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9年5月22日。


    周明瑞降臨的一個月前。


    作為上演“愚者”故事的初舞臺，廷根市還沒有準備好，亞瑟成為“迷霧天使”引發的“混亂”，讓很多人，很多事，變得一團糟。


    封印物失控，惡靈纏身，神秘殘留的汙染，普通人嚐試巫術和詛咒，野生非凡者異變，靈界生物意外來到現實……


    3個月不到，廷根市集中爆發了11起超凡案件。


    聽起來好像很嚴重，但如果放在同一時間段的魯恩全境，廷根市的麻煩連前30都排不進去。


    因為穩定。


    這段時間，廷根市的官方非凡者，不管是值夜者，是代罰者，還是機械之心，誰也沒有向上一級教區求援。


    他們僅靠自己的力量就處理了所有麻煩。


    在民眾遭受更大損失之前。


    這一天，頭發淩亂，睡眼稀鬆，衣服還有點皺巴巴的倫納德·米切爾剛迴到黑荊棘安保公司，就看到正跟羅珊說些什麼的隊長鄧恩·史密斯。


    仿佛受到神秘牽引般，兩人瞬間四目相對。


    看到倫納德，鄧恩的雙眼明顯亮了下，他臉上的憂慮頃刻消散。


    隻見他步伐稍快地走過來，溫和問道：


    “巴裏夫人那邊處理好了？”


    聽到這話，倫納德用那雙已經沒有多少光的眼睛看著鄧恩，緩慢向前的腳步定在腳後跟接觸地麵的那一刻。


    過去好一會兒，鄧恩都決定改變主意，倫納德才默默收迴腳，本就不夠硬朗的雙肩徹底垮掉。


    他雙手插兜，勉強擠出個笑容，說道：


    “說吧，這次又是什麼事？”


    類似的對話已經發生過很多次。


    不同場合，不同時間。


    知道倫納德很累，鄧恩省略中間環節，直接說道：


    “代罰者那邊遇到了點麻煩，小隊裏的輔助人員無法出任務，聯係我這邊想要借調一位擅長儀式魔法的非凡者，我派老尼爾過去了……”


    沒等鄧恩說完，倫納德就擺擺手，一邊轉身往外走，一邊情緒穩定地說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值守德維爾圖書館。”


    走出好幾步，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般停步，撓撓頭，迴過頭對鄧恩說道：


    “對了，差點忘記正事，巴裏夫人那邊暫時沒問題了，隊長記得每天入夢看看，就這些。”


    交代完任務進展，倫納德繼續向外走，鄧恩並沒有叫住他詢問細節，隻是神色感慨的目送對方離開。


    他很想讓倫納德休息。


    但他不能。


    這段時間超凡案件頻發，不隻是值夜者人手緊張，而是所有官方非凡者都人手緊張，看上去隨時會“猝死”的倫納德，已經算是狀態比較好的。


    至少不需要“藥師”的藥劑維持狀態。


    這次如果不是遇到倫納德，他是打算去聖賽琳娜教堂請萊恩主教替老尼爾值守。


    並不是他不想自己去。


    而是不能！


    作為值夜者的隊長，越是眼前這種情況，他越是不能隨便離開黑荊棘安保公司。


    申請使用封印物，審批非凡材料的取用，與其他教會聯絡，向貝克蘭德教區求援……


    這些職責遠比他去執行低風險的輪值任務更重要。


    倫納德很清楚，也很明白。


    所以，他不僅沒有拒絕“加班”，還會主動多做一些，盡可能為其他同伴減輕壓力。


    這是他作為“主角”的責任感。


    ……


    離開黑荊棘安保公司，倫納德沒有使用值夜者的私人馬車，而是選擇去搭乘公共馬車。


    這樣他能稍微休息一會兒。


    作為“不眠者”途徑序列8的“午夜詩人”，經過這段時間高強度工作的考驗，他已經熟練掌握利用分段休息來消化疲勞的技巧，配合在夜晚吟誦讚美女神的詩篇，他的真實狀態要比外表好很多。


    之所以弄得這麼頹廢，主要還是因為他懶。


    算了算公共馬車到來的時間，倫納德走到不遠處的路燈旁依靠著路燈等待。


    多少能舒服一點。


    確定行人好奇打量自己的視線已經移開，倫納德裝作摸鼻子，用手擋住嘴巴，低聲問道：


    “老頭，上個月你不是說德維爾圖書館的事會很快結束嗎，現在是什麼情況？”


    這話是問寄生在自己體內的帕列斯。


    “……”


