女生的尖叫聲,把我?guī)м捔诉@個世界,身後一雙大手像拎一隻小雞似的抓住了我,麵前停著一輛紅色的“現(xiàn)代”跑車,司機的詛咒聲從停車那一刻開始就沒停過。
我絕望地看著司機,眼睛盯著他,眨都沒眨,眼淚照流。司機被我的樣子嚇壞了,詛咒聲慢慢止住。
“對不起!鄙磲岬娜俗叩搅宋业那包I,向司機深深鞠了一躬,直到後麵的車龍不斷地摁喇叭,司機才冷冷地說著“算了,算了”,重新發(fā)動車子,而那個鞠躬的身影,久久沒把腰直起來。
“不要以為我會感激你!”我朝著那個背影,冷冷地說出了這一句,我一刻也不想呆在這個世界上,我要陪盛基,我不值得活在這個世界上。
那個背影直起腰來,在那一瞬間,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緩緩地轉(zhuǎn)過身,我看清了他的臉。
是他。
閔誅。
臉上冷漠得一點表情也沒有,猶如雕塑般的麵孔深沉而憂鬱,高挺的鼻梁散發(fā)出冷峻的味道,那雙烏黑的眸子定定地看著我,仿佛穿過了我的身體,薄薄的雙唇緊緊地閉著,唇邊的曲線有種篤定的堅毅。
四目相對,寒風(fēng)唿唿地刮著,攜著枯黃的落葉,在我們身邊打了個轉(zhuǎn)又旋轉(zhuǎn)著刮向未知的遠(yuǎn)方。漫天的烏雲(yún)低低地壓了下來,仿佛一伸手就能抓住。
“我已經(jīng)通知他的家人了。”
“是我害死他的,剛才為什麼要救我?”一想到盛基,我根本無法原諒自己,如果不是他出現(xiàn),也許現(xiàn)在我就可以去陪盛基了。
“剛才盛基說的話你沒聽見嗎?”
“是我害死他的!”我再重複了一次,雖然,無論我重複多少次也改變不了事實。
“他要你好好活下去,難道你沒聽到?”
“他……他都不在了,我怎麼活下去?你告訴我——告訴我!”
“他沒辦法活下去,所以你要替他好好活著,一定要替他好好活著。”
“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答應(yīng)他的事情我會做到的!
“這就是你迴來找我的原因?”
他默默地點了點頭,不等我再說什麼,抓起了我的手臂,把我拖到人行道上,我試圖掙脫,但是沒用。他一直拖著我往前走,無論我說什麼,也不放開。
“去哪裏?”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我要去見盛基!”我把音高提高了八度。
“閉嘴!”他的兩道劍眉豎了起來,眉間的威懾力讓人無從反抗。我隻能被他拖著繼續(xù)往前走,走向我根本不知道的遠(yuǎn)方。
nd專賣店。
經(jīng)典的紅格子圖案,別致考究的裝修,笑容甜美的銷售小姐。
他拽著我走進去,銷售小姐“歡迎光臨”四個字隻說了一半,鞠躬也隻鞠到一半,臉上的笑容就僵住了,後麵的兩個字遲遲沒說出來。
“對……對不起……”銷售小姐抱歉地指了指門口掛著的牌子,“衣冠不整,恕不接待!睆乃难凵,我看到了恐懼和不安。
“按這位小姐的身材給她挑一套衣服,價錢你不用管,一定要暖和。”閔誅從錢包裏抽出一張信用卡,銷售小姐的臉部線條立刻柔和了許多,顫巍巍地接過信用卡,轉(zhuǎn)身消失在一片格子的海洋中。
“等一下你把衣服換上,迴家去。”這種霸道和盛基一模一樣,根本不容反抗。
“可是……”
“盛基那邊的事情你不要多想了,我會處理!
“可是……”
“你哪來那麼多可是,我叫你不要管就不要管!隻是意外而已,和你沒有關(guān)係!
“如果我不約他去美馨咖啡廳就沒事的,都是因我而起的,是我害死他的!比绻皇俏壹s他去,他就不會出現(xiàn)在那裏,那就不會遇到大個子,他們就不會打架,盛基就不會……都是我,早知道會這樣,我寧願他一輩子記不起我也不要他離開我。
“該死!除了這句你還會不會說別的?是意外!意外!”他扳過我的雙肩,劇烈地?fù)u動著,我?guī)缀跄苈牭焦趋酪莆坏穆曇,他悲憤的表情,似乎一定要把我從剛才的噩夢中搖醒。我過不了自己這一關(guān),剛才的那一幕,身上、手上的血跡,都顯示著我的罪惡。
“這套可以嗎?”銷售小姐選了一件黑底鑲著紅邊的蘇格蘭風(fēng)味羽絨服,一條呢絨紅格子百褶裙,拿過來時,被閔誅的樣子嚇得話都不敢說,隻好畢恭畢敬地站在旁邊等閔誅注意到她的存在。
“換上。”
“帶她去試衣間!
“是。小姐請跟我來!变N售小姐微微點頭,向我擺出了一個請的姿勢。我左腳還沒邁出,身後已被人推了一把,差點失去重心,隻好乖乖地跟著銷售小姐走進試衣間。
裏麵暖暖的溫度讓我昏昏欲睡,我換下了身上滿是血汙的衣服,到洗手間洗手,水流劃過指尖,變成了刺眼的鮮紅,大片大片的血跡在洗手盤裏綻放,頓時一陣昏眩,鏡子裏反射出一張驚恐蒼白無助的臉。洗了好久,始終洗不幹淨(jìng),鮮紅的血色減褪,但是帶著血腥味的微黃殘跡怎麼也洗不掉。我想起了麥克白,莎士比亞筆下那個雙手血汙的可憐人。他為了王位,殺死了國王,我又是為了什麼,害死了盛基呢?
