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不存在嗎？”


    亞瑟說完這話就繼續織毛衣了，賽西也沒什麼特別反應，他抬起手輕輕擦拭額頭並不存在的剮蹭，解釋的話語延遲兩秒才出現。


    “我是指沒資格進入迷霧城的人類。”


    這句話聽起來有些敷衍，更有些多餘，就像是套路化的官方用語。


    而這是事實。


    類似對話在迷霧城已經發生過很多次。


    其中超過一半是賽西因為耿直挨打。


    亞瑟是一位有些特殊的神靈，全靠粗暴使用不算嚴苛的契約解決所有問題，既不需要信徒的信仰，日常又沒什麼威嚴，甚至不在意臣屬的忠誠，除了生命形態特殊的凱撒，誰也沒能習慣侍奉或陪伴祂。


    賽西這種方式就比較低情商。


    為了避免他再像小孩子那樣挨打，洛蒂出聲幫他轉移了話題：


    “還能定位到靈界那片區域嗎？”


    聽到這個問題，正思考要不要再解釋一句的賽西直接動手操作了起來。


    在靈界空間已經開始崩潰的情況下，這是個相當有難度的需求。


    但那場無意義的戰鬥有確認結果的價值。


    見話題成功被轉移，洛蒂沒有等待賽西拿出結果，之前她的密偶就在現場，能確定那片靈界區域已經無法再定位，於是向亞瑟問道：


    “亞瑟大人，克萊恩先生似乎不是要完成晉升‘詭法師’的儀式，更像是主動尋求一次儀式化的死亡？”


    這是她想不明白的問題。


    她一直以為克萊恩雇傭自己密偶的目的是為了最後逃走。


    作為世界上僅有的“漫遊者”，還是現階段第二靠近“詭秘之主”的近神者，除非阿蒙親自出手，否則沒有任何存在能在靈界限製她的自由。


    她有這種自信。


    可事情從一開始的發展就讓她看不明白，唿喚“風暴之主”的真名引來神罰根本就是找死，她連克萊恩是怎麼活下來的都沒弄明白。


    而亞瑟對大部分情況是清楚的。


    他之前會答應打賭不是因為知道輸贏的結果，這沒什麼意思，真正讓他感興趣的結果是雙贏或雙輸。


    現在的結果就是雙贏！


    克萊恩迎來死亡，他的目的也達成。


    很清楚洛蒂要問什麼，亞瑟熟練完成拆線和改針，順便抬起右手用食指在虛空輕點，讓一個黑色金屬封印盒出現在她麵前，說道：


    “拿去吧，這裏麵也是蕾妮特被奪走的一部分身體，交給你處理了，小‘詭秘’的選擇不重要，但托爾茲納的麵子還算有份量。


    拿到這東西是個意外。


    之前混亂法則墜落現實，亞瑟取迴“黃金人”時從傑斯克手中得到。


    這一兩個身體碎片不影響什麼。


    蕾妮特還沒帶來托爾茲納承諾的報酬，要是被放縱派那些家夥抓住會有些麻煩，亞瑟不想因為這點事再把托爾茲納叫出來。


    很沒必要。


    因為他們很快就會再見麵。


    當前惡魔變得活躍，代表他們當初約定的時間即將來臨。


    莫名其妙又被派遣一個任務，堪稱迷霧城勞模的洛蒂禮貌接過封印盒，然後就這麼看著亞瑟，等待屬於她的報酬。


    迷霧城的交換允許找漏洞降低付出或得到更多，但不允許無代價掠奪。


    亞瑟同樣遵守著“迷霧法典”的規則。


    因此，他給了洛蒂想要的答案。


    隻見他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側躺在王座上，繼續織著那件毛衣，頭也不抬地說道：


    “都以為他被局勢推著往前走，就會自己把自己養肥然後以某種形式上餐桌，可他是個人，又不是養殖場的豬，有想法，很正常。”


    洛蒂明顯對這個答案不滿意，於是她笑著接上這個話題，說道：


    “至少應該獲得力量。”


    這是她代入克萊恩處境的想法。


    亞瑟明顯不讚同這種態度，臉上的不屑表情沒有半點隱藏，他瞥了眼有“釣魚”嫌疑的洛蒂，突然換了個話題說道：


    “哎呀，突然想起來，過段時間我還要去打死查拉圖，真是麻煩。”