    多次告訴倫納德這段時間不要隨意唿喚自己，頭疼的帕列斯原本不打算迴答這個問題，裝作在沉睡，但想到德維爾圖書館那件事確實有些複雜，祂沒好氣地說道：


    “怎麼，你當我是全知全能的神嗎？


    “……去看看再說。”


    被一輕一重兩句話頂的沒話說，知道老頭生氣的原因，倫納德又自以為隱晦的打量打量四周，換了個側身靠著路燈的姿勢，不再開口。


    他們說的是一個非常特殊的超凡案件。


    代號：“午夜圖書館靈異事件”！


    簡單描述隻是鬧鬼。


    不簡單的是，事件一直在發生，卻一直……


    很安全！


    除了被嚇到的工作人員，偶然經過的路人，以及聽聞怪談過來調查的記者等數次目擊記錄，值夜者裏誰也沒見過德維爾圖書館的幽靈。


    包括身為“夢魘”的鄧恩入夢目擊者。


    就像一場集體幻覺。


    在整個調查過程中，不管是“收屍人”途徑擅長通靈的弗萊，還是“窺秘人”途徑擅長探查神秘痕跡的老尼爾，誰也找不到能進行下一步調查的信息。


    僅有的收獲，是現場殘留的少許痕跡。


    屬於死靈的痕跡。


    每次都會殘留一點，來自不同的死靈，證明目擊者們不是產生了幻覺。


    經過調查，他們認為這不是非凡者在幕後操控。


    因為案件發生期間，目擊記錄和死靈痕跡的出現沒有規律，圖書館內部也沒有發生物品丟失記錄。


    最重要的是……沒有傷亡記錄！


    排除種種可能性，他們隻能認為這個案件裏的幽靈保留有生者的理智，目的並不是吸取生者的靈魂，而是為了某種短時間無法達成的計劃故意躲著他們。


    找不到目標死靈，案件自然無法解決。


    基於死靈這種超凡生物的不穩定性和高危險性，鄧恩動用一件太陽領域的封印物，對德維爾圖書館進行了兩次全麵的、徹底的淨化。


    但問題依舊沒有被解決。


    他們隻好采取保守方案，先上報貝克蘭德教區，然後安排弗萊和老尼爾兩位能力合適的成員交替監視。


    並不是要他們解決案件。


    隻是保持監視，避免案件發生未知異變。


    由於這個案子的特殊性，又不知道貝克蘭德教區的迴複是什麼，倫納德詢問過老頭，當時得到的迴複是：


    “很危險，但不會爆發，過段時間就會自然消失。”


    雖然沒說什麼詳細信息，但倫納德想不到體內這位神秘存在欺騙自己的理由。


    因為對方的狀態很差。


    真要有危險，對方肯定第一時間遠離。


    可一個月過去，德維爾圖書館的危險是沒有爆發，但值守任務還在繼續，說明幽靈並沒有消失……


    就在倫納德一邊迴憶“午夜圖書館靈異事件”的細節，一邊在心底念叨老頭不靠譜的時候，公共馬車來到了候車點，並帶著他抵達金梧桐區的德維爾圖書館。


    剛下車走到能看見德維爾圖書館大門的地方，倫納德腦中突然響起老頭的提醒。


    “停下，進商店！”


    這次提醒前所未有的急促，倫納德沒有過多思考，立刻轉身走進距離最近的飾品店，停在能看見外麵的櫥窗附近，裝作挑選櫃臺裏商品的樣子。


    幾乎是同一時間，德維爾圖書館裏走出一位金發青年。


    他麵容俊美，氣質高貴，一雙天藍色眼眸如晴空般清澈、明亮，一身暗紫色正裝更是處處透露出手工製作的精細，僅是搭配幾件小巧的寶石飾品就讓他仿佛在發光。


    最特別的，是站在他肩頭的一隻白鴿。


    一隻頭戴迷你花環，仿佛在與青年交談的白鴿。


    明明是這樣能吸引萬千目光的青年，卻沒能吸引任何一道視線，所有人都無視了他，卻又會在他經過身邊時無意識的避讓。


    當一位和青年麵貌相似的馬車夫駕駛銀白馬車駛出虛空，停在他麵前時，青年看似隨意的往倫納德這邊撇了一眼，什麼都沒做，登上馬車駛入虛空，消失不見。


    是洛蒂！


    迷霧城的混亂使徒！


    一位亞伯拉罕家族的“詭法師”！


    大概3分鍾後，不等倫納德找機會發問，新的指示就出現在他腦海。


    “去德維爾圖書館。”