盛基,是我害死了你,我無法原諒自己。鏡子的那張蒼白的臉上滾下了兩行淚珠,我的視線再一次變得模糊起來。水潑到了鏡子上,支離破碎的臉,拚湊不全。
“把換下的衣服給我!蔽掖┲鴦倱Q上的衣服,走到閔誅麵前。他看也沒看,伸出手拿過我換下的衣服,然後頭也不迴,徑直走到街邊的垃圾桶,把手上的衣服統(tǒng)統(tǒng)塞了進去。
“!我的衣服!”我衝過去的時候,已經(jīng)太遲了。
“迴家!”
“我不!
沒有再說多餘的話,他一個人走到馬路邊上,不再理我。我轉(zhuǎn)過身,往前走,我根本不知道我要去哪裏,我能去哪裏,我隻是想走,隻有走,才能讓我的腦袋騰出一些空間透氣。我不要迴家,我不要任何人管我。隻有盛基能管我,除了他,任何人都不要。
“迴家!”剛走開不到20米,才發(fā)現(xiàn)衣領(lǐng)再一次被人拎起,雙腳幾乎離地。閔誅根本不顧我的反抗,把我揪到一輛taxi的門前,迅速打開門,把我塞了進去。
“我要下車!”
“幫我安全送到,不用找了。”他遞給司機一張大鈔,附上我家的地址,便大力地關(guān)上車門,隔著玻璃車窗堅定地看著我。
“我不要!”
司機根本沒管我,taxi飛快前行,閔誅的身影在不斷後退,直至完全消失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
“那是你男朋友嗎?對你真好,真大方。”司機透過車內(nèi)的後視鏡,發(fā)出讚歎,大概是沒見過出手那麼闊綽的客人。
“不是!蔽衣牭健澳信笥选边@三個字,眼淚又像噴泉似地洶湧而出,司機從後視鏡裏看到了我,知趣地閉上了嘴。
迴家的路變得好長好長,我的腦袋裏一直處於混沌狀態(tài),像是有一大團糨糊被劇烈地攪動著,重重的,連太陽穴也被碰撞得輕微震動著。頭痛得快要炸開了,一陣陣的疼痛使我不得不埋下頭,伏在大腿上。
盛基,好痛啊,我覺得全身都好痛,以前,就算你怎麼敲我的頭,我都不會覺得痛,但是現(xiàn)在,好痛,痛得快要死掉了。你也一定很痛吧?流了那麼多血,你才剛剛好,我還沒來得及好好照顧你,為什麼你就不要我了……
“小姐,到了!
我機械地開門,下車,關(guān)門。站在花園大門麵前,為了不讓大家看出我的異樣,我努力調(diào)整情緒,擦幹臉上的眼淚,使勁地揉搓眼睛,想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點,可是腫脹的眼皮一點也不爭氣,上眼皮總是往下眼皮靠,眼前一片模糊。
我從沒像今天這樣無助過,就像一場噩夢,我多麼期望著有人把我叫醒,告訴我,這隻是一場夢,什麼都沒發(fā)生過……
伸手摸鑰匙,想偷偷溜進房間,要是可以變成透明人就好了。
左口袋,沒有。
右口袋,空的。
天。¤匙留在了羽絨服的口袋裏,而那件羽絨服已經(jīng)被扔進了垃圾桶。
真是倒黴倒到家了!
我隻好按了門鈴等韓嫂來開門,上帝保佑,希望她什麼也看不出來,把我當(dāng)透明的就好。風(fēng)唿唿地刮著,頭發(fā)被淩亂地吹起,搭在臉上,正好把半邊臉遮住了。
“小姐,迴來啦?”門一打開,韓嫂微微鞠躬,趁她還沒直起腰,我應(yīng)了一聲就飛快地跑向我的房間。
快了,已經(jīng)看到掛著小熊的白色木門了,再跑快一點,就快到了。當(dāng)我的手就要觸到房門把手的時候——
“甜兒!”我僵在了房間門口,轉(zhuǎn)過身,是承俊哥一臉期待的笑臉!霸觞N樣?我的方法有效嗎?崔盛基那小子認(rèn)出你了嗎?”
在這一瞬間,所有的悲傷和憤怒在一瞬間找到了突破口,從內(nèi)心深處湧了出來,一發(fā)不可收拾,迅速蔓延到全身,每一個毛孔,每一個細(xì)胞都被這種力量漲得滿滿的。都是他出的餿主意!如果不是他,我不會害死盛基的,不會的,絕對不會的。
都是他!都是他!
“啪——”所有的憤怒都匯集起來,我一個耳光掃了過去,承俊哥左邊臉頰頓時印出了四個手指印。他完全呆住了,沒反應(yīng)過來。我這一耳光,完全把他打傻了。我耗盡了僅剩的力氣,頓時覺得整個人軟綿綿的,天花板忽然旋轉(zhuǎn)起來,眼前的花瓶,牆上的油畫,地上的地毯,統(tǒng)統(tǒng)開始漂浮,黑色,紅色,白色,在眼前交錯出現(xiàn)……好暈,好暈,一片重重的濃黑迎麵而來,我隻覺兩腳一軟,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
“甜兒,你放心,我會為了自己的夢想努力的,也為了你!
“嗯,盛基是最棒的,肯定會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成為明星的!
……
……
“你真的決定要走?”
“是的。來送我吧。這個特權(quán)隻交給你哦!
……
“盛基……盛基……不要走,不要走!”我伸出手,試圖抓住那隻冰涼的手,無論我怎麼努力,手臂盡力延伸,那隻手離我越來越遠(yuǎn),掙紮了半天,我卻撲了個空!班病钡匾幌麦@醒,看見的是無邊的黑暗和寂寞。
伸手去找床頭的開關(guān),卻被旁邊一團毛茸茸的東西蹭得癢癢的,這種感覺……毛毛蟲!“啊——”
“甜兒,你醒了?”燈在一瞬間被打開,刺眼的燈光使我不得不再次閉上眼,早已適應(yīng)了黑暗的眼睛,無法忍受這強烈的燈光。
“盛基,是你嗎?”