    聽到這話洛蒂心裏無奈歎了口氣。


    她被反“釣魚”了。


    這是亞瑟和克萊恩那份契約內容的附屬項，也就是提供他晉升到天使的資源，但除了一份“詭法師”魔藥，迷霧城並沒有“占卜家”途徑更高序列的魔藥主材料。


    需要現點現殺。


    原本因為沒有寫明提供魔藥和儀式的時間，亞瑟掛了個獵殺任務就一直沒理會。


    他嫌麻煩。


    現在洛蒂自己湊上來，麻煩被解決了。


    看到亞瑟樂嗬嗬的樣子，洛蒂臉上的笑容有些勉強，在心裏演算過自己成功狩獵失控查拉圖的數種方案，她點點頭說道：


    “等我成為‘旅法師’就去。”


    終於把麻煩扔出去，亞瑟的心情立刻變好，貝爾納黛亂入的壞心情再也不能影響他，鎏金天穹中都奏響歡快的音樂，他說道：


    “人類總是容易被事物的表象迷惑，力量這種東西的本質是為了完成目標，能完成目標的才是力量，而不是破壞、詭異和無解。


    “小‘詭秘’很聰明，他分割了過去，抓住了現在，盜取了未來。


    “現在的他正在變得有‘天賦’。”


    亞瑟雖然沒有把話說透，但洛蒂已經明白了意思。


    “天賦”是神秘世界對某類非凡者特質的統稱，大多數時候特指被高序列非凡特性中精神烙印同化的精神縫合怪，也可以代指能安全且全麵的掌握自身高序列神秘學知識，從而提前完成扮演的非凡者。


    克萊恩明顯是後者。


    現在就是他自己不想跨越半人半神之門，並提前完成後麵幾個序列的扮演。


    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知道這一點，克萊恩的行為就不那麼難理解了。


    “死亡”是一切的終結和歸宿，如果有這個領域的高位者或0級封印物幫助，眼前這場儀式化的死亡就能讓他擺脫大部分注視，然後重新開始。


    如果能再交換一次死亡的命運，他還能得到更多。


    對於現在的克萊恩來說，這並不困難。


    轉過頭看向信息麵板，發現冰棺中的格爾曼·斯帕羅已經解除變身變迴克萊恩·莫雷蒂，洛蒂更加確認自己的猜測。


    克萊恩早就死了。


    現在是他的又一次死亡。


    借助這次死亡，他完成了數次不可思議的“奇跡”，在“風暴之主”的神罰中存活；從絕對無法逃脫的陷阱中脫身；麵對多位半神和天使，正麵戰勝甚至殺死一位半神……


    這些表演無論是哪一個都很精彩。


    洛蒂能感覺到低層次的愚弄曆史和命運。


    想到亞瑟說克萊恩在分割過去，抓住現在，盜取未來，又把狩獵查拉圖的任務交給自己，她立刻想起葉夫卡和亞瑟對待克萊恩相似而不相同的態度，有些遲疑地問道：


    “您的意思是克萊恩先生想要直接成為天使，從而避開契約裏的漏洞，一次性拿走所有好處，並且擺脫諸神的控製？”


    這不是沒有依據的臆想。


    其他高位存在的需求洛蒂不能確定，但葉夫卡和亞瑟的需求她大體是知道的，前者需要克萊恩成為半神後去一趟神棄之地，後者隻是需要“源堡”主人的短暫配合。


    這就是克萊恩簽下契約後逐漸被亞瑟邊緣化的原因。


    因為這個人是不是克萊恩已經不重要了。


    那份契約存在很多漏洞。


    沒有寫明各個條款具體落實的時限，沒有詳細明確迷霧城投入的內容，更是將違反契約的懲罰限定為概念完全模糊的神罰……


    但不管有多少漏洞，契約的每一條都是真實成立的。


    達成條件就必須實現。


    比如克萊恩滿足晉升序列4“詭法師”的條件時，迷霧城可以用暫時沒有魔藥材料的借口進行拖延，但如果克萊恩本身能超越這個層次獲取序列3“古代學者”的魔藥，甚至更高的序列2“奇跡師”時，契約就必須實現。


    拖延這種行為也存在著邊界。


    故意拖延必然會違反契約，亞瑟再怎麼樣也是一位神靈，大概率丟不起這個人。


    這又是洛蒂代入克萊恩處境的心路曆程。


    她認為自己最少猜對了七成，剩下三成留給不可知的意外。


    “嗬，是啊，我真是丟不起這個人，你怎麼不再大膽一點，認為我就是要故意耍無賴，鐵了心要坑那家夥呢？”