    感覺到老頭平淡話語裏的嚴肅，倫納德婉拒店員的推薦，快步離開飾品店，往德維爾圖書館走去。


    “曆史區，左手邊第2列書架。”


    走進德維爾圖書館，剛準備和前臺的管理員安小姐打聲招唿，新指示就來了。


    強行把已經來到嘴邊打招唿的話語咽迴去，倫納德向熟悉的管理員點頭致意，就神色凝重的按指示前往曆史區。


    找到左手邊第2列的書架，倫納德緩慢往裏走，視線掃過每一處可能存在問題的地方。


    “停下，第5行，淺褐色。”


    得到新指示，倫納德看向書架第5行。


    在他看過來的時候，一本淺褐色書籍突然往外麵小小的跳了一下。


    知道這是老頭的提醒，確認沒有誰在看這邊，倫納德伸出手拿走那本書，掃過封麵《黃金鄉曆險記》的書名，封底的出版信息和圖書館的入庫信息後，他往一個無人角落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翻開書。


    帕列斯沒有再給指示，仿佛也在看書。


    《黃金鄉曆險記》是一本私人出版的冒險小說，在知道它有問題的情況下，倫納德很快鎖定可能有問題的地方。


    來源和內容！


    在魯恩王國，很少有人會選擇這種出版形式，花費高和極其依賴人脈的問題還是其次，關鍵是風險高。


    是各種意義上的風險高。


    除非是一些腦袋有坑的貴族，又或是專門寫“不入流”文學的特殊作家。


    前者圖新鮮、不差錢；


    後者足夠賺錢，能對衝風險。


    《黃金鄉曆險記》看起來是前者，但內容決定了它不可能是。


    小說裏的故事原型很多都是南大陸知名的民俗傳說。


    還原度很高。


    尤其是對一些儀式和巫術的描寫，很像是作者親眼見過。


    可要深入了解這麼多南大陸民俗傳說，要麼有軍方背景，要麼是從事灰色貿易，再要麼，就是南大陸人。


    很難想象，這3類人會采用私人出版的方式，寫這樣一本小說，還能被德維爾圖書館收錄超過6年。


    除去這些現實因素，南大陸曾是“死亡”的國度，隱秘組織“靈教團”的起源地，“午夜圖書館靈異事件”和這些有關很正常。


    值夜者內部也懷疑過他們。


    但廷根市既沒有發現靈教團成員的蹤跡，也沒有可疑的南大陸人，這條線索很快被確定是一條無效線索。


    現在這本書，讓倫納德又串起這條線索。


    把自己分析出的信息說了一遍，感覺自己已經抓住關鍵的倫納德壓低聲音，問道：


    “老頭，‘午夜圖書館靈異事件’就是因為這本書？”


    麵對積極開動小腦筋的倫納德，帕列斯潑了他一盆冷水，說道：


    “嗬，你都腦補了些什麼東西，難道是要我誇你有寫小說的天賦？


    “還有，誰說這本書有問題了？”


    聽到熟悉的嘲諷，倫納德一陣愕然，反問道：


    “那……？”


    之前就沒有告訴倫納德“午夜圖書館靈異事件”的真相，這次涉及迷霧城的變化，帕列斯更加不會說。


    但為了生存環境好一點，祂需要黑夜教會知道這件事。


    經過慎重思考，帕列斯把一個小東西無聲無息放進倫納德衣兜裏，說道：


    “這件事你知道的越多越危險，眼下這樣不處理就是最好的做法，你如果實在是閑著沒事做，可以試著查一下這本書的借閱記錄，可能會有收獲吧……”


    雖然已經習慣了老頭什麼都知道，就是不說的風格，但倫納德還是會感覺胃疼、肝疼，哪哪都疼。


    不再奢望老頭吐出情報，倫納德拿著《黃金鄉曆險記》迴到前臺，打算詢問前臺的安小姐。


    遠遠就看見倫納德，安小姐笑著問道：


    “米切爾警官，看起來，你很長時間沒有好好休息了，可要注意身體呀，有什麼可以幫助你的嗎？”


    因為值夜者成員都有警督證件，自從在一個案子裏接觸過幾次後，德維爾圖書館的幾位管理員對他都還算熟悉。


    這裏麵，倫納德本身形象極佳也是重要原因。


    當然，現在這副頹廢模樣不算。


    簡單寒暄兩句，倫納德把《黃金鄉曆險記》放在前臺，問道：


    “我想查一下這本書的借閱記錄……”


    剛說這，倫納德停頓少許，加了句：


    “3個月前的，間隔不超過一個月。”