十秒鍾後,我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到的是承俊哥左臉微微腫起的一片暗紅。原來,剛才碰到的是他的頭發(fā),那些短短的頭發(fā)有種倔強的力量。
“別擔(dān)心,醫(yī)生說你隻是血糖低,而且情緒不穩(wěn)定,所以才會暈倒,我馬上去給你弄點吃的。”
那一記耳光打得那麼重,承俊哥怎麼會沒反應(yīng)的呢?雖然我心裏有點愧疚,但是一想到盛基,就難以原諒他,原諒自己。冷冷地冒出一句——“不用你管。”把頭埋進了枕頭間,不讓眼淚流出來。
“真美剛才打來電話,我……我都知道了!
“你是罪魁禍?zhǔn)!?br />
“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有用嗎?把盛基賠給我,把他賠給我!蔽野l(fā)了瘋似地使勁扯住他的衣角,劇烈的拉扯使他的毛衣迅速變形,小小的絨毛在臺燈下恣意飛舞。
“真的對不起……這是意外,誰都不希望發(fā)生的。”
“你一向都不喜歡他,現(xiàn)在,終於如願以償了吧?”我瞪著他那張原本俊朗的臉,狠狠地瞪著,直到感覺眼珠都要迸出來,瞪得生疼生疼。此時此刻,他在我的眼裏漸漸變得醜陋不堪。是他,間接害死了盛基,如果說我是兇手,他就是幫兇!
“不是這樣的,甜兒,不是這樣的……”
“是的,本來就是,本來就是!”
“……”
“還給我!還給我!”
“人死不能複生,甜兒……”
“不要叫我的名字,我討厭你!恨死你了!滾出去,給我滾!蔽以僖淮斡帽M力氣,把他往門外推,盡管他一再道歉一再解釋,我都聽不進去,耳朵和腦袋暫時屏蔽。他被我推到了門口,雙手頂住門框,臉上寫滿了愧疚。
“讓我說一句話。”
“我不要聽,你走!”
“你可以不理我,但是你一定要吃東西。我這就去給你找吃的!
“不吃!蔽摇芭尽钡匕验T關(guān)上,承俊哥條件反射地縮起了手,差一點就被夾住。
我重新迴到床上,胸口堵得發(fā)慌,喘不過氣來。手腳開始變軟,就像一隻軟體動物,無力地攤在床上。肚子裏一陣悶痛,“咕咕”地叫了起來,好久沒吃過東西了。
努力閉上眼睛,逼自己睡著,隻有睡著了才不會覺得餓。
睡吧,睡吧。
哎呀~好香啊,方便麵的味道飄蕩在空氣中,直往鼻子裏鑽……這個夢真好,可以讓我填飽肚子。我努力地吸了吸鼻子,怕這個香味一不小心會消失,對於一個一天都沒怎麼吃東西的人來說,這種味道太具有殺傷力了。好香……口水分泌也開始加速了,已經(jīng)漫過嘴角,滑落在枕頭上。
好一個色香味俱全的夢。
熱騰騰的水霧劃過臉龐,細(xì)密的小水珠在皮膚上遊走,為什麼這種感覺那麼真實?真實得不像做夢?
“來,先吃點東西。”又是那張臉,手裏捧著一碗方便麵,麵上還有一個黑糊糊的類似荷包蛋的物體。
我轉(zhuǎn)了個身,用背對著他。拒絕他的任何好意。
“吃一點好嗎?你可以不理我,但是,不能不顧你的身體!背锌「缍酥I走到了床的另一側(cè),蹲在我的麵前,一臉認(rèn)真地請求著。
“不吃!蔽以俣绒D(zhuǎn)過身,索性用被子把腦袋蒙起來。
“求你了,吃一點吧。崔盛基肯定不想看到你這樣折磨自己!
一聽到崔盛基三個字從他口裏說出來,心裏那把火又被點燃了。我一把掀開被子,衝著他大吼:“夠了!不要你假慈悲!”
因為用力過猛,被子的邊緣碰到了他,端著麵的雙手沒來得及護住搪瓷碗,“啪”的一聲,搪瓷碗落地,碎片橫飛,方便麵四分五裂。這並不是我的本意,看著眼前的這一切,目瞪口呆,再看看他,臉漲得通紅,估計從小到大,都沒人敢和金家少爺這樣說話。
“太過分了!憑什麼把責(zé)任都推在我身上?”
他終於被激怒了,他顧不上滿地的碎片,轉(zhuǎn)身就走,憤怒的腳步踩在搪瓷碎片上,發(fā)出清脆的斷裂聲。整個房間彌漫著一股香香辣辣的味道,我的胃裏開始翻江倒海。
對,我不應(yīng)該把責(zé)任推到他身上,我才是害死盛基的劊子手……隻有我死了,才可以贖清我的罪孽,我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害人,我什麼都不會,難怪爸爸媽媽在我一出生的時候就扔下我,他們早就知道我會害人對不對?一定是這樣的,所以他們才不要我……
眼淚又迅速地滑了下來,心痛得快要裂開。把頭埋在枕頭裏,才能不哭出聲來,四周好安靜,靜得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和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聲。左手手臂隱隱傳來一陣輕微的刺痛,摸了一下,有股黏黏的液體汩汩流出,還帶著身體的溫度。
血!和那天盛基的血一樣,紅得可怕。
一塊搪瓷碎片嵌在兩隻枕頭間,估計是剛才飛濺起來的,我根本沒看清楚就撲倒在床上,左邊手臂剛好壓上了這塊碎片,一道狹長的傷口展現(xiàn)在眼前,不斷地有血流出來。一種強烈的衝動在心裏震蕩起來,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我深吸了一口氣,但怎麼也不能使劇烈起伏的心情平靜下來。
我拿起了碎片,盛基,讓我來陪你——
純白的碎片在燈光下顯得晶瑩剔透,冰涼的感覺直透心底,找準(zhǔn)了左手的手腕,皮膚底下那道紫藍色的細(xì)線,隻要斷開,我就可以和盛基在一起了……我閉上了眼睛,將碎片狠狠地劃了下去,一種酥酥麻麻的疼痛傳遍全身,似乎聽到泉水噴湧的聲音,全身都鬆了下來,好輕好輕,隨時都可以飄走,我要飄到天堂……盛基,你看見我的時候一定要叫住我,不然我會飛走的……
天堂,天堂,天堂……
白白軟軟的被子,四周也是純白的,有種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難道天堂真的是白色的嗎?
