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從津被冬深輕輕一推就推開了,把表情整理得很體麵。
“你快點迴去睡覺吧!倍顑窗桶偷靥搹埪晞荩岸祭盗!
簡從津說:“好!
他變得很有距離感,看起來略冷淡,跟剛剛強勢誘哄的態(tài)度不太相同。
冬深心跳的空隙隨之變大,從咚咚咚咚鏘變成咚,空,鏘,空落落的,又莫名生出了點害怕。
“晚安!倍钫Z速很快地說,轉(zhuǎn)身打開門,像偷了芝士的老鼠先貓一步鑽進洞穴,啪地將簡從津關(guān)在門外。
然後倚著門框緩緩坐在地板上。
冬深薄薄的脊背弓著,下巴埋進膝蓋。他想了很多,有好有壞,好的先倒放。
外麵被踩踏得淩亂的花毛茛,周律揉過他的嘴,打地鼠,遊艇房間報警器都沒有安裝的的名畫展覽,傘籠罩在他的頭上,第一次周律用兩根手指引進他家門,把冬深壓在沙發(fā)裏,質(zhì)問他是不是承接指派勾/引人。
集中在一段很短暫的時間,不到幾周,全部與周律相關(guān)。
小時候母親的打罵,扭曲的臉,母親發(fā)完脾氣又抱著他流眼淚,老宅裝滿了小姨的照片和畫像的房間,許洛與吳可同街邊車裏的熱吻,自己垂軟的性/器官和嘔吐物,父親遊離的眼神,冷酷又怪誕的,情/欲的,狂熱的,冬深被這一切否定的生存價值,被禁止工作,威脅隻需要父親的一雙手。
他想了又想,手指伸進口袋裏摩挲一物,然後拿出來:金色的槍管,象牙護板。當時他問周律這把槍算不算最佳武器,周律說可以是。
冬深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可以是這把槍,也可以是更好的。
有人向冬深隱蔽遞出一隻可靠的手,冬深有選擇握住或走開的權(quán)力。
他把這支優(yōu)美又稀有的槍貼放在心口。幾個小時前他說,這支槍夠好了。
冬深知道自己說了謊。
一把槍,大概隻能在忍無可忍的時刻作為結(jié)束的訊號,結(jié)束長久的折磨與威懾,也結(jié)束冬深從此以來和以後的人生——畢竟周律與他不存在銷售關(guān)係,大概也沒有售後服務(wù)。
周律問他要不要更好的,冬深當然也想要。但周律不僅是更好的。與所有出現(xiàn)的和未出現(xiàn)在冬深生命中的一切相比,他是最好的。
冬深可以要更好的,可如果他要最好的,就不能利用可憐,不能虧欠,不能將其置於易損的境地,不能有危險,不能不愛惜。
他隻知道冬漸鴻不太好惹,又不知道周律惹不惹得起。
他想要更好的、最好的,但不是這麼要。
幾個小時之前他還沒有想好怎麼要,也許不要了。
冬深順著門側(cè)躺下來,胸口還按著那把槍。
現(xiàn)在他想,也許換別的方式要。不危險,不利用,也不虧欠,更多的愛惜。
他隻希望冬漸鴻不要發(fā)現(xiàn),別來打擾。
第二日冬深把門前的花都打掃幹淨,隻尋了一支還算完整的插在門外壁燈裏,然後撥通了許洛的電話。
許洛很久才接起來,唿吸在壓抑後仍能聽出急促,聲音也啞。不過態(tài)度還算溫和,問冬深在幹嘛。
冬深後退一步觀全局,又湊到前麵調(diào)整花的角度,語氣很平淡:“你又在幹嘛?”
許洛大概一怔,不過也有可能是跨國通訊的網(wǎng)絡(luò)問題,冬深懶得管,問他什麼時候迴來。
“快了!痹S洛唿吸平複了一些,“想我的話可以多通電話——”
“沒有想!倍畲驍嗨淖宰鞫嗲椋拔译b是有事情要通知你!