    這是按“午夜圖書館靈異事件”首次目擊幽靈記錄做出的時間推算。


    猜測倫納德是在查案，安小姐沒有多問，非常配合的查閱起《黃金鄉曆險記》的借閱記錄。


    本以為需要花費不少時間，但才過去不到兩分鍾，安小姐就把借閱記錄倒過來，遞到倫納德麵前，用手指著一處記錄，說道：


    “查到了，有兩次，一次是月初，被梅莉小姐借走，另一次是月中，被菲利斯先生借走。”


    知道他們這些管理員不會刻意去記借閱人的信息，倫納德把兩位借閱人的信息抄錄下來就準備離開。


    但安小姐叫住了他。


    見她有些偷偷摸摸地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確定沒有誰看著這邊，她往倫納德這邊靠近了一些，故意壓低聲音問道：


    “米切爾警官，是梅莉小姐出事了嗎？”


    沒想到這麼快就有新收獲，倫納德眼中滿是驚喜，也湊近過來，同樣壓低聲音說道：


    “還在調查，安小姐有什麼線索嗎？”


    沒有得到內幕消息，安小姐稍微有些失望，但她還是把自己的“情報”告訴了倫納德。


    “是這樣的，梅莉小姐是一位寫靈異小說的作家，經常來德維爾圖書館查資料，她平時就怪怪的，總說一些奇怪的話嚇人，我感覺……她精神有問題！


    “有一次，她說蘭迪被惡靈盯上了，會倒大黴，把蘭迪嚇得好幾天精神恍惚，後來才知道她是惡作劇！


    “還有還有，她故意把自己化妝成被惡靈附身的模樣，每天都畫的嚴重一點，直接把鄰居嚇到報警，聽說尿了一路……”


    聽著安小姐講起一個個關於梅莉小姐的八卦，倫納德的嘴角和眼角都在抽搐，數次想要開口打斷，都被越來越興奮的安小姐反打斷。


    等他離開德維爾圖書館去警察局調查兩位借閱人信息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了。


    梅莉小姐就像安小姐說的，是一位靈異小說家，專門為一些雜誌和報紙撰稿。


    至於那些八卦，多數是誇大的傳聞，是對這位極具個性的女士，滿是惡意的詆毀。


    與她相比，另一位菲利斯先生就普通太多，隻是霍伊大學曆史係的學生。


    他決定調查一下這兩人。


    ……


    另一邊，霍伊大學外，霍伊河岸邊一顆有些長歪的柏樹旁。


    洛蒂離開德維爾圖書館就來到了這裏。


    大概是在……看風景？


    “午夜圖書館靈異事件”這個案子雖然看起來很複雜，但安全和穩定兩個關鍵詞，幾乎把答案擺在了明麵。


    洛蒂親自過來確認幾處關鍵線索，就派白鴿去逐一篩查目標了。


    霍伊大學裏有3個。


    洛蒂認為目標就在這裏。


    部分是推理，部分是占卜，更多的還是直覺。


    不接觸，是因為謹慎。


    黑夜教會無法解決，甚至不了解“午夜圖書館靈異事件”是什麼情況很奇怪。


    這就是“收屍人”途徑高序列非凡者無意識的超凡擴散，洛蒂根據委托的任務描述在規則網絡裏搜索一下信息就能猜個大概，黑夜教會隻會更快。


    他們是最了解這些信息的正神教會。


    那些大主教看一眼卷宗、聽一句報告就應該知道是怎麼迴事。


    大概率是一位“不死者”。


    “不死者”階段的“不死”是通過接續一段段人生達成。


    在這個過程裏，“不死者”每開啟一段新人生都會遺忘過去的記憶重新開始，直到再次晉升。


    而在這世界上，“收屍人”途徑的高序列非凡者基本都是南大陸人，特征明顯，隻有少數例外，其中會長時間停留在魯恩境內的更少。


    按這些條件去篩選，找到目標其實不難。


    眼前黑夜教會的處理方式，傻瓜都能看出有問題。


    洛蒂來到廷根是為了追查“混亂法則”，處理“午夜圖書館靈異事件”是因為這個委托的酬勞還行，又剛好順路，她才一起接下來。


    如果這個順手的委托涉及黑夜教會的謀劃，她會立刻放棄、遠離，避免影響自己的主要任務。


    這會兒她就是在等待調查結果匯總過來。


    見洛蒂看著霍伊河的上遊，神色逐漸變得惆悵，站在她左肩，頭戴花環的白鴿101感覺奇怪，也看過去。


    那裏有兩條快速衝來的賽艇，學生們正整齊而有序地翻動著一根根木槳，發出一聲聲“哈呀！”、“哈呀！”的唿喊，盡顯年輕人的活力和激情。


    出於好奇和關心，它用小女孩的軟糯聲線問道：


    “洛蒂大人也喜歡玩賽艇嗎？”


