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師爺也隻是看一眼而已,轉(zhuǎn)過來誰也沒理那茬,接口道:“那種貨色滿街都是,您不會為這事兒鬧心的!我想,現(xiàn)在您最頭痛的該是財路吧?”
他露出個討好的笑容看看坤少,想瞧瞧那話出口的動靜,那知坤少此刻卻背轉(zhuǎn)了身輕輕把杯子放在桌上擺弄,口中不鹹不淡的迴道:“繼續(xù)。”
“財路……那事兒啊,”馮師爺猶豫一下,“少爺,當(dāng)初老爺還沒拉旗起臺的時候,幾位開堂的舵爺就首推了虎爺作我們鹹陽魁首,所以他老人家現(xiàn)在說不走煙土這條線,我們也沒辦法啊!”
舵爺便是黑道對某地方有著極大勢力老大的稱唿,縱觀鹹陽雖然大大小小頭目眾多,可是能稱得上舵爺?shù)模跂|城不過虎爺、於老大、吳猛和現(xiàn)在崛起的坤少而已,整個鹹陽加起也隻有區(qū)區(qū)幾人。整個黑道舵爺會推舉一位魁首出來,維持一定的規(guī)矩,調(diào)節(jié)之間的關(guān)係,那人也就稱為舵首。
“哼……接著說!”
按照馮師爺平日的做法,說到這裏也算是極限了,接下來就該等著坤少說出想法,然後順著他的意思出謀劃策——可是今日之事看起來頗為不同,瞧著坤少的樣子,那是等著他說出個道道來……
這事兒要是擺在別人身上,那多半是不敢開口說了,可馮師爺畢竟跟了坤少多年,對他的脾性也算是了解,既然他再次把這事提出來,那就該是有了自己的決定!
富貴險中求,馮師爺念頭一轉(zhuǎn),撚著胡須道:“不過,這事兒也不是就沒有法子的!我收到風(fēng)聲,說於老大的兩個兒子早就對老輩的決定不滿了,一心想要走煙土這條路子。我們不如私下和他們聯(lián)手起來,夾在水貨中偷偷運到鹹陽,然後出貨……少爺,您看……”
“他們負(fù)責(zé)運貨,我們負(fù)責(zé)在賭檔和窯子中賣麼?”坤少轉(zhuǎn)過身來,對一直傻呆著的六混子賀拐問道:“你倆呢?你倆覺得怎麼樣?”
見坤少發(fā)問,那脾氣又漸收,兩人不由得麻起了膽子一起附和:“好主意!偷偷運,偷偷賣,多好啊……”
“偷運!偷賣!”坤少忽然麵色一變,怒道:“這樣小打小鬧能賺幾個錢?且不說東城碼頭於老大的眼線眾多,那兩個小東西的手腳根本瞞不過他爹,就算真的成了,很快也會傳到虎爺耳中——到時候他隻要擺出個舵首的威風(fēng)來,召集舵爺們開會,把我擠出鹹陽都不是問題!”
他將心一橫,臉一沉,一字一頓道:“要想從把東洋的煙土運進(jìn)西北三省,賺大錢買槍買炮當(dāng)上夏督軍那種人物,我們就隻能幹掉虎爺,自己當(dāng)舵首!”
坤少眼已瞇成了一條縫,裏麵透出的目光就像是吐信蠕動的毒蛇,惡狠狠在三人臉上掃過,手也在衣袋中握住了刀柄,心跳得猶如擂鼓,但凡有人稍加不滿,立刻便要血濺五步,橫屍於地!
眼光掃過,那三人滿臉的驚愕、詫然,還有就是有種不敢相信的疑惑,縱然那狠毒入蛇蠍的馮師爺也隻是一臉迷惑,卻沒有任何不滿……
“這話既已出口,我隻想問問你們——究竟跟不跟我?guī)郑俊崩ど倌樕龊鲇洲D(zhuǎn)而平淡,口中道:“你們跟我多年,這條財路我自然是不會忘記你們的!倘若成了,賺錢之後我們也弄個督軍,屆時你們便也成了手握槍桿的軍爺……可是呢,人各有誌我也不能強(qiáng)求,若是不想,你們大可各奔前程去投靠其他人,免得我連累了你們!”
話畢,坤少也就不再多說,靜靜的站著等他三人開口。
忽然,聽得那六混子斬釘截鐵道:“幹!坤少,火裏來水裏去,你叫幹嘛就幹嘛!”
“我也願意跟坤少您幹!”賀拐接著也立刻開口:“要是有違坤少的吩咐,三刀六洞!”
兩人說得急切,也聽得那坤少微微點頭,此刻那馮師爺?shù)穆曇舨庞朴祈懫穑骸拔乙惠呑佣假u給坤少了,哪還有我同意不同意的份?坤少在,有我的好日子過,沒有坤少,我就是死狗一條,隨便幾個仇家也把我弄死了……”
坤少點頭道:“我所猜不錯,你們確實都是我的自己人,也都信得過——不過話說迴來,這事兒要想成,你們還得拿點主意出來!”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世間哪得雙全法,不負(fù)如來不負(fù)卿
至尊寶和唐元樓康在土地廟外坐著大眼瞪小眼,半響,才看見阿大從裏麵緩緩走出,頰帶淚痕雙眼微紅,長長的歎了口氣:“那個什麼,小兄弟,虎爹叫你進(jìn)去。”
看阿大那樣子,裏麵差不多也該完事了——於是至尊寶笑笑,依言而行,可才堪堪抬足,那身後阿大忽然又哎了一聲,叮囑道:“那個……虎爹年紀(jì)大了,身子也大不如前,你凡事悠著點,別讓他太傷心了,我這先謝過……對了,你所說看見的那人該是我虎娘,這裏我給你提上一句,機(jī)靈著點!”