許洛告訴他有什麼事情電話裏也可以直接說。
“不了,還是需要鄭重一些。”冬深終於把那朵花插得完美,滿意地笑了笑,許洛聽到模模糊糊的笑意,“我先掛了!
許洛站在床邊發(fā)楞,吳可同赤裸著上身從後麵環(huán)住他的腰:“怎麼了?”
許洛轉(zhuǎn)過身,眼神從怔愣到歉意,還有一些高興。
他推開吳可同的手,說:“我們分開吧!
吳可同一下子呆住了。
“冬深想跟我結(jié)婚了!痹S洛說到這裏忍不住露出一些笑意,他想到之前不小心看到的冬深手機裏的搜索記錄,“你不知道這對他來說是多大的一步……我不能讓他失望!
冬深掛了電話,又有一通荷蘭的號碼無縫地打進來。
“跟誰打電話呢!睂I男性的聲音明度很高,讓人聽著就忍不住高興,“我結(jié)婚你到底來不來?”
“真去不了!倍钫\懇地說,“不是都跟你說了嗎?”
王若寅匪夷所思:“沒見過扣二十多歲兒子的護照的,你爸是不是有病?”
冬深沉默了一下,道:“可能是吧!
第19章
與王若寅隨便聊了一些近況,王若寅負責對話裏百分之八十的輸出,冬深嗯嗯啊啊地接,偶爾做些評價,自己的事說了沒幾句。
通話結(jié)束後有些無所事事,冬深給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shè),才把電話打迴老宅。是保姆接的,冬深問家裏都有誰在,保姆答:太太在,先生一早就出門了。
冬深舒了口氣,說我等下迴去一趟。保姆隔著電話吩咐派車,冬深說不用,掛了電話自己驅(qū)車迴去。
冬漸鴻不在每個人都輕鬆一些,龍曼麗情緒也不錯,在花園裏關(guān)照植物。冬深站在她身後的長廊裏看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踱到她斜後方站定,叫了聲媽媽。
龍曼麗很高興的樣子,虛虛抱了他一下,又說自己身上有泥土,要去收拾幹淨。
冬深就在門廊下的長椅上坐下等,有保姆給他端了牛奶過來,冬深一怔,還未說什麼,龍曼麗就從長廊另一頭款款而來,穿青色白雲(yún)紋中袖旗袍,修麗的頸子上戴了串珍珠項鏈。
她在家裏待久了,總是穿寬鬆柔軟的衣服更多,雖然也驕矜漂亮,但冬深很少見她做什麼特別像樣的打扮。
“好看嗎?”她到冬深旁邊坐下,笑得帶點羞赧,“為什麼這麼看我?”
“好看!倍钣X得眼眶幹澀,眨了眨眼,“很漂亮,怎麼想起這麼穿?”
“想起你小時候喜歡我穿這一件。”龍曼麗用手托著下巴,神態(tài)輕鬆又天真,“我一穿這件衣服,你就看呆了,要來抱住我的腿,怎麼也不撒手。有這件事嗎?”
是有這麼一件衣服,小時候的冬深喜歡看她穿,但不是這一件,她記錯了。
但冬深也不辯駁,順著她道:“是,有的!
龍曼麗笑瞇瞇的,把牛奶杯向他的方向推了推:“冬深最喜歡喝牛奶了,對不對?我特意讓廚房熱了送來,你快喝!
她總是忘記一些事情,冬深習(xí)慣了,隻是忘記他不再喝牛奶倒是第一次。
冬深不知道要不要提醒。杯體被龍曼麗推得貼著他的手背,有些熱意散發(fā)出來。冬深最終隻說:“我等等喝。”
龍曼麗也沒放在心上,談起自己最近在讀的詩。冬深對詩沒有興趣,但他知道這是她的全部生活,所以聽得很認真。
她講完,也許知道自己太過於乏味,又略帶遲疑地說:“冬深,你不喜歡聽要告訴我。”
“沒有不喜歡聽!倍钫f,“我覺得很好,你這樣很好!
