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眼見到自己的兒子被人害成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即便周正擁有再怎麼強大的心理素質(zhì),也都得因此方寸大亂。而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孫無憂抓緊時間,使出了平生自己從未見過的招式。</p>
這一招是莊文貴賜予的。</p>
即便不是莊文貴所創(chuàng),但其傳入自己體內(nèi)的招意與感悟,也對於此式的大成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p>
將訣,乾坤盡否。</p>
這一刻,天與地,明與惡,是與非,善與惡,全於此間靜默休止。風吹過,拂動著孫無憂的發(fā)絲,沾有汗水的臉頰,還從莊文貴的身上帶起一道“殘影”,使之遁入到虛空之中。</p>
“全都消失了麼?”</p>
抬頭望去,先前的青絲光柱,張牙舞爪的赭色惡龍,還有那股驚天動地,毀滅世間的不世威力,全因為孫無憂的這一招皆數(shù)消失。從未出現(xiàn)過,從未形成過,就連周正也在好奇,自己的四兇機關(guān)獸,為何全於此刻戾氣全消了呢?</p>
“周正,下一個就是你!”</p>
不等迴神,空中的炎途當即張開那張血盆大口,使出一記“弒神焚道”,令得空中再次變成火焰的世界,待火光消泯之際,周正連同周賢,以及那隻體型巨大的機關(guān)獸,一同從空中墜落。孫無憂見狀當即念動法訣,一道藍光脫離指尖,徑直射入到地麵以下,在將訣山坤剝噬的作用之下,堅實的土地登時變得鬆跨綿軟起來,而正是有了這份緩衝,才將周氏父子身上的大部分力量盡數(shù)化解,以免他們墜地身亡。</p>
“轟轟轟轟~”</p>
不同於周氏父子,那幾隻機關(guān)獸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方才炎途使出弒神焚道,對於以木甲為基礎(chǔ)的機關(guān)獸可以說是致命的存在,雖然機關(guān)四兇在建造之初便已設(shè)置處防火的工程,但麵對這般毀天滅地的恐怖能量,依然無法相抗衡,如今已經(jīng)被烈火紛紛燒成黑色的焦炭,體內(nèi)構(gòu)件十不存一,也都大多報廢,可以說是再也無法啟動了。看著自己的多年心血就此殞滅,周正如遭雷殛,慘嘯一聲,兩眼之中淌出血淚,孫無憂見狀剛要上前,卻見炎途已從空中落了下來。</p>
“小心有詐,想死的話就過去試試看!”</p>
炎途的是提示也是警告,聽罷之後孫無憂隻得打消念頭,並對前者抱拳道:“多謝你先前及時出手,如果不是你的進攻擾亂了周幫主的心神,我也不可能將那股滅世能量完全消化。”</p>
炎途冷笑道:“我怎麼覺得你是在嘲諷我?別誤會,我出手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我與自己的族人。這麼多年,火魔族臣服在他的手下,雖說不曾像風魔一族那般過著奴隸似的生活,但期間的無奈與辛酸,常人也是難以想象的。現(xiàn)如今,鷹幫根基已毀,鷹郡之中再無勢力能讓我們低頭認命,天空遼闊,我們要離開這裏,去追尋嶄新的未來。”</p>
說著,炎途再次飛入天空之中,並朝下方揮手道:“莊文貴,孫無憂,我們後會有期。”</p>
一言說罷,炎途帶領(lǐng)著其餘族人,振翅高飛,片刻之後便消失在天際之中。注意力迴到地麵之上,一些看到大戰(zhàn)結(jié)束的鷹幫幫眾紛紛返迴總部,見大本營已經(jīng)麵目全非,首腦盡廢,這些人再也不在此耽擱片刻,當即從廢墟之中上找出些值錢的東西,當場一哄而散。</p>
“爹~”</p>
這時候,周賢從昏迷之中蘇醒過來。然而,在先前與炎途的戰(zhàn)鬥之中,他的雙目已經(jīng)被熾熱的火焰完全毀去,現(xiàn)如今臉上隻剩下兩個黑漆漆的窟窿,他在地上不斷地摸索著,終於觸到了父親周正的身體,後者混身一顫,才從方才的沉重打擊之下緩過神來,狀若瘋癲地將周賢攬在懷裏,一邊向後挪動身體,一邊對那孫無憂怪叫道:“別過來,過來我就殺了你!殺,殺。我有機關(guān)獸,我有活屍傀儡,我有機關(guān)大軍,有他們在,誰也不敢動我們鷹幫,我們鷹幫將是邊西地區(qū)的泰鬥勢力,我要在這裏稱王稱霸!”</p>
看到周正已經(jīng)心智錯亂,語無倫次,孫無憂歎了口氣,旋即轉(zhuǎn)過身去看那莊文貴。</p>
“莊先生,你……”</p>
孫無憂以為自己看錯了,特意用力閉了下眼睛,而後才再次睜開。可是,莊文貴身上的異樣仍然存在,一絲絲的“粒子流”正在從他的身上不住地飄散出來,並如灰塵一樣,落在周圍的地麵之上。見此情形,孫無憂欲要上前,莊文貴卻在這時候突然開口道:</p>