    突然的冷笑和嘲諷讓洛蒂縮了縮脖子。


    她的想法被讀取了。


    亞瑟很少展現這種接近全知的能力，但他每一次展現這種能力都意味著有人要倒黴，洛蒂怎麼都沒想到會輪到自己。


    就連還在嚐試定位靈界的賽西都分了些注意力過來。


    瞪了眼思路清奇的洛蒂，亞瑟停下織毛衣的動作，裝出一副氣唿唿的模樣說道：


    “少在那胡思亂想，現在小‘詭秘’怎麼樣根本不重要，新年1月1號我的神靈化身會去一趟弗薩克的黃昏聖殿，要是打起來，迷霧城會成為開啟神戰的導火索，要是沒有打起來，咱們要幫著‘戰神’打‘黑夜女神’，給我認真一點啊。”


    雖然這段話的內容很爆炸，但洛蒂和賽西都沒什麼反應。


    他們都是迷霧城真正的高層，這場神戰的真相對他們來說不是什麼秘密，迷霧城會不會參戰，會以什麼形式參戰，他們再清楚不過了。


    簡單來說就是打醬油。


    他們的目的是亞瑟迴歸神位需要的魔藥材料，或是“黑皇帝”，又或是“審判者”，得到它們需要這場戰爭，又不需要這場戰爭。


    神戰開始之前，他們一定會得到。


    否則神戰打不起來。


    麵對亞瑟明顯的鋪墊，賽西抬起手掌頂了頂煉金人偶臉上並不存在的護目鏡，安靜等待後麵的話題，完全沒有接話的想法。


    反觀洛蒂就要熟練得多，她表現出適當的凝重，沉聲問道：


    “迷霧城會遭遇襲擊嗎？”


    滿意點點頭，亞瑟又恢複那副悠閑織毛衣的樣子，嘴裏憂慮萬分，臉上卻滿不在意地說道：


    “是啊是啊，羅塞爾這家夥不靠譜，‘真實造物主’的狀態越來越好，之前‘原初魔女’弄的神降容器到現在還沒消息，‘欲望母樹’在逐漸掌控拜血教，再加上我還不能肯定現在的‘大地母神’是什麼情況，敵人真是太多了，真是煩惱啊。”


    亞瑟這番感慨讓兩人各自有些想法。


    賽西想到的是需要加快亞瑟第二具神靈化身的製作進度，讓亞瑟不要這麼無聊。


    洛蒂想到的是貝爾納黛，她猜測之前亞瑟突然的壞心情是因為複活羅塞爾的計劃變複雜。


    他們都不擔心迷霧城的安全。


    當初阿蒙入侵就是迷霧城最虛弱的時候，往前和往後的迷霧城都是最強大的，之前依靠亞瑟，之後依靠他們和迷霧城本身。


    現在的迷霧城除非是神靈親臨，否則沒有任何存在可以將其毀滅。


    大概猜到亞瑟的想法，洛蒂輕聲說道：


    “或許可以通過克萊恩先生讓貝爾納黛進入迷霧城……”


    “嗯，好主意，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沒等她說完亞瑟就給出了迴應。


    應答快速且肯定，就像是網上聊天設置的自動迴複，看到洛蒂把後半句話強行咽迴去的樣子，亞瑟笑著繼續說道：


    “行了，開玩笑的，是貝爾納黛手上有一些讓我更輕鬆複活羅塞爾的東西，比如日記原本這類羅塞爾重要的貼身物品。


    “如果由小‘詭秘’主導複活羅塞爾，他能取巧完成晉升序列0的儀式，沒有那些東西會很麻煩，以前讓小‘詭秘’這麼做對我很有幫助，但現在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


    “尤其是事情變麻煩的情況下。


    “我討厭麻煩，所以啊，如果你想徹底擺脫‘詭秘之主’的影響，最好讓這件事變簡單，不然我會放棄。”


    洛蒂明白亞瑟這次不是在開玩笑，她鄭重點點頭，說道：


    “好的，我會派出幾個密偶試試看。”


    沒有提及任務報酬。


    因為這是在為自己工作，“詭秘之主”是“占卜家”、“學徒”和“偷盜者”途徑高位者必須麵對的麻煩。


    洛蒂隻是提前了一些。


    相比於阿蒙和查拉圖這種最接近神靈的天使，有亞瑟庇護的她已經好了太多。


    她得到的遠超付出的。


    為了不讓“詭秘之主”在自己身上複蘇，她會適當給克萊恩一些幫助，好讓他盡快迴歸那個位置取代令她恐懼的源頭。


    現在亞瑟就是在給她最後選擇的權利。


    是繼續堅持原本的選擇，還是自己成為“詭秘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