龍曼麗像個小女孩一樣笑起來,高興得很單純。
讀的詩講完了,她沒有別的事情能夠再和冬深分享,又皺起眉,略有些神經(jīng)質(zhì)的樣子。冬深握住她的手,說:“媽媽,告訴你一個秘密!
龍曼麗好像很感興趣,冬深拍拍她的手背,用很繾綣的音色小聲說:“媽媽,我昨天去打槍了。人形靶!彼犻_龍曼麗的手,在麵前的空氣裏比劃了一個圈,“頭就在這,圓的。”
“我拿著槍一直打,靶子慢慢變得不像靶子了,像一個人。我以為他站在那,我抬抬手就能把他殺了!倍詈孟窈苌衩厮频模澳悴虏率钦l?”
龍曼麗直愣愣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我不會用槍,技術(shù)很爛,怎麼也打不中。有人幫我在他眉心胸口各開了一槍,靶子倒了,我才意識到倒下的是靶子,他還沒死。”冬深遺憾地說,“我太失望了!
龍曼麗眼睛裏蓄起了眼淚,背過身去快速地用手背抹掉了。
冬深還在說:“我問那個幫我的人,怎麼才能一擊斃命?他告訴我,要選好武器,等待時機。媽媽,什麼是好時機?我本來不想等了,他給了我一把槍,我就這樣——”
他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個槍,對準太陽打了一下,又放下了,頭也垂了下來。
“你和我,就都解脫了!
龍曼麗猛地抓住他的手,眼淚來不及擦掉,幾秒鍾就流了滿臉,不發(fā)一言,隻是很用力地搖頭。
“你別哭,媽媽。”冬深用手指給她擦眼淚,但擦不掉,就幹脆用衣袖去擦,力道輕柔,話卻很尖刻,“昨天晚上之前我還是這麼想的,本來我的人生也沒什麼價值。”
“不……”龍曼麗含含混混地發(fā)出音節(jié),顯然被他最後一句話刺傷了,“不,別這麼說,冬深……”
“是這樣的。”冬深卻堅持,“尤其是對你來說!
他顯然在陳述事實,龍曼麗無法反駁,隻能傷心地哭。
沒什麼好反駁的。冬深剛出生的時候龍曼麗恨過他,冬深與龍曼姿越長越像的那幾年,龍曼麗虐打過他。也許龍曼麗也愛冬深,但冬深對她的人生來說,確實承擔不起“價值”二字。
“我害你過了不好的人生,你不喜歡我,我也不恨你!倍畈敛粠炙难蹨I,索性不擦了,隻是看著她的眼睛,很認真地說,“更何況,你那麼討厭我,還努力愛我。媽媽,我做不了別的,也隻能愛你!
冬深的存在永遠地毀滅了龍曼麗的人生,她不需要他。冬漸鴻禁錮他,限製他去工作,讓他失去社會價值。他追求實現(xiàn)價值,但一直求而不得,後來他遇到許洛,許洛說,畫他是一件有價值的事。這句話比什麼都能打動冬深,他渴求自己被需要,渴求能夠做有價值的事,因為就連冬漸鴻對冬深興起的骯髒性/欲,需求的也隻是他長相後麵的另一個人。
但冬深發(fā)現(xiàn)這也是謊言,許洛需求的是體麵,浪漫,性/欲。他的需求與冬深毫無關(guān)聯(lián)。
真相是冬深從未被需要,冬深是漂浮的藍色星球上一件可有可無的垃圾。
周律給他一把槍,他想,這真是雪中送炭。他變得快樂,因為他可以學(xué)習(xí)周律的演示,尋找合適的時機,或者在忍無可忍的時刻連開兩槍,一槍打在那個人的眉心,一槍擊穿他的心髒。罪人像被周律打倒的靶子那樣倒下去。
他的人生也許就此終結(jié)。冬深拿到周律的槍時幻想了監(jiān)獄高聳的鐵網(wǎng),也許會在那裏勞作,做手工,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視為得到了一份工作。馬克思把價值歸結(jié)於勞動,他想,也許會在自由略微缺失的狀態(tài)下實現(xiàn)價值,那也還不錯。
他用他缺乏意義的人生換取解脫,龍曼麗也會因此得救。
他是真的有這麼愛龍曼麗的,他原本是這樣打算的。
“媽媽,聽我說完,好不好,不要哭。”冬深說。
“我忽然發(fā)現(xiàn),以前我隻想讓別人需要我,卻從來沒有自發(fā)想要過什麼。”冬深說,“現(xiàn)在有了。他暗示要幫我,我不想那樣!