我睜著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切,眼皮重重的,像睡了很久很久,一覺就睡到天堂了,甚至來不及看看通往天堂的路上有哪些風(fēng)景。如果天堂裏找不到盛基,我連迴去的路也找不到了。
“終於醒了?感覺怎麼樣?”一個白色的身影從門口進來,我沒戴眼鏡,看得不是很清楚。應(yīng)該就是天使吧,書上說天使都是白色的,有白色的翅膀,有可愛的臉蛋,有溫柔的聲音。
她走到了床邊,咦?天使也戴護士帽的嗎?這白色的衣服怎麼那麼熟悉?
“小小年紀(jì),怎麼那麼想不開?”她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舉起針筒向上試了一下針頭,針管裏的透明藥水被擠了出來,在空中形成一個小小的噴泉。然後,掀開了我的被子。
“幹……什麼?”我最怕打針,看見針頭全身就起雞皮疙瘩。
“給你打針啊!
“不打行不行?”我試著做最後的努力。
“不打怎麼行?不打就別想出院了。你算是幸運的了,命是撿迴來的,那天要不是那個帥哥及時把你送過來,你現(xiàn)在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了。”
帥哥?我努力迴想,根本一點印像都沒有,唯一能讓我有點記憶的是手腕上包紮著的層層紗布,以及那裏傳來的一點疼痛。我明白了,這裏不是天堂,是醫(yī)院,我最終還是沒能和盛基在一起。
“你都昏迷好幾天了,那天帥哥抱你進來的時候,簡直像瘋了似的,醫(yī)生都被他嚇壞了!闭(dāng)我還陷入沉思的時候,她已經(jīng)把冰涼的針頭刺進我的體內(nèi),我痛得一陣哆嗦,嗷嗷大叫。
“小丫頭,要學(xué)會感恩,生命是父母給的,要珍惜。”老護士臨走還不忘教訓(xùn)一下我,她根本不知道,我連父母都沒有,就算生命是他們給的,但是他們從來沒珍惜過我,我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珍惜。
收拾好東西,幫我量完體溫,又絮絮叨叨地說了幾句,她才轉(zhuǎn)身走出病房。我隻覺得腦袋裏嗡嗡作響,被她的那番人生哲學(xué)轟炸得疲憊不堪。
正準(zhǔn)備蓋上被子好好清醒一下頭腦,門又響了。該死,肯定是剛才的老護士,覺得教訓(xùn)得還不夠,想繼續(xù)教訓(xùn)我。
“拜托,我很累。如果您想繼續(xù)和我講人生大道理,等我睡醒了再講吧!蔽翌^也沒抬,把被子扯過頭頂,躲在溫暖的被窩裏抵禦唇槍舌劍的侵略。
“你知不知道你已經(jīng)睡了好幾天了!币粋低沉的聲音透過被子傳進耳膜。我拉開被子,把頭從被窩裏伸出來,承俊哥的臉上多了一些說不出的憔悴,眉宇間的擔(dān)心和責(zé)備一同出現(xiàn)。平時整潔幹淨(jìng)的他,腮邊也多添了一片墨青的胡須渣,看得出好幾天沒刮胡子,顯得有男人味。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少天,我隻知道,我和盛基在兩個世界,我曾嚐試過要和他在一起,但是,我的努力,全都白費了。
“為了他,值得嗎?”承俊哥已經(jīng)走到了床邊,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值不值得不用你管!甭犓@樣說我不禁聲音大了起來。
“你是我妹妹,我不能不管。”想起那天晚上他生氣地拂袖而去,我以為他再也不理我了。聽到他這樣一說,我的心軟了下來。
“承俊哥……”鼻子又酸酸的,忍不住眼淚又流了出來!拔艺娴暮秒y受好難受,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覺得我隻會害人,連累大家!
“你怎麼能這樣說呢?”
“隻有我死了大家才會少一點麻煩!
“你……”承俊哥被我氣得說不出話來,他大概對我失望透頂了。
空氣凝固了。白色的房間,有種窒息的壓抑。我的世界失去了色彩,仿佛就剩下紅色、黑色、白色,每一樣都觸目驚心。不忍細(xì)看……
“甜兒,甜兒,你沒事吧?嚇?biāo)牢覀兞恕!闭婷酪煌崎T進來就跑到了我的跟前,我還沒來得及認(rèn)清她的臉,她就已經(jīng)緊緊抱住了我。她的身後還有兩個人——掃把頭和閔誅。
“你來得正好,真美,幫我勸勸甜兒!