“城東破衣巷,從西數(shù)第三間屋子,裏麵有個人在等你。”</p>
孫無憂愣了一下,剛要詢問細節(jié),卻不想莊文貴身上的異變欣然加劇,其四肢眨眼之間便已化為烏有,僅有的軀幹也在跟著不停分解,幾乎就要魂飛魄散。</p>
“難道……難道是因為我先前抽離了那道天豪金光,所以才令莊先生你……”</p>
“嗬嗬,我累了,我要迴家去了,在選擇之前要慎重三思,對你,對她,都好……”</p>
說到後麵,莊文貴的身形已經(jīng)徹底隱沒,隻剩下未完的聲音飄蕩在半空之中。不遠處的大樹之下,幾隻剛剛睡醒的鳥兒縱身飛去,迎著剛剛升起的朝陽,去往金色的天邊……</p>
推開房門,一股濃重的黴味湧入鼻腔,孫無憂緩步進到裏麵,隱約見到床邊坐著一人。沒有從前的青年韶華,看不到曾經(jīng)的風彩秀影,孫無憂用力緊張地咽了下口水,這才終於向前邁步。</p>
“你……”</p>
“別過來!”</p>
孫無憂已經(jīng)猜到床上的那人是誰。</p>
他本來不敢深想的。可一想到那是莊文貴臨終之前的遺願,他終於還是來了。他已經(jīng)可以聽到對方在小聲抽泣,抽泣聲中盡是委屈與辛酸,而這本不應(yīng)該屬於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p>
“這麼說來,我舅舅他已經(jīng)……”</p>
聽到這裏,孫無憂不禁低下頭來,醞釀了許久,才終於點了點頭。</p>
“對不起。”</p>
雷豔伸手抹去臉上的淚水,故作堅強道:“我發(fā)誓,不是我求他讓你來的。”</p>
孫無憂頷首道:“我相信你,你說什麼我都相信。”</p>
“為什麼?”</p>
“因為曾經(jīng)的你為了不讓我為難,心甘情願將所有的痛苦都背到自己的身上。我知道,我罪該萬死,或許我離那一天也不遠了。”</p>
雷豔稍稍鼓足一些中氣,輕叱道:“不許說這種喪氣的話。沒有哪對父母願意自己的孩子夭折命慳,你的父母定然也是這樣想的。”</p>
孫無憂道:“嗯,我知道。你……”</p>
“你想問我為什麼會來這裏麼?”</p>
孫無憂點了點頭。</p>
“當日從蒼北新苑迴去之後,我便迴到了雷家莊。爹娘本想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fā)生,卻不的肚子竟然一天天地大了起來……”</p>
孫無憂隻覺得腦海之中躥過一道雷電,令得他整個人都為之手足無措,身體險些跌坐在桌邊的凳子之上。</p>
“你……你說你有身孕了?”</p>
“嗬嗬,確切說你我之間已經(jīng)育有一子。”</p>
“男孩與女孩?白淨還是不白淨?長得像你還是像我?孩子呢,他在哪?”</p>
孫無憂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能夠被人喚作“爹”。事實上,這個稱號從來都與他十分遙遠,他叫的少,雖然也聽別人提及過,但卻從未像如今這般切身體驗。</p>
“我當?shù)恕!?lt;/p>
雷豔歎了口氣,才繼續(xù)道:“是個女孩,你會不會失望,會不會擔心他無法繼承你的衣缽?”</p>
孫無憂愣了一下,趕緊急擺雙手道:“不,我絕沒有那個意思。女兒好,女兒不需要打打殺殺,不需要經(jīng)曆江湖的爾虞我詐。我很喜歡,我喜歡自己有一個女兒。”</p>
“嗯,那就好。都說女兒隨爹,可他長得一點也不像你,至少膚色就差得很遠。”</p>
孫無憂低頭看自己黝黑的皮膚,哈哈大笑起來:“那就好。女孩若是生成我這副模樣,恐怕就要嫁不出去了。”</p>
“不過,他有一雙和你一模一樣的眼睛,又大,又亮,裏麵注好像沉著整片星河一樣,有時我能看上一下午。”</p>
孫無憂激動道:“當然。誰會不愛自己的孩子呢?換作我,我也願意。她現(xiàn)在還好麼?”</p>
“好,很好。隻是,我現(xiàn)在沒辦法將她帶來與你相認。事實上,我是偷偷跑出來的。”</p>
孫無憂勃然道:“怎麼了,發(fā)生了什麼事情?”</p>
“前不久,我娘又給我張羅了一門親事,要將我許配給一個富家子弟。”</p>
孫無憂的嘴巴張了張,沒有發(fā)出聲音,隻是“哦”了一下,連他自己都沒有聽到自己說的什麼。</p>
“可我不想嫁給他。”</p>
這時候,雷豔第一次抬起頭來,看向窗邊那個熟悉的聲音,自己雖在勉強擠出笑容,但淚水卻將這張?zhí)搨蔚哪橆a徹底撕碎。</p>
“那人很好,也不介意我和孩子的事情。你說,我該不該嫁給他?”</p>
“我……”</p>
“不,不要嫁給他!”</p>
這是孫無憂心中想說的,但真正說出此話的卻是身後的另一人。</p>
孫無憂驀然迴首,隻見在這昏暗房間,也無法掩去那人身上的光輝與花貌。香風吹過,往昔思念積成了冰川全在此刻消融成河。</p>
“家佳,你怎麼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