“明白。”
他隨口一應(yīng)走進(jìn)院中,隻看虎爺坐在那石凳上,仰望夜空,滿臉滿眼的失落沮喪,見他進(jìn)來依舊默默——頭一低,僅是那悠遠(yuǎn)深長的一聲歎息!
至尊寶緩緩走到他旁邊,坐下,也抬起頭仰望那深邃星羅,口中徐徐道:“老爺子,陰陽相隔勝萬裏,六道輪迴定眾生!世間眾生無不在輪迴之中,藏不了、跳不出、逃不開、避不掉,多想無助,多思無益,縱然千萬不舍,可那又有什麼法子呢?還是自己想開、看透,這才是世間之道!”
虎爺也不迴答也不低頭,依舊仰首朝天,可嘴裏緩緩道:“這道理說著大,其實簡單,我又豈能不明白呢?隻是啊,突然聽你說起書上有縷她的魂魄守著我,陪著我,所以才一時動容失態(tài)——讓你見笑了。”
至尊寶對情一句真是不懂,可是他在城隍廟也和許多老鬼談過,於是學(xué)著那癡情鬼的樣子,擺足架勢道:“情這個字,可大可小!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說的人多了,做到的人卻不多,大多是一代新人換舊人的主……但是老爺子看你的樣子,距離哪位離開都這麼多年了,居然還如此深、如此重,真叫人為之感歎——‘情’這個字眼,您還真是當(dāng)?shù)茫 ?br />
“當(dāng)?shù)茫慨?dāng)不得?那又如何?!”虎爺感慨一聲,口中誦道:“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迴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yīng)有語,渺萬裏層雲(yún),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dāng)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fēng)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他誦完那宋詞,朝著星空款款道:“嫋嫋,這首詩是你最喜歡的,也常常教我,但是我卻一直記不住——現(xiàn)在我終於能背誦了,你可聽見麼?”他偏過頭來問道:“小哥……呃,現(xiàn)在嫋嫋在麼?”
至尊寶左右一看,不知為何現(xiàn)在確實不見那縛魂在側(cè),又尷尬又不好說,吱唔半天才勉強(qiáng)擠出個笑容來:“虎爺,現(xiàn)在她、她不在。”
“哦,不在。”虎爺此刻已然平靜下來,對此倒是沒有多大動靜,隻是點了點頭:“不在就不在吧——她終有在的時候,到時候我再給她背誦便是!”
看虎爺那眼神,那模樣,似乎到真是準(zhǔn)備在此等著那縛魂重新出來了,至尊寶想了想,忽然朝他極為鄭重的一拱手,“虎爺,這位女子是不是尊夫人?”
見至尊寶驟然之間如此莊重肅然,那虎爺也不由得愣了一下,口中自然就應(yīng)了:“正是。”
“若是尊夫人的話,那麼我有句話得給您說說,”他點點頭:“別的不為,就隻為了讓您夫人能夠少遭罪受苦,早日投胎轉(zhuǎn)世……”
“什麼,遭罪受苦?”虎爺臉色驟然一變,激動不已:“你快給我說說,她遭了什麼罪受了什麼苦,這事兒怎麼辦?做場法事行不行……對,做法事!做大法事!小兄弟,你幫我做做……”言語中赫然有些混亂無序,人也有些急了。
至尊寶雙手連擺,急急道:“不是不是!虎爺,您聽我說,先別急!”
他本身有些手足無措,聽至尊寶這話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樣,一把抓住他,“好好好!你說你說!我都聽你的!”
雙眼死死盯著至尊寶,滿是期望和熱切……
至尊寶想想,這才開口:“虎爺,人有三魂七魄這事兒你是知道的,然後那縛魂就等於是一小塊魂魄的殘片,因為心願未了依附在書上,所以不會跟著進(jìn)入地府之中。那不全的魂魄進(jìn)入地府可是不能進(jìn)入輪迴的,隻能留在十八層地獄的之後,往生臺之前那個地方,那裏不能進(jìn)、不能退、炙熱滾燙不說還收不到陽世的供奉和祭奠之物,所以最是淒苦悲慘——所以我說尊夫人在遭罪受苦,便是這個意思!”
“那、那我們該怎麼辦?”
至尊寶道:“現(xiàn)在我們所要做的,便是了結(jié)尊夫人的心願,讓縛魂這一塊能夠歸於魂魄,重新變得完整起來,這樣她才能夠離開那塊地方進(jìn)入往生路,投胎六道,轉(zhuǎn)而為人……”他停得一停,接著道:“可是,從此以後,這個……這個……”
那太過絕情傷人的話,依然是說不出口!
虎爺看他支支吾吾立刻便明白了:“你是說,從此以後……從此以後我和她就真再無一絲牽連了,那、那這書……這書……”“書,怕是也留不下!”至尊寶歉道:“她所牽掛之事恐怕就在這題目之上,我們讓她魂魄歸元的法子也得燒掉這書,所以……唉!對不住了。”
他忽然呆住了!
沒想到世間之事如此殘酷,才堪堪知道她的魂魄依附在那書上,陪著長相廝守,誰料馬上又要離開,甚至這最後的念想都不能留下……人世間最大的痛苦不是分開,而是分開之後居然還要斬斷彼此之間的聯(lián)係,一絲一毫都不能留下!
一切,一切隻能存在那腦海中,在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