龍曼麗果然不再流淚,隻是眼睛仍然很紅,定定地注視著他。
冬深變得有些羞澀:“我覺得不好,我一點也不想讓他幫我做什麼事。要是有一天我會殺掉冬漸鴻,我希望在那之前能活得高興一點!
他明明白白說出“殺掉冬濺鴻”這五個字,龍曼麗全身一顫,但她控製住自己的眼淚,用盡全身力氣地輕聲詢問自己的兒子,你要怎麼樣才高興。
冬深卻不說了,隻是拿出手機,給母親從下往上地翻看長度大概隻有兩頁半的通訊錄,介紹每一個龍曼麗陌生或熟悉的名字:“許洛,前男友”,“王若寅,朋友”,“微拉,花匠”,“ju230029512,外賣機器人生產(chǎn)編碼”……
title大多簡略,冬深也確實沒有什麼複雜的人際關(guān)係,不然也不至於把外賣機器人的生產(chǎn)編碼存在通訊錄裏。
龍曼麗好像明白了他在做什麼,沉默地等待一個名字的出現(xiàn)。
通訊錄很快翻到了最前麵。冬深拇指在名字上停頓,甚至不小心點開聯(lián)係人名片,又手忙腳亂地退出,緩了緩才介紹道:“周律,我……想要的人!
龍曼麗沉默了好久才問:“為什麼名字前有三個大寫的a?”
“我在幫他!
龍曼麗不知道他幫什麼。
冬深笑了一下:“幫他變成第一名!
通訊錄第一名有什麼好當?shù)摹}埪愒俅纬聊艘幌,也笑了?br />
“冬深真聰明!
“是吧。”冬深點點頭,“我也覺得!
在老宅待到晚飯前,冬深不想碰見冬漸鴻,親了親龍曼麗的手背,叮囑她好好吃藥,然後驅(qū)車離開了。
藍色的保時捷拋過一次錨,冬深每次再開心裏總有些不安穩(wěn),好容易開迴城南,路過洛意的時候他停車進去,再出來時手裏拎了一個很誇張的箱子。
簡從津遠遠看到冬深又在他的門前等,隻不過這次手裏沒有牽狗。
他們好像不約而同忘了昨晚響亮的心跳,簡從津自然地開門,放冬深進來。
“怎麼這麼喜歡給人看門?”簡從津脫掉外套,嘴巴仍然壞得冬深受不了,“冬天怪冷的,我讓nina給你在門口弄個窩,你看怎麼樣!
冬深憋了半天:“還沒到冬天,先不用了!
簡從津開始解領(lǐng)帶:“還是要的,刮風(fēng)下雨——”
“能不能別瞎說了。”冬深推了他一下,“而且冬天那麼冷,你以為一個窩就夠了嗎?”
簡從津從喉嚨裏滾了兩聲低笑。
冬深又開始心律不齊,緩了兩口氣才充滿暗示地說:“曼市總是天氣壞,你要是有心就想個不那麼偷懶的辦法。”
給他造窩還算偷懶。簡從津也不反駁,順著說:“給你一把鑰匙,還算不算偷懶。”
冬深雙頰飛上不太顯眼的紅,又很快消退了。
“行,行啊!痹捯舱f得結(jié)結(jié)巴巴,“隨便你。”