    賽艇是魯恩王國所有大學都流行的團體運動，其他國家也有，但不算主流。


    感受到白鴿101的關心，洛蒂抬起手，輕撓它脖頸處的羽毛，溫和說道：


    “沒事，成為‘詭法師’後，我千人一麵又千麵一人的扮演方式出了點問題，在扮演男性身份時，情緒會有些不穩定，過段時間就好了……”


    簡單解釋過自己的狀態，洛蒂停頓了2秒。


    想到前段時候多拉格的醫囑，和對方特地把白鴿101派給自己的原因，她決定正麵迴答問題，說道：


    “我想到了賽麗亞……


    “賽麗亞的母親和我一樣是弗薩克人，在弗薩克，女孩兒會遇到許多來自傳統的困境，因為出身，我的境遇還算好，那些家夥再怎麼樣也不敢做的太過分。


    “但賽麗亞不同，她的母親是一個傳統的弗薩克人，來自至親的否定，我有些……不敢想象。”


    開啟話題後，洛蒂的情緒穩定不少，白鴿101選擇安靜傾聽，沒有接話，看著她很是自然的向後坐下。


    一位年長女仆先一步出現在她身邊，憑空推出一張單人沙發。


    坐入沙發，洛蒂用手支著頭，繼續說道：


    “創造這幾個身份時，我就是在想，如果當初我是個男孩，父親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他會不會是受到弗薩克傳統思潮的影響，認為女孩天生就是軟弱的，是比不上男孩的，所以才會為了保護我選擇自殺，讓我不用再背負這份沉重的命運。


    “所以，我有時會想，如果我是個男孩……”


    “洛蒂大人就是最優秀的！”


    察覺洛蒂的情緒再次變得劇烈，白鴿101及時打斷了她的思緒。


    配合著“觀眾”的“安撫”能力，它與洛蒂視線交匯，無比堅定地說道：


    “凱撒大人認可了您，迷霧城認可了您，亞瑟大人認可了您，您已經不再需要任何人的認可。


    “請多相信自己一些，洛蒂大人！”


    在這個存在神秘和超凡的世界，白鴿101提到的3個認可份量實在太重，讓這些話語能直達洛蒂心靈的最深處，強勢驅散聚攏的迷惘和疑惑。


    經曆這樣一次“洗滌”，洛蒂數次眨動雙眼，眸光在明亮和黯淡間反複交替，好一會兒才微笑著側過頭，看向身後的霍伊大學。


    她也發現了自己情緒波動的異常。


    大概猜到是什麼原因，洛蒂搖搖頭，說道：


    “看來我猜對了。


    “走吧，再不走，我就該失控了。”


    還沒明白洛蒂在說什麼，白鴿101就被洛蒂帶著一起傳送離開。


    女仆和沙發也一起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霍伊大學曆史係的教員辦公室裏，一個身材中等、皮膚呈古銅色的中年男士來到能看見霍伊大學正門的窗前，神色疑惑的望向之前洛蒂呆過的地方。


    他黑發褐瞳，五官柔和，眼中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滄桑，沒有留須，右耳下方長著顆細看才能發現的黑痣。


    一個小時前，他耳邊又響起那些奇怪的、重疊的話語。


    很突然！


    有的反複請求他快離開；


    有的向他匯報有入侵者，詢問是否需要清除；


    更多的，還是講述一些他完全聽不懂的東西。


    就是噪音，就是雜音。


    見他站在窗邊緊皺眉頭，一位滿頭銀發，輪廓深刻，但皺紋不多的老者走過來，詢問道：


    “阿茲克，怎麼了，是身體不舒服嗎？”


    聽到老朋友昆汀·科恩關切的話語，阿茲克捏了捏額頭，笑容勉強地說道：


    “有一點，不知道怎麼的，這幾個月經常做噩夢，沒辦法好好休息。”


    沒想到阿茲克的情況已經持續了這麼久，老者走到近前，看著他眼中的細密血絲，說道：


    “阿茲克，相信我，你需要看心理醫生，或許，試試向女神禱告？”