“甜兒,你太傻了。我真怕失去你……以後不要這樣了……”真美伏在我的肩上,喃喃地重複著同樣的話,更要命的是,她的話和剛才那位護士大嬸的話如出一轍,就像是用錄音機錄了下來,再重新播放一遍。
我的耳邊又開始像飛了五百隻蒼蠅,一直轉(zhuǎn)個不停。
看見閔誅的那一刻,便迫不及待想知道崔家那邊的消息。我看了看他,他也一臉的憔悴,細(xì)碎的長發(fā)依舊斜斜地遮住半邊臉,可是,卻掩蓋不住眼神裏的疲倦和傷心。
“他那邊怎麼樣了?”我的聲音穿過真美,飄向閔誅,我想他是明白我的意思的。
“靈堂已經(jīng)布置好了。後天出殯!彼噲D用冰冷的聲音掩蓋內(nèi)心的傷悲,可是這句話說到最後,依然有些微微的顫抖,而我,早已在真美的懷抱以及他這句最後的宣判中泣不成聲。
“他一個人是不是很孤獨?”我沒頭沒尾地冒出這一句。真美緊緊地抱著我,我顫抖得像篩糠的篩子,“我想去陪他。”眼淚簌簌而下,泛濫成災(zāi),把真美的肩膀滴濕了一大片。她不知所措,也跟著我一起哭。
“甜兒!”這一叫,猶如一聲驚雷,在病房裏炸開了。每個人的眼睛都不約而同地看向聲音的來源——閔誅。
“你不要再做傻事了,失去了盛基,我們已經(jīng)很傷心了,我們不想再失去你。”這似乎是他說的最長的一句話。
“盛基要你開心地活著,不要讓他失望,也不要讓我們大家失望,振作點,好嗎?”他低下了頭,我看不見他的表情,隻看見他的肩膀大幅度起伏了兩下,也許是在拚命調(diào)整情緒。
“嗯,振作點!”掃把頭走到閔誅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看著我和真美,臉上寫滿無盡的心疼和愛憐,我讓真美這麼傷心,他的心裏不可能不難受。
承俊哥站在一旁始終不說話,閔誅說完後,他沒接上,隻是默默地向病房門口出去,經(jīng)過閔誅身邊時,他停了一下,那種複雜的眼神是我從沒見過的,我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甜兒,不要再做傻事了!闭婷辣Ьo了我。
我僅有的朋友和親人,都在眼前了,可是,我最心愛的人呢?在這個冬天裏,哪裏還有溫暖?我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為了不讓大家擔(dān)心,努力擠出一絲笑容。但是,心裏的疼痛一點也沒減少。
我看著閔誅和掃把頭,他們的眉頭似乎鬆開了,有種如釋重負(fù)的欣慰。承俊哥站在門外,隔著病房的玻璃窗,我看見他臉部的曲線也漸漸變得柔和,也許因為我的那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醒了以後我就再也睡不著,眼淚似乎也流幹了。
“醫(yī)生,我想睡覺,但是睡不著。”醒著的時候,時間過得特別慢,醫(yī)院裏消毒水的味道讓我感到窒息。
“你想要安眠藥嗎?”醫(yī)生被我鬧得沒辦法,問了一句。
正合我意,我趕緊點頭。眼睛的餘光裏,卻迎來了閔誅銳利的眼神。
醫(yī)生不再理我,看完掛在床前的記錄,就走到隔壁的病床檢查記錄。
我靠在枕頭上,看見每一個人,都會咧開嘴微笑,不知道這樣的表情是不是可以稱為微笑,我隻是麻木地演示著同樣的表情,這樣才可以讓大家放心。
承俊哥先走了,接著,真美和掃把頭也開始頻頻看表。
“你們走吧,我沒事了!睊甙杨^和真美肯定是有約會,在醫(yī)院裏耽誤時間,我很過意不去。
“那……”
“你們有事就先走吧!
“閔誅,那你呢?”掃把頭看了閔誅一眼,又看看真美,不知道該走,還是留。
“反正今天我沒什麼事,就呆在這裏吧。”什麼?閔誅要呆在這裏陪我?
“這些是安眠藥,隻能吃半片,要記住,半片!贬t(yī)生交代完隔壁的那位病人,看都沒看我就走了。
“閔誅,你不用陪我的,有事就先走吧!
“不行,我答應(yīng)過盛基要好好照顧你的。”
“我沒事了,你看。”我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雖然很難看,但是我做到了,我必須讓他相信,我沒事!霸僬f,我也不會再做傻事了。”
“那你躺下好好休息一會吧!遍h誅幫把枕頭放平,掖好被子,又把桌上的杯子倒?jié)M熱開水,蓋好。默默地轉(zhuǎn)過身,走了出去。
望著他的背影,我又想起了盛基。實在是太像了,連走路的姿勢,速度,都非常像,世界上為什麼會有那麼像的兩個人?
思緒又走遠(yuǎn)了,我仿佛又看見了盛基,不爭氣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盛基……盛基……我好想你……
“這個留給你,可以解解悶!遍h誅突然轉(zhuǎn)過身,走到了我麵前。手裏是他的mp4,可以看電影,也可以聽音樂,銀灰色的外殼,和他一樣coolcool的。
我來不及擦幹臉上的眼淚,說了謝謝,抬起頭,他已經(jīng)消失在門外。
有了mp4,時間變得好打發(fā)很多,一個下午就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
看電影看累了,就和隔壁的病友聊了一會,才知道她患有嚴(yán)重的神經(jīng)衰弱,胃也有毛病,經(jīng)常疼得死去活來睡不著,所以醫(yī)生就給她開了小劑量的安眠藥。
“媽媽說要堅強,隻要咬咬牙,所有疼痛都可以挺過去!彼任倚∫粴q,但是,堅強得就像比我大了好幾歲。
“你看,每次我都堅持不吃安眠藥,這裏已經(jīng)有半瓶了哦!彼e起那個白色的小搖瓶給我看,“因為媽媽說,吃了對智力不好,我不要變笨!
我對那個白色的小藥瓶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安眠藥……都吃下去,是不是就能長睡不醒?像盛基一樣,一直睡下去?
“姐姐,我睡覺了。你也要堅強,快點好起來哦。晚安~~”
外麵是萬家燈火,點點燈光照亮了夜空。我的心卻還是一片黑暗,病房裏靜得可怕,消毒藥水的味道讓我覺得像死一般的恐怖。
我睡不著,往事排山倒海般把我淹沒,腦子裏一片混亂。如果承俊哥沒救我,那我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和盛基在一起了,所有的煩惱都不存在了……那個白色的小藥瓶像有一種奇異的魔力,趁隔壁的小妹妹已經(jīng)睡著,我拿起了那個白色的小瓶子……
咦?水呢?
為了不驚動任何人,我沒有開燈,憑感覺把手伸向床邊的桌子。
“啪。!”杯子掉到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音,迴蕩在死一般寂靜的病房裏。
“怎麼了?發(fā)生什麼事了?”
