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友情也是一種愛……


    ——《布拉格紅人館》後記。


    題記：謹(jǐn)以《布拉格紅人館》紀(jì)念我的外婆。


    《薔薇的第七夜》1開印的那天上午，外婆去世。


    這是整個2007年讓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天，也是一個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巧合。


    身體是時間的容器，一旦容器裏的時間裝滿了，容器就會碎裂，身體的主人自然跟著死亡。死亡還有什麼尊嚴(yán)可談，喪失所有意識和動力隻能任人擺布。


    那天，當(dāng)趕迴家的我跪在去世的她麵前哭時，心裏是痛的。我從沒想過原來人的心可以痛到如此地步，像是有把刀子插進(jìn)心髒，滲出來的不是鮮血，而是苦澀的深藍(lán)液體。


    那種壓倒一切令人窒息的藍(lán)色，非常的憂鬱。


    在她被確診為癌癥晚期、最後的那段日子裏，我常覺得自己很沒用很沒用。明知道這個世界上我最愛的人馬上就要離開了，以後再也無法見著！可渺小的我一點(diǎn)辦法都沒有！


    我無法乞求時間走得再慢一點(diǎn)，我無法給她最好的治療，哪怕是一刻不離身的照顧——這最簡單的一點(diǎn)，我也無法做到。


    在外婆住院，家中所有人都圍繞著她轉(zhuǎn)時，誰都沒有精力再去顧及同樣步入古稀之年的外公。外公雖然身體還算硬朗，但也老了。他瞞著她把偷偷準(zhǔn)備好的靈柩和壽衣從閣樓上拿下來，為她打點(diǎn)好一切後事；他每天天不亮就提著籃子出門，去買早市最新鮮的魚；他記得她所有喜好的口味，每次從外麵迴來總要給她帶些吃的；他強(qiáng)忍著巨大的心理壓力，哄她說隻要好好配合治療，就一定會好起來……


    若幹年前，他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要好好照顧她一輩子，誰知現(xiàn)在就真的走到了這一輩子的盡頭。他和她都兌現(xiàn)了當(dāng)初白頭偕老的諾言。兩人燒完了美好青春，換來身邊相濡以沫的老伴。


    那一天，我原本以為外公會哭，畢竟這個陪伴他一輩子的女人死去了。她跟他一起支撐起一個家庭，養(yǎng)育子女，一起走過喧囂的少年，倍感壓力的中年和寂寞的老年。當(dāng)所有的繁華和冷漠紛紛散盡後，是兩人依偎在一個冰冷墓穴中的永恆。


    可他一直都沒哭。


    他坐在角落裏，手裏攥著過年時我給他和外婆拍的最後一張合影。陽光照著他的白發(fā)和臉上的溝溝壑壑。他很安靜，安靜得像個小孩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世上戀人之間的海誓山盟何止萬千，都不及此刻他用一生詮釋的緘默。


    幾個月後的現(xiàn)在，我才知道明白外公當(dāng)初沉默的意義。


    他和她之間的感情，是用彼此整個生命去承載的。他知道馬上就要失去她了，隻好拚盡全力地珍惜和抓牢在手心……但最終她還是被時間席卷而走，縮小成記憶裏一個微細(xì)的光點(diǎn)。


    老人越老越像孩子，孩子最容易受傷。在知道自己拚盡全力還是戰(zhàn)勝不過命運(yùn)時，他所有堅持的信念轟然崩塌，隻有連哭都哭不出來的悲傷。


    世間有太多感情結(jié)局都很無奈，充滿著絕望的美感。


    延伸到我的小說裏，比如《薔薇的第七夜》裏花久美喜歡千羽野，但她隻是個玩偶而已，玩偶根本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yùn)。同樣身處旋渦中的羽野，用“如果友情也是一種愛的話，那我一直深愛著你”來答複向他表白的智薰。


    這是他所能給予她的最高承諾，絲毫不比“牆壁、眼睛、膝蓋”所代表的那三個字遜色。


    他疼惜她，但無法給她愛情。他真正的愛情已經(jīng)給了別人，所以隻能像親人、像朋友一樣地愛智薰，無法成為戀人。


    羽野這樣的情結(jié)太適合這本《布拉格紅人館》裏的慕音嵐。


    通常情況下，一本書寫到四分之三時，我會無法抑製地愛上其中一個或兩個人物。隻是我沒想到，在布拉格的稿子上敲下最後的一個句號時，我最喜歡的男生角色，竟然是一開始被設(shè)定為有明顯性格瑕疵的慕音嵐。


    嵐。


    這個字拆開來是“山”和“風(fēng)”。


    端木鏡夜和由真夜的性格都是又倔強(qiáng)又冷，他們簡直就像同時生長在山頂上的兩株耐寒植物，看似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枝葉下，是深埋在地底緊緊相聯(lián)的根。嵐是穿行於端木和真夜之間的風(fēng)，清冽流離。


    嵐說過：愛是無法解釋，但可以體會的東西。


    明知道某件事情是違背原則的，但為了真夜，他還是會去做。一個人不需要有多偉大，隻要他曾經(jīng)做對一件讓人刮目相看的事，這就足以照亮他的一生。這種不顧一切的性格，讓我沒來由地偏愛。


    當(dāng)這本《布拉格紅人館》完成，當(dāng)我站在時光的這一頭，看著自己筆下的人物一個一個地從眼前走過，他們迴頭對我微笑，然後從容地涉水而過，


    隻剩下我獨(dú)自一個人，還傻傻地站在忘川的這一邊。


    由真夜、端木鏡夜、端木朔月、慕音嵐、原千曜……這些生活在我的幻想世界中的人們，他們已經(jīng)在彼岸找到各自的歸宿。這一場屬於我們的布拉格的夢境，終於要在薔薇的香氣中覺醒。


    一切雲(yún)破天開。


    繼《薔薇的第七夜》後，桃的寫作路上又記下全新的一筆。希望這本書既是對外婆的紀(jì)念，也是我通往你們心裏的通行證。


    無論現(xiàn)在翻到這一頁的你是第一次看我的書，還是從《薔薇的第七夜》開始認(rèn)識我，至少你要明白，從現(xiàn)在這一刻開始——


    你會是我內(nèi)心最溫暖的所在，我也願意成為你精神上的依賴。讓我們彼此溫暖和鼓勵，如果你心碎，讓我?guī)湍悴裂蹨I；如果你找不到肩膀，那麼來我懷裏哭。


    如果友情也是一種愛，我會一直深愛著你。


    桃子夏記於2007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