    知道這些對自己沒用，阿茲克正要感謝昆汀·科恩的關心，一位女教授突然推門進來，往裏麵看了一圈，問道：


    “有位督察為了查案找我們做專家諮詢，需要熟悉南大陸風俗和第四紀曆史，這幾天你們誰比較有空，我安排一下，好給對方答複。”


    聽完這話，辦公室裏的十幾道視線幾乎同一時間看向站在窗前的兩人。


    阿茲克和昆汀·科恩剛好符合條件。


    阿茲克正用詢問的眼神看向昆汀·科恩，誰知昆汀·科恩也用相同的目光看向自己。


    兩人同時一愣，昆汀·科恩笑著搶先說道：


    “你去吧，換換心情也好，這幾天我還要幫學生看論文，走不開。”


    阿茲克原本不想去，但話說到這裏，也沒有其他的合適人選，他確實不太好推辭。


    稍顯苦惱的再次按揉額頭，他答複道：


    “好吧，我過去。”


    ……


    繁忙的一個月後，6月28日，星期四，晴。


    值夜者人均“猝死”狀態的情況好轉不少。


    但“午夜圖書館靈異事件”依舊沒有被解決，反而又多出3起目擊記錄，鄧恩花了不少時間“入夢”消除影響。


    好消息是，沒有人傷亡。


    壞消息是，目擊者不包括值夜者。


    倫納德的調查沒有任何進展。


    不管是梅莉小姐，還是菲利斯先生，都找不到和“午夜圖書館靈異事件”有關的線索。


    反倒是那位為他做專家諮詢的阿茲克先生有些令人在意。


    在諮詢過程中，對方總是走神，一副長期失眠，已經有些精神衰弱的狀態。


    為了感謝對方的幫助，倫納德送出去一隻寧靜藥劑，並建議對方去聖賽琳娜教堂做幾次禱告。


    因為調查沒有結果，他找了個非常蹩腳的理由向鄧恩匯報，強行把南大陸、靈教團和《黃金鄉曆險記》這本書聯係起來，希望隊長能入夢調查。


    鄧恩稱讚了他敏銳，然後……忘記了這件事。


    一段時間後，倫納德也放棄了調查。


    這一天，他為了申請一批淨化子彈來到鄧恩辦公室。


    誰知他正要敲門，門就自己打開了，迎麵走出來的鄧恩看到倫納德先是一愣，然後露出讓倫納德感覺非常不好的笑容，遞過來一份檔案，說道：


    “正好，叫上弗萊，跟我出趟任務。”


    太熟悉了！


    這種正好碰上隊長被發個任務的感覺，倫納德實在太熟悉了。


    他哀歎連連的接過檔案，像是在抱怨般說道：


    “隊長，為什麼每次都是我，今天科恩黎不也在嗎？


    “我合理懷疑，隊長你有某種一旦派發任務就會遇到我，然後我剛好比較空閑的非凡能力！”


    似乎沒注意到還有這種巧合，鄧恩駐足思考了一會兒，才對倫納德說：


    “我確定自己沒有這種非凡能力，別胡思亂想，這個任務有些詭異，專心些。”


    說完他就繼續往前走，留出時間讓倫納德看檔案。


    “隊長你真是沒有幽默感……”


    低聲吐槽一句，倫納德跟在鄧恩身後，一起前往武器室。


    隨手翻開來自警方的檔案，才看到一半，他的神色就變得無比凝重。


    兩場自殺！


    名為韋爾奇的先生用頭撞牆，用力的、連續的撞擊，撞得滿牆都是血，而名為娜婭的女士將自己淹死在一個水盆裏，用來洗臉的那種。


    地點是韋爾奇先生的住所內。


    現場還存在第3人的痕跡，大概率還活著。


    他們這會兒就是要去第3人家中。


    確定任務的危險性，倫納德快速掃一眼現場的勘查記錄，直接看向第3人的檔案。


    當看到霍伊大學曆史係這個共同點時，他瞇起雙眼，瞥了眼自己右手邊的褲子口袋。


    那裏有一件他偶然得到的神奇物品。


    在眾多傳聞中，有的描述它是一封邀請函，持有它就有資格進入神之國度；


    有的描述它是一種貨幣，能安全的和隱秘存在做交易；


    還有的描述它是一個身份，可以發揮出非常特殊的作用。


    而躲藏在自己體內的老頭隻告訴他，這些傳聞基本都對，除此之外，就沒有半點幹涉他決定的想法。


    數次看向鄧恩的背影，倫納德還是選擇了隱瞞。


    他認為，這是自己的又一個奇遇。


    做出決定，他才讓視線落在第3人的照片和姓名上。


    克萊恩·莫雷蒂！


    一個黑發褐瞳，相貌普通，五官輪廓較深，很有學者氣質的年輕人。


    ……


    “阿茲克先生，阿茲克先生……”