忽然燈亮了,我嚇了一跳。
“閔誅?你怎麼會在這?”表上顯示是淩晨1點05分,這個時候,他不是應(yīng)該在家睡覺嗎?
“還好吧?你要不要緊?有沒有受傷?”他一個箭步跨到我麵前,端起我的手反複地看。我還沒來得及藏好手中的瓶子,就被他發(fā)現(xiàn)了。
“這是什麼?”
“……”
他一把奪過白色的小藥瓶,仔細(xì)看完上麵的說明,臉色越來越黯淡,眉毛緊緊地皺作一團:“你想幹什麼?宋甜兒!你簡直是瘋了!”藥瓶被他扔進了垃圾桶,“咚”地一聲,隔壁的小妹妹也被驚醒了。
“我……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一直在門外,就怕你會出事……還好沒走,要是你再出什麼意外,我怎麼和盛基交代?”
“你覺得我活著還有意義嗎?”我知道現(xiàn)在這個樣子真的很不爭氣,閔誅,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為難你的,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麼麵對自己和以後的生活。
“連死的勇氣都有,那為什麼就沒有活著的勇氣呢?死是最需要勇氣的,既然有勇氣去死,就應(yīng)該有勇氣活下來!”
“我不行……真的不行……”
“宋甜兒,你給我聽著!盛基想繼續(xù)留在這個世界上,可惜,他不能。你能在這個世界上生活,就要珍惜,盛基的願望還等著你幫他實現(xiàn),幫他完成,你怎麼可以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見到盛基,你怎麼向他交代?”
“我……”
“失去他,我們已經(jīng)夠難受了,如果再失去你,真的不敢想像會怎樣……”
腦海裏浮現(xiàn)出真美、掃把頭、承俊哥悲痛的表情,心裏酸酸的。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完全不考慮大家的感受……雖然我沒有爸爸媽媽,但是,這些唯一的親人和朋友,都把我看得那麼重,而我……
“我明白……不會再做傻事了!
“今天早上你也是這樣說的,可是你卻……”
“對不起……對不起……”
“看來我隻能一直守在門外了,直到你真的想通為止!”說完,閔誅轉(zhuǎn)身往門外走去。
“不!這樣你太辛苦了,不值得,沒有必要!
“除非你答應(yīng)我……”
我心裏如打翻了五味瓶,為閔誅做的事而感動,又為自己做的事內(nèi)疚。還有,盛基是我心裏永遠(yuǎn)的痛,無論怎樣,都難以抹掉。
“就當(dāng)為了盛基,也為了你自己,更為了我們大家!請你,請你一定要珍惜自己,好嗎?”他的語氣溫柔得能把我融化,這是閔誅嗎?我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
“姐姐,哥哥說得對極了。我從小就經(jīng)常住醫(yī)院,媽媽說,老天這樣安排是為了讓我珍惜每一天的生活。姐姐,這個世界多美好啊,有那麼多愛你的人,多不容易啊!我沒什麼朋友,所以,真的很羨慕姐姐!蔽液烷h誅的對話,隔壁的小妹妹從頭到尾都在聽,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已經(jīng)泣不成聲,看著她羨慕的眼神,我覺得自己太不應(yīng)該了。
閔誅,真美,掃把頭,承俊哥,對不起,甜兒太不爭氣了……
“閔誅,我答應(yīng)你。你也累壞了,早點迴去休息吧。”看著他憔悴的臉,最近因為盛基的事情,他的確已經(jīng)夠累了,再讓他為我擔(dān)驚受怕,真的很內(nèi)疚。
“我不相信!
“我們拉勾吧,說過的話不會反悔的。”我伸出尾指,感激地笑了。他像鬆了一口氣,也伸出尾指。觸到他冰冷的手指,我的心抽搐了一下,盛基也曾經(jīng)和我拉勾,說答應(yīng)和我永遠(yuǎn)在一起的,可是,他食言了……
閔誅疲憊的身影在我的視線裏消失了,看著他沉重的步伐,我的心又痛了起來。盛基,失去你的傷痛,怎麼能說好就好呢?
醫(yī)生知道了安眠藥的事情,怕我又弄出什麼亂子,沒等我要求出院,就遞來出院通知。隻是叮囑我要注意傷口,不要沾水不要吃豆製品或帶醬油的東西,否則會留下傷疤。
其實,心裏已經(jīng)留下傷疤,手腕上的傷疤相比之下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金家還是和以前一樣,唯一的變化就是我到鬼門關(guān)走了一圈,又迴來了不。
我打開房間門的那一瞬間,發(fā)現(xiàn)裏麵的一切都變得陌生,以為走錯了房間。於是迅速關(guān)好門,退了出來。
可是,一、二、三,我的手指停留在剛才進去的那一扇門上。沒錯啊。上樓梯左轉(zhuǎn)第三間,是我的房間。為什麼裏麵全都不一樣了呢?我隻是手腕受傷,不至於影響記憶功能吧?
“怎麼不進去?住了幾天醫(yī)院迴家都不習(xí)慣了?”承俊哥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我的身後。
“不是?墒恰蔽抑钢块T,不知從何說起。
“哦。是我讓韓嫂重新布置的。那天晚上房間裏亂得不成樣子,所以隻好重新布置了一下!蔽蚁肫鹆四莻恐怖的晚上,散落的方便麵,四濺的搪瓷碎片,還有手腕上噴出的紅色噴泉……這一切,隻留在了我的記憶裏,眼前找不出半點痕跡。
除了白色的鬱金香窗紗沒換,其餘能換的全都換了。展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個紫色的溫馨世界,衣櫥、書架、寫字臺、床頭櫃是同一係列的紫色,床單、枕套、被套也換成了薰衣草圖案,奶白的純棉底子上,點綴著一枝枝修長可愛的薰衣草,似乎還有淡淡的薰衣草香味,走進房間,浮躁的情緒頓時變得平和起來。
“喜歡嗎?枕頭裏是曬幹的薰衣草,從普羅旺斯空運過來的。薰衣草有安神舒眠的作用,可以改善睡眠。前幾天你一直在做噩夢,所以我就自作主張叫韓嫂在你迴來前布置好!背锌「缫皇滞兄眍^,一邊解釋。其實,我根本沒有權(quán)利反對,因為我隻是他從孤兒院領(lǐng)迴來的妹妹,他,才是這個家的主人。但是,我還是感激地向他笑了笑。有一個這樣的哥哥,我應(yīng)該感到滿足。
“那你好好休息吧!彼D(zhuǎn)身走向門口,我突然覺得有話要對他說。
“等一下!”
“怎麼了?”
“承俊哥……你……你會不會……丟下我,不理我?”我突然擔(dān)心,他會像盛基一樣突然離我而去,再也不理我。他是我唯一的親人,唯一的哥哥。
“傻瓜,怎麼會呢?從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開始,我就暗暗發(fā)誓要一輩子在你身邊照顧你。”承俊哥走過來揉了揉我參差不齊的頭發(fā)。
“那晚安吧。”從第一次見到我就想要照顧我,那是多久以前了?嗬嗬~~我滿足地笑了。
“人不能太貪心,要感到滿足,否則上帝會妒忌你,奪走你心愛的東西的!蔽以趰湫碌娜沼洷旧,寫下了新的一頁。
正準(zhǔn)備好好休息時,急促的短信聲在安靜的房間裏響起,嚇了我一跳。
“明天火化!
一陣疼痛襲來,心情再一次陷入泥潭。我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調(diào)整了一下唿吸,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把被子緊緊抱入懷裏,任眼淚把被子打濕,努力不哭出聲來。
漸漸地,累了,困了,眼皮越來越重,最後合在了一起,再也睜不開。
早晨的陽光暖暖地透過窗紗照了進來。一夜無夢,我以為我會在夢中繼續(xù)哭泣,但是,我沒有。醒來時,隻覺得眼皮腫得生疼,臉上還依稀留著昨晚入睡前哭過的痕跡。
我找出一身的粉紅的衣服,用最快的速度穿好,我要趕到殯儀館見盛基最後一麵,和他告別。他說過,我穿粉紅色最可愛,雖然他說我可愛得像隻小豬,我也寧願相信,小豬在他的心目中是最可愛的動物。
殯儀館裏隻有黑色和白色,我走在悲傷的人群中,顯得特別紮眼。從電梯裏的鏡子裏,我看到了自己蒼白浮腫的臉,還有一雙迷茫的眼睛。
按真美說的地址,我上了三樓。剛出電梯,就聽見了隱隱的哭聲,壓得很低,聽得出,哭者很傷心。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往前走,走了幾步,便看見盛基的大幅照片掛在黑白的挽聯(lián)中間,淺淺地笑著,嘴角微微上揚,那麼熟悉的唇,曾經(jīng)那麼溫?zé)岬匚沁^?上,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了溫度,我的眼前又浮現(xiàn)出那天他躺在我懷裏的情景,青紫的嘴唇一直哆嗦著,吃力地告訴我要好好生活……那雙迷人的眼睛裏也盛滿了笑意,是我最熟悉不過的眼神,壞壞的,像個任性的小孩子,總是看著我,罵我人猿泰山平底鍋,可惜,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心裏的疼痛翻江倒海,眼淚洶湧而出。無論我怎麼使勁強忍,都壓抑不住,就這樣,我努力調(diào)整好的情緒在一瞬間全部崩潰,再也忍不住,哭聲在空曠的大廳裏響了起來。一道道怨恨的目光射向了我,聚焦在我的身上,我感到背上似乎有千萬道利箭一起射過來。
“你還來幹什麼?”崔爸爸的聲音沙啞而低沉,頭發(fā)比我上次見到他的時候白了一半,中年喪子的痛苦,已將他折磨得像一個垂暮的老人。盛基是他唯一的兒子,也是唯一的希望,現(xiàn)在,希望已經(jīng)破滅,我對他充滿了愧疚。
“我……”我試圖解釋,但是他已經(jīng)氣得全身發(fā)抖,右手高高揚起,我感覺到揮手的那一陣風(fēng)離我越來越近,索性閉上了眼睛,等著那一記耳光落下來。
一秒,兩秒,三秒……我一直數(shù)到十,也沒有聽到任何聲音,更沒有感覺到任何疼痛,隻是覺得耳邊靜得出奇,就像全世界都屏住了唿吸。
怎麼迴事?@_@
偷偷睜開眼睛,看到的場麵讓我驚訝不已。閔誅用左手抓住了崔爸爸即將落下來的右手,崔爸爸氣得連眼睛裏都冒出了火花。閔誅的手一抬,手腕上的手表便滑向手肘,我清楚地看到了他手腕上有一道和我一樣的傷疤,隻不過,傷疤應(yīng)該是很久以前就落下的了。天啊!閔誅他……有什麼事值得他也和我一樣難過呢?
“閔誅,你太放肆了!”崔爸爸瞪著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閔誅沒有說話,隻是向崔爸爸深深鞠了一躬,向盛基的遺像鞠了一躬,就拉著我跑出了大廳,逃離了眾人的視線。
“這個時候你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電梯門緩緩關(guān)上,他倚在門上,氣喘籲籲地說。
“我隻是想來見盛基最後一麵,送送他!