    霍伊大學展覽廳，曆任校長的畫像前，熟悉的唿喚讓有些失神的阿茲克清醒過來。


    他如同從噩夢中驚醒般渾身一顫，神色恍惚地看看玻璃櫥窗裏前任校長的畫像，又看看克萊恩，然後又看向前任校長的畫像，有種仍舊身處夢境的不真實感。


    仿佛站在自己身邊的不是克萊恩，而是那位前校長。


    一位比畫像更沒有活人氣息的前校長。


    像一具……屍體！


    閉上眼緩了好一會兒，他才再次看向扶住自己，眼中滿是擔憂神色的克萊恩，很是疲憊地說道：


    “抱歉，克萊恩，我的狀態不是很好，你之前是說什麼，能再說一遍嗎？”


    距離這麼近，已經成為“占卜家”的克萊恩能清晰感受阿茲克先生的身、心、靈的沉重。


    來自靈性預警，讓他不敢開啟靈視觀察對方。


    他意識到，自己可能搞錯了一件事。


    原本他今天過來拜訪阿茲克先生，是為了調查“午夜圖書館靈異事件”，順便給長期失眠的阿茲克先生帶一支寧靜藥劑。


    自從加入值夜者成為“占卜家”，他就替換年邁的老尼爾，和弗萊交替值守德維爾圖書館。


    “占卜家”的能力調查這個案件比倫納德更輕鬆。


    更別說他還有一個神秘的灰霧世界。


    在倫納德的調查基礎上，他很快鎖定問題的關鍵就是自己的同學，菲利斯·戴維，準備先展開側麵調查。


    現在看起來，菲利斯是關鍵，卻不是最關鍵的那個關鍵，他可能，大概，也許是……找上了正主！


    克萊恩有些不知所措。


    之前阿茲克先生失神，是因為聽到了一個名字。


    比非圖·艾格索拉！


    那是《黃金鄉曆險記》這本小說裏的一個反派。


    故事裏，他欺騙主角團打開黃金之王的陵墓，利用他們避開陵墓裏陷阱，在主角團發現傳說中的不死藥時出手搶奪，飲下，變成一個無法接觸陽光的醜陋僵屍，最終被主角團擊敗，埋葬於地下。


    很普通，也很老套。


    但隨著阿茲克先生將比非圖·艾格索拉這個名字重複3遍，就突然變成眼前這種情況了。


    作為非凡者他還隻是個新手，而在前身的認知中，阿茲克先生是博學的導師，是值得信任的友善長者，他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眼前的情況。


    於是，他鼓起勇氣，繃住表情，冷靜說道：


    “阿茲克先生，我，我想去趟盥洗室……”


    沒想到克萊恩會說出這麼一句，像個小孩子在課堂舉手要去方便一樣，阿茲克有些哭笑不得，他神色古怪地按了按額頭，忍著笑意說道：


    “克萊恩，這是你的自由，快去吧。”


    得到許可，克萊恩鬆了口氣，也顧不上不好意思，先把阿茲克先生攙扶到休息區坐下才離開。


    他沒有逃走。


    來到盥洗室鎖好門，他去了灰霧世界進行占卜。


    正是因為距離足夠近，作為“占卜家”的克萊恩才能確定阿茲克先生對自己沒有惡意。


    也是因為他還是個神秘學菜鳥，對神秘世界的危險不夠了解，才敢在這個時候冒險。


    基本確定情況後，克萊恩迴到阿茲克先生身邊。


    看著對方再次變得茫然的雙眼，克萊恩心裏沒由來的多出一份同情。


    在對方身旁坐下來，他遞過去一瓶淺灰色藥劑，說道：


    “寧靜藥劑，應該對您，額……有些幫助。”


    阿茲克快速聚焦的視線在克萊恩的聲音到來前，先落在藥劑上，然後轉移到克萊恩臉上，鎖定他的雙眼。


    這種怪異的落差讓克萊恩忍不住磕巴了一下。


    索性這種感覺來的快，去的也快。


    他能感覺到，隻是這麼一會兒，阿茲克先生身、心、靈的那份沉重就減輕不少。


    不知道用什麼方法確定克萊恩成為了非凡者，阿茲克笑容苦澀的低下頭，看著克萊恩手裏的寧靜藥劑，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道：


    “我應該想到的，這，不是好事……”


    經過一個不長不短的停頓，阿茲克接過寧靜藥劑，沒有半點遲疑地喝光，然後長長吐出一口氣，他看著克萊恩，問道：


    “是韋爾奇和娜婭被入室強盜殺害的那件事嗎？”


    沒想到阿茲克先生會直接猜到，克萊恩一時間有些為難。


    值夜者的保密原則讓他不知道該不該說。


    經過思考，他換了個話題，說道：


    “我現在是黑夜教會的職員，正式職員。”


    聽懂這句話裏的意思，阿茲克點點頭，沒有繼續追問案件的細節，平靜說道：


    “黑夜教會……也還不錯。


    “廷根市很久沒有發生過這種惡性事件了，我和你一樣，也有些特殊能力，之前過來調查的警官，有私下說過一些現場的信息，我，聽到了。”


    簡單說明自己的情況後，他主動迴到最開始的話題，再次問出那個問題：


    “你之前說的是什麼？我當時沒聽清。”


    交談迴到起點，克萊恩重新組織語言，避開比非圖·艾格索拉這個名字，注視著阿茲克先生的雙眼，說道：


    “金梧桐區的德維爾圖書館發生了鬧鬼事件，有好幾個月了，我查到一些線索，鬧鬼事件是從菲利斯借走……借走《拜朗風俗百年變遷史》的第9天開始，而這個時間的前一天，他提交了論文。”


    說到這裏他就不再言語。


    沒有說出阿茲克先生開始做噩夢也在這個時間段。


    借助灰霧世界占卜，他已經確定阿茲克先生就是造成“午夜圖書館靈異事件”的原因。


    此外，他還占卜出，如果這次選擇幫阿茲克先生隱瞞，不把這件事匯報給隊長，對方會在將來自己麵臨絕望時救自己一命。


    結合種種，讓克萊恩決定做出提醒。


    想起菲利斯那篇以南北大陸文化差異為主題，強行拚接30多本文獻的論文，阿茲克陷入長久的沉思。


    克萊恩安靜等待。


    大概過去10分鍾，阿茲克才看向克萊恩，露出溫和的笑容，點點頭，說道：


    “我明白了，德維爾圖書館不會再鬧鬼了。”


    能和神秘的阿茲克先生達成默契，克萊恩也算是超額達成目標，沒有繼續打擾的意思，他準備離開了。


    阿茲克原本沒有挽留的想法。


    但看著克萊恩離去的背影，他的內心忽然產生一種強烈的衝動，想要叫住這個進入神秘世界的學生，想要請求對方幫助自己尋找失去的記憶……


    對方距離越遠，他內心的這種衝動就越強烈，也越恐懼。


    對自己未知的過去和未來感覺恐懼。


    他很矛盾。


    直到克萊恩即將離開視線，他內心的恐懼徹底被另一種恐懼壓倒，不自覺出聲叫住了克萊恩。


    聲音不大，還有些沙啞，一般人根本聽不見。


    其實克萊恩也沒聽見。


    但他感覺到了。


    他迴過頭，看著阿茲克先生，露出疑惑的表情。


    真的叫住克萊恩，阿茲克又退縮了，怎麼也無法提出自己的請求。


    他看著克萊恩，好一會兒才抬起手，做出一個書寫的動作，笑容一如往常地說道：


    “記得寫信。”


    克萊恩看懂了，微微欠身，然後轉身離開。


    看著克萊恩消失在視線裏，阿茲克在原地坐了很久，很久，直到日落黃昏，展覽廳即將閉館才起身離開。


    一股不知道來自於哪來的陰冷旋風將他環繞，吹散他的低聲呢喃，阻隔逐漸降臨的夜色。


    “比非圖·艾格索拉，世界上第一個死者，亡靈帝國的第一個居民，死神的第一位信徒……


    “我，為什麼會知道這些呢？


    “……再等等，再等等。”


    ……


    “午夜圖書館靈異事件”被解決了。


    阿茲克不再失眠、做噩夢。


    隻是偶爾會站在窗前，靜下心來，聆聽耳邊那些雜亂的低語。


    “綠芽”在廷根爆發時，他聽見了“死亡”。


    但他沒有靠近。


    當泰爾突然闖入戰場，強行借來半神力量時，他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一連串刀刃般鋒利的記憶碎片刺入他的腦海，給了他踏出舒適圈最關鍵的那一股推力。


    可等他趕到時，泰爾已經搶走“綠芽”返迴迷霧城。


    他在無人的街角站了很久。


    鮮活的“死亡”將他環繞，提醒著他，已經迴不去了，接下來，就隻能向前，再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