他沒有說話,隻是點了一根煙,徐徐地朝空中吐著煙霧,像在沉思,又像歎氣。他按下了頂層的按扭,電梯上行,17層的上升時間,讓我有機會在這小小的空間裏近距離打量他,雖然我們之間隔著一層層的煙霧。
從我的角度,剛好看到了他的側(cè)麵,鼻子猶如希臘雕塑裏的美男子,把臉部線條襯托得格外剛毅。一頭金黃的中長碎發(fā),前麵的頭發(fā)斜斜地遮住了眼睛,五官輪廓分明。左耳上戴著一枚鴿子耳釘,鴿子的眼睛是一顆鑽石,在電梯燈光的照射下,發(fā)出藍熒熒的光芒。
他的側(cè)麵,和盛基有幾分相似,具體地說,和盛基沉思的時候非常神似。他很高,比盛基還高出半個頭,和他站在一起,我隻到他的胸口。雖然他和盛基是好朋友,但是我對他的了解並不多。盛基很少在我麵前提他,我隻是從一些八卦消息得知,他是同性戀,不喜歡和女生說話,也不交女朋友,總是戴著那隻耳釘獨來獨往。
據(jù)說,隻戴一隻耳環(huán),便是同性戀的標(biāo)誌,男生戴左邊,女生戴右邊,男左女右。
頂樓便是天臺,風(fēng)很大,閔誅用手指夾著的煙被風(fēng)吹得越來越明亮,煙霧搖擺不定,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經(jīng)消散在空氣裏。
“盛基是你最好的朋友,我害死了他,你不是應(yīng)該像崔爸爸一樣恨我的嗎?”我好不容易調(diào)整的心情,被崔爸爸那張生氣的臉擊潰了,瞬間就垮了下來。想起那天在醫(yī)院,他一直守在門外,我既感動又驚訝,是的,他應(yīng)該恨我才對的,可是,他一次次救我,他的傷悲隱藏得那麼深,到底在想什麼?
他沒有說話,隻是把玩著手裏的打火機,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右手換到左手,左手又換到右手。轉(zhuǎn)換間,他的手表再次滑下,出賣了他左手手腕的那條傷疤。
“我和他的關(guān)係遠(yuǎn)不隻你想像得那麼簡單!鄙钌畹匚艘豢跓熱,他緩緩?fù)鲁鰺熿F,順便把這句頗具殺傷力的話吐了出來。
沒那麼簡單?那有多複雜?我的震撼不亞於聽到了國家機密,盯著他左耳的耳釘,心裏有種不祥的預(yù)感,難道……莫非……我想問,但是又怕這個殘酷的事實被捅破後我無法接受。
我們就這樣沉默著,看他手中的煙點了一根又一根。風(fēng)唿唿地從耳邊擦過,我打了個寒戰(zhàn),雙手緊緊地抱在一起,試圖留住體內(nèi)的那一點溫度。
“吹了會風(fēng),清醒點了吧?走,我送你迴家!彼缌耸种械臒,把打火機放入口袋,拍了拍衣服上留下的煙灰,轉(zhuǎn)身走入電梯間。
我默默地跟在他的後麵,心裏有一千個疑問一萬個疑問卻不敢問,隻能憋在肚子裏,看哪天憋得爛掉。
路過麥當(dāng)勞,他進去買了一杯咖啡,我看了看他的另一隻手,空的。
真是自私鬼,一點風(fēng)度都沒有,隻顧自己。
“拿著!彼芽Х冗f到了我麵前,哦?原來是給我的。接過咖啡,手頓時暖和起來,融融的溫度漸漸傳遍全身。
他掏出鑰匙打開自行車鎖。他居然會自己騎自行車來上學(xué)?太不可思議了。盛基是基本不騎自行車的,他也不要司機來接,說是太張揚,可是,一出校門口,招手就是taxi,連公交車也是和我在一起後才學(xué)會坐的。難道閔誅的家境並不太好?
我揭開咖啡蓋子,一股濃濃的香味在空氣中氤氳,忍不住喝了一口。
哎呀,好燙!舌尖被燙了一下,頓時有幾秒鍾的麻木。我像哈巴狗似地伸著舌頭,希望寒冷的空氣能幫舌頭降降溫。
“誰叫你喝的?”閔誅開完自行車鎖,抬頭看見我狼狽的樣子,大喝一聲,把我嚇了一跳,手中的咖啡差點傾瀉而出。
“那是我的,你拿好。快上車!庇舶畎畹恼Z氣,剛才的感動一掃而空。我雙手緊緊地捧著“他的”那杯咖啡,小心翼翼地坐上自行車的後座。真是小氣,看來對男生下定論不能太草率-_-||
今天的風(fēng)很大,雖然他高大的身影已經(jīng)擋去了大部分的風(fēng),但是,依舊寒冷難耐。幸虧有了手裏的這杯咖啡,手不再覺得冷。坐在自行車後座上,不知不覺又想起了盛基,他們的背影竟是如此地相似。兩個背影交叉重疊,我都快分不清誰是誰了。
還沒等我緬懷完,就到家了。承俊哥剛好準(zhǔn)備出門,看到我們,臉上的表情變得有點奇怪,他看閔誅的表情似曾相識……哦,對了!那天在醫(yī)院,他看他的眼神就這樣的。怎麼那麼奇怪?承俊哥對人一向是很熱情的啊,為什麼對閔誅會那麼冷淡,他不喜歡盛基也就罷了,難道連他的朋友也不喜歡?
“到了。下車!
“喏,你的咖啡!蔽蚁萝囜幔岩宦飞闲⌒囊硪砼踔目Х冗給他,這個溫暖的小火爐已經(jīng)沒有溫度了。他接過去,並沒有喝,反而直接扔進了垃圾桶。
“我辛辛苦苦幫你拿了那麼久,你居然……”太過分了,居然連喝都沒喝就扔了。早說給我喝掉就是了,害我還那麼辛苦像寶貝似地端著。
“你不覺得冷就好了,其實我根本不喜歡喝咖啡!彼麨t灑地掉轉(zhuǎn)車頭,揚長而去。
原來,他知道我覺得冷,剛才不讓我喝讓我拿著,隻是希望能幫我暖暖手……
望著他遠(yuǎn)去的背影,我的疑問越來越多。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不喜歡喝咖啡,以cool出名的他,從來沒什麼人見過他的笑,我也隻是偶爾,很偶爾才看見他微揚嘴角的樣子,唯一的一次是在大德寺。
他的心,是不是早被鎖上了,連同笑的神經(jīng)也一並鎖上,不再對外開放?千般縈繞在心頭,這個謎,不知誰能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